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烬就在府中，还是我…叶夕雾的夫君？
黎苏苏简直快要当场昏倒在地，被春桃强制扶了起来。
自己这是该高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还是应该赶紧躲起来修炼上十年八年，等日后有仙力傍身再诛杀魔胎呢？
黎苏苏想了想，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拜托春桃领她去寻澹台烬。二人顶着风雪来到湖边，找到了跪在雪地里虚弱苍白的小魔神。
眼前这个瘦的皮包骨头，出气多进气少的可怜虫，真的是五百年后搅动天下大乱的魔神吗？
她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
看着眼前男子瘦弱的身躯，看着他冻的发紫的脸颊与嘴唇，还有头上身上厚厚的一层雪片，她就想立刻让这个人回屋休息。
不行，这里是叶府，不能轻举妄动，以免让叶家人看出什么破绽来。
她双手在袖中紧握，犹豫着是否要抽出邪骨，杀了这肉体凡胎的小魔神。
杀与不杀两种念头萦绕在心头，二者紧紧纠缠不放，终是分辨不出对与错。
黎苏苏，杀了他，爹爹说过，杀掉魔胎凡体就能改变魔神降世、四洲三界生灵涂炭的命运。不，不可，过去镜中神谕指引我剥离邪骨，斩断宿命，并没有让我伤害性命。
别冲动，无论如何，都要先取出邪骨。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保住他的性命。
黎苏苏蹲在男子身边，试探他的身份，又试图寻找那块邪骨，却被澹台烬如同五百年后的狠戾眼神吓得半死。
她被这妖魔一般的眼神吓得寒战不停，拉着春桃急忙远走，避开花园。
苏苏尽力让自己沉静下来，当务之急，先让澹台烬别冻死在院里。他若死了，邪骨苏生，魔神降世，那五百年前的人间也得立刻玩完。
“春桃，澹台烬为何会跪在冰面上？”
那人怎么说也是府中姑爷，怎的大雪天穿薄衣跪在冰面上，究竟是谁在惩罚他？黎苏苏的心中飞快过了一遍叶府亲属，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叶家祖母与叶家家主。
“小姐你都忘了，是你让姑爷罚跪三天的。”春桃也是搞不懂二小姐的心思，这天下还有贼喊捉贼的吗？
“我让他跪他就跪？”黎苏苏没想到，这怀疑之弓射出的箭，直接杀了个回马枪，扎到了自己身上。同时也在心中大声惊叹：叶夕雾啊叶夕雾，你可真了不起，连魔神都凶不过你。
“那我又是为了什么让他罚跪的？”
她发誓，接下来就算听见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今日了解了原身叶夕雾的种种，已经没什么能令她再惊讶的。
“还是之前您把大小姐推下湖的事…”或许春桃都替自家小姐尴尬，“您当时一激动，就..也栽下去了。六殿下当场跳进水里救大小姐，姑爷看见六殿下入水，也跳下湖面。”
那这澹台烬是为了救我……不对，救人怎么还挨罚了呢？
“救…救大小姐。”
春桃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那日，大小姐被六殿下和姑爷两人救上岸，二小姐气不过，自己扑腾了上来。
“那天可把您气的，罚姑爷到外头跪着。当夜下了鹅毛大雪，湖面都结了一层冰，小姐看了高兴，就让姑爷到冰上跪着。”
“什么？我还高兴？”
“是啊小姐，您说：澹台烬！你不是爱去湖里显摆吗，就好好在那显摆几天吧！”
……
空气突然安静，雪片落地的声音几近可闻。黎苏苏好像懂了，但她简直大为震撼。
叶夕雾，这也太不是东西了……
她决定收回刚才的话，原身真是次次都能给自己制造新的“惊喜”。她的头此时恐怕有两个大，已经无法厘清叶夕雾究竟做了多少事、闯出了多少烂摊子。这些事，都需要自己一件一件找出来，尽力弥补一二。
春桃也逐渐找回了二小姐的那种感觉，话匣子拉开便不会轻易合上，用另一个爆炸消息将黎苏苏雷的不清。
“啥！”
澹台烬这个小魔神喜欢叶冰裳？
可这叶冰裳…她…她可能是我师祖，不对不对，他可能是我大师兄。不不，都不对，叶冰裳可能是长着我师祖面貌的大师兄啊！
“小姐您雷霆手段，姑爷他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只能身在曹营心在汉。”
黎苏苏无语至极，她简直不知所措。
“所以，我喜欢六殿下，六殿下喜欢我大姐，澹台烬也喜欢我大姐。”
一番总结得到了春桃小丫头的首肯。
苏苏只能皮笑肉不笑，敷衍着这丫头。实则内心大声批判着叶夕雾与澹台烬二人。
你们两口子也太有出息了些，天天对着人家一双佳偶流口水，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不对，这萧凛和叶冰裳两个名字简直太过耳熟。而且六殿下既像大师兄又像师祖，自己仍未谋面的大姐叶冰裳说不定既像师祖又像大师兄。怎么能说是一对佳偶呢，呸呸呸！
