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相台，‘妖域’贰
“魔尊，你失分寸了。”
被拎起来的人有些惊讶，随即手枕在脑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暗灰色的眼瞳直视着眼前之人，淡淡地说道，“这可不像你。”
“路涯…”黑发的魔尊紧紧拎着面前这个不知活了多少岁的人，有些咬牙切齿。“别装了，你不会不知道那个白瞎子交给我的差事。”虽是如此，但他还是微微放松了些，恢复了往日的风度。
这个男人不知活了多少岁月，在他 13 岁出了那个秘境后，门口遇到的人便是他，那时他还是中年模样，如今，却是这副打扮。不过，既然他如此说了，想来那个丫头也没这么容易就死了。
呼，尹旬不自觉松了口气，整着衣袖，负手于后，蹙眉看向又懒散下来的人:“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可没做什么哦。”那人又躺在了云床上，耸了耸肩，指着上方。“祂现在已经昏死过去，我更要看紧自己的秘境…”
说着他拍了拍一旁咬着云朵的青牛，覷着眼前看不清神色的人，笑了:“只不过是让事情更符合应有的发展罢了，况且——”
“这次的事，魔尊大人也不便插手。”
后方赶来的魔界四人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在这修仙界，还有谁敢对众魔之首说这种话。
虽然平时尹旬没什么怒火，甚至有些时候他们还会和他一起切磋交流。但他真正发怒之时，没有人敢忤逆他。毕竟削层皮，还是掉块肉是有区别的。
“让吾进去。”
但面前黑雾笼罩的人却没有沸腾的模样，甚至拂了拂衣袖，召来小疯，一双似沉似星的眸子望了过来，只说道:“本尊知晓你有你的限制，但吾也有吾的方法，只让吾进去，看住她，不做任何事如何？”
“路大人也知道，白瞎子一字一句叮嘱了本尊，要吾‘看好’她…何况，吾感知她状况有异，若是折在了这里，怕也是麻烦。”
听着这话，躺着的人终于慢慢抬眼，暗灰色的眼瞳直直看向眼前之人，旁观的三人一兽皆冷汗阵阵，不自觉握紧了自身的法器。但那背着光的黑发魔尊却没有丝毫退步，狐裘大氅微微飘扬，负手立着的如玉之人手握一枚铜钱来，分毫不让地对视着。
许久，众人小心地咽了咽口水。
躺着的人才无趣地收回眼神，翻了个身不再看他。
“万相台你确实不能进去。”他打了个哈欠，无视铜钱飞速转动的声音，“因为这方秘境和那人再生的重虚境一样，都有特殊限制。”
“而且，如果不出所料，魔尊大人现在已是半步炼虚了吧，只差下个大境界便要渡劫飞升之人，我这小小的秘境可承受不住。”路涯闭了闭眼，只怕是进去便要塌了吧。
也不知这年轻的小子怎么想的，书生气质的青年摇摇头，非要让那小姑娘和他一起死在里面？
睡了一会儿，路涯睁开眼，不出所料，眼前的人还杵在这儿，他有些无奈。
“也罢，你来找我应该不止这件事。”若是确认了那小姑娘的安全，身兼数任的魔尊大人也不会还留在这儿，“你是为着那方被蒙蔽的天机而来？”
除了宿星阁，天下之大，也只有眼前的人才可能知晓。而能找到这个来历不明之人的修士，也只有魔尊大人一位。
“还请路大人提点于吾。”他和张乐尧那只狐狸出动多少人手，翻遍了整个大陆，到如今只能确定那盗了天下至宝的人就在名门望族之中，虽然再搜寻下去，得到结果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眼见着那本应‘看好’的小姑娘出了状况，他有些控制不住心里升起的情绪。
“咯。”
不久后，那声音终于响起。
“如果你真想抓住那小偷，哈…”他打了个哈欠，“告诉你也无妨。”
“说来与我也有些渊源…”当初就应该看好青牛，别让它乱吃东西，青年晃荡着脚，“五大门派之间…仙山灵台…浮光掠影，醉人桃花哟……”
话音落，风声呼过，那墨玉之人已骑着黑豹子远走了。青年变出一把扇子遮住了日光，啧啧，心有感应这种东西，那老头可真舍得……
关注便是伊始啊，魔尊……青年掩下眼中不明的情绪，翻了身继续睡下。
