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什么?”

    宁轻情笑着反问,滴水不漏地防御着。

    “樊千鹤说的话。”

    蓝沉水连姑父都不愿意喊了,她娘死后姑姑对她很好是没错,但单凭他污蔑她娘一事就证明背后一定有问题!

    她娘绝对做不出来派人杀人灭口的事情,即使她爹有了外遇。

    “明人不说暗话,我怀疑我娘也是被杀害了。她当年的死状和素娘一模一样,死因是暴毙而亡,我让大夫查看了素娘的尸体,结果一致。也就是说,在不知道有牛毛针和融骨血的情况下,大夫只能给出暴毙而亡的结果。”

    蓝沉水是长大后在一本奇闻异志中才知道牛毛针和融骨血的,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今晚看到素娘的死状才反应过来。

    宁轻情在怀疑樊千鹤,她好像掌握了很多东西,但是她没有全部抛出来,就像是猫捉老鼠一样在逗弄着猎物。

    蓝沉摇头把这个不靠谱的猜想甩出脑海,宁轻情在试探樊千鹤,她原本没有注意到她姑父的,但现在她也开始怀疑他了。

    “这几日流言四起,似真似假,但是他一锤定音把流言坐实为真。你们走之后,我又找他想看原信,但是他却说看过之后就烧了。”

    梵修猛然抬眼,看了眼宁轻情,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你猜对了,居然是樊千鹤!”

    “嗯?什么意思?”蓝沉水不太理解他的反应。

    “阿情猜测幕后之人是樊千鹤,但是我们现在找不到证据,人证裘鹜已死,物证希望渺茫,我们只能被动地等凶手自己露出破绽。”

    “我本来对他只是半信半疑,但你提到他说烧信,他的嫌疑就大了。”

    “为什么?!”

    宁轻情解释道:“因为修的那封信是主持加了咒印的,遇水不湿,遇火不燃。”

    “这么说来……他真的有问题。”

    蓝沉水忧心忡忡,这些年来她时常到宁云寺为家人祈福,其中自是包括姑姑和樊千鹤,但是今天他指认她娘是幕后凶手,真的是寒了她的心。

    偏偏她爹还信了,她终于知道流言的目的了。

    流言不可信,但樊千鹤救过他爹,再加上他一直是她爹的左膀右臂,他说的话她爹就不会怀疑。

    所以,他们都被樊千鹤给骗了!

    “你觉得你娘不是死于暴毙,而是有人故意杀了她。”宁轻情指尖绕着发丝,眸光飘散,“你娘和修的娘同一天,甚至能说是同一晚死亡。如果说这两个人没有任何关联,尚且还能说是巧合,但她俩偏偏就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点关系,那这中间就不是一句巧合能解释的了。”

    蓝沉水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说来说去,最难的就是证据。

    “没有证据,但还有线索。”

    “什么线索?”樱花香味根本不足以成为证据,更何况素娘已经死了。

    “连寒叶。”

    宁轻情指尖摩擦着发丝:“明天一早我和修带上蓝塘去连家,你就当今天没来过,之后发生什么也不必管。”

    蓝沉水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但还是依言离开。

    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人。

    梵修狐疑:“你怎么知道主持给我的信是加了咒印,遇水不湿,遇火不燃的?”

    宁轻情眨了眨眼,“你和我说的啊!信落水的时候,而且当时我看到了它飘在水上不湿啊。”

    “我有和你说过吗?”梵修犯嘀咕。

    “怎么,你不信我?”宁轻情轻眉一挑,盈盈眸光都好似黯淡了三分。

    梵修连连摆手:“当然不是。”

    他只是突然觉得疑惑而已。

    “可是你刚才分明就是不信我!”

    宁轻情轻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理他,指尖绕着发丝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我……”

    梵修急切地走到她身边想要解释,她却倏地转身,唇边擦过温润,心尖上好像有羽毛轻挠。

    “算啦。”

    狐狸眼中满是狡黠。

    “你干嘛总是逗我?!”

    梵修反应过来她又在逗他,倒不觉得生气,就是有些无奈。

    “我就喜欢看你慌张的样子嘛。”宁轻情伸出食指轻勾他的下颌,眉眼弯弯。

    他撇开她的手,闷闷不乐,显得他像小狗一样。

    “你要是不喜欢那就不逗你了。”

    撩动心尖的羽毛散去,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那就跳过逗你的步骤。”

    “嗯?”

    “接下来是……吻你。”

    *

    第二天一早,宁轻情、梵修和蓝塘去了连家。

    侍卫见过他们三人,通报了上级之后,连忙将人请进门。

    瀑布落在池塘水面上,凉亭内有两人正在对弈。

    “你怎么来了?!”

    月下莲丢下棋子就凑到宁轻情面前。

    “我来当然是有正事。”宁轻情促狭道:“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连寒叶说他家有人造的瀑布和巨大的池塘,我就过来看看。”月下莲兴奋地说道:“我在这儿住了几天,环境真的很好!”

    “莲,原来你们是朋友啊。”

    连寒叶站在月下莲的身侧,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架势。

    她拍了下脑袋,想起来他进入结界就是因为拿着她的原型花,是她给宁轻情的那朵。

    想到这事月下莲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们俩应该之前就认识吧。”

    “是啊,我们是朋友。”连寒叶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仿佛完全不记得宁轻情威胁他的事情。

    宁轻情挑眉看了眼他,倒也没揭穿他,顺着他的话说道:“朋友,有些事情刚好要问你。”

    “你家的特制毒药‘融骨血’会对外售卖吗?”

    “很久以前会,但是后来江湖上越来越多人利用牛毛银针和‘融骨血’配合偷袭,连家就不对外售出‘融骨血’了。以后都不会制作了,所以配方我就给烧了。”

    宁轻情/梵修/蓝塘:“……”

    这人什么爱好,幽冥掌秘籍烧了,融骨血配方也给烧了。

    宁轻情总结道:“所以说如果现在有人用融骨血,就是多年前购买的。”

    连寒叶摇头:“也不是,融骨血是只需要一滴触碰到伤口就会立刻暴毙,杀伤力大不假,但是它的有效期也不长,三个月左右。”

    “那近三个月你有配置融骨血吗?”蓝塘问他,然后朝看向宁轻情:“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了。”

    “有啊,融骨血虽然不对外售卖,但是我一般都会配一瓶留在身上备用。”

    “什么?!”蓝塘张大嘴巴,“那是你杀了素娘?!”

