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待她踏入正堂，聂无方已端坐在上方，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他一头鹤发，梳得十分熨帖，他的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让他看来十分严厉。
见聂无方不说话，初霁心中先有几分不悦。她神色自若地走过去，在他下手第一的位置坐下，自顾自地喝了口茶。
聂无方皱眉，开口道：“不问自取，这便是你的为客之道？”
初霁不客气道：“有客上门不迎，这又是阁下的待客之道吗？”
聂无方更加不悦：“你是小辈，焉有让我迎的道理？”
初霁仍慢条斯理：“天底下道理有很多，只看你信哪一个。我也有我的道理。我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茶不错，我走了。”
初霁起身得很干脆。
别苑中伺候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气氛僵得针落可闻。
就在初霁即将踏出门槛时，她听到一声老迈的喊声。
“慢着。”
初霁回头。
聂无方方才怕初霁就此走了，下意识之下急急开口，但见她停下，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聂无方得目光最终落到她腰侧的分水贯日刺上，缓声道：“那是你的法器吗？拿来给我看看。”
初霁磨蹭着不愿上前。
聂无方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初霁这才理直气壮地解释道：“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法器与郎君，俱不外借。第一次见面就要看人家法器，你这老头好没道理。”
聂无方板着脸，气得须发皆张：“外间有多少人求老夫帮他们看，老夫都不愿搭理。怎么独你这般不识好歹。”
初霁撇嘴道：“既然都知道我不识好歹了。就别对我抱有太的期望。”
最后，仍是把分水贯日刺不甘不愿地递给了他。
聂无方说不过她，装作没听见，他摩挲着分水贯日刺光滑的刃面，皱了皱眉道：“你一个小姑娘，杀气怎么这么重。”
初霁不满：“老头，你好歹也是修行之人，能不能别像凡世，搞男女有别那一套。”
她可是魔尊！
聂无方不悦：“你叫我什么？”
初霁没好气道：“你这年纪，总不能叫你大叔吧。”
聂无方一板一眼：“按规矩，你应该叫我师公。”
初霁好奇道：“你说，你是我娘的师父？”
聂无方怔了一下，才艰难地点头。
初霁：“我娘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师父？”
初霁的本意是，她娘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师父。
但听在聂无方耳中，却是另一种意思。他握住刃的手紧了紧，洇出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聂无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初霁的娘，是他老友的女儿。他老友离世时，将初霁的娘托付给他。初霁的娘叫若霏，云霏的霏。她的性子柔弱温顺，像一朵脆弱飘忽的云。
云霏被聂无方收养之后，开始跟着他学医，云霏天赋普通，医术学得平平，却炖得一手温补的好药膳。她时常做给聂无方吃。
聂无方心里是很喜欢，但面上也只是淡淡。他是真的拿她当女儿看，但他未娶妻生子，又向来少与人接触，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高兴，也不知该如何跟一个晚辈、女子相处。
后来，聂无方回想起来，他觉得，若霏是有些怕他的。
有事也不愿与他说。所以在他知道一切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若霏认识了一个凡世的书生，两人已在暗中往来许久了，他去查过，知道那男子喜欢喝花酒，还会去打马吊。他不愿让若霏伤心，便强硬地令她与那男子分开，否则就别认他这个师父。若霏哀哀地哭求，最后却是跟着那书生走了。
他大发雷霆，之后便心灰意冷搬离了当时的住所，再往后，他机缘巧合之下入了魔宗。
若霏自然再也找不到他。
待他终于气消，已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云霏已经死了。
他满心伤怀地打听到那几年云霏的经历。
那几年，那书生屡试不第，之后，他便沉溺酒色，也因此，他们的生活十分窘迫。若霏苦劝，那书生却不听，还毒打她。后来云霏伤心地离开了，但没多久，她又被那书生找到，半哀求半强制地带了回去。
再之后，他们生了一女。若霏怕他丧心病狂，用女儿换花酒，便偷偷将女儿送了好心人，之后，她又遭了几次毒打，身子便渐渐熬不住了。她没有修行的天赋根骨，只是寻常女子。