黎苏苏的头真的好痛，她让春桃立刻把澹台烬这个上门姑爷“请”回屋子，顺便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只求老天保佑，别让这魔神轻易死了啊。
至于她那便宜大姐与大姐夫究竟是不是大师兄和师祖，这件事还是等到自己与叶冰裳见面再说。
……
师祖，您要不还是来救救苏苏吧！
夜晚，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黎苏苏心中牵挂着五百年后的人间与家人，眼中噙着泪水，辗转难眠。
爹爹，兆悠叔叔，大师兄，师祖，苏苏好想你们。可苏苏还没找到邪骨，没找到摧毁邪骨的方法，也没办法立刻杀死澹台烬。苏苏甚至为了让他活命，让人给这个魔头找医者，让人带他休息安眠。
她的眼泪脱眶而出，心中的害怕与委屈如浪潮汹涌而来。五百年前的夜，真的好冷啊。五百年前的叶夕雾，也真的令自己难以接受。
“我明明这么恨他，恨他颠灭五百年后的人间，恨他残杀无辜、戕害百姓。可我却怜悯五百年前的他，不忍心让他跪在雪地上，甚至还冒出了只想摧毁邪骨，不想杀人的念头。”
魔神，澹台烬，还有五百年的时光。
“爹爹，我该怎么办？”
“师祖，苏苏该怎么办啊！”
心中郁结，便睁眼直到天明。可黎苏苏未曾想到，自己推开窗发现澹台烬竟还跪在冰面上。
“春桃，他为何还跪着呢？”
“小姐…昨日春桃去请姑爷回去，可是姑爷他说…他说，要杀便杀，请二小姐别来作贱他。”
这小魔神没血没肉没一点良心吗？
黎苏苏有些生气，恨意令她非常想让这杀人的刽子手血债血偿。可另一半理智却劝她为大局着想，徐徐图之，先取邪骨，再诛魔胎。
不行，这小魔神都冻蔫了，再冻下去可就真的要死了。她也顾不得什么符不符合原身秉性，直接走到澹台烬面前，命令他结束这非人的虐待，自去看病休息。
师祖，苏苏做不到冷眼旁观。于公于私，澹台烬都不能被虐待致死。魔胎死，邪骨出，保住澹台烬的命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并且，黎苏苏心中有个被酝酿了一夜的问题。五百年后的魔神作乱，真的要杀死五百年前的澹台烬吗？
萧晚曾言万物有灵，众生平等。
此时的澹台烬也是凡人，还是个可怜人。
未曾成为魔神的凡胎澹台烬便要背负着五百年后的恶意去死吗？可自己若是不杀澹台烬，又怎知是否拯救了五百年后的人世间呢？
“二小姐，你要杀便杀，不必侮辱我。”
澹台烬已经跪了三天，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向魔鬼一般的叶夕雾发出质问。
黎苏苏下意识接住倒下的他，在触摸到男人瘦骨嶙峋、失去温度的身体那一刻，她的内心已矛盾到了极点。
就是这个场景，她回忆起过去镜中的一瞬画面。难道说，澹台烬就是在这一日死去，而后邪骨出、化身魔神的吗？
“澹台烬，醒醒，你可不能死！”
你若是死了，四洲三界怎么办。
“春桃，快让人把他送回屋去，再抓紧去街上给他请大夫！”
盛都街口
叶冰裳雷打不动地站在粥棚施粥。
“小姐，六殿下昨日派钟泰送信来，说他今日休沐会来粥棚帮忙。这算算时辰也该到了，你把勺子给我，快去整理打扮一下。”
嘉卉一边递着碗，一边准备抢下粥勺。
“不用了。”
叶冰裳也是羞涩的，她既盼望着萧凛的到来，又觉得在大庭广众下见面难免不合体统。
但对心上人的期盼令她依旧站在这里。
“昨日他们去城外练兵，遇到了二小姐。那个泼妇，还不肯放过六殿下…”嘉卉为大小姐鸣不平，却得到了叶冰裳不赞同的眼神。
“不可口出恶言。”
“二妹已经嫁人了，此番胡闹，怕是以后在京中的名声更加不堪。你听来的这些闲话，也不要去祖母和爹爹面前说。”
家和万事兴，叶冰裳深知这个道理。更何况，便是嘉卉替自己鸣不平，爹爹和祖母也不会向着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呢。
“小姐，你何必为她担忧。前些日子被二小姐推的坠了湖，还染了风寒体虚的毛病。老爷他们，不是也没罚二小姐吗？”
叶冰裳一指抵在嘉卉嘴边，示意她不可再提此事。
她从来便知晓二妹是什么样的人，曾经她怨恨爹爹、怨恨祖母、怨恨老天对自己的不公。可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只有自己变得更好，才能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叶府。
六殿下来到粥棚帮忙，他刚刚忙完公务，身上进宫觐见的礼服还未脱下，便匆匆赶了过来。
萧凛握上粥勺，也握住了心上人的手。叶冰裳抬头望向眼前人，露出清丽的笑容。
两人默契的分开，又肩并肩地站在一处，配合着施粥放粮。往来百姓都不禁感叹，六殿下与叶大小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萧晚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笑意。
真好，她有机会看到爹娘年轻的样子。
如果她能过去，唤一声爹娘该有多好。
如玉真的很想爹爹与娘亲，很想很想。
……
施粥结束已近黄昏，叶冰裳虽不舍离去，但也不得不拒绝萧凛，准备回府。
