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彪子,怎么还带个小姑娘来厂里?”

    一个男人佝偻着腰,从火车头里钻了出来。

    “小墨,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开火车的王师傅,王响,响亮的响。”

    “王师傅好。”

    龚彪问道:“王师傅,你咋在这?今天火车能开啦?”

    王响摆摆手:“开个屁,闲着也是闲着,来给老东西除除灰,指不定那天就突然让开了,一地的灰还怎么开!”

    龚彪露牙笑道:“快了快了!我听厂长说最近要有个港商来,厂长这钱一打,港商钢材一到,这火车不得呼呼的开?”

    王响也跟着笑了,重新上岗的日子指日可待,他已经闲赋在家很久了,家里的老婆都嫌他烦人了,儿子更别提,青春期到了,脑子里都不知道进的什么水,总和他不对付。

    想到这,王响就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王师傅,有火车开还不高兴?”

    沈墨看着王响一脸忧愁的样子,好奇问道。

    “哎,都是我那倒霉儿子,学不好好上,工作不好好找,成天往桦医那蹲女孩,要么就是大半夜跑出去不见人影,最近又发疯说想做个诗人。”

    龚彪笑着说:“诗人?诗人挺好啊,浪漫!”

    “诗人有个屁用,他书都没念完,写的诗狗屁不通!”

    “啥诗,我能听听吗?我一大学生,能帮你儿子分析分析,要真想做个诗人,我给他点意见。”

    王响上下打量着龚彪,他和龚彪打交道不多,不知道龚彪会不会偷着嘲笑他儿子做白日梦,看到龚彪眼里的真挚,他才稍微放下心来,从马甲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小心的展开。

    这个本子上,是他抄写的诗,是他儿子王阳写的所有诗。

    “那我给你和你妹子念念,写得不好你俩也别笑,我儿子确实文化没念好,但他还挺喜欢写的,你俩给点意见,委婉点,我回去带给他。”

    沈墨和龚彪齐齐点头,认真的看着王响,等着他念诗。

    有两个专注的听众,王响也讲究了起来,不能随便念丢了儿子文字里的灵魂,有人好好听,他就得好好念,就算儿子写的不好,做老爹的也得用心念。

    他清了清嗓子,就着阳光,缓缓念着:

    “《漫长的》 作者,王阳。

    打个响指吧,他说

    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

    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

    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

    吹个口哨吧,我说

    你来吹个斜斜的口哨

    。。。。。。”

    念完,王响合上了本子,见两人都不言不语,以为他们都瞧不上自己儿子的诗,不稀的给意见,感到有些失望,不过也认了,自己的儿子是差,但不管儿子啥样,做爹的都应该捍卫他们的尊严与理想。

    “我儿子王阳写的,写得不好,你俩不愿意评论也没事,王阳总有一天能找到自己合适做的事情。”

    王响把本子小心收到自己怀里,打算转身走人,却被龚彪拦住。

    “没那回事,我在细品余韵。我觉得王阳写得挺好的,充满了烟火气息,又给我生活的细碎感和质感,我很喜欢。”

    王响听不太明白龚彪说的那些形容词,只知道他是在夸自己儿子,喜上眉梢,“真的?别蒙我!他这合辙押韵都没有,我咋感觉还不如我写的。”

    沈墨问:“王师傅,你也会写诗呢?要是你,你怎么写啊?”

    王响又清了清嗓子,“要我写,我得合辙押韵,更有人味儿!打个响指吧,第二句就应该是吹起小喇叭,嗒嘀嗒嘀嗒。”

    沈墨和龚彪都不约而同的乐出了声,笑得眼角流泪,而王响则摸不着头脑,他自我感觉还挺好的,多真实多押韵!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龚彪拍了拍王响的肩膀劝道:“王阳这孩子挺好,他写的诗是真不错,他的诗能走到我心里,他不想做工人就不做吧,他还年轻,想做什么,你就让他试试,再不行,失败了他还能回头找你这个爹,你可是我们桦钢的火车老大!”

    王响有些不信,龚彪总是嘴油,他要听小姑娘的话。

    “小姑娘,你说说我儿子写的诗咋样,你看着也文文雅雅的,像个念书人。”

    沈墨想了想说:“我也很喜欢这首诗,像我哥说的那样,能走进心里,字里行间都让我感受到生命力与不甘心,您儿子的理想像一颗火苗一样在我们面前跳动着,也许您可以试试让它烧起来,不管是绚烂与否,他一定都会快乐的吧。”

    王响又摸不着头脑了,这小姑娘说的话比龚彪还玄乎,什么火啊烧啊,大概意思好像就是让他儿子试试看,不试试看的话,王阳一定不得劲儿。

    王响遥望着天上的红日逐渐西沉,余晖洒在了地面上,洒在了他心爱的火车头上,他又把怀里的小本子摸了出来,细细看着他抄写下来的时,透着字儿,他似乎也能感受到小姑娘说的,他好像看到了王阳伏案写诗的快乐模样,眼睛亮着,嘴咧着笑。

    龚彪看着王响一脸释然的神情,知道他一定是想明白了,王响什么都好,就是对儿子太执着,听其他工友们说王响啥都管着王阳,像是放风筝,王阳飞的再高,王响也总担心的拉着线把他扯回来。

    王响最后又看了看龚彪和沈墨,他俩都没有糊弄他,都是发自肺腑说的话,也许,是他应该放手的时候了,儿子长大了,不能总把他护在自己的怀里,也该让他出去碰碰壁了。

    一路向北,让王阳去他想去的北京,闯出些明堂来,闯不出来,王阳也能回小小的桦林,有他和美素守着的家。

    沈墨没有见过王阳,但从他的诗里能猜到他一定是一个有朝气的男孩,有着美丽的理想,想去遥远的地方。

    龚彪和沈墨送走了王响以后,已经是月悬当空的时候了,两人在月光下悠悠走着,沈墨还在想着那首诗,有些羡慕那个王阳有着自己的理想,自己像是个空心的没有盖儿的瓶子,什么都没有,得到些什么,很快又会从瓶口流走。

    沈墨突然开口道:“王阳真幸福,能有自己的理想。”

    “你也有啊,做个医生!”

    沈墨自嘲道:“我想做医生只是因为医生受人尊敬,能昂首挺胸走着。”

    龚彪停下脚步,走到她的面前,面对着沈墨,一字一顿的说:“想做一个受尊重的人也是一个理想,理想是各种各样的,有做诗人这样浪漫的理想,也有想受所有人尊重的这种执着的理想,我尊重你的理想,你看,你的理想又近了一步!”

    沈墨看着龚彪的眼睛,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像是夜空中的星光,不如月光皎洁明亮,但也给她黑暗的内心带来点点明亮。

    “昂首挺胸走着,现在就开始就能做到!”

    沈墨疑惑瞧着龚彪,后者则挺起了腰板,一板一眼的学着她那时候军训踢正步,确实是昂首挺胸的走着。

    “瞧,你早就昂首挺胸了!哈哈!”

    沈墨也跟着一起踢着正步,一起嬉笑着。

    月光下,路人纷纷侧目,怎么有两个二愣子一路踢正步?

    而沈墨却不介意那些路人的眼光,她此时内心的阴霾被驱散了许多。

    是啊,她早就昂首挺胸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许是从认识龚彪的时候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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