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脸色更加阴沉了,他没想到面前这个身形单薄的少年竟然反应这么快,力气还这么大,手就跟铁钎子似得箍得他不能再近一步。

    但也就只是几秒中而已,冯彻的手突然就卸了力气,连男人都没反应过来,拳头就已经砸了过去,近一点的人都能听见骨头碰撞在一起的声音,男人那一拳可是下了死手没有留半分力气的,冯彻紧跟着身形一个趔趄,却是哼都没哼一声。

    他这副样子像是别人欺负他一样,男人气不打一处来,一个杀人凶手养大的继子而已,父债子偿,他继父杀了人,害得一个好好的家庭支离破碎,凭什么他们还能毫无愧疚?还能这么问心无愧这么坦荡?

    该死的!

    愤怒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了,全身的血都仿佛涌上心头,男人再也无法思考别的,带着满腔的愤恨毫不留情地朝着冯彻身上招呼,身后跟着的几个年轻男子见状也早就不客气了。

    李雨晨哭得更加撕心裂肺,冯彻的母亲一面怕伤到小儿子,急忙后退着闪躲,一面又心疼大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顾得了这个就顾不了那个,只能苦苦哀求着:“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他还是个孩子,你们要把他打死了,还不如杀了我,我给你们赔命!你们别打了,小彻,小彻!”

    护士听见动静,一声大喝:“要打出去打!别在医院里!再闹事,我就报警了!”

    周同的老婆原本颓废地坐在地上,像是什么也听不到了,眼神呆滞,只是不停流泪,已经可以去看丈夫最后的遗容了,可她不敢看,也不想看。老太太刚醒了没一会儿,不住地倒气,一时半会儿也是好不了。

    周同的老婆这时听到护士的喝止,仿佛才将将回过神来,艰难地起身,有气无力地上前来要阻止:“松手,都松手,别打了,亮子,别打了,一会儿把人打死了。”

    “打死了也是活该!一个凶手的儿子,打死了我这还是替社会清除祸害了呢!嫂子,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得替大哥报仇不可。”

    周同的老婆倒是性子好通情达理的人:“够了,人已经死了,报仇又有什么用?”

    亮子也是哀叹一声,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嫂子,你就是太好欺负了!大哥没了,你和侄子侄女以后要怎么生活?大娘这么大年纪了要怎么活?妮儿是个闺女,嫁了人就完事了,可小仁呢?他可是要说老婆的啊!大哥没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有经济来源要怎么办?”

    周同的老婆自然也知道自己将来的日子,只是事情无可挽回,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生性如此,向来不愿意与人发生争执,哪怕此刻,她也是如此。

    冯彻听到这里也已经听明白了,忍着浑身上下骨头错位般的疼,气息不稳地咳嗽着,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了位,让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见到儿子被打得不成样了,冯彻的母亲也急忙冲上前去,双手合在一起不住地哭求:“别打了,他还是孩子,身子受不住的,求你们了。”

    亮子闻言眼睛一瞪:“孩子?谁的孩子谁不心疼?你儿子被欺负你难受,我哥呢?我哥也有母亲,你儿子还活着能跑能跳能说能笑,我哥他已经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男人害得!你一个帮凶有什么脸祈求我们的原谅?”

    句句在理,她被怼得哑口无言,可她又做错什么了呢?她只想护住自己的孩子,可她却这么没用,什么也处理不好,什么都做不了。都怪那个男人,她都一再告诫他开慢点,看着点车,就是不听,还嫌她唠叨,总以为侥幸,他要一死了还便宜他了,剩下这一堆烂摊子还得他们这些活人收拾。

    “对不起,是我男人的错,但他已经受到惩罚了,双腿也已经截肢了,半死不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醒,大哥,别打孩子了,有事我们好好商量。”

    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喊道:“再打我报警了!不许大声说话,安静!”

    男人气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冯彻踉跄地起身,紧接着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又缓了缓才站起来,敷衍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忍着脸上肌肉被撕扯的疼,低声道:“打也让你们打了,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了吧?”

    冯彻的母亲上前来看冯彻的脸,冯彻要把脸偏过去不让她看,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她,但看过之后哭得更厉害了,不是号啕大哭,是那种无声地落泪,让人更觉凄凉难受,一旁的李雨晨早已经被刚才的阵势吓哭了,这会儿连嗓子都哑得不像话,只是抽噎个不住,最后竟然哭得打起了嗝,一时间倒有些好笑。

    男人想了想,然后像是早已经想好了一样,犹豫也没犹豫地一口说道:“五十万,不然咱们就上法院,我要告你们。”

    冯彻的母亲一听“五十万”直接就吓得慌了神,五十万啊,她就没见过这么些钱,变卖家产也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这可让她怎么活呀!