“冰裳，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一面，你这就要走了。”
“已是日渐黄昏，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家中长辈责怪，失了体统了。”叶冰裳多年来谨小慎微，每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她深知自己不是二妹妹，从来没有娇纵蛮横的资本。
萧凛心中仍对那日过府感到恐惧内疚。他的爱人，在他眼前尚被姊妹折辱，那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冰裳都经历了些什么。
正因如此，他每每见到冰裳规矩守礼，便多一分痛心与难过。若自己能早日娶冰裳为妻，便可以早一点告诉她，娘子，有我在，有萧凛在，你可以不那么小心翼翼，不那么脆弱敏感。
可这些话太过孟浪，萧凛绝不会在妾身未明之时说出口。他只能捡些别的话来说，只盼能与冰裳多待一刻。
“盛国军营有一大半的规矩都是叶大将军定的，回了城，想与你多说几句话，没想到啊，还有你们叶家的规矩等着。”
国朝的六皇子殿下，也有这三分小儿女情态，且只展现给叶冰裳一人看。
萧晚在一旁看的出神，浑忘了自己是来给亲娘治病的，完全可以找理由留下叶冰裳。
萧凛在嘉卉口中得知澹台烬被虐待惩罚，心中对那叶夕雾更是不待见。
“罢了，与那蛮横之人全无道理可讲。”
那对夫妻如何相处是他们的事，萧凛一颗心仍是紧紧系在冰裳心上。想到了自师门请来的医者萧师妹，他便要为冰裳引见这位笔友。
“你坠湖之后，身体还未大好，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顺便，我来为你引见一个人。”他回头寻找着萧晚，后者被庞宜之一脚踹了出去。
“来了来了，六殿下千里迢迢自逍遥宗请的神医这就到了。”萧晚拎着小木箱，姿势别扭的走到爹娘面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说她近乡情怯也好，说她被庞宜之踹疼了也罢，总之萧晚在年轻的爹娘面前，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
“殿下，请了如玉？”
叶冰裳心中大抵明白了前因后果，却不知为何，并没有脸上表现出来的那般高兴。
“冰裳姐姐，你的六殿下一封信把我喊来，就是为你调理体虚寒症。”五百岁的孩子当然要抓紧一切机会，调侃自己的父母，顺便打一把感人的爱情助攻，“还请六殿下带着逍遥宗小神医，护送冰裳回府。而我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住进叶家，为你的心上人诊治。”
果不其然，萧晚收获了一张含春的俏脸，以及一张比娘亲还要红的男人脸。
爹爹，你这年轻时的脸皮也太薄了些！
叶府
黎苏苏先是用被子将小魔神裹了起来，又招呼春桃去烧热水。
“啊？小姐，是我听错了吗？”
“救人要紧，还管什么姑爷小姐的感情好不好！多烧点热水，全都兑进浴桶中。”
黎苏苏也在心里骂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头脑，竟然能将澹台烬凡胎死亡的场景忘的一干二净。若不是自己挣扎着要不要杀他，去了趟湖边，那此刻澹台烬早就凉了。
主仆二人拉扯着澹台烬，将他放进浴桶内。黎苏苏与春桃浇了一桶又一桶温热的水，将男人瘦弱的身体掩盖在氤氲雾气里。
唉，苏苏掀开他的衣袖，不知第多少次觉得叶夕雾太变态了些。这小魔神身上竟无一块好皮，满是红紫的伤痕。
早知道他如此虚弱，自己就不该拿四洲三界的前途和他赌气。她就应该在看到澹台烬那一刻，令人绑了他回屋，再熬上两锅浓浓的姜汤，强给他灌进去才对。
“春桃，大夫请来了吗？”
黎苏苏的被子热水只是指标，不能治本。澹台烬究竟能不能在严寒入体后活下来，还是要靠医者来拯救。
“二小姐…”春桃在路上碰到了大小姐和六殿下，“六殿下自师门逍遥宗请来了位女神医，引荐给大小姐治疗风寒体虚。又听闻咱们姑爷被冻晕了，就做主让神医先来救姑爷…”
春桃还是很怕将小姐与六殿下联系在一起，她也怕小姐听说这神医是六殿下给大小姐请来的，如往常一般暴跳如雷拿鞭子抽人。
“神医好，快请进来！”
黎苏苏也算是病急乱投医，管他什么神医御医蒙古大夫的，只要让这小魔神别伸腿别瞪眼就好。
春桃将萧晚领入沐浴房，而后飞一般地跑了出去，不敢再看见二小姐。
萧晚心有所感，这叶二小姐身上有苏苏的气息，还有神器重羽的灵力波动。二小姐叶夕雾，便是她那可爱的宝贝徒孙。
浴桶里躺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应该是叶夕雾原身的便宜丈夫。不管是谁，只要是个活着的喘气的，她便不能掉以轻心。
萧晚进屋后捏出灵诀，一道静音屏障将澹台烬笼罩于其间，一道将屋子笼罩于内，保管这男人与屋外的春桃听不见一丁点声音。
“苏苏，我是师祖，是萧晚。”