    “素娘是谁?”

    “你可别乱说啊,这几天我们都在一起,他哪里有时间杀人。”

    连寒叶和月下莲异口同声,前者嘴角上翘,显然是因被维护而高兴。

    宁轻情嘴角抽了抽,连寒叶显然知道他们的来意,偏偏装不知道,跟算盘珠子一样,拨一颗动一颗。

    明摆着是在膈应她,还在记着她威胁他的仇。

    宁轻情简单说了一遍素娘的死因,然后到:“所以我们才来问问你,有没有谁从你这里买过融骨血。”

    连寒叶答得干脆:“没有。”

    蓝塘叹了好大的一声气,白跑一趟。

    “不过,我前段时间掉过一瓶。”

    蓝塘瞬间精神高涨,等着他说线索好去找:“什么?!这么可怕的毒药你掉了?!什么时候掉的?!掉哪儿了?!”

    “你家。”

    “???”

    连寒叶:“算算日子就是去你家那天掉的,不出意外的话,是在你家掉的。”

    “!!!”

    蓝塘惊了,脑子里一片茫然,呆愣愣地跟着宁轻情走到另一边。

    “你先回去吧,今天我陪修回小木屋再看看有没有线索。”她欲言又止,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回到蓝家之后不要对任何人我们在连家得到的消息。”

    “宁姑娘,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爹?!”

    蓝塘对他爹给出的解释深信不疑,但是面对喜欢的人怀疑自己的亲爹,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宁轻情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你相信我,我爹真的不会骗人,他都是为了维护舅舅和舅妈的名声才隐瞒的。”

    他急切的解释,一着急他就慌乱了。

    “我相信你,但是很多事情你还不懂。”

    蓝塘真的不懂,宁姑娘看他目光竟让他有种看到姐姐的错觉,那种看小孩的关爱的感觉,“不要再把我当孩子了!我已经十七岁了!”

    在姐姐眼里是小孩就算了,但是被喜欢的人当成小孩,他心里很委屈、难受。

    十七岁,还不够她的零头呢。

    可不是个小孩子么。

    宁轻情安抚他:“现在裘鹜和素娘死了,凶手还没抓住。我们既然已经查到这里,那就得继续查下去。”

    蓝塘知道她还是没有打消对他爹的怀疑,他扒拉两下头发,一边是亲人,一边是喜欢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离开时的背影都透露出无奈。

    “你专门把他带来,是想干什么?”

    月下莲走了过来,抬肘抵她的胳膊。

    “送信。”

    “什么意思?”她是妖,听力很好,怎么没听到什么信。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37

    宁轻情好奇:“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向来是不喜欢和人类走太近的。”

    月下莲虽然行侠仗义,但从不留名。五年前她救下了重伤的连寒叶,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当时的结界也是她布置的。

    一个重伤的普通人,穿过了东郊密林可以说是运气好,但进入不是运气了。

    宁轻情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放连寒叶再次进入,但现在看来……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月下莲。

    “连寒叶还好吧,而且这里环境真的很好!”

    连府有众多珍贵名品的莲花,她修炼的速度都提升了不少。

    “你喜欢他吗?”

    “咳咳咳咳!!!”月下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咋说什么?!怎么可能!”

    惊觉声音太大,她压低声音:“他可是人类,我是妖,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宁轻情看了她一眼,眸光微沉,人妖殊途。

    “这有什么?他见过你的真身,也知道你是妖,白蛇显形还把许仙吓个半死,你这完全不用担心。”

    “他看到我真身又怎么样,我不是人类,露个胳膊肘给外男看到就连名节都没了。”月下莲不以为意:“再说了,我一心上天,只想成仙。人间这些情情爱爱的,少沾惹得好。”

    宁轻情看着她满不在乎的侧脸,说道:“我看他倒是喜欢你。”

    “那又怎么样,别说我现在不喜欢他,就算喜欢也是人妖殊途,在一起天道容不下我们的。”月下莲一心成仙,其他的事情都靠边站,“而且我是要成仙的妖,天条规定神仙是不能动情的。”

    “你是因为天规不允才拒绝人妖恋或者说人仙恋?”

    月下莲说得理所当然:“是啊,既然我想成仙,就要按照仙人的规矩严格要求自己。”

    宁轻情还以为她难得清醒了一回,却还是没有开窍。

    没有开情爱的窍,也没开悟道的窍。

    成仙之路,万般劫难,唯情关难过。

    现在月下莲还没开窍,不识情爱,又一心成仙。

    宁轻情试探着问道:“你是回东郊密林的秘境,还是留在这儿?”

    “你最近变化好大啊,你又关心我去哪儿!”

    月下莲受宠若惊,她们认识近千年,宁轻情就不是个关心人的性子。

    惊讶归惊讶,她还是依言回答:“留下吧,连寒叶家的厨子做饭好吃。”

    “你知道天条为什么不允许神仙动情吗?”

    宁轻情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月下莲瞬间蒙了,话题转换的太快,没有一点点防备,她只好呆呆地反问:“为什么?”

    “其实不只是神仙,任何人、妖、甚至是佛,一旦动情,动得其实不止‘情’之一字。”

    “而是欲.念。”

    “欲.望?”

    宁轻情点头,“神仙之所以成为神仙,就是因为他们要克制自己的欲.念,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欲.壑难填,人类况且如此,何谈神仙。”

    “尤其是神仙拥有无边的法力,若是动了私念,势必会影响三界安宁。”

    宁轻情的抬头望天,缓缓闭上了双眼,“所以你要是想成仙,就要谨记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万不可为了私.欲而做出有害三界安宁的事情。”

    “到时候就不是神仙容不得你了,而是天地道法都容不得。”她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说给过去,现在,和未来听。

    月下莲偏着头,鼓着腮帮子盯着宁轻情,她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伤感中夹杂着无奈,甚至有些茫然。

    “你真的很懂神仙的事情啊!”

    月下莲觉得宁轻情每次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

    “你不是不喜欢神仙吗?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宁轻情睁开眼,狐狸眼平静如常,敷衍她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哦~”

    月下莲似懂非懂的点头。

    “现在不是说我,是说你。”

    既然莲想成仙,就必须要堪破情.欲,“不管你想没想好你的道,如果想要成仙,就谨记不要为了私.欲而做出破坏三界稳定的事情。”

    “我肯定不会做啊。”月下莲对自己有信心,但是她对宁轻情没信心,“你才要谨记这一点好吧!”

