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群玉扮作过路人前往新闻中目击证人的便利店。

    一家普通的店面,坐落在距科技园两公里的一家居民楼里。

    此处繁华渐消,破败初露,群玉走到这里像是走进二十年前的老旧时光里。

    她沿路观察街道上的监控探头,缜密地记下具体位置。

    群玉绕到新闻报道中提到的便利店后门,发现这里是一个死胡同,两侧围墙不断向外扩张挤压,余下中间一条狭窄的小巷。小巷尽头之后,耸立着几栋灰白色水泥外皮的未完工楼房。

    群玉走出来,在便利店对面的一处面馆停下,点了一碗刀削面。

    这家便利店的老板是一个中年男性,稀疏的黑色发丝已经掩盖不住光亮的头皮,双臂黝黑,身穿一件洗旧的立领衫,脖子附近的扣子半开,隐约露出一道伤疤,嘴里的牙泛着黄,像风吹的旗帜,东倒西歪。

    此刻他正在前台点头哈腰地结账,商店玻璃上张贴着一张招聘启事,看样子是最近才贴上去的。

    “老板,那家便利店要招人啊?”店里没有多少客人,群玉和坐在店门口剥蒜的老板拉起了家常。

    老板往便利店的方向看了一眼,嘴里冷呵一声,继续埋头剥蒜,说:“是啊,最近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了,听说还要扩大店面呢。”

    群玉一听老板的话,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开始和老板套近乎。

    “姐,您看我行不?我刚来城里打工,正想找个工作。您跟那个老板熟不,能给我推荐一下吗?”

    群玉操着一口陌生的从电视上学来的蹩脚乡音,问道。

    她万分庆幸自己今天穿了一身灰扑扑的工装外套,裤子上破了几个洞,看上去就像是穿久了被磨破的一般,邋里邋遢,头发也乱糟糟的,眼睛下面坠着昨夜愁出来的黑眼圈,一脸憔悴,再配上刚刚吃面溅到衣服上的油点子,说她在工地上搬过几天砖别人都要再多问一句中午能吃几个包子的程度。

    此刻群玉终于意识到原野平日里多次提醒她换换风格的必要性。

    老板上下打量着她,眼神中有些为难,沉默一会儿。

    末了,她说:“小姑娘,还是算了吧。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你穿的破破烂烂的,但是长得还算可以。那人啊,出了名的不老实,你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可得擦亮眼睛啊。”

    “我看着这家店生意还蛮好的,光是我在这坐这一小会儿,就有挺多人进进出出的。”

    “嘁。还不是因为最近新闻上那点事。真是便宜他了。”

    “新闻?什么新闻?”群玉明知故问。

    “前段时间啊,科技园那边好像是出了命案,这事呢,本来跟老王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可是就在两天前,来了两个人,一个架着摄像机,一个举着话筒,要采访他。就见老王双手乱挥在那比划一通,脸上一会儿子青一会儿子白的,嘴里振振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时候我这边正备菜呢,脱不开身,等我挤出来空儿想去凑热闹的时候,来采访的人刚巧走了,我就没赶上趟儿。不过后来啊,我听在我这儿吃饭的客人闲聊说,老王好像成了什么杀人犯的目击证人。从那天起啊,这货就开始拿鼻孔看人了,成天牛气哄哄的。我心想,不就是个目击证人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救了太上老君呢。”

    群玉假装不可思议,说:“竟然还有这种事?不过这跟他的生意变好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这就是你太外行了。我们开店呢,归根到底就是混个脸熟,混个知名度。顾客只有看见你的店,记住你的店,你的生意才会源源不断。老王这一上电视,连带着他的店也露脸了。有时候,生意好跟不好差的就是这点事——别人能不能看见你。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喽。”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老板,挨着这处小区东面那几栋楼是什么情况呀,我之前跟几个路人打听,人家都摆摆手不搭理我,这是怎么回事?”

