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晴和南山在ICU外静坐了一夜，一句话也没有说。
天亮了，南山拿着热水壶去接水，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江言风尘仆仆的过来。
江言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西装革履的样子，不过一年多没见，他已然成熟了许多。
“南山，不好意思，我在国外出差，知道南叔叔的消息我就尽快赶回来了。”
南山仰头看着他，“江言哥，谢谢你回来看我爸。”
他浅笑着摸摸南山的头，“许久没见，南山都长成小大人了呢。真厉害。”他看着她手里的水壶，“你要去接水吗，我来帮你吧。”
南山避开了他的手，“不用了，江言哥。你去那边坐一会儿吧，我给你倒杯水过来。你这么远回来，一定很累了。”
江言看着她仿佛失去所有活力的样子，也没有再抢着去，只是点点头。
张晴看见江言来了，心情也好了一些。这么多天过去，他们开始在这些时刻学会慢慢隐藏那些强烈的悲伤，偶尔在这样的间隙中，尽量假装一切都还好，一切总会好的。
江言坐在张晴旁边，所有的安慰都显得徒劳。
“滴——”南山刚接完水回来，就听见生命检测仪又一次响起。
江言握着张晴地肩膀，张晴靠在他身上默默地流着泪。
南山似乎有些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她木然地站在病房的玻璃窗前，看着医生不停地给南海做着心脏复苏，然后又用除颤仪进行电击，看着南海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弹起。
过了好一会儿，医生终于走了出来，“病人现在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我们现在也只能尽量维持他的生命。”ICU外痛苦绝望的家属他已经看过太多，但是这些话他永远习惯不了。
“我理解你们家属的想法，但是这样病人每次也会非常痛苦，这样的抢救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希望你们能再慎重考虑一下。”
张晴看着里面躺着的南海，像是突然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整个人痛哭失声，身体的力气仿佛一下子全部被抽走，她靠在江言怀里慢慢瘫坐在了地上。
南山依然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里面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戴着氧气罩的南海，他就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刚刚经历的那场争分夺秒的生死之战，仿佛他不过是个局外人一样。
张晴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江言将她扶到了座椅上。
“山山，让你爸爸走吧。”张晴微弱的声音传到南山耳中。
她一脸地难以置信，“妈妈，你说什么？”
江言默默地走了出去，给她们留下一个独处的空间。
“你爸爸他一辈子都很要强，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要做到最好，从来不轻言放弃。”张晴似乎突然冷静了下来，就像是在跟她聊着家常，“但是他也很怕痛，看着高高大大，一有点小伤口，却总是呼天喊地的。”
说到这里，她想起以前那些平淡而幸福的时光，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我和你爸爸结婚几十年，我太了解他了，如果他现在有意识的话，他也会这样选择的，与其一辈子躺在病床上，当个活死人，他宁愿有尊严地死去。你也了解的不是吗？”
南山终于转头看向张晴，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妈，可是爸爸他还活着，他还没有死。”
“是，然后说不定几小时后又是一场抢救，然后不停地给他心肺复苏，不停地电击，这样不断地重复，他也不能醒过来了，”张晴忍不住有点哽咽，“你爸爸他很痛啊，我看着他我也好痛啊。如果有机会能够活下来，我知道他一定会为了我们而努力，即使忍受万般的痛苦，可是你知道的，他已经...”
后面的话张晴再也说不出来。
南山早已泪流满面，“不，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会坚持下去，爸爸为了这个家辛勤付出了几十年，我不会轻易放弃的。”说完就走了出去，只剩下张晴一个人在那里哭得肝肠寸断。
江言回来，环顾了四周，也没有看到南山的身影。
张晴看到他，向他招了招手，“小言，过来。”
江言赶紧走过去，“小言，你去劝劝山山吧。我知道她虽然总是和你闹脾气，但是她潜意识里是愿意听你的话的。她始终还是太小了，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太沉重了。”
——
江言一直打着她的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最后终于在医院天台找到她。
她就那样站在天台边，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空阴沉沉的，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风吹起她的头发，显得她的身影异常单薄。
江言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他。
“江言哥，你看今天天气真的好糟糕啊，都没有太阳。没有太阳，花期就会推迟，花期推迟就会影响结果，那些荔枝错过了最好的时节就不好吃了，到时候爸爸一醒来没有最爱的荔枝可怎么办呢？”她突然有些慌张起来，“对，爸爸还喜欢吃城西的那家烤鸭，我去给他买上，万一他晚上醒来想吃呢？”
江言一把拉住她的手，“南山，没事。我带你去买好不好？”
南山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木然地点点头。
——
南山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然后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江言时不时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
买烤鸭的人很多，江言拉着她一起排在了队伍的后面。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知道吗，这家店已经开了二十多年了，以前小时候爸爸就总喜欢拉着我来这里买烤鸭，也是排着长长的队，我和爸爸就站在队伍后面，一个一个地数着路边经过的车。你看那个车，闵C是来自泉州，他会告诉我那是福建东南沿海城市，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我对于全国各个城市的印象都是从这个路口开始的。”
江言看着她眼睛红红地沉浸在回忆中，那些话不知如何开口。
今天的队伍排得很快，她接过烤鸭，打开熟悉的包装，突然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江言擦擦她的眼泪，单手搂着她将她带回了车上。
她摩挲着手中的包装袋，脸上有了些许笑容，“其实想想，爸爸也没有那么喜欢吃烤鸭，真正喜欢吃的人是我才对。他其实每次都只是随便吃几口，然后就放下了筷子。”
“所以他真的很爱你。”