    “我不用。”

    “为什么?!”月下莲瞪大眼睛看她,可不兴区别对待啊。

    “我又不想成仙。”宁轻情说得理所当然,“我是妖啊。”

    “人类和神仙的眼里,妖就是做坏事的,妖就是反派。”

    月下莲:......

    好有道理的样子,都没办法反驳。

    “行了,我们先走了,有些人的眼神已经忍不住想要刀我了。”

    连寒叶的一直在瞄这边,一副担心她会拐走月下莲的样子,宁轻情挥手,招梵修过来准备离开。

    她只能提醒莲到这儿了,要想成仙哪里是容易的,道法自然,或许就是佛家说的因果。五年前连寒叶能闯入莲设下的结界,就注定了他们之间有缘。

    是善是孽,就看莲的选择了。

    宁轻情走在路上,勾起了梵修的手臂,他们之间的缘又该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梵修习惯了她的亲近,但在人前这般亲密还是有些害羞,不过他是顺从她,没有挣脱。

    “狐狸精!”

    “瞧她那个样子,一股子狐媚样。”

    “看什么看!眼珠子都落到人家身上去了。”

    “丑八怪!”

    “我当为什么遮脸呢,原来是脸上有疤啊。”

    “呕,我的眼睛受到了侮.辱。”

    街上的人窃窃私语,一边的人看到她无暇的半边脸,另一边是看到她脸上疤痕的半边脸。

    “你们都闭嘴!”

    梵修第一次朝陌生人生气,别人怎么说他无所谓,但听到别人说宁轻情,他就忍不了。

    “嘴长在我们身上,你这人凭什么……”不让我们说话。

    有人不服气,身材高大的路人走出来对上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心脏瞬间骤停,普通人对危险的触觉很敏锐,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杀气,比屠夫身上的血煞气息还要骇人。

    路人退后几步,腿肚子有些发软,其他人见状都装作无事发生,加快脚步赶紧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走得远些了还有抱怨声随着风飘过。

    “算了,走吧。”宁轻情给隐身的小人参精使了个眼色,她拉着梵修就离开了。

    “嘶!”路人捂着嘴巴,嘴角突然就疼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医馆就排起了长队,全是嘴上长了脓包的人去看病。

    回到宁云山郊外的小木屋,梵修的脸色仍然暗沉。

    “他们说的是我,我都没有生气,你干嘛不开心。”宁轻情刮了下他的唇瓣,逗他:“你这嘴上都能挂起油壶了。”

    梵修惊了一下,反手握住她,“我不喜欢他们这么说你,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嘴长在别人身上,太在意别人说了什么,只会让自己变得很累。”

    宁轻情就着他握着她手的姿势,低头在他的手背落下一吻,抬眸间莹光似漫天繁星,“我不希望我们之间被太多世俗拖累。”

    手背上的吻仿佛落在了心尖上,梵修凝视着她,点了点头。

    “对了,连寒叶和你说了什么?”

    宁轻情不动声色地试探,她在和月下莲说话的时候,连寒叶也拉着梵修说了几句。

    他不是个大度的人,从他像个算盘珠子一样回答问题就可以看出。而既然他见过莲的真身,那就知道她们是妖。

    “他说了些奇怪的话,问我爱上一株花会不会很奇怪。”

    梵修不疑有他,乖乖地复述了一遍。

    “连公子爱莲的名声宁云城都知道,而且古人也有梅妻鹤子,我觉得——爱,可以跨越一切限制。”

    “然后他还问我,会不会爱上一株花草或是树木。”

    宁轻情环住他的腰,抬头看他,“你的回答是什么?”

    “不会!”

    梵修答得快速且坚定,宁轻情的手落在身侧,眼底的光转冷。

    他无所觉,伸手将她抱入怀里,“因为我已经喜欢你了,就不会再喜欢别的一切。”

    寒冰还没凝结成型就随风消散了,宁轻情抿住唇角,但狐狸眼中充满笑意的光芒令人目眩神迷。

    梵修凝视着她的笑颜,眼神专注而又热烈地落在惑人的唇瓣上。他忘不了阿情拽下他的衣襟,唇瓣相贴时齿间热烈的交.缠,如同两簇火焰般燃烧的感觉。

    但他低下头,认真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虔诚而又纯粹。

    宁轻情睫羽轻颤,好像有什么脱离了她的控制。

    “阿情,我喜欢你。”

    她忽略心中的异样,顺着他的话接道:“我也喜欢你。”

    她捧着他的脸颊,问道:“你看我像什么?”

    宁云城的街上,有人骂她狐狸精,也有人骂她丑八怪。

    她想知道在他眼中,她像什么?

    “阿情。”

    她以为他在叫她:“什么?”

    “阿情就是阿情,最像的也是自己。”

    宁轻情深深地看着他,桃花眼中似有星月之光,脉脉情意似春风和煦,他的眼中满是她的模样。

    “我之前还说你是个呆子,但是现在看来你还挺会说话的。”

    她倾身吻在他的唇角。

    简单,纯粹。

    38

    宁轻情:“这里居然有个洞。”

    梵修在小木屋收拾他母亲的房间,发现了床头的墙上有一堵活砖,拿下后里面是一个小洞,洞里有个小盒子。

    “这盒子我好像见到过。”他小时候经常见她娘拿着这个盒子,尤其在他们刚搬到宁云城郊外的时候,他们是因为寒山城突发水灾才逃难过来的。

    他娘总会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打开盒子,后来他们的日子过得顺遂了,他娘偶尔也会看盒子,但是感觉就不一样了。

    宁轻情:“打开看看?”

    梵修揭开盒盖,里面有一条丝巾,但明显可以看出上了年岁,上面绣着的画是飘零的粉色花瓣。

    “风吹花落。”

    宁轻情抚过丝巾,“上好的冰锦丝,它柔顺丝滑,产自寒山城,但因为其产量稀少而极其珍稀。它更像是身份的象征,仅供寒山城的权贵使用。宁云城也有,不过应该只有蓝府的人有,是寒山城送来的贡品。”

    “我娘在困苦中的精神支柱竟然是……城主吗?”