    “这回你还真是问对人了。要不是在这儿生活了五年以上的人都不知道这事儿。是这样,以前那片地确实是被开发商买下来要建小区,名字叫荣华锦城,好多人都在那儿交了款,其中就有我一个表哥。但是后来开发商老板卷款跑了,那儿就成了烂尾楼。最近我听说政府好像计划在那片地建一个什么研究中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板,来晚阳春面。”

    “来喽!”临近饭点,店里的客人逐渐多起来。老板收拾收拾手里的活儿,将剥好的蒜捧进不锈钢盆里,从小马扎上站起来,扫顺裤子上膝盖处的鼓包,蹭蹭手心里残留的蒜皮,叮嘱群玉:“姑娘,要我说啊,能不去他那咱就不去。要是实在没办法,就骑着驴找马。记住可一定保护好自己啊。我去给客人下面了,你慢吃。”

    群玉点头笑笑,说了声谢谢。

    群玉利索地吃完面,把账结了,径直走进便利店。

    她双手搭在一起,放在胸前,肩膀内扣,探身进店,声音细细软软地问:“您好,请问这里招人吗?”群玉眼睛一闪一闪,流露出清澈的不谙世事。

    便利店老王一看来人是个娇小的姑娘,眼里放了光,马上从凳子上站起来迎接。“是是是!快进来!”

    “你今年多大?”

    “今年19了。”群玉在心中老脸一红,佩服自己编瞎话的水平。

    “看着不像,跟刚上完初中似的。这让人看了还得以为我这雇佣童工呢。”老王打量群玉的眼神像在品玩一个物件儿,漏风的嘴说得一口令人作呕的话。

    “哥,俺是刚来城里打工,在新闻上看到您这个店想来碰碰运气,您看看俺行不?”群玉露出淳朴的笑容。

    老王围着群玉走了一圈,色眯眯的眼睛在她的胸脯和屁股上游移,不怀好意地蹭了一把,吓了群玉一激灵,她立马弹到一边。群玉握紧拳头,按捺住心中冒起的三丈鬼火,忍住想把他的手剁了的愤怒心情,努力挤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干笑了两声。

    群玉顺利地留在便利店当起了收银员。

    老王时不时地同她搭腔,询问她家在哪里,以前干过什么,以后有什么打算,群玉硬生生地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凄惨至极的身世——父母早亡,早年被人拐卖,没日没夜地跑了五十里山路回家,寄人篱下十几载,早早辍学打工供养父母家的弟弟上学,她受够了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近日才抓住机会偷跑出来,想进城找一份工作,摆脱那个无尽的深渊炼狱。

    群玉的悲惨经历听得老王心中一颤一颤的,连带着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怜爱。

    “别怕,以后哥罩着你。”

    “谢谢大哥。”群玉已经打心眼里不能接受自己这张嘴说出这么恶心的话了,她现在恨不得狂扇自己三个嘴巴子。

    “哥,俺听人说您帮助警察破获了一起杀人案呐,那您现在岂不是警方跟前的红人,他们是不是还要给您送锦旗?到时候这大红的锦旗往咱们店里一挂,多气派!挂哪儿好呢?就挂那儿吧,一进店门就能看见,跟镇店之宝似的,真真是喜庆极了!连着我也风光了一把,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风光呢,这都多亏了大哥啊!”群玉给老王指了一个靠近货架的高墙上的空白位置,并借机将店内的监控探头位置确认了一遍,同时在手边的电脑上调取了商店监控能看到的店里店外的各个角落。

    群玉短短几句话就将老王捧上了天,老王窝囊了一辈子,第一次被人这么恭维,顿时飘飘然了起来,开始吹牛。

    “这都是小意思。”

    “哥,你给俺讲讲你是怎么找到凶手的呗。”

    “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群玉默默地按下了录音键。

    “那天晚上我跟几个朋友打牌,喝多了,直接在店里睡着了。睡到一半我尿急,就起来撒尿。突然我听见后门有脚步声,当时我以为是小偷,吓得尿都憋回去了。后来那声音越来越远,听着是朝后门的方向过去了,酒壮怂人胆,我心想,不就是个小毛贼吗,就出门去看。我从后门出去,正看见那黑影蹭一下子窜过来,跑得飞快,一下子就飞身翻过巷子尽头的矮墙,紧接着就不见了。”

    “你看见那人的模样了吗?”

