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礼的手机亮起,是成之岸回复的消息。

    “刚刚在加班,现在才看到消息。”

    “我想了想,咱们真是认识很多年了,尽管相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波折,但是按这情分,说一句至交不过分吧。”

    “那是自然。”

    “是这样啊,我这边还真是有点事儿,需要你帮忙。我记得你好像是在那个什么‘南方娱乐’工作对吧?你们公司最近挺火的呀,肯定赚了不少钱。”

    “嗐,社会新闻组那边确实是天上掉了馅饼了,可惜我们娱乐新闻组这边爆点比较少。对了,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我啊,我在基因工程研究所工作呢,就是你们社会新闻组那篇报道里的研究所。”

    群玉在一旁有些担忧,问道:“至礼,你这个朋友可靠吗?若是不靠谱,咱们现在这不是上赶着给媒体送资料呢吗?”至礼微微正身,手指架在下巴处搓捻,说:“放心吧,他的人品我还是可以担保的。”成之岸的消息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过来。他说:“约个时间见一面吧。”

    群玉同原野面面相觑,不解发问:“见一面?”

    “原野,你怎么想?”至礼询问原野的意见,“这个……会不会有点冒险。”

    “既然你都说了他是个可靠的人,那见一面也无妨。毕竟,这事情还能再糟糕到哪里去呢?”原野自嘲道。

    至礼与成之岸约定明天下午三点在“出岫之云”见面。

    屋子里静悄悄的,时钟的声音滴答滴答地响,室内昏黄的灯光像一层黄色的烟雾笼罩着三人,亦真亦幻,她们的影子在巨大的落地窗上与夜色里亮起又关上的窗户交相辉映,如同一幕幕定格动画,缄默又沉重。

    原野率先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自欧阳启意外死亡以来,她这口气就没有断过,像是一条长长的纽带,从她的舌头里扽出来,划过她的喉管,撕扯她的两肺,最后连肠子都快要吐出来了。

    她顿了一顿,让原本的沉默更加死寂,之后开口说道:“那些新闻我都看了,半真半假。一件事实的陈述背后妄加了诸多揣测,完美地达到了捕风捉影的效果,每一点都踩在大众的痛点上,成功激起了群愤。但是,我没有办法反驳,因为通稿里只有关于事实的陈述使用的是肯定语气,其他的措辞模棱两可,意在引导受众自行解读,如此一来,话语权便抛向了民众。也就是说无论我如何辩驳,都无法自证清白。”

    至礼掏出手机来,尽管内心抗拒,她还是一篇一篇地重新细细地读了一番。她想开口问原野,却又怕她再次受到伤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干巴巴地吐了吐舌头,舔湿嘴唇。

    原野主动拉起至礼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笃定地说:“放心吧,我没有那么脆弱。”

    原野的手很小,手指纤细修长,触摸起来如同有凹棱的玉扇,冰凉沁骨,光洁柔滑。

    她握住至礼的手,攥得很紧,至礼感觉到血液在手部凝滞,青紫色的血管跃出皮肤,脉搏的跳动愈发明显,她也轻轻地回握原野,蹭了蹭她的皮肉。

    “我觉得咱们首先要复盘一下这件事情。从下午三点开始,大大小小的媒体报刊像接收到号令一般,齐齐地发布有关原野的新闻,内容重点从欧阳启的密室杀人案到原野的留学经历、家世背景,再到原野的成长过程,可谓是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全方位地将原野暴露在大众眼前。这明显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抹黑。在海量的通稿与评论里,最具引导性的就是以下三篇。

    第一篇,南方娱乐今日下午三点发出,内容意指原野为杀死欧阳启的凶手,且暗示警方通报内容与目击证人说辞存在不一致,短短三个小时内转载数量达到百万,是这家媒体五年来阅读量最高的一篇报道。

    下面的网民评论我大致地浏览了一下,观点多集中于揣测警方通报是否存在造假行为与原野本人的身份背景。

    第二篇,港城日报下午三点十分发布,紧跟着南方娱乐的步调。

    其认为原野进入基因工程研究所的流程不规范,背后疑存在徇私舞弊等违规行径。之后披露你的家庭背景,指出你父母的身份与职位,从而引导网民猜测你是否借助父母的社会资源采用非正当途径进入研究所工作。

    再加上,你本身存在越级定职的特殊晋升环节,这让你目前的处境更具争议性。这篇报道一经发出,直接点燃了群众的怒火。网民将两篇报道结合起来,痛斥原家‘权势通天’、‘只手蔽日’,如今一片点开相关词条均是一片谩骂之声,更有甚者,已经上升到人身攻击的地步了,扬言,扬言,要让你……”至礼简短的停顿之后,依然鼓起勇气说出溃烂的事实,“要让你家破人亡。”