再后来，若霏就死了。
聂无方找到那书生，心中痛恨极了，狠狠地殴打了他一顿。他本欲毒杀了他，但是看他已病如膏肓，奄奄一息，他又犹豫了，下毒让他死了，反而便宜了他。
于是作罢。
他在若霏的坟头站了许久，替她掩上了一抔黄土。踉跄离去。
是。她怎么会有他这样的师父。
他不配做她的师父。他愧对若霏的爹。也愧对若霏。
一室寂静。
初霁心中很酸，原来她娘不是抛弃她，而是拼尽全力想给她一条生路。
聂无方闭了闭眼，他的面色依然严肃，心中却很忐忑：“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初霁想了想，问道：“我娘是个怎样的人？”
聂无方又沉默了一会儿：“很好。”
她定定地看着聂无方：“我娘的仇，你已经替她报了。谢谢。只是，以后的事，你我都要朝前看。”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无谓，和无畏。
她是在安慰他。
聂无方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他想过初霁会怪她，会骂他，不认他，独独没想过她会安慰他。
过了许久，他语气莫名地说：“你跟你娘一点也不像。”
初霁乜着眼睛看他：“骂我呢？”
聂无方失笑。眼角皱纹都舒展开。这是自初霁进门来，聂无方第一次笑，他挑剔地评价道：“真是个小怪物。”
初霁毫不客气：“你知道外面人都怎么说你呢？老怪物！”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一起笑出声。
竟然有种久违的亲切和默契。
聂无方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初霁：“钟初霁。”
钟是她先前养母的姓，初霁，却是她亲生母亲给她取的名字。
聂无方：“初霁。初霁……”顿了顿道，“你娘的东西，你回头找那人要回来，好好保管，不要随便给人了。”
初霁嘟囔：“若不是我随便给人，你又看到那人拿着，便寻不着我了。”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没有随便给。那人对我有恩。”
聂无方：“我记下了。你不用惦记。”片刻后又道，“那个黑曜石的云朵，其实是我给你娘雕的。”
初霁惊讶：“真的？”
聂无方沉声道：“黑曜石，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阿帕奇的眼泪。在传说中，有一个远古部族，叫阿帕奇。这个部族中的男儿，十分勇武，骁勇善战，因此，他们部族的人一直过着宁静而幸福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们遭遇了一个很强大的敌人，他们的敌人，屠杀了阿帕奇的每一个勇士。他们的妻儿知道之后，十分痛苦，泪如泉涌，她们的眼泪落在地上，成了一粒粒黑曜石。传说中，谁拥有了这种黑曜石，就能够不再流泪。”
“云霏……你娘和你不一样，她胆子小，很爱哭的。”
所以，他将黑曜石雕成云朵，送给了云霏，希望她能不再流泪了、不再伤心了。
可是、可是……
初霁看着沉默的聂无方，心头一酸。
片刻后，聂无方说：“你的分水贯日刺，我过几日还你。我给你加几处暗槽，里面有我亲手秘制的剧毒。”
初霁欲言又止道：“……哦。”
聂无方瞪他一眼：“想说什么？”
初霁怕聂无方揍她，往后跳了两步才申明道：“提前说，我可没钱啊。”
聂无方没好气道：“倒是算得精。”复而又老气横秋道，“你一个小姑娘，在外游历，要多当心。”
初霁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初霁未告诉他，自己便是魔宗如今的尊主，初见之前，是防着他，后来，是不想他担心。
所以聂无方，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散修。
聂无方总会唠叨，她一个小姑娘干嘛在外面打打杀杀，他每次见她都要叮嘱，让她早日回莽山别院。
他会隔月让她写家书。
会在团圆的日子坐满桌子的饭菜，等着她。
会为她每次出行，准备大包小包的行囊。
可是他死了。她的师公死了。
她没有家了。
在清漪给她擦泪时，初霁才惊觉她已经泪流满面。
最后清漪说：“所以我那么恨那个妖女。她为什么要那么狠，杀了那么多人，张奉臬没爹了，少主没爹了，他们都过得很苦。我倒是有爹，可是……真的，初霁，我要诅咒她，生生世世下地狱。”
初霁的手僵住，垂下眼，躲开了清漪满是刻骨仇恨的目光。
***
又是一晚，初霁在灯下奋笔疾书，清漪敲响了她房门，端着碗红枣莲子汤。
初霁刚好炼制完符箓的最后一笔，她将符箓拿书和杂物盖起来，这才起身去开门。
清漪端着一碗红枣莲子汤，将汤递给她，有些赧然道，“今日多亏了你。”
初霁结接过汤，边喝边道：“曲江师叔呢，睡了吗？”
清漪：“睡了。”
初霁放下汤盅，擦擦嘴道：“我也没做什么。”
清漪暖暖一笑：“你做得已经很多了。”