    梵修在知晓了身世之后,就没有办法轻易地喊出‘爹’这个字,他爹叫梵页,可惜这只是个假名。

    宁轻情拿过丝巾,仔细端详花瓣。

    “不对,不是他。”

    梵修没听清:“阿情,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宁轻情抚过丝巾上的花瓣,眼中兴意高涨。

    原来如此……

    这样看来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难怪他的态度不好。

    “这里还有个杯子。”她指着盒子里,“上面是同样的花瓣。”

    风吹樱花落。

    与丝巾不同的是杯子上有着一颗古老繁茂的大树,花瓣随风飘落,树下有两道身影,是两个牵手的小孩。

    “会不会是蓝家庭院的樱花树?!”梵修看着很眼熟。

    宁轻情故作不知:“应该是吧。”

    “关键是……你娘为什么有这两样东西呢?”宁轻情不动声色地引导。

    梵就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城主给她的吧。”

    “不对…城主会做杯子吗?还有刺绣。”

    冰锦丝上的图,明显是有人绣上去的,但梵修可以肯定,不是他娘的绣工,花瓣的针脚稍显粗糙。

    “这好像是血吧?”宁轻情指着丝巾上一片玫红花瓣的边缘,“其他花瓣都是粉色,这一枚花瓣应该是染了血,但是被人用颜色更深的绣线做了补救。”

    梵修看过去,瞳孔放大,这枚花瓣是他娘绣制的。

    他突然觉得好累,好迷茫:“我越来越迷糊了,越找寻真相,就有越来越多的东西出现,谜团就越多。”

    “有时候出现的东西越多,就证明过去的事情缓缓浮出水面。单看露出来的冰山一角,纷乱的信息的确会干扰你的判断,但是只要抓住关键的线,所有尘封的过去都会被拉出水底,重见天日的。”

    宁轻情安慰他。

    “阿情,幸好有你。”

    梵修放下盒子,主动拥抱她,下颌落在她的肩上,就好像在烈日下快要渴死的旅人,贪婪地汲取水分,吸收能量。

    她的存在,无疑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也许他娘当初抚摸着丝巾的心情,就像他现在一样,即便眼前再难再苦,但是看到她就有了去面对的力量。

    宁轻情勾起唇角,眼中却并无笑意,她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红唇凑近耳畔,热气打在耳廓。

    “想不通的事情,明天再想。”

    “天色不早,该睡了。”柔软的唇瓣轻蹭过耳根,蛊惑而又勾人的声音随着热气穿过耳膜,顺着血液落到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上。

    若有似无的触感更让人神经紧绷,小鹿乱撞让人更难以入眠。

    “要喝一点酒吗?”

    “助…眠”

    宁轻情的眼眸在烛火下有种惑心的力量,风情妩媚浑然天成,左眼尾的泪痣像黑夜航行的海上唯一的光,对迷途的旅人有着致命的吸引。

    梵修啜饮递到唇边酒水,酸涩中带着辛辣,葡萄的香味在舌尖绽开,的确如宁轻情曾说过的前劲儿有些大,整个人如坐云端一样,飘飘然。

    屋外静谧,偶有风声,屋内烛火明灭,光芒似乎都落在宁轻情的身上。

    都说等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这句话是真的。

    还有一句也是真的,酒不醉人人自醉。

    带着酒香的薄唇虔诚地落在眼尾的泪痣上时,梵修觉得自己好像醉了。

    顺着如玉的脸庞落滑下,含住沾染酒液显得格外莹亮的红唇,他贪婪地汲取她的气息,紧扣着她的腰倒在了床上。

    火热的气氛在蔓延在寒冷的夜晚,一件件衣服从被单下滑落床沿。

    光滑细腻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掌心流连在纤腰附近,微凉的肌肤贴在一起时,就好像有火焰顺着灼烧一般。

    梵修翻身在上,桃花眼中迷离深情,瞳孔中是茫然的欲.念,宁轻情挺身吻上他的眼睑,两人之间再无间距。

    他的眼中只有她,而她的眼中是他看着她。

    火热的气息逐渐蔓延,火焰游走在肌.肤上,一点点走向焚身的地步,仿佛空气中都有燃烧的焦味。

    宁轻情从欲.念中抽离,鼻息轻嗅,她当机立断地用手刀劈向梵修的后颈。他整个人倒在她身上,她伸出手托住他的下颌。

    把他往旁边一挪,宁轻情坐起身来,被子滑落,白皙圆润的肩头在接触冷空气的瞬间轻颤了一下,指痕的薄红渐渐消散。

    外面火光明灭,白烟顺着门缝透入,烧焦的气息传入门内。

    起火了,更准确地说,是有人在屋外防火。

    一瞬间,整座小木屋的外围都燃起了火光。

    宁轻情不紧不慢地下床,嫌弃地瞥了眼地上的衣物,慢条斯理地换上从乾坤袋中拿出的新衣服。

    火势越来越大,整座小木屋都在火焰之中,房梁上空火焰燃烧时产生的噼里啪啦声仿佛在叫嚣着。

    宁轻情就着被子裹住他,想了想又拿上了盒子,然后才横抱起无知无觉的梵修,隐身瞬移出了木屋。

    “要怪就怪宁轻情太敏锐了,我不得不除掉你们。”

    “尽管你是……洛英的儿子。”

    “也是我的……”

    纵火者就站在小木屋外,瞳孔中倒映着燃烧的火焰,木屋的房梁和支柱被火焰吞承受不住重力,砰地一声轰然倒塌。

    他的脸色在火光中沉重悲痛,但眼底深处却是早已扭曲的、诡异的笑意。

    “英娘,既然你死了,就放过我吧。”

    “我现在有温顺的妻子,听话的儿子,有一个幸福的家。”

    “你在地下太寂寞了,就把我们的儿子送下去陪你。”

    火光中浮现了那个温婉但是坚韧的女人,她真的很能干,打猎、种地、养鸡、刺绣、烧瓷,即便养父死后也能养活自己,她独立又自主。

    但粗茶淡饭的日子,和富贵天下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

    大火烧尽一切过去,不留一丝痕迹。

    最后一点火光熄灭,他眼神逐渐恍惚,他忽然笑了。

    疯狂的笑声下,伴随着一滴鳄鱼的眼泪,落入废墟,消散成烟。

    *

    梵修醒来,茫然地看着头顶的石壁,顿时惊坐起,看向四周。

    这是一座山洞,但明显是有人居住,有精心的装饰,各种家具,还划分了许多的空间,就像是家一样。

    “阿情?!”