她转头看向江言，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有多爱他。我怎么能亲手杀了最爱我的爸爸呢？”
江言轻轻握住她的肩膀，“他那么爱你，即使你从来不说，他也知道你有多爱他。”
南山抓住他的手，“所以他一定会为了我和妈妈坚持下去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他怎么忍心抛弃我和妈妈独自离开呢？”
她迫切的想在他眼中寻找一个肯定的答案，可是他永远也没办法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江言长长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好，那我的问题是多少时间呢，你想要他坚持多久呢？他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的。”
南山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下，“为什么他就不能坚持到醒来呢？只要醒来，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开心快乐，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江言用手擦掉她不停掉落的眼泪，她的眼里悲伤与绝望满得都要溢出来，她心里什么都懂，只是不愿意去想，“你明明知道他醒不过来了，他已经没有意识，他听不到你们说话，听不到你们哭泣，感受不到你们的悲伤，他连呼吸都需要氧气机辅助，你却还是想要留下他。”
他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躯壳了，放他走吧。”
南山顿时痛哭失声，“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爸爸，他还没有看我长大，怎么就可以这样离开呢？我知道他很痛苦，可是我也好痛啊。”她的手紧握着放在自己胸口上，“可是如果他走了，我就会更痛，会比要死掉更痛。我不想他痛苦，可是我更不想他离开我。”
江言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服慢慢被泪水浸湿，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知道，我知道的。别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
南海在一个晴朗的日子离开的，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看一眼最爱的妻女，也没有机会留下只言片语。
离别或许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她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爸爸，是车祸前几天的早上，爸爸一大早起来做了早餐。她却因为起晚了而错过，匆匆向爸爸告别后就出了门。
她留给爸爸的最后一面是她的背影，而爸爸留给她的却是那桌她此后每天都会不断后悔错过的早餐。
如果早知道，这是最后一面，她一定慢慢坐下来，细细品味那顿早餐，陪着爸爸聊聊天，听他讲讲当年的英雄往事，然后把他的音容笑貌用尽全力地刻在心里面，深深地刻在心里面，这样就永远不会忘记。等到以后想起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遗憾。
天亮了，南山拿着热水壶去接水，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江言风尘仆仆的过来。
江言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西装革履的样子，不过一年多没见，他已然成熟了许多。
“南山，不好意思，我在国外出差，知道南叔叔的消息我就尽快赶回来了。”
南山仰头看着他，“江言哥，谢谢你回来看我爸。”
他浅笑着摸摸南山的头，“许久没见，南山都长成小大人了呢。真厉害。”他看着她手里的水壶，“你要去接水吗，我来帮你吧。”
南山避开了他的手，“不用了，江言哥。你去那边坐一会儿吧，我给你倒杯水过来。你这么远回来，一定很累了。”
江言看着她仿佛失去所有活力的样子，也没有再抢着去，只是点点头。
张晴看见江言来了，心情也好了一些。这么多天过去，他们开始在这些时刻学会慢慢隐藏那些强烈的悲伤，偶尔在这样的间隙中，尽量假装一切都还好，一切总会好的。
江言坐在张晴旁边，所有的安慰都显得徒劳。
“滴——”南山刚接完水回来，就听见生命检测仪又一次响起。
江言握着张晴地肩膀，张晴靠在他身上默默地流着泪。
南山似乎有些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她木然地站在病房的玻璃窗前，看着医生不停地给南海做着心脏复苏，然后又用除颤仪进行电击，看着南海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弹起。
过了好一会儿，医生终于走了出来，“病人现在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我们现在也只能尽量维持他的生命。”ICU外痛苦绝望的家属他已经看过太多，但是这些话他永远习惯不了。
“我理解你们家属的想法，但是这样病人每次也会非常痛苦，这样的抢救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希望你们能再慎重考虑一下。”
张晴看着里面躺着的南海，像是突然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整个人痛哭失声，身体的力气仿佛一下子全部被抽走，她靠在江言怀里慢慢瘫坐在了地上。
南山依然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里面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戴着氧气罩的南海，他就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刚刚经历的那场争分夺秒的生死之战，仿佛他不过是个局外人一样。
张晴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江言将她扶到了座椅上。
“山山，让你爸爸走吧。”张晴微弱的声音传到南山耳中。
她一脸地难以置信，“妈妈，你说什么？”
江言默默地走了出去，给她们留下一个独处的空间。
“你爸爸他一辈子都很要强，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要做到最好，从来不轻言放弃。”张晴似乎突然冷静了下来，就像是在跟她聊着家常，“但是他也很怕痛，看着高高大大，一有点小伤口，却总是呼天喊地的。”
说到这里，她想起以前那些平淡而幸福的时光，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我和你爸爸结婚几十年，我太了解他了，如果他现在有意识的话，他也会这样选择的，与其一辈子躺在病床上，当个活死人，他宁愿有尊严地死去。你也了解的不是吗？”
南山终于转头看向张晴，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妈，可是爸爸他还活着，他还没有死。”
“是，然后说不定几小时后又是一场抢救，然后不停地给他心肺复苏，不停地电击，这样不断地重复，他也不能醒过来了，”张晴忍不住有点哽咽，“你爸爸他很痛啊，我看着他我也好痛啊。如果有机会能够活下来，我知道他一定会为了我们而努力，即使忍受万般的痛苦，可是你知道的，他已经...”