    冯彻心里明白这是对方见他们势单力薄老得老小得小想要狮子大开口,说是去法院打官司,也不过是为了恫吓他们,为了多要点而已,但其实这五十万水分很大,这年头五十万可不是谁家随便就能拿出来的。

    “你们若是非要这些钱,那你们可以去家里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看看值不值这些钱?”

    男人本来也是打得能多要点就多要点的心思,对方家能有多少钱他不清楚,但是一个开二手面包车给超市送货的人家大概也没多少钱,不过能挤一点是一点,人总不能白死了吧,活着的人可还要生活么!

    男人装模作样地又要提高嗓门,但一想到刚才护士的提醒就又压低了声音,只不过气势十足,满面满身的怒色:“你说没有就没有,难倒人就这么白死了?你们说一句没钱,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们倒是会做他娘的美梦!那你们也得问问我哥他同不同意,身上摊上了人命,你们就不怕有报应吗?晚上你们也不怕做噩梦!”

    冯彻的母亲期期艾艾地带着恳求的样子:“五十万真的拿不出啊,太多了,我们这趟出货没赚钱,还搭上了半条命,我男人你们也看见了,双腿没了,这费用已经是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了,真的没有那么多了,您看看能不能少一点,我们四处凑凑一定给上,成吗?”

    男人看了看身后的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才又重新开口:“三十万你们总能拿出来了吧?”

    冯彻没说话,他母亲心慌得不行,脸色为难地道:“大兄弟,你看能不能五万块钱,我一定尽快把钱凑了给你们,我……”

    男人一听顿时又瞪起了眼睛,插着腰中气十足:“五万块?你也真好意思开这个口!还要钿脸吗?人命在你们眼里就值五万块,是吗?”

    “哎呦,大兄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真拿不出来……”

    冯彻脑仁疼得厉害,一句也听不进去,他感觉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放到一起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胃里一阵一阵的翻涌,他急忙捂着胃跑去了卫生间,一阵翻江倒海后,却没有感觉到好转的迹象,他找了个长椅坐下缓了缓。

    真是太糟心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非要让他赶上?

    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他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上辈子一定是干了天大的缺德事,所以这辈子要遭报应吧!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也不想动,不想说话,只想睡觉,最好是一睡不醒的那种。这样他什么也不用面对,什么也不用处理,他真的只想好好睡一觉。

    冯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多了,楼道上人流嘈杂,母亲就坐在他的旁边,头发乱糟糟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头发颜色浅的不正常,身上的血污因为一夜的沉淀已经变成了黑紫色,但看着仍是吓人,她脸色憔悴,眼神里也没有半点神采,语气平静的不似往常,她轻轻拍打着怀里睡着了的李雨晨。

    “你醒了?”

    冯彻轻轻“嗯”了一声,嗓子像上了火一样地沙哑,一样的疼,他忍着身上的疼皱着眉头坐了起来。

    “他们走了,要二十万。”

    说着说着,就开始叹气起来,似乎眼泪已经哭干了,灵魂也早已经跟着一起死去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

    “二十万,到哪里去找二十万哪!要是把我自己卖了能有这些钱,就好了!”

    冯彻没有说话,他能说什么呢?他自己还有一屁股还不完的债,尚且顾不过来自己,他哪里有余力处理其他的事情?

    可他就是狠不下心!

    他都有些觉得自己太好笑,太圣母了!他连自己都顾不过来,竟然还想要保护别人!当初他们抛下他,何曾又有过半点的不忍心?他们走的那样决绝,像是怕甩不脱他一样,为什么他就要被这种感情牵扯着,一辈子不安生呢?

    “我走了!”

    母亲像是中午回过神来一般,转过头去看他,神色复杂,但其中饱含的情绪竟然让他不敢直视。

    母亲开口了,竟然难得的轻柔:“好,注意安全啊!”

    冯彻一怔,但很快就清醒过来,抬脚往外走去。

    “小彻!”

    冯彻脚步一顿,现在原地,等她开口。

    “儿子,妈妈这些年真是对不住你啊!你,你别怪我!”

    语带哽咽,无法让冯彻不动容分毫,他知道他不能再留下去了,再多一瞬的停留都会让他心生不忍和依恋,穿过层层的人流,他想他要站在蓝天下,他要感受到阳光的炙烤,才能感觉到他的的确确还活在这世上,还能感受到一点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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