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歡县偏郊的小院里,院中楸树高过围墙,郁郁葱葱,树下的男子言语清晰的教导身旁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识字念字写字,循循善诱下的小姑娘很快就能与男子进行简单的交流,而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初见那日发生的事情,仿佛过去皆为幻梦一场。

    “你称我为白泽便好,我该怎么唤你?”

    “戚呦...啾...”

    白泽绞尽脑汁也思索不起来是哪几个字的读音,索性伸手从衣袖里掏出卷轴,递到眼前话还说不利落的小姑娘手上。

    “是哪个秋呢?这是字典,可以查所有有记载的所有字和意思的。如若实在不知,你也可以自己起一个对你很重要的名字。”

    换好衣服的黄衣姑娘沉浸在翻找书页中,白泽望着她,原本被血迹沾染的衣服已经换下,他特意去繁荣的县上买了几套干净的衣裳,置办了小屋一座,看着身着鹅黄衫杏裙,面色仍苍白的小女如饥似渴的学习着书上的文字。白泽便想起,为她量身长尺寸时,她头上断裂的犄角与断裂一截的尾椎骨,身上的鳞片竟全部被拔出,在皮肤上坑坑洼洼,只剩新长出的点点嫩绿的右臂上。

    她大抵是个半妖,幸运的是遗传到了妖族的妖力可以自保,不然她大抵还要遭受更多折磨,在人间活不下来的,白泽想。

    “付...仇离。”小姑娘将卷轴收起,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付,乃当今国姓也。仇作囚的字音时,是姓氏的意思,当作绸的字音时,却代表着仇恨。离,更有离别的悲意。

    如果将付形同音到负上,背负仇恨和离别,怎么也不像个女孩的名字,白泽却看着姑娘坚定的眼神犹豫了。

    “阿楸你瞧,这棵楸树真是越来越繁茂了,人与树都是需要逐渐培养才能成长成材的,太早下定论反而会生出拘束,被拘束的怎么会比自由自在生长的长得好呢,只有当你真正成为自己想要的自己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付仇离似懂非懂,没有说话,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阿楸这个昵称如此自然的跟了她三年。

    那只年轻俊美的白泽似乎平日里并不像寻常男子一样流连花海,他一句句教她说话发音,教她识字写诗,教她术法心决,如师如父,辛勤细心。

    白泽一开始的教学很挫败,因为无论他怎么教,阿楸就只会答一个字,似乎不会连词成句说超过五个字的话。

    可白泽偏不信有人在他的教导下学不会说话,便越发话痨似的和付楸谈天说地,想尽办法的让阿楸多说话,愿意说话,主动说话,然而效果貌似并不理想...

    “清心思诀,归心合一。”

    “阿楸,把妖力收纳至尾椎,你体内杂乱的能量通过这两年来苦修清心诀,已经可以正常使用不必太过担心反噬了。明日可是歡县的沐怡节,很是热闹,不如去休息一下,这两年来也未曾带你游玩过这周围呢。”

    “嗯。”

    “阿楸,你知道歡县最有名的沐怡春色兔儿仙吗!听说是沐怡节刚开的春花捣碎了腌敷在刚杀鲜美的兔儿肉腌上一天,再入锅撒上姜葱蒜爆辣小麻椒,刚出锅那味道,爽辣麻舌,花香沁人,很是上瘾,明日一定会让你知道辣是什么感觉!”

    “嗯。”

    白泽在院子拼命的找阿楸也许有兴趣的话题,开始唠叨起来,付楸正坐在楸树的枝杈上,白泽正好堵住了她唯一可以跳下来的路,无处可逃的她只好敷衍的听白师傅讲故事。

    “阿楸,你看这楸树生长迅速,虽喜肥沃土壤,但养在贫乏土地上照样能活的很好。它的花可炒食,叶,茎叶,种子皆可入药。它的造型可观赏,作为建材木料也是极好。你看,它虽然不语,却能做很多。所以呢,我决定了!你就算以后立志做块木头,我也支持你!”