亲人相见果真分外眼红，附身于叶夕雾身上的黎苏苏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肩膀，趴在师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眼泪止不住的流。
“师祖…我还以为，苏苏还以为你…以为师祖您已经死了…”黎苏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指着半死不活的澹台烬给萧晚看。
“师祖，这就是过去镜中的魔胎，那大魔头的前世凡体，你快救救他，可不能让他现在就死了啊！”
“好好好，不着急不着急，他一时半刻死不了。苏苏先擦擦眼泪，我一边治病，你一边给我讲过去镜的神谕以及这两天的遭遇。”
黎苏苏抽噎着点头，开始努力回忆自己从镜中世界所看到的碎片。
镜中世界不过寥寥数语，真正啰嗦又复杂的，是原身叶夕雾搞出的这些事。黎苏苏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件事开始讲起，要不先讲那位与大师兄长相一样，却又神似师祖的六殿下萧凛吧。
苏苏将自己关于六殿下和大姐是公冶寂无与师祖、猜测二人互换身体又失忆的诡异猜想告知师祖本人。再抬头时，却见萧晚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
“师祖…怎么了，难不成救不活吗？”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该让春桃去喊他起来，她应该亲自绑澹台烬回屋取暖的。这下完了，若连师祖都治不好这魔神，那五百年后的四洲三界又将毁于一旦。
“那没有，能治好，不担心。”
萧晚的脑子被自己与公冶寂无互换身体这句话雷到不能转动，只能三个字三个字的向外吐露。
“苏苏啊，你刚刚说，自己虽然记不清了，但对萧凛叶冰裳两个名字感到很熟悉？”
黎苏苏拼命向师祖点头。
“那你可知，师祖我姓甚名何字什么。”
“师祖姓萧名晚字如玉。”
萧晚强压住一口气，继续耐心地给缺心眼缺的没边的小徒孙解释：“那你可知，我是人间盛国皇族之女，我父母曾是统一天下的贤帝贤后。”
“弟子知晓的。”
一而再、再而三，萧晚已经忍了两次，第三次忍不下去了：“黎苏苏，那你知不知道萧凛就是我爹，叶冰裳就是我娘啊！”
师祖毫无风度的在结界内大吼，黎苏苏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
“怪…怪不得这六殿下与师祖如此相似，原来是…是弟子想岔了…”黎苏苏简直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叶夕雾你这个女人竟然是我师祖的姨母。
这叫什么，我成了师祖的姨母！
等等！那这澹台烬！
天啊，这小魔神岂不是我师祖的姨父？！
所以这魔神凡胎究竟还能不能杀啊？
……
萧晚用尽了自己五百年来的教养，尽量不要朝小孩子发脾气。她不断告诉自己，苏苏天真懵懂，年纪又小，已经做的很好了。
不知为何，萧晚的心魂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意自澹台烬体内迸发。
“邪骨的气息，却又摸不清究竟在哪。”
奇怪，这魔胎可真是奇怪。
黎苏苏这副叶夕雾的身体没有灵力，也未曾修过仙术，自然感觉不到恶意。
萧晚只见澹台烬眉间紧缩，双眼紧闭而急促的跳动。她思忖片刻，不会是梦魇了吧。
一股纯正清气自指间流淌，被萧晚压成细细的针。面对这弱不禁风没三两肉的小魔神，稳准狠地发力，对着澹台烬的识海扎了进去。
正在娓娓道来的邪骨忽地被打断，这股罡纯仙力强制扫清了外溢之魔气，也令那逼逼叨叨的黑影闭上了嘴。
这也是澹台烬的心魂第一次逃脱它的控制，迎来了一整夜的无梦酣眠。
“治好了，明日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赘婿。”
萧晚驾起灵力，将小魔神体内寒气驱出。
黎苏苏彻底放下一颗心，抱着师祖的胳膊，将自己三日来的遭遇细细道出。
萧晚也厘清了前因后果，心知魔神的凡体坚决不能死，且她们要找到剥离邪骨的法门。
“不对，还有一点。”
“师祖，还有什么需要苏苏注意的？”
萧晚将自己的疑虑说与小徒孙：“我的灵力探不进澹台烬的识海，那里似乎有什么在阻碍我。”
“邪骨？”
小徒孙的反应极快，立即反问。
“或许吧，目前尚不确定。”萧晚收回灵力，询问黎苏苏的打算，“苏苏，现下魔神就在眼前，可抽邪骨、诛魔胎一事谈何容易。保住他的性命仅仅是第一步，后面的路，还得你自己摸索。”
黎苏苏张了张嘴，决定把自己心中杀与不杀的问题说与萧晚听。
“师祖，过去镜让我们毁掉邪骨，可这澹台烬...我们是杀了他，还是放了他？”
萧晚也没有办法立刻回答她。
眼前的澹台烬与作恶的魔神间隔着五百年时光，此刻的他只是个受尽欺辱的凡人，难道要因未来之罪而绞杀尚且无辜之人？
难道抽出邪骨后，告诉澹台烬你罪有应得，理应杀你，可杀你的罪名却是罪在将来么？
“不知道。”
黎苏苏本就迷茫挣扎，她迫切等待着萧晚的回复，却无法得到任何明确的指引。
“苏苏，师祖也不知道。”