汤喝完了，清漪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初霁猜测她有话对自己说。
果然，清漪开口道：“我听他们说，你跟赵景儿起了冲突？”
初霁撇嘴：“是她先登门来找茬。”
清漪了然，却十分慎重地叮嘱道：“赵景儿那人心胸狭窄得很，下手狠毒，你要对她多小心。”
初霁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清漪眉宇间仍有担忧：“那个江照璧……你是真喜欢他？”
初霁嗤笑道：“我那就是故意气赵景儿的。”
但看样子，清漪不太相信，初霁还欲再说。
清漪却语带告诫道：“江照璧，是赵师叔精心给赵景儿准备的乘龙快婿，他不会允许别人摘桃子的。而且……”
初霁道：“你是想说，江照璧喜欢赵景儿，让我不要做傻事吗？放心，我一没有背景，二又打不过她，我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清漪见初霁心思剔透，将自己说出口的、未说出口的，都意会了，心下松了些，道：“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觉得，江照璧这个人，功利心太强，并非良配。”
清漪出门后，初霁发了一会儿呆，她想不明白，明明江照璧是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她怎么会觉得，他功利心太强呢？
灯花跳了跳。
初霁看时间，已是戌时了。
她跳了起来，出门探了探，看清漪那边灯已经熄了，她迅速换上夜行衣，身上揣好刚制好的几张符箓，顺着之前看好的路线，从隐秘处的角门进了正院。
正院是赵括之，莫师娘，及他们的嫡系弟子们住的地方。
如今议事的地方叫听涛阁。
初霁寻了个离听涛阁近的隐蔽处的树丛，准备念动灵诀。
此前，初霁第一次听张奉臬提起听涛阁异动的时候，就决定用窃听符箓，来探听当年罗舒放死的秘辛。
她最早看准的目标人物是江照璧，可是后来她发现江照璧的灵力术法高过她许多，怕被发现，于是她又换了人选。
她先刻意大张旗鼓地与江照璧往来，便是为了等风言风语传出后，等赵景儿亲自来找她。像赵景儿那种独占欲强的人，即使江师兄她不喜欢，她也不会愿意别人染指。
果然，赵景儿来了。
在两人过招之时，她又刻意放话激赵景儿，让她急怒攻心，这样的情形下，是无法察觉在符箓贴上身的瞬间、所发生的细微灵力波动的。
她趁二人错身时，将窃听符箓贴到了她身上。
大功便告成了。
如今，便是初霁检验胜利果实的时候。
只是，窃听符箓的使用，有一点距离的局限。
离窃听地点越近，所耗费的灵力越低的，效果也越好。
初霁便趁着夜色，来到了听涛阁旁，准备一探究竟。
很快，初霁听到了里面的人声。
她有些莫名地激动。
见聂无方不说话，初霁心中先有几分不悦。她神色自若地走过去，在他下手第一的位置坐下，自顾自地喝了口茶。
聂无方皱眉，开口道：“不问自取，这便是你的为客之道？”
初霁不客气道：“有客上门不迎，这又是阁下的待客之道吗？”
聂无方更加不悦：“你是小辈，焉有让我迎的道理？”
初霁仍慢条斯理：“天底下道理有很多，只看你信哪一个。我也有我的道理。我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茶不错，我走了。”
初霁起身得很干脆。
别苑中伺候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气氛僵得针落可闻。
就在初霁即将踏出门槛时，她听到一声老迈的喊声。
“慢着。”
初霁回头。
聂无方方才怕初霁就此走了，下意识之下急急开口，但见她停下，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聂无方得目光最终落到她腰侧的分水贯日刺上，缓声道：“那是你的法器吗？拿来给我看看。”
初霁磨蹭着不愿上前。
聂无方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初霁这才理直气壮地解释道：“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法器与郎君，俱不外借。第一次见面就要看人家法器，你这老头好没道理。”
聂无方板着脸，气得须发皆张：“外间有多少人求老夫帮他们看，老夫都不愿搭理。怎么独你这般不识好歹。”
初霁撇嘴道：“既然都知道我不识好歹了。就别对我抱有太的期望。”
最后，仍是把分水贯日刺不甘不愿地递给了他。
聂无方说不过她，装作没听见，他摩挲着分水贯日刺光滑的刃面，皱了皱眉道：“你一个小姑娘，杀气怎么这么重。”
初霁不满：“老头，你好歹也是修行之人，能不能别像凡世，搞男女有别那一套。”
她可是魔尊！
聂无方不悦：“你叫我什么？”
初霁没好气道：“你这年纪，总不能叫你大叔吧。”
聂无方一板一眼：“按规矩，你应该叫我师公。”
初霁好奇道：“你说，你是我娘的师父？”
聂无方怔了一下，才艰难地点头。
初霁：“我娘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师父？”