    梵修急着下床,冷风一灌,他浑身激灵又缩回被子里。

    他没有穿衣服!!!

    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红晕从脸蔓延到耳根,再到宁轻情吻过的侧颈,直至精致的锁骨线上。

    “你醒了。”

    宁轻情递给他一套男衣,这是她让小人参精去成衣店买的。

    梵修接过,看到她脸更红了,低着头不敢看她,等了半晌见她没有出去小声提醒道:“我要换衣服了。”

    “换呗,我又不是没看过。”宁轻情转身就坐在床边,双腿交叠,手肘抵在腿上,手背托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梵修耳根都快烧起来了,脸上红的仿佛要滴血,衬得他眉目越发清秀,桃花眼中羞恼的火光增添了三分易碎感,让宁轻情更想欺负他了。

    “而且你不也看过我,我看看你也不过分吧。”

    宁轻情故意逗他,嘴角的弧度怎么也抑制不住。

    梵修哪里斗得过狐狸,结结巴巴地道:“别、别说了。”

    薄红顺着锁骨往下蔓延,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上烫的不像话了。

    “不说~”

    宁轻情语调三转,轻柔又勾人,像羽毛一样撩拨着心尖。

    “那……你要我帮你穿吗?”

    充满笑意的声音让梵修羞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缓缓浮现出昨夜的画面,完美地复刻了每一处细节,触碰时的触感与心悸,亲吻时的缠.绵与火热,眼底映出美色与欲.念。

    脸上热得仿佛要爆.炸,越是抑制,画面就越清晰,而宁轻情却还在继续刺他。

    她凑到他殷红的耳畔,用气音说道:“看也看过了,摸也摸过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仿佛欢.愉时的喘.息,让他脑海中的画面进一步加深。

    整个人羞到了骨子里。

    宁轻情张开唇,梵修生怕她继续说出让他羞得不能自已的话,连忙抬起掌心捂住她的嘴。

    而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心中莫名紧张。

    下一刻,梵修瞳孔骤然放大,瞬间缩回手。

    她竟然舔了一下他的掌心!!!

    39

    宁轻情还是在梵修羞得快要原地爆.炸之前出去了。

    等他换好衣物出来,“这里……是哪儿?”

    梵修震惊于眼前的景色,仿佛人间仙境的平原,溪流边小鹿饮水,岸边彩蝶戏花,远处山崖高耸却并不让人害怕,潺潺瀑布从山缝落下,打在湖泊中。

    “东郊密林里,昨晚……算了,你亲眼看吧。”

    宁轻情带着他穿过结界,出了密林。

    小木屋的位置上只有废墟和焦土,梵修定在原地,墨眸深沉。

    樊千鹤……

    他忽然明白阿情在连府把蓝塘单独拉开了。

    她是要借蓝塘之口,把他们的位置告诉给樊千鹤。

    “阿情,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樊千鹤的?”

    梵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平静,明明他很生气,脑子里不断闪现着七岁以前的记忆——他和娘在小木屋里生活的画面。

    但是他现在就是很冷静,冷静地分析杀害他母亲的凶手。

    宁轻情不答反问:“住持见过樊千鹤吗?或者是樊千鹤见过住持吗?为什么会让你给他送信?”

    一语惊醒梦中人。

    梵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住持云游在外,每年回宁云寺一次,蓝家人只有蓝沉水会时常去宁云寺祈福,蓝塘偶尔会和她一起,而樊千鹤没有去过宁云寺。

    那为什么住持会让他送信给樊千鹤,还说身世之谜,杀母凶手都在信里、

    原来,从一开始住持就在明示了。

    “你这么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梵修的声音干涩,他甚至怀疑过蓝树仁,也就是他至今无法喊出口的‘父亲’。

    天知道他怀疑蓝树仁的时候有多绝望,在蓝府这个猜测,再加上他喜欢阿情,所以他烧了佛经。

    烧佛经的晚上,他不断地回忆所有的细节,想要推翻这个猜测,但越想越觉得可能是他。他为了掩盖自己当年犯下的错,所以才杀了他母亲。

    茫然、痛苦、绝望。

    仅仅是猜测就让他近乎崩溃,他的亲生父亲杀了亲生母亲,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吗?

    现在却发现他猜错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却堵得慌。

    “没有证据。”

    “对不起,我不是想怪你。”

    梵修闭上眼睛,他只是怪自己,怪自己太傻太笨,什么也看不透。

    “没关系。”宁轻情从正面环住他的腰身,按着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而你的身边也只会有我,她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抚。

    梵修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紧紧地抱住她,理智一点点恢复。

    “现在也好,让他们都误以为我们死了,过两日再回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宁轻情耳朵动了动,“有人来了。”

    “我们先藏起来。”梵修拉着她撤到隐蔽处,看着蓝塘带人前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废墟。

    蓝沉水向来沉稳大气,但在看到废墟时也红了眼。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挖!”

    梵修一路沉默,回到山洞。

    “怎么不说话?”

    宁轻情问话,他有问必答:“我在想樊千鹤的目的。”

    一路上,他从下山入城与樊千鹤的马车失之交臂开始回忆,人们对他的评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樊千鹤坑他……

    任何细节他都没有放过。

    “我想到了很多,有种真相就在隐藏在其中的,但就是抓不住的感觉。”

    梵修已经不会为这种感觉而困扰,时间把过去尘封了太久,拼凑起来也太难,不过就像阿情曾经说过的,过去总会浮出水面。

    “我始终不明白他的动机、目的是什么,既然樊千鹤是个聪明人,那他做事就肯定有他的一套逻辑。他放火是想烧死我们两人,你此前故意针对他怀疑他,对他有威胁,而我在追查十二年前的真相。我们俩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蓝府的人会把目光集中在已经死去的我们身上,又是一桩无头案。没有证据的猜测,就不会对身为副城主的樊千鹤有威胁。”

    “他做这一切,到底是想掩盖什么?”