    再次被付楸无视,白泽突然有些落寞,感慨着凝望着这颗独占着园子里天天作为教学素材被提到的楸树,其实这座小院在歡县很是低价,没有人愿意住在被巨大楸树遮盖住没有阳光的地方,可他偏就喜欢这种无忧无虑,不会担心阳光过烈亦或者是下雨的生活。

    “其实,我最喜欢它的寿长无衰,常培寺院内伴青灯古佛,也曾陪在名胜古迹边显露岁月。它的孤独总让人觉得像是自己走过这些时间样,孤身一人走完一生啊,太凄凉了。”

    “懂得好多,白泽。”

    仿佛也被白泽忽而沉重的语调感染,阿楸坐在枝杈上细细抚摸着身下的枝干,静静感受着树干的凹凸不平摩挲着掌心。

    “白泽知晓万物,你有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但不对,有一点,你。”白泽有些诧异,印象里沉默寡言的女孩此时抛去了以往的羞涩与忐忑,淡定的向他说。

    “你非楸树,安知它想法?人孤独,怎谈凄凉?”

    付楸努力组织嘴中的语言,尽力让自己表达清楚道。

    “人与人,一生相互揣摩虚情假意。假有,磨合成金的情意,却终败于岁月。那么!我愿苦心练一剑,此生爱一人,便是我自己。”

    “阿楸...你竟然主动说话了!”

    “... ...”

    白泽不解,自然不知暗牢的岁月中,无法明白万物是如何多姿绚丽,只有在牢中厮杀捕食同类的日子里,蜷缩在昔日好友尸体中,渡过一个个寒冷夜晚的心,是怎样的抗拒与他人相处。

    甚至付楸自己现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活着,还是真心实意想与俊美温柔却话痨的白泽永远无忧无虑的生活。

    苦心练一剑,此生爱一人。

    “白泽很好。只是,终不能此生相随,罢了。”

    白泽沉默了,他的确无法期许她什么,他的眼中闪过几许深思熟虑,看待付楸的眼神中总有一抹难以言表的忧愁,牵扯着他心中从遇见付楸将她带回时,生出的心结。

    晚风微雨,落叶垂珠,浅敲心扉,扰人无眠。

    第二日晨,屋檐上早有一抹鹅黄暖色微微吐息,付仇离睁开眼睛,眼里的一丝碧色转瞬即逝,回归平静的乌黑,转头却发现白泽一袭白衣倚在楸树的高枝看着她。

    “这几日你皆是寅时上来练功的罢,晓春风本是我自创的剑法,讲究轻盈流畅,随机变换,剑锋如春风琢磨不定,这几日你竟把我的招式改编成了刀法,且刀刀狠厉,招式连贯没有空余,不给对手出招的机会...”

    白泽一顿,袖中掏出一把刀,那是一把价值倾城,做工精致的琉璃刀,他很是随意的抛向了屋檐上的付仇离,看着少女运起轻功接过,又言。

    “你的刀法我很欣赏,我曾与许多将领过招,他们杀敌时的气势与你的刀法十分相像,在沙场上所需的气不过就是抛却生死,计谋帐中有军师,战士杀敌不过是靠着一股子士气,抛生死,断后路,不给敌人活着喘气的机会。但是阿楸,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太绝断会后悔的。”

    “此为琉璃刀,世人皆说琉璃易脆,怎可能做兵器,可只要够尖锐,多脆弱质地也可以杀敌破局,只是看你有没有那个觉悟。”

    “悄悄告诉你,这可是从月亮上敲下来的琉璃,要是碎了...哼哼。当然你也一定不能再动用妖力凝出匕首了哦,不然后果自负。”

    看着白泽平日里慈和的脸此时露着坏笑,付楸突然开口。

    “这段时间,你能否,应我一事?”

    “何事?”

    “我,安静练刀,你,好吵,太早起来练功,好困...呼呼。”

    “... ...”

    白泽灵光一闪,以前他总以为自己的好朋友一个个都是绝世天才,他在被师傅看着苦心练功的时候,小伙伴们该睡觉的睡觉,该唠嗑的唠嗑,休息的时候大家都是一起约着去捉弄各家师傅的,结果每次切磋的时候自己总是打不过任何人,原来大家都在背着他偷偷努力吗...

    原来他真的很久以前就是个话痨啊,白泽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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