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茹娜是个很朴实很单纯的女孩,即使在撞破了这段不能见光的感情之后,马佳佳依然是这样认为的。

    她能图那个男人什么呢?他看起来并不是常见的社会新闻上女大学生们傍大款的对象,既不帅气,也不富有,两个人约会的地点,也不是什么高档餐厅和奢侈商场,只是学校附近半个小时车程的普通商场的一间普通精品店。男人的相貌普通,个子只和杨茹娜差不多高,只是一个落在人堆里根本就再也找不出来的中年男人。

    一个像杨茹娜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只要她想,只要她肯处心积虑地去做,一定会有那些有钱的中年男人向她抛出橄榄枝的,可怎么偏偏是这样一个男人呢?这个男人,又是怎么让杨茹娜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置于这种危险又为人所不齿的境地中的呢?

    整个周末,马佳佳都心神不宁,除了杜柯,她也找不到可以商量的对象,可杜柯劝她不要问。

    “为什么?”马佳佳疑惑道。

    “你想啊,这种事情怎么摊开说呢?你问了以后你们俩还要不要做朋友了?首先,你也并不能确定那个男的是不是结婚了,万一人家是单身,只是长得有点着急呢?其次,如果她介入别人家庭这件事确实是事实,你问了,她承认了,你能接受吗?她本来就比较内向,你别刺激到她。”杜柯手上拿着一本篮球杂志边看边问马佳佳。

    马佳佳听得眉毛竖起,她对杜柯这种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有点生气,逐字逐句地反驳他:“首先,那个男的绝对是已婚的,不然为什么他一看到我们就要跑呢?这不是心虚的表现吗?其次,如果她介入别人家庭这件事是真的,那这就是我预想的最坏的结果,我不会把错全归结到她身上,她虽然比我大两岁,可是心思其实是很单纯的,我更愿意相信她是被那个男人的甜言蜜语蒙骗了,如果说做这种事的女人都是想从男人身上得到些什么,但她绝对不会,所以我想和她聊一聊,过去这大半年,我们都是各忙各的,确实没有关心到她的状态,但是这个聊天仅限于我和她之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只是怕你把握不好尺度,伤了你们俩的感情。”合上杂志,杜柯像只大猫一样把头靠在她的胸前,手臂环绕着她的小肚子,刚剪的头发有点刺刺的扎在她的脖子上,有点痒。

    自从马佳佳胖了些,杜柯就很喜欢靠着她,马佳佳摸着他的头发,感觉自己和杜柯这段感情中的位置仿佛掉了个个儿,她忍不住打趣杜柯:“你怎么现在这么娇了?整天赖着我,可别叫人家看见了,你的高冷形象可要崩塌了。”

    杜柯的半边面颊还压在她的胸口:“不管,我喜欢这样,明天我去买个巧克力蛋糕给你吃吧?”

    马佳佳有些犹豫:“哎呀,那玩意儿好胖人的,吃多了还要长痘痘,不吃了。”

    杜柯的手在她胸口划拉出一个三角形的形状:“不买一整个的,买一块三角形的黑森林蛋糕,吃不吃?”

    马佳佳抵抗不住诱惑,丧气地答应道:“好吧......”转瞬,她又想起来明天就是周一,她本来打算趁周一没课的时候回学校跟杨茹娜聊一聊呢,于是她叮嘱道,“我明天白天去学校,下午回来吃好不好?”

    杜柯抱着她,像抱着一个毛绒娃娃,脸在她的睡衣上蹭了蹭,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说道:“那我明天白天也回学校好了,去实验室看看,正好我去我们学校门口买蛋糕,你不是说那家的比较好吃吗?”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马佳佳就推开了宿舍的门。

    于音和于妍正在桌前吃着泡面,一副还没有洗漱过的样子,看到这学期从来不在周一出现的马佳佳还是有些吃惊:“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马佳佳瞟了一眼杨茹娜的床,却是空的:“哦,在家也没事,突然很想吃食堂的里脊饼就回来了。”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了五个加蛋的里脊饼,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娜娜呢?她今天上午不是不用做兼职吗?”

    于音和于妍满心欢喜地接过香喷喷的里脊饼,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朝马佳佳小声说道:“她昨天没回来住呢,估计是交男朋友了。”

    马佳佳心里一紧,但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继续问道:“昨天晚上她给你俩发消息了?”

    于妍嘴里塞满了里脊肉,边嚼边努力回忆道:“嗯嗯,昨天晚上十点半,我看宿舍要关门了她都没回来,我就给她发了个消息,她就跟我说不用等她了,她今天一早回宿舍。”

    马佳佳放下手里拎着的羽绒服包装袋,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哦,那她说几点回来了吗?”

    于妍又吸溜了一大口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这个她倒是没说,你找她有事吗?”

    话音刚落,宿舍的门被推开,马佳佳和杨茹娜四目相对,又很快同时错开了眼神。

    宿舍里其他四个人都去了图书馆,上午九点半,窄小的宿舍因为弥漫着尴尬的情绪而显得莫名的空旷起来。

    鼓足勇气,马佳佳先开了口:“娜娜,你今年买羽绒服了没有?”