    至礼分析得头头是道,她时刻观察着原野的动态,以便根据原野的情绪状态来调整自己的表达方式。

    她发现,原野始终都表现得异常平静,从她和群玉进门开始,原野就过于沉默了些,虽然她能够理解原野此刻低迷颓丧的心情,但是这样的安静和默然让她心中有些发慌。

    原野此刻的淡定如同将死之人之于山雨来袭的旷野,风吹草动,墨绿的树影团成滚球,在风雨之间乌泱泱地奔逃。

    而她僵硬地被禁锢在草皮之上,细长的青草叶穿过她的左耳,从右耳出逃,她被植物和雨水浸身漫过,一寸一厘的肌肤被雨水融掉,冲散在泥土里,零散稀碎,她没有力气召回流失的气力,只能呆呆地盯着天上一颗黯淡的星星。

    群玉也发觉了原野的失常,一向冷静的她今日有些涣散。群玉向至礼抛去一个眼神,二人目光相对,即刻会意,纷纷停下来——至礼停止分析,群玉停止哀愁——将原野从对面的小沙发上拉过来,三个人挤在一团,被巨大柔软的沙发包裹住。

    群玉搂着原野的肩膀,像母亲轻哄将睡的婴儿,柔声细语地问:“还好吗?”

    原野有些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一歪头,眼里渗出泪花,强装镇定,点头说:“当然。”原野狠狠地吸了吸鼻涕,拳头攥起来,捶在自己的大腿上,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集中精力应对眼前的困境,而不是任由自己沉沦在悲伤之中,向下沉溺,一发不可收拾。

    “至礼,你继续吧。”

    至礼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原野,又瞥了群玉一眼,见群玉点头默许才继续说道:“第三篇,不知名网友爆料,下午四点五十分发布于一个私人账号上,目前此账户已注销清除。

    这篇内容有点剑指偏锋的意思,在众人都被十分社会性的新闻吸引过去的时候,从原野个人的道德层面入手,指控原野旧时曾存在类似于校园暴力的行为。

    近些年校园霸凌的新闻屡屡刷新人们的底线认知,现在的网民只要一听到‘霸凌’、‘暴力’这几个词就一定会义愤填膺,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原野现在被人扣上了‘校园暴力’的帽子,接下来无论她做什么,都无异于是在人们的雷点上蹦迪。

    而且解决这个指控的难点在于难以取证,推翻困难。

    一张嘴添油加醋便可以实现污蔑,但是作为当事人的原野无法为自己辩解,因为现在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已经被默认为是狡辩,是不可信的。加之,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当年事情的原貌连当事人都未必记得清楚。

    如此一来,全然是仅凭几张嘴信口胡说便足以让原野在道德意义上死亡,因此,即便澄清完前两篇所指控的内容,这个不解决,原野也无法翻身。”

    “那也就是说,前两篇内容的指控是可以澄清的,对吗?”群玉听出了至礼的言外之意。

    “没错。群玉,可以啊,你现在跟着原野学聪明了嘛,都能听出我的话外之音了。”

    至礼不忘抽空调侃群玉一把,群玉翻她一个白眼,至礼咯咯地笑起来,继续说道,“前两个指控虽然看起来来势汹汹,但其实都是纸老虎,只要我们找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原野不是杀害欧阳的凶手并且进入研究所的流程合理合规,谣言与污蔑便可不攻自破。因此应对前两个指控的重点就在于,查证。这个查证嘛,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简单在证据就在那里,不会自己长腿跑掉,只要好好花费一番功夫肯定能够找到。难在搜证要快,必须要趁热打铁,若是此阵风头过去仍然未能澄清,我身上的这些标签在大众心中就定型了,届时口碑尽毁,迟来的澄清无异于泼在一车已经燃成灰烬的稻草上的一杯水,于事无补了。”原野接替至礼说道。至礼看向原野,郑重点头,说:“没错。重点就是要快。”

    群玉看着自己的两位领导如今坐于一堂,条理清晰地分析事情的利弊,陈列可行的解决方案,一种团队的荣誉感与归属感油然而生。

    原野与至礼二人皆是十分可靠又果敢的人,只要她们定下的目标,必然会坚决地贯彻实施,事情会如同有魔力一般,或力挽狂澜,或水到渠成,折服在二人的魅力和能力之下。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群玉问道。

    “原野,你在警局有熟悉的人吗?之前来所里调查的那个邋里邋遢、一脸凶相的警察你认识吗?”

    “你说的是,景深?不太熟悉,只在几次调查和欧阳的葬礼照过面。”

    “我还以为你们二人很熟悉呢,之前你在医院病房被审讯的事情大家都听说了,有人说是那位警官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特地向上面申请下来的,不然你得进去一回。按理来说,要等监控调查的结果与血液鉴定结果出来之后你才可以自由行动。不过还好,两项结果都证明你不是凶手,摆脱了嫌疑。说到这里,也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目击证人声称那晚曾经见过你呢?”

    原野疑惑地摇摇头,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老年玩偶。

    对于这件事,她心中亦是存在诸多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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