“杀一人可平乱世，杀还是不杀？芸芸众生是性命，可澹台烬的性命也与众生无二。我们背负着五百年后的责任，做出选择时便要无比慎重。”
师祖与徒孙二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黎苏苏简直快要当场昏倒在地，被春桃强制扶了起来。
自己这是该高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还是应该赶紧躲起来修炼上十年八年，等日后有仙力傍身再诛杀魔胎呢？
黎苏苏想了想，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拜托春桃领她去寻澹台烬。二人顶着风雪来到湖边，找到了跪在雪地里虚弱苍白的小魔神。
眼前这个瘦的皮包骨头，出气多进气少的可怜虫，真的是五百年后搅动天下大乱的魔神吗？
她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
看着眼前男子瘦弱的身躯，看着他冻的发紫的脸颊与嘴唇，还有头上身上厚厚的一层雪片，她就想立刻让这个人回屋休息。
不行，这里是叶府，不能轻举妄动，以免让叶家人看出什么破绽来。
她双手在袖中紧握，犹豫着是否要抽出邪骨，杀了这肉体凡胎的小魔神。
杀与不杀两种念头萦绕在心头，二者紧紧纠缠不放，终是分辨不出对与错。
黎苏苏，杀了他，爹爹说过，杀掉魔胎凡体就能改变魔神降世、四洲三界生灵涂炭的命运。不，不可，过去镜中神谕指引我剥离邪骨，斩断宿命，并没有让我伤害性命。
别冲动，无论如何，都要先取出邪骨。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保住他的性命。
黎苏苏蹲在男子身边，试探他的身份，又试图寻找那块邪骨，却被澹台烬如同五百年后的狠戾眼神吓得半死。
她被这妖魔一般的眼神吓得寒战不停，拉着春桃急忙远走，避开花园。
苏苏尽力让自己沉静下来，当务之急，先让澹台烬别冻死在院里。他若死了，邪骨苏生，魔神降世，那五百年前的人间也得立刻玩完。
“春桃，澹台烬为何会跪在冰面上？”
那人怎么说也是府中姑爷，怎的大雪天穿薄衣跪在冰面上，究竟是谁在惩罚他？黎苏苏的心中飞快过了一遍叶府亲属，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叶家祖母与叶家家主。
“小姐你都忘了，是你让姑爷罚跪三天的。”春桃也是搞不懂二小姐的心思，这天下还有贼喊捉贼的吗？
“我让他跪他就跪？”黎苏苏没想到，这怀疑之弓射出的箭，直接杀了个回马枪，扎到了自己身上。同时也在心中大声惊叹：叶夕雾啊叶夕雾，你可真了不起，连魔神都凶不过你。
“那我又是为了什么让他罚跪的？”
她发誓，接下来就算听见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今日了解了原身叶夕雾的种种，已经没什么能令她再惊讶的。
“还是之前您把大小姐推下湖的事…”或许春桃都替自家小姐尴尬，“您当时一激动，就..也栽下去了。六殿下当场跳进水里救大小姐，姑爷看见六殿下入水，也跳下湖面。”
那这澹台烬是为了救我……不对，救人怎么还挨罚了呢？
“救…救大小姐。”
春桃绘声绘色地讲述了那日，大小姐被六殿下和姑爷两人救上岸，二小姐气不过，自己扑腾了上来。
“那天可把您气的，罚姑爷到外头跪着。当夜下了鹅毛大雪，湖面都结了一层冰，小姐看了高兴，就让姑爷到冰上跪着。”
“什么？我还高兴？”
“是啊小姐，您说：澹台烬！你不是爱去湖里显摆吗，就好好在那显摆几天吧！”
……
空气突然安静，雪片落地的声音几近可闻。黎苏苏好像懂了，但她简直大为震撼。
叶夕雾，这也太不是东西了……
她决定收回刚才的话，原身真是次次都能给自己制造新的“惊喜”。她的头此时恐怕有两个大，已经无法厘清叶夕雾究竟做了多少事、闯出了多少烂摊子。这些事，都需要自己一件一件找出来，尽力弥补一二。
春桃也逐渐找回了二小姐的那种感觉，话匣子拉开便不会轻易合上，用另一个爆炸消息将黎苏苏雷的不清。
“啥！”
澹台烬这个小魔神喜欢叶冰裳？
可这叶冰裳…她…她可能是我师祖，不对不对，他可能是我大师兄。不不，都不对，叶冰裳可能是长着我师祖面貌的大师兄啊！
“小姐您雷霆手段，姑爷他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只能身在曹营心在汉。”
黎苏苏无语至极，她简直不知所措。
“所以，我喜欢六殿下，六殿下喜欢我大姐，澹台烬也喜欢我大姐。”
一番总结得到了春桃小丫头的首肯。
苏苏只能皮笑肉不笑，敷衍着这丫头。实则内心大声批判着叶夕雾与澹台烬二人。
你们两口子也太有出息了些，天天对着人家一双佳偶流口水，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不对，这萧凛和叶冰裳两个名字简直太过耳熟。而且六殿下既像大师兄又像师祖，自己仍未谋面的大姐叶冰裳说不定既像师祖又像大师兄。怎么能说是一对佳偶呢，呸呸呸！