种春风二倾田，远红尘千丈波【1】，才快活。只可惜世人不晓其乐啊……
……
自由，是拼死者的权益。
万相台，妖域，妖历 10 年。
轰击声接连不断地炸响在往日山清水秀，落英缤纷的土地上，朵朵血花随着刀剑的异光连连绽放，往日芳香清新的空气中一片血腥，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这里，除了血，只剩血。
“大族长！！”
隐秘的石洞中，众多还没成年的妖怪被凡以及族中的长老安排在了这里。他们是年轻的生命，是未来的希望，是长者拼杀的理由。
江一便是这众多妖怪的其中之一。在妖域的屏障被五光十色的力量破开来时，他才知道世界已经保护了他们多久。
很少有人知道，妖域中到底有多少珍宝。千年的时间诞生了‘无上星空’也难以破开的结界，庇佑了数以万计的群妖。自妖域诞生以来，它磅礴得令人艳羡的灵力，孕育了妖界众多的天才，使得这块地域曾令人不敢惦记，外面的人也无从知晓。
群妖便在这里一代代繁衍了下去，直到这次‘百年大比’召开之际，一个白衣服的人偶然间穿过界外雷暴，利用秘法看到了如此富饶的地域，衡量后大喜过望地召来‘星空’里数个门派的天才集众人之力破开屏障，开始了妖域诞生以来史无前例的屠杀。
血，血，到处都是血。
伴随众妖拼死前的悲鸣，一堆堆尸骨堆满了山川湖泊，江一清澈的老家，也从此臭不可闻。看着同族的尸首，在他忍着胃里阵阵翻涌昏死过去之后，是凡救了他。而现在——
‘大族长！’江一盯着那抹金色的身影，死死捂住了身边同伴以及自己的嘴，不能吭声，不可以吭声……
‘呜…可是，大族长…’
他望着金斑豹子死前仍直直站立的身躯，和他向下压‘后退，隐藏’的手势，泪水糊了满脸，喉中窒息酸涩。‘…大族长，老师！所有妖都死了，那数万的战士死了！父亲，姐姐，同伴…除了我们，都死了啊……’
石洞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日后，外界那穿着黑白衣裳形似无常的人终于还是找到了他们，将他们一个个都拎了出来，多是些小家伙，江豚，青鸟，狸猫，白鹿……什么动物都有，领头人不屑地嗤笑一声。
就这些弱得一只手都能按死的妖，也不知正魔两道的门派是怎么做的，竟然赔了‘无上星空’五分之一的人进去。
话说，这里的好东西真的不少，大多都是他没见过的，看看这紫玉珊瑚，还有通天剑木，啧啧，随便哪一个都是让外界疯狂的存在。
忽地一声，身旁的众人皆跪拜了下去，领头人抬起了头，紧接着瞳孔一缩，也腿软地俯拜在地，冷汗阵阵。
是戮仙，祂来了。
“留下二分之一，其余随意。”祂扭曲的红眸扫过众人，直看得其汗意连连，才仁慈地放他们夹着货物离开，转而饶有兴趣地盯着地上悍不畏死直视祂的小妖。
“怎么，你们也想死？”带着法力的低语倏地波动传遍了全域，直看得众妖们腿脚发软也没有移开目光。这时，那条带着污痕的白色江豚站了出来，按下他们直视的头颅，才朝着他沉默地垂首行礼。
——这是屈服，戮仙无聊地移开了目光。
无趣。
是夜，戮仙难得地喝醉了，因着这得到的庞大地域，有些兴奋，安睡在摘星崖不远的木阁之中，鼾声响起。
这一睡，便过了三日，也没有醒来。
第三日夜晚，丢下对他多有怨言的小妖们，江一独自推开了石洞门，步子微迈，正要离去。
“江哥哥，你要到哪里去？”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与旁的妖不同，玥紧紧盯着江一推门而出的背影，有些心慌。她的父母在这场战争中早就死了，大族长死了，好友也死了，留存的人中只留下她一个，领着众多小妖、受伤的孕妇，以及族长的得意弟子，江一。
江一步子一顿，转过身来，借着透来的微光，才看清眼前的小妖。她只不到他的腰间，有着青色的头发，和翠绿色的眼睛，一双清澈的眼担忧地看向自己，却稳稳地控制住了不可窥视的力量。
是个好苗子，江一笑了，但她显然不到十岁，还是个孩子啊。
