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真真得知要离开成都转学去广东这个消息时没有一点惊讶。

    自从家里破产之后,她和母亲为了躲父亲生前欠下的债,在短短的五年里几乎将四川的每个城市住了个遍。许真真的母亲陆忍冬是一个很坚强的人,除了丈夫自杀离世的那段时间,几乎再也没有流过泪。曾经的贵太太和小公主一朝陨落成泥,许真真自小比旁人更冷一些的心性在见识各方亲戚朋友的冷言冷语之后变得更加冷漠。

    许真真的日子是孤独的、安静的,不喜与人接触的她将所有对社交的精力转移到了对街道上流浪的各种猫猫狗狗身上去。

    “瓜瓜,花花,呆呆,以后没办法照顾你们啦,我要走了。”许真真用省下来的早饭钱买了三根鸡肉肠,毛绒绒的触感让她开心得眯起了眼,缓解了离开的悲伤。

    七月的成都已经很热了,刚下过一晚雨的街道散发着潮湿的气息。即使才早上九点,阳光就已经很刺眼,许真真丝毫没有注意到巷口处的目光。

    自从那件事后,许真真彻底和陈屿断了联系,无论陈屿如何示好,都无法收到一丝回应。许真真冷漠的眼神总会在他的梦里出现,她慢慢地走远,他想去追她,却张不开双腿。

    许真真的长相很像他家里的布偶猫,圆圆的脸蛋,下巴很短,鼻子小巧,鼻梁没有锋利的隆起,鼻头圆润可爱,眼睛是很标准的圆眼。她不爱直视别人,总是敛着眼眸,浓密纤长的睫毛没有很卷翘的弧度,甚至有几根耷拉着,单纯无害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惜。

    “许真真,我要走了,我要去香港上学了。”陈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半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朝许真真挥手,他的声线有些颤抖,另一只蜷缩在裤兜里的手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

    许真真抬头,看见风把陈屿银灰色的短发吹成了一个滑稽的形状,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屿,祝你顺利,”许真真走到陈屿面前,对这个曾经心动过的男生送出了诚挚的祝福,“还有,谢谢你。”

    阳光打在陈屿的身上,他变得更加耀眼了。182的身高让许真真不得不抬头看他,那块茉莉花的纹身在陈屿锁骨处张扬地盛开着,谁也不知道纹身之下是一道丑陋的疤,但许真真知道,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我走了,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们还是,我们还是朋友。”陈屿没忍住再摸了摸许真真的头,躲过了她的直视。

    陈屿转身走了很久,直到坐上了车,才拿出了没送出手的礼物,那是一个银色的手镯,镶满了两排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摇下车窗,陈屿将手镯放在阳光下,认真地看着手镯内他亲手刻上的一圈字,字并不工整,甚至有些张牙舞爪。

    “我于是学夜莺,偶尔双唇紧闭,以免我用过多的曲儿使你烦心。”

    眼泪好苦、好咸,十八岁的陈屿还太年轻,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但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青涩莽撞付出代价,如此才能刻骨铭心。

    -

    和陈屿分别后许真真便径直回了家,她已经辞掉了暑期工,准备收拾行李和母亲一起前往广东。许真真做了一些简单的饭菜,看着老式铁窗外的天空,湛蓝、一望无际,就像外面的世界,而她,是被现实囚禁的一只鸟,无法飞翔。

    陆忍冬照样在外忙着工作,她之前也并不是一个身无长技的全职太太,只是在结婚之后逐渐将重心转移到了家庭上。因此,在家里出现变故后,陆忍冬为了维持家里的开支几乎很少有精力照顾许真真,一个月里连轴转也是很常见的。

    许真真很理解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还在课余时间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看着面前三个打包箱,许真真有些头痛,母女俩的衣服并不多,一个大箱子足以打包走,但其余的零碎却很难收纳。许真真干脆把所有装零碎的袋子都清空完,坐在地上一件一件地打包整理。

    从小到大的奖状证书便装满了五个文件袋,还有父亲的遗物,给她买的各种名牌首饰、包包,初中高中的课外书,笔袋,校服。

    一件尺寸极大的校服被挤兑在箱子的最底层,许真真展开一看,领标上是“陈屿”两个鬼画桃符的字,衣服的下摆还有一块没有洗掉的油渍。

    那是许真真高中生活的第一天,由于行李很多,不方便搬上楼梯,她特意绕到楼梯比较少的西北门。许真真一路只顾着拖巨大的行李箱,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动静。