    梵修不知道,但他相信很快就会知道了。

    即是掩盖,也可能是得到。

    宁轻情捧着他的脸向上,“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就像你说的,先等着事态发展,过两日再回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在蓝家你都没怎么笑过。”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去面对风暴不是吗?宁轻情唇角扯出一抹弧度,她已经可以预见真相到来的那天,就是不知道梵修承不承受的住了。

    “嗯。”

    梵修双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桃花眼中尽是暖意。

    只有阿情在关心他。

    傍晚,梵修捧了一抔红土。

    宁轻情:“你挖这些泥土做什么?”

    “我想做杯子,再刻上我们的名字。”

    梵修脸上薄红。

    “我陪你。”

    宁轻情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专注的神情,柔软的泥土在他手里逐渐成型,他在上面刻下了【阿情梵修】四个字。

    杯面过于空荡,梵修想了想,在上面画了一幅图案——艳阳高照,而山林间云深,溪水上寒雾飘,笼罩岸边墨竹。

    “这里好空。”

    宁轻情指着墨竹附近,她拿过刻刀在上面画了一只依靠休息的狐狸。

    “为什么会画狐狸?”

    “没有理由,就是想画。”

    梵修不再追问,他将做好形的杯子放入火中,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他们是在晚饭后开始做的,烧瓷又得量一两个时辰。

    他道:“你先去睡吧,我看着。”

    “我陪着你。”

    说完,宁轻情掩唇打了个呵欠。

    梵修见状说道:“你靠着我睡会儿吧。”

    宁轻情也不推辞,在在他身边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面前是温暖的火光。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杯子还没有烧好,梵修单手撑着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要掉不掉。

    一下、两下、三下......宁轻情及时接住了快要栽下去的梵修。

    “阿情,你醒了?”

    刚醒的声音低沉沙哑,添了三分性.感,落在宁轻情的耳中倒像是某种蛊惑。

    唔~

    梵修的声音顿时被封住,喉间被迫溢出少许低沉的音节。

    “嘶!”

    他唇上一痛,是阿情咬了他,铁锈的味道弥漫开来,他不习惯也不喜欢血腥味,很快他就感受到另一股血腥味。

    “我听说,如果两个人以血封吻时心里想着彼此,就会形成一种契约。”

    宁轻情咬破了自己的唇瓣,一边贴着他,一边含糊说道。

    “什么契约?”梵修伸手揽住她,他对这些是不信的。

    但阿情说的,他信。

    “心心相印的契约,如果我们分开了,但你在想我的同时我也在想你,我们就可以感应到彼此。”

    说是两人若是情深,还能‘看’到彼此的画面。

    宁轻情是不信情深的,但心心相印的契约能感应到彼此是真的。

    火光中,彼此的鲜血在吻中交融。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气息不稳地分开,火炉中的杯子也好了。梵修把它放在桌上,让它的温度自然冷却。

    或许是两人守炉时都眯了一会儿,躺在床上是怎么也睡不着。

    “我想喝一点酒。”

    “助眠。”

    梵修主动说道,他的脸有些发烫。

    宁轻情取了酒壶回来,却没有拿酒杯。她仰头倒酒,忽地俯身以唇渡给他。

    紫红色的酒液从亮晶晶的唇瓣中伴随着呻.吟溢出,划过下颌,滴落在白皙的侧颈和凸出的喉结上。

    视觉的冲击,让宁轻情不由地跟着酒液往下,梵修的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引燃,酒香就仿佛被灼伤了。

    梵修翻身在上,薄唇虔诚地落在额头,仿佛献祭般,薄唇一点点往下。

    轻吻落在左眼尾的泪痣,如画的眉眼,白皙如玉的脸颊,最后落在娇艳殷红的唇瓣。

    先是浅尝辄止,随着心中火焰的燃烧,唇边的酒液不足以解渴,小舌轻巧地分开牙关,贪婪地汲取甘霖。

    灼热的火焰一发不可收拾,里衣从床边滑落,两团火焰贴在一起燃烧彼此,随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略大的火焰率先出击吞噬另一团火焰。

    火焰彼此吞噬时燃烧的噼里啪啦声响彻山洞上空,唇边溢出的细碎呻.吟和粗壮喘.息在风声中如同二重奏,最终含和在一起。

    夜色漫长,直至午时,燃烧殆尽的意识才悠悠转醒。

    梵修睁开眼,掌心是光滑细腻的触感,对上的就是宁轻情近在咫尺的睡颜,红晕再次爬上了耳根,但他却没了以前的紧张和担心。

    “早”

    宁轻情身上酸痛不止,醒地稍晚一些,意识还迷蒙着,就凭着感觉循着他的唇角轻吻上去。

    “早,你再睡一会儿,我去煮粥。”

    他虔诚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除了盗窃一戒,其他戒律都破了。

    但是梵修不在乎,从他烧毁佛经的那日起——宁轻情才是他唯一的信仰。

    火烧开水,南瓜粥煮开后,香甜的气息飘散在空中,宁轻情还在等着他,这就是家的感觉。

    梵修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40

    “这几天你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呢?”

    宁轻情问梵修,他下过一次山,回来时手上拿了个包裹,每天都有两三个时辰不见人影。

    “我……”

    梵修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宁轻情原本随口一问,这时反倒来了兴趣,追问不休。

    他还是不回答,她就转过身去不理他。

    “阿情,我……,你别生气了。”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提前说了就不是惊喜了。

    她还是不理他,梵修主动拉开左肩的衣襟,翻身正对着她,主动把肩凑过去。

    “你咬我吧,咬了就不生气了。”

    之前他回来的时候也主动让她咬过,印记已经淡了,宁轻情指尖拂过,她的标记快消散了。

    她俯首贴在浅淡牙印山,张开嘴想咬下去,倏地又止住了。

    无论她咬多少次,伤疤总会愈合,痕迹总会消散。

    “阿情,怎么了?”

    梵修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担心她气到不想用这个方法发泄了。

    他倒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就居高临下的宁轻情,她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了一支笔,笔尖不是黑色的墨汁,反倒是金色的。

    “阿情……?”

    “别动。”宁轻情拉开他的衣服,露出大半个胸.膛。

    光天化日之下,即便是在室内,梵修染了薄红,身上也浮现绯色。

    “现在我不生气也很简单,用它在你身上画图,但是——”

    宁轻情跨坐在他的腰.腹间,神色无比的认真:“这支笔画上的图案,永远也洗不掉,你愿意吗?”