    “瘦高瘦高的,跟个麻杆似的。样子嘛,没看清。”

    “咦?我看新闻里你说那是个女人,记者拿了一张照片给你看,那人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野?哥,你既然没看清那黑影儿的脸,怎么在新闻里说你看见的是那照片上的女人呢?”

    群玉三两句话就怼到他的命门上,老王意识到快要露馅了,眼神躲闪,急忙打圆场,支支吾吾地说:“那天喝得有点多了,好多事记不清了。不过那个记者一拿照片出来,我就觉得这娘们儿特眼熟,我之前可没见过她,所以那晚上逃窜的黑影儿肯定就是她。”

    “哦,这样啊。那哥你看见那个黑影儿有多高啊,是不是有一米八了,我可听人说照片上这女的可比一般男的都高,整个人瘦长瘦长的,跟个棍子似的,简直要杵到天上。”

    “可不是吗!你就说你哥我吧,一米七五,咱这个头儿,也算是男人里的佼佼者了是不,可那娘们儿愣生生比我高出一头来,那晚上我都得抬着眼睛去找她的脑袋,平常咱可都是往下一瞥就能看见人的脑壳顶了。就跟现在这样似的。”老王神气乎乎地站起来,叉着腰,在胸前比划着别人的个头。群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群玉想到昨晚原野曾说过的,在她的梦里,黑衣人曾被伤了脖颈。她继续问道:“诶,那人身上有伤吗?”

    “那人全身黑乎乎的,我哪能看见有没有伤。”老王沉吟片刻,若有所思,补充道:“不过,她的手,一直抬着,好像是拿着什么东西似的。”

    “是不是这样?”群玉抬起手捂住后脖颈,向老王确认,“是不是有一只手像这样捂在后脖子上?”

    “对对对!好像就是这样!你是怎么知道的?”

    群玉回避了他的问题,追问:“哥,我看着咱这店面着实有点小,等大红的锦旗一挂,顾客还不得踏破门槛,到时候这么点小地方可挤不下。”

    “哥有钱,马上,就能并下来周围几家店,你就等着吧!”老王凑在群玉耳边小声地说,脸上的褶子笑成一团,像被踩烂的肉包子。群玉闻到他嘴里发霉的味道,差点没把刚吃下的面吐出来。她拼命压制自己恶心的感觉,说:“哥,你发财啦?有什么致富之路吗,能给妹妹传授一下不,看着哥吃肉妹妹也想喝点肉汤儿。”

    “真想知道?”老王将手搭在群玉肩膀上。

    “真想知道。”群玉视死如归,蜻蜓点水般将头靠在老王的肩膀上。

    “有个人啊,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老王停顿一下,看向群玉。群玉绝不会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双手环抱住老王的腰,在他后腰处轻拧了一下,她明显感觉到老王身子一颤,浑身酥软了起来,趁热抛去一个媚眼,故作娇嗔,说道:“死鬼,一句实话都不肯说?”

    老王一个顺势将群玉搂得更紧了,鼻尖摩挲群玉的发丝,嗅到一股清香,心中像一阵电流传过,酥痒难耐。

    他探身向前,凑得更近了,嘴唇微张,盯准了群玉翘挺的鼻子,蠢蠢欲动,呼出的臭气直直地顶上群玉的天灵盖。

    “让我说那晚见到的是照片上的女人。”

    “那人是谁?”

    “这我不能说。”

    群玉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脚将老王踹在地上。

    “老淫贼!姑奶奶不陪你玩儿了!你完蛋了!呸!”

    群玉在套话的同时调取了前台电脑中储存的案发前后几日监控录像的备份,上传到了U盘之中。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甩给老王一个巴掌,转而就嫌脏了自己的手,于是拿走货架上一瓶矿泉水,说:“这权当是姑奶奶给你干了半天活的报酬,便宜你个老东西了。”

    群玉用这瓶水将手洗了个干净,又看看自己的头发,暗骂一声:“晦气!回去马上剃个光头!”

    临走前她啐了一口唾沫,将瓶子投掷在老王脸上,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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