后面的话张晴再也说不出来。
南山早已泪流满面，“不，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会坚持下去，爸爸为了这个家辛勤付出了几十年，我不会轻易放弃的。”说完就走了出去，只剩下张晴一个人在那里哭得肝肠寸断。
江言回来，环顾了四周，也没有看到南山的身影。
张晴看到他，向他招了招手，“小言，过来。”
江言赶紧走过去，“小言，你去劝劝山山吧。我知道她虽然总是和你闹脾气，但是她潜意识里是愿意听你的话的。她始终还是太小了，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太沉重了。”
——
江言一直打着她的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最后终于在医院天台找到她。
她就那样站在天台边，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空阴沉沉的，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风吹起她的头发，显得她的身影异常单薄。
江言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他。
“江言哥，你看今天天气真的好糟糕啊，都没有太阳。没有太阳，花期就会推迟，花期推迟就会影响结果，那些荔枝错过了最好的时节就不好吃了，到时候爸爸一醒来没有最爱的荔枝可怎么办呢？”她突然有些慌张起来，“对，爸爸还喜欢吃城西的那家烤鸭，我去给他买上，万一他晚上醒来想吃呢？”
江言一把拉住她的手，“南山，没事。我带你去买好不好？”
南山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木然地点点头。
——
南山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然后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江言时不时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
买烤鸭的人很多，江言拉着她一起排在了队伍的后面。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知道吗，这家店已经开了二十多年了，以前小时候爸爸就总喜欢拉着我来这里买烤鸭，也是排着长长的队，我和爸爸就站在队伍后面，一个一个地数着路边经过的车。你看那个车，闵C是来自泉州，他会告诉我那是福建东南沿海城市，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我对于全国各个城市的印象都是从这个路口开始的。”
江言看着她眼睛红红地沉浸在回忆中，那些话不知如何开口。
今天的队伍排得很快，她接过烤鸭，打开熟悉的包装，突然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江言擦擦她的眼泪，单手搂着她将她带回了车上。
她摩挲着手中的包装袋，脸上有了些许笑容，“其实想想，爸爸也没有那么喜欢吃烤鸭，真正喜欢吃的人是我才对。他其实每次都只是随便吃几口，然后就放下了筷子。”
“所以他真的很爱你。”
她转头看向江言，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有多爱他。我怎么能亲手杀了最爱我的爸爸呢？”
江言轻轻握住她的肩膀，“他那么爱你，即使你从来不说，他也知道你有多爱他。”
南山抓住他的手，“所以他一定会为了我和妈妈坚持下去的，他一定会醒过来的，他怎么忍心抛弃我和妈妈独自离开呢？”
她迫切的想在他眼中寻找一个肯定的答案，可是他永远也没办法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江言长长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发，“好，那我的问题是多少时间呢，你想要他坚持多久呢？他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的。”
南山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下，“为什么他就不能坚持到醒来呢？只要醒来，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开心快乐，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江言用手擦掉她不停掉落的眼泪，她的眼里悲伤与绝望满得都要溢出来，她心里什么都懂，只是不愿意去想，“你明明知道他醒不过来了，他已经没有意识，他听不到你们说话，听不到你们哭泣，感受不到你们的悲伤，他连呼吸都需要氧气机辅助，你却还是想要留下他。”
他伸手将她抱在怀里，“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躯壳了，放他走吧。”
南山顿时痛哭失声，“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爸爸，他还没有看我长大，怎么就可以这样离开呢？我知道他很痛苦，可是我也好痛啊。”她的手紧握着放在自己胸口上，“可是如果他走了，我就会更痛，会比要死掉更痛。我不想他痛苦，可是我更不想他离开我。”
江言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服慢慢被泪水浸湿，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知道，我知道的。别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
南海在一个晴朗的日子离开的，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看一眼最爱的妻女，也没有机会留下只言片语。
离别或许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她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爸爸，是车祸前几天的早上，爸爸一大早起来做了早餐。她却因为起晚了而错过，匆匆向爸爸告别后就出了门。
她留给爸爸的最后一面是她的背影，而爸爸留给她的却是那桌她此后每天都会不断后悔错过的早餐。
如果早知道，这是最后一面，她一定慢慢坐下来，细细品味那顿早餐，陪着爸爸聊聊天，听他讲讲当年的英雄往事，然后把他的音容笑貌用尽全力地刻在心里面，深深地刻在心里面，这样就永远不会忘记。等到以后想起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