    梵修点头,他不在乎画了什么,只知道宁轻情画了就不会生气。

    他不想她生气,即便他知道她是故意装作生气。

    笔尖不知道使用什么做的,划在皮肤上又轻又痒,尤其是左.胸这个位置离心脏最近,就好像有什么刻入了心脏。

    “狐狸?”

    梵修摸了摸图案,上面是一只有九条尾巴的狐狸。

    阿情好像真的很喜欢狐狸。

    *

    两人下山,发现蓝府门前的守卫都换了。

    梵修和宁轻情对视一眼,没有选择从正门通报,反而绕到客房的外翻墙而入。

    翻墙而入,非君子所为,不告自取谓之偷,不打招呼进门也是一样。

    五戒皆破,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梵修脸色凝重:“短短几天,蓝府门前的守卫就全换了。”

    “我们小看了副城主的权力,蓝风的势力在军营,他对蓝府内并不熟悉,对樊千鹤的制衡并不大。”

    宁轻情很快就找出关键点。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梵修心里有些不安,蓝府给他的感觉太沉闷死寂,它本该是有生机的。

    客院封闭荒落,外面兵甲声阵阵,梵修从院门缝隙望过去,一队穿着甲胄的卫兵走过。

    等到天色渐晚,从士兵来去的方向、间隔时间以及队伍领队人的观察,两人大致估摸出了巡逻顺序和时间。

    趁着夜色,在又一波士兵离开后,两人出了客院直奔蓝沉水的院子。

    院子外只有两个士兵把守,并没有很严格。

    两人绕后从院墙翻了进去,响动声引地士兵敲门。

    “大小姐?!刚才是什么声音?!”

    “出去!”蓝沉水站在断落的秋千旁,她沉着脸不怒自威,“擅闯我的宅院,你们是有几条命?!”

    “大小姐,我们也是担心您。”其中一个士兵反驳道。

    “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准进来,滚!”

    蓝沉水还是第一次像犯人一样被关在院子里,她手下的势力暂时按兵不动,即便亲眼看到了烧焦的小木屋,她也不相信宁轻情和梵修已经死了。

    但是变故来的太快,蓝风叔叔回了军营,而樊千鹤成为了唯一的代理城主,他进了一次藏书阁,出来之后功力大增,众位长老无一是他的对手,就连她爹都败在他的手下。

    他们全被樊千鹤锁进了禁闭室。

    蓝府的守卫都换成了樊千鹤的人,摆明了要夺权。

    现在除了名头,樊千鹤已经是宁云城实际掌控人。

    蓝沉水关上门,送了一口气。

    “你们果然没死。”

    听完她讲蓝府的突变,梵修说道:“他恐怕是蓄谋已久了。”

    “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野心。”

    蓝沉水也明白权势的诱惑,但是蓝家的规矩深深地刻在骨子里,她虽然渴望权力,但是更明白权力之下是更重的责任,是整个宁云城的民生发展。

    但显然,樊千鹤并不在乎,他只想要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蓝府门口出现士兵把守,会引起城内百姓的恐慌。

    宁轻情:“不过,你倒是不着急。”

    “蓝家若是这么容易被全部控制,就不是蓝家了。”

    蓝沉水面色缓和,然后又逐渐凝重:“把守的士兵是城防守卫,应该是樊千鹤通过裘鹜控制的,他们不足为惧。但是樊千鹤……”

    梵修抓住了关键点:“你说他打伤了蓝家的长老和城主。”

    蓝沉水注意到他的称呼,点了点头,“是幽冥掌。”

    “裘鹜也是他杀的,按照连公子的说法,他修习幽冥掌的时间远不及城主,怎么会打败了城主和一众长老?”

    长老们非必要不会出关,此次是涉及城主品行、蓝家血脉才出关,他们的武力只会在城主之上,竟然全都被樊千鹤打败了。

    “你曾经说过藏书阁的顶楼,有一颗做交易的幽冥石,会不会……”

    宁轻情开口,两人瞬间看向她,微怔,他们都没有想到这儿。

    “有可能,但那只是传说。”

    蓝沉水从来不信藏书阁顶楼的传闻,若是想要得到什么,就得自己付出,而与幽冥石做交易的代价想想都不是普通人能偿还的。

    “其他士兵不足为惧,现在麻烦的是樊千鹤。”

    宁轻情:“但总要对上他的,而且宜早不宜迟。”

    “你说的对。”

    蓝沉水眉心沉重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蓝府很快被蓝风率领的军.队控制,唯独不见樊千鹤的踪影。

    蓝风在知道宁轻情和梵修‘死’于火灾时,就察觉到不对经,故意说自己回寒山城驻扎,实际上派人暗中注意着蓝府的风吹草动。

    “你们都聚集在一起了,倒是免了我找你们的功夫。”

    樊千鹤手中捏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看到梵修和宁轻情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又重归于平静。

    他叹息一声:“你们竟然没死,看来是天意啊。”

    蓝风出手,却抵不过樊千鹤一合,整个人飞出三米开外,吐出一口鲜血。

    “怎么可能?!”

    蓝沉水和梵修见状一起攻上去,前者飞出五米开外,吐出一口鲜血,和蓝风的待遇一样。

    后者退后三步,勉强承受他的掌力。

    很明显不是梵修功力深厚,而是樊千鹤收了力道。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我比你们懂。”

    樊千鹤瞥了眼地上的蓝风,他知道蓝家的底蕴深厚,军营这一块势力他从未碰触,但现在蓝风不是送上门来了

    “兵符交出来,我就饶你们不死,让你们一家人在禁闭室团聚。”

    樊千鹤一步步逼近蓝风,不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让他们的牌位在禁闭室团聚他也不算是食言。

    蓝风冷笑:“你休想。”

    他眼中的轻蔑刺激了樊千鹤,他一掌拍向蓝风。

    一道纤弱的身影闪现挡在蓝风面前,樊千鹤手下一顿,收了半成力道。

    即便如此,蓝落枝本就孱弱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在地上。

    “娘!”

    蓝塘撕心裂肺地冲过来,他这几天都被关在小院里,他始终接受不了他爹做的事情。

    他爹就好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爹,你收手吧!”

    “千鹤,收手吧!”