    “学妹,帮帮忙。”许真真被撞得一个踉跄,脑子还迷迷糊糊的,便发现这个陌生的高个子男生似乎在往她包里塞什么。

    “你干……”许真真还没问个明白,少年便一溜烟儿地跑开,不知道躲什么地方去了。

    “同学,有没有看到人拿外卖跑了?”穿着保安服的中年大叔跑得气喘吁吁。

    “我才来的,没有见到。”许真真往后退了几步,明白了自己包里现在有什么东西。

    保安看着许真真确实拖着一堆行李,也没有纠缠,拿起对讲机和同事对接情报,“往礼堂那个方向去看看。”

    许真真暗暗呼出一口气,内心无语至极,看着保安跑远便喊到,”出来吧。”她的影子被一个高大的阴影覆盖了,转身退了几步,这才看清男生的样貌。

    男生个子很高,一头浅金色的头发张扬又恣意,他的五官很深邃,不太像纯种的亚洲人,额头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更显透亮,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流入精致的锁骨。

    “你的东西,拿走。”即使眼前的男生有一副俊美的容貌,但许真真仍然非常不客气,冷冷的并不想搭理他。

    “小学妹,刚才真是谢谢你了,我是国际部高二一班的陈屿,你是新来的吧?宿舍在哪知道吗?我送你过去,刚好……”陈屿看着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女生拖着一堆繁重的行李,认为自己非常有必要助人为乐,何况这是他的恩人呢?

    “学长,你还是看看你的外卖吧。”许真真听着陈屿噼里啪啦一大堆的话觉得很心累,及时地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让陈屿闭嘴。

    陈屿低头,看见外卖盒外的辣油面色不善地嘟囔了两句,听着不像是英语,像法语,许真真懒得管闲事,准备转身就走。

    “别走啊学妹,再帮帮我好不好。”陈屿看见女生要走,急得伸手去抓对方的手腕。

    许真真彻底生气了,转头怒瞪这个莫名其妙的学长,“学长,我们并不认识,你这样很不礼貌。”

    陈屿看着女生圆啾啾的眼睛,感受到女生强烈的怒气,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失礼。陈屿干脆用手臂上的校服把外卖盒包起来,“好学妹,再信我一次。”

    许真真抱着热腾腾的外卖跟着陈屿蹑手蹑脚的移动,过久地在阳光下活动让她有点难受,茉莉花香味在出了细汗后更加浓郁。

    “学妹,你好香啊,像朵小茉莉。”

    “不要再说话了!”许真真从来没见过这么不正经的男生,但她嘴笨,说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词汇,只能狠狠地瞪着陈屿。

    转了好几个弯,才终于进了一间教室。教室看起来像是一个为学生提供社团活动的地方,中央摆了几个话筒支架,最左处是一台架子鼓,最后一排整整齐齐摆放了数把吉他。

    “一起吃吧,小学妹。”

    室温渐渐转凉,许真真烦躁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心想左右已经到了休息的地方,何况自己刚刚因为陈屿耽误了好长时间,让他帮忙拖行李也是很合理的,“不用了学长,我不饿,待会儿麻烦学长帮我搬一下行李。”

    陈屿看着许真真的笑脸,心跳好似漏了一拍,许真真笑起来很像家里布偶猫卖乖的时候,她的眼睛本就是罕见的琥珀色,在阳光下更是显得晶莹剔透、纯洁无瑕。

    这是许真真和陈屿的初见,而这件没有被归还的校服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纪念品。犹豫再三,许真真还是将它收进了行李箱,她并没有因为那件事记恨陈屿,但也不想因此失去平静的生活,有的人生来就是天上的月亮,她没有资格去赌,没有勇气去坚持。

    收拾好了杂碎的东西,许真真还得分类一下要带走的书,教材、辅导书以及错题本她都放进了箱子,但有一本包裹着精美书皮的书仍然躺在地上,这是陈屿心血来潮买的《莎士比亚》诗集。陈屿有四分之一的法国血统,初中以前一直在法国生活,他的中文并不是很好,但偏偏买了一本按中国诗歌格律翻译的版本,许真真没少嘲笑他暴殄天物。

    不得不承认,陈屿是她两年枯燥的高中生活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她接受了他的闯入,也祝福他的离去,但记忆并不会消失。翻动书页,一张便签飘落下来,许真真不记得这本书里有便签,“Ne m\'abandonne pas”,又是长串的法文。陈屿的法文写的很好看,是潇洒的花体,很像他的个性,明明是动动手指就能查到的答案,许真真却不想知道了,很多事情和食品一样有保质期,过了期也就没有重新捡起的必要了。

    一个下午就这样慢慢过去,许真真捡起了回忆,又封存了它们。

    陈屿,是她不愿再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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