黎苏苏的头真的好痛，她让春桃立刻把澹台烬这个上门姑爷“请”回屋子，顺便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只求老天保佑，别让这魔神轻易死了啊。
至于她那便宜大姐与大姐夫究竟是不是大师兄和师祖，这件事还是等到自己与叶冰裳见面再说。
……
师祖，您要不还是来救救苏苏吧！
夜晚，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黎苏苏心中牵挂着五百年后的人间与家人，眼中噙着泪水，辗转难眠。
爹爹，兆悠叔叔，大师兄，师祖，苏苏好想你们。可苏苏还没找到邪骨，没找到摧毁邪骨的方法，也没办法立刻杀死澹台烬。苏苏甚至为了让他活命，让人给这个魔头找医者，让人带他休息安眠。
她的眼泪脱眶而出，心中的害怕与委屈如浪潮汹涌而来。五百年前的夜，真的好冷啊。五百年前的叶夕雾，也真的令自己难以接受。
“我明明这么恨他，恨他颠灭五百年后的人间，恨他残杀无辜、戕害百姓。可我却怜悯五百年前的他，不忍心让他跪在雪地上，甚至还冒出了只想摧毁邪骨，不想杀人的念头。”
魔神，澹台烬，还有五百年的时光。
“爹爹，我该怎么办？”
“师祖，苏苏该怎么办啊！”
心中郁结，便睁眼直到天明。可黎苏苏未曾想到，自己推开窗发现澹台烬竟还跪在冰面上。
“春桃，他为何还跪着呢？”
“小姐…昨日春桃去请姑爷回去，可是姑爷他说…他说，要杀便杀，请二小姐别来作贱他。”
这小魔神没血没肉没一点良心吗？
黎苏苏有些生气，恨意令她非常想让这杀人的刽子手血债血偿。可另一半理智却劝她为大局着想，徐徐图之，先取邪骨，再诛魔胎。
不行，这小魔神都冻蔫了，再冻下去可就真的要死了。她也顾不得什么符不符合原身秉性，直接走到澹台烬面前，命令他结束这非人的虐待，自去看病休息。
师祖，苏苏做不到冷眼旁观。于公于私，澹台烬都不能被虐待致死。魔胎死，邪骨出，保住澹台烬的命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并且，黎苏苏心中有个被酝酿了一夜的问题。五百年后的魔神作乱，真的要杀死五百年前的澹台烬吗？
萧晚曾言万物有灵，众生平等。
此时的澹台烬也是凡人，还是个可怜人。
未曾成为魔神的凡胎澹台烬便要背负着五百年后的恶意去死吗？可自己若是不杀澹台烬，又怎知是否拯救了五百年后的人世间呢？
“二小姐，你要杀便杀，不必侮辱我。”
澹台烬已经跪了三天，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向魔鬼一般的叶夕雾发出质问。
黎苏苏下意识接住倒下的他，在触摸到男人瘦骨嶙峋、失去温度的身体那一刻，她的内心已矛盾到了极点。
就是这个场景，她回忆起过去镜中的一瞬画面。难道说，澹台烬就是在这一日死去，而后邪骨出、化身魔神的吗？
“澹台烬，醒醒，你可不能死！”
你若是死了，四洲三界怎么办。
“春桃，快让人把他送回屋去，再抓紧去街上给他请大夫！”
盛都街口
叶冰裳雷打不动地站在粥棚施粥。
“小姐，六殿下昨日派钟泰送信来，说他今日休沐会来粥棚帮忙。这算算时辰也该到了，你把勺子给我，快去整理打扮一下。”
嘉卉一边递着碗，一边准备抢下粥勺。
“不用了。”
叶冰裳也是羞涩的，她既盼望着萧凛的到来，又觉得在大庭广众下见面难免不合体统。
但对心上人的期盼令她依旧站在这里。
“昨日他们去城外练兵，遇到了二小姐。那个泼妇，还不肯放过六殿下…”嘉卉为大小姐鸣不平，却得到了叶冰裳不赞同的眼神。
“不可口出恶言。”
“二妹已经嫁人了，此番胡闹，怕是以后在京中的名声更加不堪。你听来的这些闲话，也不要去祖母和爹爹面前说。”
家和万事兴，叶冰裳深知这个道理。更何况，便是嘉卉替自己鸣不平，爹爹和祖母也不会向着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呢。
“小姐，你何必为她担忧。前些日子被二小姐推的坠了湖，还染了风寒体虚的毛病。老爷他们，不是也没罚二小姐吗？”
叶冰裳一指抵在嘉卉嘴边，示意她不可再提此事。
她从来便知晓二妹是什么样的人，曾经她怨恨爹爹、怨恨祖母、怨恨老天对自己的不公。可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只有自己变得更好，才能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叶府。
六殿下来到粥棚帮忙，他刚刚忙完公务，身上进宫觐见的礼服还未脱下，便匆匆赶了过来。
萧凛握上粥勺，也握住了心上人的手。叶冰裳抬头望向眼前人，露出清丽的笑容。
两人默契的分开，又肩并肩地站在一处，配合着施粥放粮。往来百姓都不禁感叹，六殿下与叶大小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萧晚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笑意。
真好，她有机会看到爹娘年轻的样子。
如果她能过去，唤一声爹娘该有多好。
如玉真的很想爹爹与娘亲，很想很想。
……
施粥结束已近黄昏，叶冰裳虽不舍离去，但也不得不拒绝萧凛，准备回府。