初霁的本意是，她娘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师父。
但听在聂无方耳中，却是另一种意思。他握住刃的手紧了紧，洇出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聂无方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初霁的娘，是他老友的女儿。他老友离世时，将初霁的娘托付给他。初霁的娘叫若霏，云霏的霏。她的性子柔弱温顺，像一朵脆弱飘忽的云。
云霏被聂无方收养之后，开始跟着他学医，云霏天赋普通，医术学得平平，却炖得一手温补的好药膳。她时常做给聂无方吃。
聂无方心里是很喜欢，但面上也只是淡淡。他是真的拿她当女儿看，但他未娶妻生子，又向来少与人接触，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高兴，也不知该如何跟一个晚辈、女子相处。
后来，聂无方回想起来，他觉得，若霏是有些怕他的。
有事也不愿与他说。所以在他知道一切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若霏认识了一个凡世的书生，两人已在暗中往来许久了，他去查过，知道那男子喜欢喝花酒，还会去打马吊。他不愿让若霏伤心，便强硬地令她与那男子分开，否则就别认他这个师父。若霏哀哀地哭求，最后却是跟着那书生走了。
他大发雷霆，之后便心灰意冷搬离了当时的住所，再往后，他机缘巧合之下入了魔宗。
若霏自然再也找不到他。
待他终于气消，已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云霏已经死了。
他满心伤怀地打听到那几年云霏的经历。
那几年，那书生屡试不第，之后，他便沉溺酒色，也因此，他们的生活十分窘迫。若霏苦劝，那书生却不听，还毒打她。后来云霏伤心地离开了，但没多久，她又被那书生找到，半哀求半强制地带了回去。
再之后，他们生了一女。若霏怕他丧心病狂，用女儿换花酒，便偷偷将女儿送了好心人，之后，她又遭了几次毒打，身子便渐渐熬不住了。她没有修行的天赋根骨，只是寻常女子。
再后来，若霏就死了。
聂无方找到那书生，心中痛恨极了，狠狠地殴打了他一顿。他本欲毒杀了他，但是看他已病如膏肓，奄奄一息，他又犹豫了，下毒让他死了，反而便宜了他。
于是作罢。
他在若霏的坟头站了许久，替她掩上了一抔黄土。踉跄离去。
是。她怎么会有他这样的师父。
他不配做她的师父。他愧对若霏的爹。也愧对若霏。
一室寂静。
初霁心中很酸，原来她娘不是抛弃她，而是拼尽全力想给她一条生路。
聂无方闭了闭眼，他的面色依然严肃，心中却很忐忑：“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初霁想了想，问道：“我娘是个怎样的人？”
聂无方又沉默了一会儿：“很好。”
她定定地看着聂无方：“我娘的仇，你已经替她报了。谢谢。只是，以后的事，你我都要朝前看。”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无谓，和无畏。
她是在安慰他。
聂无方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他想过初霁会怪她，会骂他，不认他，独独没想过她会安慰他。
过了许久，他语气莫名地说：“你跟你娘一点也不像。”
初霁乜着眼睛看他：“骂我呢？”
聂无方失笑。眼角皱纹都舒展开。这是自初霁进门来，聂无方第一次笑，他挑剔地评价道：“真是个小怪物。”
初霁毫不客气：“你知道外面人都怎么说你呢？老怪物！”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后一起笑出声。
竟然有种久违的亲切和默契。
聂无方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初霁：“钟初霁。”
钟是她先前养母的姓，初霁，却是她亲生母亲给她取的名字。
聂无方：“初霁。初霁……”顿了顿道，“你娘的东西，你回头找那人要回来，好好保管，不要随便给人了。”
初霁嘟囔：“若不是我随便给人，你又看到那人拿着，便寻不着我了。”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没有随便给。那人对我有恩。”
聂无方：“我记下了。你不用惦记。”片刻后又道，“那个黑曜石的云朵，其实是我给你娘雕的。”
初霁惊讶：“真的？”
聂无方沉声道：“黑曜石，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阿帕奇的眼泪。在传说中，有一个远古部族，叫阿帕奇。这个部族中的男儿，十分勇武，骁勇善战，因此，他们部族的人一直过着宁静而幸福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们遭遇了一个很强大的敌人，他们的敌人，屠杀了阿帕奇的每一个勇士。他们的妻儿知道之后，十分痛苦，泪如泉涌，她们的眼泪落在地上，成了一粒粒黑曜石。传说中，谁拥有了这种黑曜石，就能够不再流泪。”