    杨茹娜有些不明所以,但面对马佳佳的示好,她立刻回答道:“没有,我没买羽绒服,我觉得冬天不是很冷。”

    怎么会不冷呢,大一那年的冬天,杨茹娜在学校申请了勤工俭学岗,在食堂洗菜的手生了许多的冻疮,春天长新肉的时候,两只手肿得又痛又痒,结痂的地方泡过热水,狠下心撕掉又流了许多的血,新伤叠旧伤,一双手比起同龄的女孩们不知道要粗糙多少。

    马佳佳展开浅色的牛皮纸袋,把那件羽绒服拿了出来,她特意在干洗店洗过,还剪掉了价签:“我看新闻上说,今年冬天会很冷呢,这两天风又很大,估计这周末就要降温了,没有羽绒服肯定是会冷的,我有一件去年穿过几次的,拿来给你穿,你不要嫌弃。”

    杨茹娜看见那件厚厚的羽绒服,连连摆手:“不,不用,真的不用......”

    马佳佳把衣服塞进她的怀里:“你收下吧,我既然说了要给你,就不会再拿回去了,你试试,看看合不合身呢?”

    实在是推拒不了马佳佳好意的杨茹娜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把羽绒服套在毛衣外面,她的身高比马佳佳矮一些,这件衣服穿起来能一直盖到她小腿肚的位置,但她的上围比马佳佳丰满许多,好在,这件羽绒服的尺码做得比较宽大,无论是在肩宽、胸围还是在长度上都是合身的,她很不好意思,一个劲地冲马佳佳道着谢。

    马佳佳坐下,从箱子里拿了两盒牛奶泡在热水碗里:“你最近的兼职怎么样?还是打两份工吗?”

    杨茹娜把那件羽绒服收起来,略微有些防备地回答:“现在只做一份,在机构里做老师。”

    马佳佳的本意并不是以这件羽绒服为由头去套杨茹娜的话,送她这件羽绒服本应该是很美好的事情,但现在这个时机怎么看都不对劲,怎么看都是她在这件事情上花了心思,她干脆单刀直入了:“所以你和他是在机构里认识的?”

    听见马佳佳这样问,杨茹娜愣了一下,很快又苦笑起来:“我就知道你想问我这个,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干脆一并问了吧,趁我们今天上午都有时间。”

    马佳佳把碗里的牛奶翻了个个儿:“我想问的不多,但是你似乎有许多要说的。”

    男人是机构里的行政副校长,今年四十岁,只比杨茹娜的父亲小五岁,已经结婚,太太是一位小学老师,一儿一女,任谁看,都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只不过在外人看来,平淡的婚姻是幸福和安稳,而身处平淡婚姻中的男女有时却会感到煎熬和分外寂寞。

    杨茹娜是在一次校外的招生活动上和他逐渐熟悉起来的,天气很冷,场地简陋得连一杯热水都喝不上,他开了很久的车,跑前跑后地给老师们买热茶,下午招生会结束,他开车把顺路的杨茹娜送回了学校,两人在学校门口的美食街吃了份麻辣烫,或许是因为天气冷,或许是因为她从小没有体验过被父亲疼爱的感觉,看着他给自己调好了麻辣烫的蘸料,又给自己拿好了碗筷,她这样形容当时的感觉:想哭、想有个依靠。

    杨茹娜看着窗外的落叶有些出神:“是我主动的,我说我喜欢他,他拒绝了我,那时候我还伤心了很长时间。”

    马佳佳心情复杂:“那你怎么不跟我们讲呢?”

    “讲?跟谁讲?怎么跟你们讲?在我看来,你们每个人都很幸福,都有自己的爸爸妈妈,谁会真的想要去了解我的痛苦呢?该谈恋爱的谈恋爱,该约会的约会,谁又能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呢?”

    马佳佳的心里涩涩的,其实她很久以前就知道杨茹娜内心的苦楚,可她不敢贸然地去关心她,只能用些小玩意儿和小吃食平等地去对待宿舍里每一个女孩,希望她能够感受到一点点来自宿舍内部的温暖,可现在看来,那些小火苗始终没能叩开她的心扉,因为她需要的是烈火焚身一般的爱:“所以你们两个人现在是在一起了吗?”

    杨茹娜仰起脖子:“是的,我们现在在一起了。”

    马佳佳感觉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是如此的滚烫和残忍,她简直像丢炸药包一样快速地把它丢了出来:“那.....他老婆知道吗?”

    “我不在乎他老婆是不是知道,反正我会在明年毕业之前和他结束这段关系,然后永远离开这里。”

    “去哪儿?”

    “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我始终觉得这是错的。”

    杨茹娜扭过头,注视着马佳佳的眼睛:“佳佳,我当然知道你觉得这是错的,我也觉得这是错的,但谁叫我这一生都是错的呢?错误的出生,错误的父母,错误的选择让我来到了这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那么幸福的,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么富足的生活,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青梅竹马又爱你的男朋友,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那样有底气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所以你不用居高临下地指责我,我们本来就不是平等的,你甚至不用特意来俯视我,你不用看这条阴沟。”

    马佳佳听出她话里的误会,连忙解释:“娜娜,我绝对没有任何指责你的意思......”

    可杨茹娜不想听:“或许是我用词不当吧,但我偶尔也会好奇,如果你是我,你经历我的这些苦难,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因为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有你那样的家庭和男朋友,我只会比你更努力更上进,也会给这些条件不好的同学以恩赐来彰显自己的优越。”

    碗里的热水已经凉了,马佳佳却没有喝,她不想喝,这场聊天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本已走出寝室的马佳佳又折返回来:“娜娜,可能你不相信,我不是为了套你的话才送给你衣服穿,事实上,这件衣服是周五晚上我特意给你买的,更不是为了什么恩赐,因为我想我们很快就要分别,我只是想让你在安南的最后一个冬天过得暖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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