“冰裳，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一面，你这就要走了。”
“已是日渐黄昏，再不回去，怕是要被家中长辈责怪，失了体统了。”叶冰裳多年来谨小慎微，每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她深知自己不是二妹妹，从来没有娇纵蛮横的资本。
萧凛心中仍对那日过府感到恐惧内疚。他的爱人，在他眼前尚被姊妹折辱，那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冰裳都经历了些什么。
正因如此，他每每见到冰裳规矩守礼，便多一分痛心与难过。若自己能早日娶冰裳为妻，便可以早一点告诉她，娘子，有我在，有萧凛在，你可以不那么小心翼翼，不那么脆弱敏感。
可这些话太过孟浪，萧凛绝不会在妾身未明之时说出口。他只能捡些别的话来说，只盼能与冰裳多待一刻。
“盛国军营有一大半的规矩都是叶大将军定的，回了城，想与你多说几句话，没想到啊，还有你们叶家的规矩等着。”
国朝的六皇子殿下，也有这三分小儿女情态，且只展现给叶冰裳一人看。
萧晚在一旁看的出神，浑忘了自己是来给亲娘治病的，完全可以找理由留下叶冰裳。
萧凛在嘉卉口中得知澹台烬被虐待惩罚，心中对那叶夕雾更是不待见。
“罢了，与那蛮横之人全无道理可讲。”
那对夫妻如何相处是他们的事，萧凛一颗心仍是紧紧系在冰裳心上。想到了自师门请来的医者萧师妹，他便要为冰裳引见这位笔友。
“你坠湖之后，身体还未大好，今日早些回去休息吧。顺便，我来为你引见一个人。”他回头寻找着萧晚，后者被庞宜之一脚踹了出去。
“来了来了，六殿下千里迢迢自逍遥宗请的神医这就到了。”萧晚拎着小木箱，姿势别扭的走到爹娘面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说她近乡情怯也好，说她被庞宜之踹疼了也罢，总之萧晚在年轻的爹娘面前，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
“殿下，请了如玉？”
叶冰裳心中大抵明白了前因后果，却不知为何，并没有脸上表现出来的那般高兴。
“冰裳姐姐，你的六殿下一封信把我喊来，就是为你调理体虚寒症。”五百岁的孩子当然要抓紧一切机会，调侃自己的父母，顺便打一把感人的爱情助攻，“还请六殿下带着逍遥宗小神医，护送冰裳回府。而我也可以名正言顺的住进叶家，为你的心上人诊治。”
果不其然，萧晚收获了一张含春的俏脸，以及一张比娘亲还要红的男人脸。
爹爹，你这年轻时的脸皮也太薄了些！
叶府
黎苏苏先是用被子将小魔神裹了起来，又招呼春桃去烧热水。
“啊？小姐，是我听错了吗？”
“救人要紧，还管什么姑爷小姐的感情好不好！多烧点热水，全都兑进浴桶中。”
黎苏苏也在心里骂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头脑，竟然能将澹台烬凡胎死亡的场景忘的一干二净。若不是自己挣扎着要不要杀他，去了趟湖边，那此刻澹台烬早就凉了。
主仆二人拉扯着澹台烬，将他放进浴桶内。黎苏苏与春桃浇了一桶又一桶温热的水，将男人瘦弱的身体掩盖在氤氲雾气里。
唉，苏苏掀开他的衣袖，不知第多少次觉得叶夕雾太变态了些。这小魔神身上竟无一块好皮，满是红紫的伤痕。
早知道他如此虚弱，自己就不该拿四洲三界的前途和他赌气。她就应该在看到澹台烬那一刻，令人绑了他回屋，再熬上两锅浓浓的姜汤，强给他灌进去才对。
“春桃，大夫请来了吗？”
黎苏苏的被子热水只是指标，不能治本。澹台烬究竟能不能在严寒入体后活下来，还是要靠医者来拯救。
“二小姐…”春桃在路上碰到了大小姐和六殿下，“六殿下自师门逍遥宗请来了位女神医，引荐给大小姐治疗风寒体虚。又听闻咱们姑爷被冻晕了，就做主让神医先来救姑爷…”
春桃还是很怕将小姐与六殿下联系在一起，她也怕小姐听说这神医是六殿下给大小姐请来的，如往常一般暴跳如雷拿鞭子抽人。
“神医好，快请进来！”
黎苏苏也算是病急乱投医，管他什么神医御医蒙古大夫的，只要让这小魔神别伸腿别瞪眼就好。
春桃将萧晚领入沐浴房，而后飞一般地跑了出去，不敢再看见二小姐。
萧晚心有所感，这叶二小姐身上有苏苏的气息，还有神器重羽的灵力波动。二小姐叶夕雾，便是她那可爱的宝贝徒孙。
浴桶里躺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应该是叶夕雾原身的便宜丈夫。不管是谁，只要是个活着的喘气的，她便不能掉以轻心。
萧晚进屋后捏出灵诀，一道静音屏障将澹台烬笼罩于其间，一道将屋子笼罩于内，保管这男人与屋外的春桃听不见一丁点声音。
“苏苏，我是师祖，是萧晚。”
亲人相见果真分外眼红，附身于叶夕雾身上的黎苏苏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肩膀，趴在师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眼泪止不住的流。