    蓝落枝忍不住落泪,眼前是她同床共枕十八载的丈夫,但是到现在她才发现她根本不了解他。

    她和蓝塘一样,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心中还是对他抱有一丝期望,希望他能够就此收手,一切就当是噩梦一场,梦醒后一切还是原样。

    “来人,把夫人和少爷带回去。”

    樊千鹤轻飘飘的一句话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已经掌控蓝府,怎么甘心再把权力让出去。

    蓝落枝和蓝塘被带走,他们怎么也想不通樊千鹤为何会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樊千鹤手中的幽冥石闪耀,他一掌拍向蓝风:“不交兵符我就提前送你们去地府,然后再就把禁闭室的蓝家人送下去和你们做伴。”

    “既然我们非死不可,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我娘?!”

    梵修死死地盯着他,眼中的仇恨若是能化为实质,樊千鹤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不,我不会杀你。”

    樊千鹤看了他一眼,他先前放火是为了转移蓝家人的视线,方便调动他在暗中的势力,现在他掌握了蓝家,就没必要牺牲梵修了。

    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樊千鹤握着幽冥石,周身黑雾缭绕,“至于原因,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抽出长剑,直接捅向蓝风的心脏。

    梵修提剑挡住他的攻击,站在蓝风面前。

    “把话说清楚!”

    梵修飞出三米开外,断剑落在身旁。

    樊千鹤手握幽冥石,力量和速度都不是人所具有的,

    “现在我没必要杀你,但你若是继续挡路,我不会再放过你。”

    宁轻情挡在梵修前面,樊千鹤目光不善,他很讨厌她,屡次破坏他的计划。

    他抬手就是一掌,却没想到梵修竟然拼着伤体硬生生挡在她面前又受了一掌。

    樊千鹤眯起眼睛,“你想死?”

    梵修没有说话,只是挡在她面前,他感觉到宁轻情的掌心贴在他的脊骨处,他不能后退。

    “我成全你。”樊千鹤话是这么说,手上的力道虽狠但却并不致死。

    毕竟梵修也是他的儿子。

    然而,就在他的手掌接触到梵修的左肩时,他的力道被迫消散,甚至功力被吸去了一大半!

    樊千鹤惊恐地看着他……护在身后的宁轻情。

    她到底是什么人……不对……什么妖怪?!

    “你……噗!”

    樊千鹤话没问出口,就被一股力量震飞出去,全身经脉尽断,幽冥石也落到了一旁。

    宁轻情收回手,垂眸扫过他。

    巨大的恐慌袭来,樊千鹤又感受到了独自面对幽冥石的恐惧,不,甚至还要可怕。

    在她的目光中,他觉得自己渺小的如同蝼蚁,生死被别人掌控的感觉再次让他心里发慌,幽冥石闪了闪,终归于平静。

    “先把他押下去。”蓝风伤的虽重,但调息之后恢复了许多。

    长老们和蓝树仁都被放出来了,他们身上都有或轻或重的伤,谁也没有想到樊千鹤包藏祸心。

    长老们回去修养,蓝树仁重掌大局,第一件事就是审问樊千鹤。

    他承认了是他杀了裘鹜和素娘。

    牛毛针配合融骨血,蓝沉水死死地盯着他,“那我娘呢?!”

    樊千鹤满不在乎道:“也是我杀的,谁让她知道裘鹜是我安排的人,还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他们说的就是洛英之死。

    蓝沉水胸口起伏,恨不得提剑杀了他,但是现在还不行。

    梵修做了她想做的事情,剑尖抵在他的咽喉。

    “你到底为什么杀我娘?!”

    “我说了,你最好不好要知道。”樊千鹤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分愧疚。

    剑尖刺破皮肤,血珠滑落。

    “你是要动用私刑?”他继续刺激梵修,幽冥石就在他怀中,但是……

    樊千鹤看了眼宁轻情,她在这儿……他就没办法逃出去。

    “只要我没有亲口承认过是我杀了洛英,一切就是你的猜测。”

    梵修双目通红,握着剑的手都在颤抖,他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要一剑捅上去。

    他挥剑向下一劈,樊千鹤不闪不避,肩上的袖子被剑尖划开一个大口。

    “你就是那个凶手,我当年看到的就是你肩上的纹身!”

    梵修竭尽全力保持冷静,但起伏的呼吸显示出他真正的状态。

    “蓝家每个人都有这个纹身,说明不了什么。”

    樊千鹤一面拒绝承认,另一面说着当时的场景,让他陷入更深的痛苦中。

    “我杀了你!”

    梵修双目赤红,想到母亲的惨死,他再也忍不住挥剑刺向樊千鹤。

    “你想要弑父吗?”

    樊千鹤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什么?樊千鹤是梵修的父亲?那蓝树仁和梵修是什么关系?

    梵修通过了宗祠的血脉认证,他是蓝家人毋庸置疑,如果他的父亲是樊千鹤,那他的母亲肯定是蓝家人。

    他的母亲怎么可能是蓝家人?!

    不对!

    蓝风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死死地盯着梵修的眼睛,那是一双他熟悉的桃花眼。

    “不、不可能,你休想骗我。”

    梵修回过神来,他不断后退,无法接受他所说的内容。

    “你不是蓝树仁的孩子,是我的儿子。”

    樊千鹤陈述一遍事实,但对于梵修来说,却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洛宁还活着?”

    蓝风喃喃自语,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明梵修的存在。

    他指的还活着是指三十多年前了,蓝洛宁是蓝树仁的亲生妹妹,也是蓝落枝的姐姐,蓝家其实有三兄妹,但是在小时候一次外出中,蓝家马车遇到袭击。蓝树仁带着两个妹妹逃离的过程中,只能带一个先离开,蓝洛宁主动说留下,等蓝家人再回去找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不见了。

    蓝家在寒山城外的树林搜寻了整整一个月,除了血迹什么也没发现。

    偌大的山林里,一个小女孩存活的几率几乎为零,而血迹的存在基本上可以断定她遇害了。

    从此蓝家就只有蓝树仁和蓝落枝两兄妹,蓝洛宁的存在无人再提起。

    蓝风不相信这个结果,他又找了很久,久到绝望,直到蓝家的人把他带回去。

    之后他对蓝家兄妹冷嘲热讽就是这个原因,蓝树仁说是蓝洛宁主动要求留下的,但是他知道即使她不说被留下的也还是她,蓝树仁和蓝落枝兄妹心里也都清楚。

    即便是亲生的孩子父母心里也还是会有偏爱,对于蓝落枝和蓝洛宁两姐妹,蓝家人偏爱的都是妹妹蓝落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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