“云霏……你娘和你不一样，她胆子小，很爱哭的。”
所以，他将黑曜石雕成云朵，送给了云霏，希望她能不再流泪了、不再伤心了。
可是、可是……
初霁看着沉默的聂无方，心头一酸。
片刻后，聂无方说：“你的分水贯日刺，我过几日还你。我给你加几处暗槽，里面有我亲手秘制的剧毒。”
初霁欲言又止道：“……哦。”
聂无方瞪他一眼：“想说什么？”
初霁怕聂无方揍她，往后跳了两步才申明道：“提前说，我可没钱啊。”
聂无方没好气道：“倒是算得精。”复而又老气横秋道，“你一个小姑娘，在外游历，要多当心。”
初霁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初霁未告诉他，自己便是魔宗如今的尊主，初见之前，是防着他，后来，是不想他担心。
所以聂无方，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散修。
聂无方总会唠叨，她一个小姑娘干嘛在外面打打杀杀，他每次见她都要叮嘱，让她早日回莽山别院。
他会隔月让她写家书。
会在团圆的日子坐满桌子的饭菜，等着她。
会为她每次出行，准备大包小包的行囊。
可是他死了。她的师公死了。
她没有家了。
在清漪给她擦泪时，初霁才惊觉她已经泪流满面。
最后清漪说：“所以我那么恨那个妖女。她为什么要那么狠，杀了那么多人，张奉臬没爹了，少主没爹了，他们都过得很苦。我倒是有爹，可是……真的，初霁，我要诅咒她，生生世世下地狱。”
初霁的手僵住，垂下眼，躲开了清漪满是刻骨仇恨的目光。
***
又是一晚，初霁在灯下奋笔疾书，清漪敲响了她房门，端着碗红枣莲子汤。
初霁刚好炼制完符箓的最后一笔，她将符箓拿书和杂物盖起来，这才起身去开门。
清漪端着一碗红枣莲子汤，将汤递给她，有些赧然道，“今日多亏了你。”
初霁结接过汤，边喝边道：“曲江师叔呢，睡了吗？”
清漪：“睡了。”
初霁放下汤盅，擦擦嘴道：“我也没做什么。”
清漪暖暖一笑：“你做得已经很多了。”
汤喝完了，清漪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初霁猜测她有话对自己说。
果然，清漪开口道：“我听他们说，你跟赵景儿起了冲突？”
初霁撇嘴：“是她先登门来找茬。”
清漪了然，却十分慎重地叮嘱道：“赵景儿那人心胸狭窄得很，下手狠毒，你要对她多小心。”
初霁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清漪眉宇间仍有担忧：“那个江照璧……你是真喜欢他？”
初霁嗤笑道：“我那就是故意气赵景儿的。”
但看样子，清漪不太相信，初霁还欲再说。
清漪却语带告诫道：“江照璧，是赵师叔精心给赵景儿准备的乘龙快婿，他不会允许别人摘桃子的。而且……”
初霁道：“你是想说，江照璧喜欢赵景儿，让我不要做傻事吗？放心，我一没有背景，二又打不过她，我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清漪见初霁心思剔透，将自己说出口的、未说出口的，都意会了，心下松了些，道：“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觉得，江照璧这个人，功利心太强，并非良配。”
清漪出门后，初霁发了一会儿呆，她想不明白，明明江照璧是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她怎么会觉得，他功利心太强呢？
灯花跳了跳。
初霁看时间，已是戌时了。
她跳了起来，出门探了探，看清漪那边灯已经熄了，她迅速换上夜行衣，身上揣好刚制好的几张符箓，顺着之前看好的路线，从隐秘处的角门进了正院。
正院是赵括之，莫师娘，及他们的嫡系弟子们住的地方。
如今议事的地方叫听涛阁。
初霁寻了个离听涛阁近的隐蔽处的树丛，准备念动灵诀。
此前，初霁第一次听张奉臬提起听涛阁异动的时候，就决定用窃听符箓，来探听当年罗舒放死的秘辛。
她最早看准的目标人物是江照璧，可是后来她发现江照璧的灵力术法高过她许多，怕被发现，于是她又换了人选。
她先刻意大张旗鼓地与江照璧往来，便是为了等风言风语传出后，等赵景儿亲自来找她。像赵景儿那种独占欲强的人，即使江师兄她不喜欢，她也不会愿意别人染指。
果然，赵景儿来了。
在两人过招之时，她又刻意放话激赵景儿，让她急怒攻心，这样的情形下，是无法察觉在符箓贴上身的瞬间、所发生的细微灵力波动的。
她趁二人错身时，将窃听符箓贴到了她身上。
大功便告成了。
如今，便是初霁检验胜利果实的时候。
只是，窃听符箓的使用，有一点距离的局限。
离窃听地点越近，所耗费的灵力越低的，效果也越好。
初霁便趁着夜色，来到了听涛阁旁，准备一探究竟。
很快，初霁听到了里面的人声。
她有些莫名地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