阮山明在世时阮思音不愿读书,箭术也不怎么上心,后来阮山明去世,她发现这些可以成为通往那个解开她数年谜团的地方,她想清楚父亲的死因。

    所以箭术学的十分刻苦,对外还要掩藏自己的能力,若是被人发觉自己能力不错,只会道:“是兴趣使然,所以常常练习罢了。”

    她开始学习与人打交道,开始接手家中的生意。

    那时候生意还掌握在关家的手中,关家怕她拿走家产,所以处处防着她,但阮思音一开始没有去管家财的下场,她接触商行,是想认识更多的人,是想得到更多的消息。

    她远在蜀中,对京中发生了什么根本不知道,对官场斗争,权谋之术,一无所知。别人说阮山明死在了不会斗争上面,她便想看看这京中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一直以来托人打听消息。

    在祝之林到达蜀中借住在阮家时,她对祝之林的了解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所以那个时候她可以立即说出以假成亲的方法规避帝王猜忌的法子。

    那时祝之林很是惊讶,问她这些消息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她如实回答,却隐去了其中目的和大部分隐情。

    后来入京,她也没停下过对官场信息的关注,但一丝一毫都未在外人面前展现。

    就算是最开始,她很喜欢祝之林时,这件事也藏在她心灵深处,没有过一丝透露的心思。

    算不算得上是阴差阳错,祝之宣竟然选中了她。

    她初时只是听祝之宣的话行动,不曾加入自己的想法,但后来便不是了。

    祝之宣想要害人。

    她想起那个众人口中因为愚忠而牺牲的棋子,下意识地在那一刻想要反抗祝之宣的命令。

    下定决心北上救人,也有这个的因素。

    祝之林后来说,她练箭术和知道一部分兵法,不是因为兴趣。他说中了。

    他看的太透了。明白得让自己害怕。

    长年累月练习箭术是一件苦差事,就算有再大的热情,看见手中心被磨破的红痕,连筷子也拿不起时都会被消磨掉的。

    但阮思音坚持下来了。

    她心中有个方向,一直催着她前行,其目的她从来没有细想,甚至对自己也不明说。

    一步一步在悬崖边上行走,她得到了祝之宣的赏识。

    比之当年阮山明在京城中混了十几年也没混出个名堂来,实在是好了太多。

    要是有人能公正地评价她,肯定不会再说她一句,愚忠。

    而祝之宣是怎么说的呢?

    他感谢阮山明,阮山明是自愿牺牲的。

    那种从心底渐渐蔓延出来的震撼无以言表,每一根指骨都在打颤。

    *

    阮思音陷入回忆,脸色并不算好,陆随喊了她几声,才将她的神思拉回。

    阮思音狼狈地眨眨眼,说了声抱歉。

    陆随却道:“是我勾起阮大人不开心的回忆了吧,应当是我道歉。”

    他问:“阮大人如今能得到圣上赏识,往后一定能为陛下重用,以后成为朝廷的肱股之臣,为何阮大人执意离京呢?”

    阮思音想着那句阮山明是自愿牺牲的话语,说道:“先前骗了你,我勤学的确是想要进入朝堂,但如今,我已经放下了。”

    陆随似了然。

    两人安静了一阵。

    陆随道:“可我觉得,若是放下了,阮大人定然不会这般不开心吧。”

    阮思音缓缓地抬头看着他。

    陆随道:“今日能够与阮大人这般掏心聊上几句,实在是一件幸事。虽然你没说什么,但我觉得,我们有相识的经历。有些事情,你不用说,我也能明白。”

    “我曾经埋怨父亲,但自己也当了兵,甚至能够冲在前方,丝毫不考虑自己的生死。”

    “我也不算想明白,但学会一件事。”

    “那便是,从心。”

    阮思音问:“从心?”

    “是啊,”陆随吃了一口菜,道:“最开始当兵,我因为功绩高,本可以在继续留在军营中当个军官,但想着放下了,便听从命令去圣上身边成了禁军。这两者虽说都是军人,但还是相差许多。”

    “成为禁军后,我也没想过还有离开京城的那天,结果圣上带着我来到这里。”

    “小山坡上,我便是从心,一刻也没有犹豫,我就是要站出来。”

    “现在又回到军营,当真是命运轮回么?”

    阮思音神色复杂,一语不发。

    小二从一旁赶过来,把阮思音身旁的窗子关上,说道:“雪下大了,小二帮客官把窗子关上,免得侵扰二位用饭。”

    窗子一关,寒气被阻隔在外,阮思音忽然觉得自己同前一刻不太一样了。

    *

    祝之林在帐篷中,小伍给他递上军务。

    他今日阴沉沉一天,帐篷一步都没出去过。

    身边的将士察觉出齐王心情不佳,虽不知是何原因,都不敢进来打扰。唯有小伍,知道是因为阮思音的缘故,才敢陪在身旁。

    同样以一种忧虑的眼光陪着祝之林。

    祝之林看了一天的书简,此时揉了揉眉心,问道:“什么时候了?”

    “回王爷的话,寅时了。”

    祝之林道:“好暗,叫人把蜡烛点上。”

    小伍应了一声,让人过来点蜡烛。但他瞧着外间的天色还是亮着的,不免担忧道:“王爷看了一天,还是歇息歇息吧,看了这么久,眼睛该受不了了。”

    祝之林没应。

    他还是低头看着书卷上的字。

    朱砂漂浮,怎么都进不去脑子。

    索性听了小伍的话,往后靠在椅背上休息。

    身后的白虎皮柔软舒服,祝之林靠在其上。想了一会儿,从胸前掏出一件物什来。

    是一个小小的荷包,工艺不佳,面料却不错。上面用针线绣着一种不知名的动物。

    他想起送礼的人后来忸怩地同他解释,“妾身旁没有什么图纸,是从库房中随手找到的,只找到这一个图纸。”她想说她是照着鸳鸯的样子绣的,却不好意思说出来,也害怕自己不会接受。

    他捏了捏香囊柔软的料子,里面装着有东西,他打开,是一张画纸。

    被人揉碎后扔了,又被他捡起来。

    好好地叠好,放在这香囊中储存。

    画纸上如同小孩涂抹,画了他书房窗前的那株小花。

    这是她在碧曲楼借口学画时画的。

    姿态不雅地躺在椅圈里睡觉,脸上是十分疲惫。

    这坨纸就扔在她的脚下。

    他过去看她时,看见的就是那副景象,脸上不知道为何还有墨渍。想到那一幕,祝之林忍不住笑了。

    侍卫陆续进来点燃帐篷中的蜡烛,进出之间,外面的天光也透进来。

    祝之林的笑慢慢沉下去,半晌,哑着嗓音问小伍,“她走到什么地方了?”

    小伍迟疑了下,小声道:“王妃她……她走得早,算起来应该快二十公里了。”

    祝之林想开口让小伍把她追回来。终究还是强忍住了。

    小伍突然想到,连忙道:“不过今日又下了点雪,或许没走那么远呢……”

    阮思音就是在这个时候一把掀开帐篷帘,白色的光猛地照进来,冰凉又刺眼。

    祝之林眯着眼睛看去,首先是一个轮廓,待眼睛逐渐适应白光,轮廓逐渐清晰,来人定定地看着自己,面目与自己脑中所想惊异重合。

    祝之林手中的香囊从松开的手心中掉了下去。

    阮思音望着祝之林道:“王爷,我想清楚了,我想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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