“师祖…我还以为，苏苏还以为你…以为师祖您已经死了…”黎苏苏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指着半死不活的澹台烬给萧晚看。
“师祖，这就是过去镜中的魔胎，那大魔头的前世凡体，你快救救他，可不能让他现在就死了啊！”
“好好好，不着急不着急，他一时半刻死不了。苏苏先擦擦眼泪，我一边治病，你一边给我讲过去镜的神谕以及这两天的遭遇。”
黎苏苏抽噎着点头，开始努力回忆自己从镜中世界所看到的碎片。
镜中世界不过寥寥数语，真正啰嗦又复杂的，是原身叶夕雾搞出的这些事。黎苏苏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件事开始讲起，要不先讲那位与大师兄长相一样，却又神似师祖的六殿下萧凛吧。
苏苏将自己关于六殿下和大姐是公冶寂无与师祖、猜测二人互换身体又失忆的诡异猜想告知师祖本人。再抬头时，却见萧晚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
“师祖…怎么了，难不成救不活吗？”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该让春桃去喊他起来，她应该亲自绑澹台烬回屋取暖的。这下完了，若连师祖都治不好这魔神，那五百年后的四洲三界又将毁于一旦。
“那没有，能治好，不担心。”
萧晚的脑子被自己与公冶寂无互换身体这句话雷到不能转动，只能三个字三个字的向外吐露。
“苏苏啊，你刚刚说，自己虽然记不清了，但对萧凛叶冰裳两个名字感到很熟悉？”
黎苏苏拼命向师祖点头。
“那你可知，师祖我姓甚名何字什么。”
“师祖姓萧名晚字如玉。”
萧晚强压住一口气，继续耐心地给缺心眼缺的没边的小徒孙解释：“那你可知，我是人间盛国皇族之女，我父母曾是统一天下的贤帝贤后。”
“弟子知晓的。”
一而再、再而三，萧晚已经忍了两次，第三次忍不下去了：“黎苏苏，那你知不知道萧凛就是我爹，叶冰裳就是我娘啊！”
师祖毫无风度的在结界内大吼，黎苏苏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
“怪…怪不得这六殿下与师祖如此相似，原来是…是弟子想岔了…”黎苏苏简直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叶夕雾你这个女人竟然是我师祖的姨母。
这叫什么，我成了师祖的姨母！
等等！那这澹台烬！
天啊，这小魔神岂不是我师祖的姨父？！
所以这魔神凡胎究竟还能不能杀啊？
……
萧晚用尽了自己五百年来的教养，尽量不要朝小孩子发脾气。她不断告诉自己，苏苏天真懵懂，年纪又小，已经做的很好了。
不知为何，萧晚的心魂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恶意自澹台烬体内迸发。
“邪骨的气息，却又摸不清究竟在哪。”
奇怪，这魔胎可真是奇怪。
黎苏苏这副叶夕雾的身体没有灵力，也未曾修过仙术，自然感觉不到恶意。
萧晚只见澹台烬眉间紧缩，双眼紧闭而急促的跳动。她思忖片刻，不会是梦魇了吧。
一股纯正清气自指间流淌，被萧晚压成细细的针。面对这弱不禁风没三两肉的小魔神，稳准狠地发力，对着澹台烬的识海扎了进去。
正在娓娓道来的邪骨忽地被打断，这股罡纯仙力强制扫清了外溢之魔气，也令那逼逼叨叨的黑影闭上了嘴。
这也是澹台烬的心魂第一次逃脱它的控制，迎来了一整夜的无梦酣眠。
“治好了，明日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赘婿。”
萧晚驾起灵力，将小魔神体内寒气驱出。
黎苏苏彻底放下一颗心，抱着师祖的胳膊，将自己三日来的遭遇细细道出。
萧晚也厘清了前因后果，心知魔神的凡体坚决不能死，且她们要找到剥离邪骨的法门。
“不对，还有一点。”
“师祖，还有什么需要苏苏注意的？”
萧晚将自己的疑虑说与小徒孙：“我的灵力探不进澹台烬的识海，那里似乎有什么在阻碍我。”
“邪骨？”
小徒孙的反应极快，立即反问。
“或许吧，目前尚不确定。”萧晚收回灵力，询问黎苏苏的打算，“苏苏，现下魔神就在眼前，可抽邪骨、诛魔胎一事谈何容易。保住他的性命仅仅是第一步，后面的路，还得你自己摸索。”
黎苏苏张了张嘴，决定把自己心中杀与不杀的问题说与萧晚听。
“师祖，过去镜让我们毁掉邪骨，可这澹台烬...我们是杀了他，还是放了他？”
萧晚也没有办法立刻回答她。
眼前的澹台烬与作恶的魔神间隔着五百年时光，此刻的他只是个受尽欺辱的凡人，难道要因未来之罪而绞杀尚且无辜之人？
难道抽出邪骨后，告诉澹台烬你罪有应得，理应杀你，可杀你的罪名却是罪在将来么？
“不知道。”
黎苏苏本就迷茫挣扎，她迫切等待着萧晚的回复，却无法得到任何明确的指引。
“苏苏，师祖也不知道。”
“杀一人可平乱世，杀还是不杀？芸芸众生是性命，可澹台烬的性命也与众生无二。我们背负着五百年后的责任，做出选择时便要无比慎重。”
师祖与徒孙二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