他蹲下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哥哥要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丫头以后就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如何？”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哥哥，你还会回来吗？”青鸟小心地握紧了江一白色的衣袖，问出了心底最在意的问题。
江一却沉默了，忽地推开了小姑娘的手，在她紧跟着走到门口之时，温柔地笑了笑:“小丫头希望哥哥回来的时候，哥哥就会回来的。”
待看到玥湿润了的眼睛，他却别开了头，推开她，向着夜色而去。
“不要放弃‘希望’啊…”
那道模糊的声音，透过暗色，传至她的心头，只见到最后那人消失在夜里。
等她第二天再见到江一的时候，却看到他的尸身被踩在戮仙脚底，目眦尽裂。
原来，江一昨晚并不如同族之妖所说，逃跑了，而是在‘不苦树’院子里呆了一时辰后，就不怕死地袭上了木阁。卓有成效，戮仙手臂胸腔之上有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横劈着，差点伤了心脏。
玥垂了眼睫，只是，成效得被戮仙粉身碎骨，难以拼上，心脏也不知掉到了哪里。
“真是有点意思。”那道气息在深深呼出几口气后，忽地扑哧笑了，奇怪的笑容紧盯着地上跪着的小妖，“吾决定，不杀你们。”
“相反，看在你们带给了我乐趣的份上，吾还会给你们一份差事，给予你们报酬。”
“看见那座山了吗？” 祂苍白的手指着那崇山之中，一望无底的崖，“只要你们建成了让吾满意的居所，吾便放了你们，随你们在这里生活…”
迎着众妖变化的目光，祂不屑地嗤笑一声，拿出数枚黑锁:“而在这之前，你们要戴上这个……”
……
由此，时间便过去了百年。
在这百年之中，玥领着之后又诞生，组成新队的小妖们每日大汗淋漓地推着石块上山，黑锁封了他们的灵力，令他们只有依靠蛮力才能完成日常的建造。
这百年之中，不是没有妖反抗过，但不是被踩在戮仙脚下，成了江一的伴，就是随着不小心跌落的同族丢到山崖之下。
血和黑成了这里唯一的颜色，怨气与悲哀也成了这里唯一的气息。
“玥姐姐…你说，我们还要过这样的日子多久？”那道声音响起的时候，青鸟僵住了，以为出现了幻听。
因为，百年之中，这话已经被问了无数次，久到她都记不清江一和大族长的模样了。而问着这话的人却冥冥之中，最后无一例外死在了妖域发红的黑土之上。
血腥的气息犹在鼻尖，青鸟也从第一年的鼓舞，变成了现在沉默地不答。江一的归途，只能是戮仙脚下的尸骨，可她不是，她还在等待‘希望’的到来，即使是百年的沉默。
……
“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江一，你还会回来吗？’
……
“小丫头希望哥哥回来的时候，哥哥就会回来的。”
……
“不要放弃‘希望’啊…”
…
“啊。”夜晚，石洞里，睡着的青色大妖倏地从梦中惊醒，腾地一声坐起，抓住了眼前一只正值青年的小妖的手。她凌厉的眼瞳眯起，抬眼过去，才发现她是要…给自己盖被子。
玥讪讪放下小妖的手，看向一旁站着的石头妖怪:“发生什么事儿了？”没有动静，这颗石头不会来这里找她，并由着别人把自己惊醒。
小石子，是的，现在已经是青年妖怪了，但是他还是用着同一个名字，“明”，以及允许大家叫他“小石子”。因为，这个名字，是凡给他取的。
明示意了地上的小妖，那小妖回过神来，欣喜地说道:“玥姐姐，那灰衣人有消息了！”
灰衣人是二十年前来到这里的一个修士，像是有着游侠气概，竟不怎么知晓‘无上星空’的法则，被戮仙打伤后，又接着被小妖们救了，随即感动地发誓他一定会回来解救他们，还妖域太平。
妖怪们刚开始自然不信他，但随着这二十年陆续寄来的外界东西，开阔了小妖们的眼界的同时，也使缺乏资源的幼崽们活了下来，连着族长也就是青鸟玥也不由信了几分。
“怎么说的？”青鸟问道。
地上的小妖随即激动起来，握紧了手，“他说十日之后便能兑现当年誓言，解救众妖，还妖域太平。”
“玥姐姐，真好啊，我们马上就能得救了！”小妖眼露憧憬，“没有血味的溪水，我一直都想尝尝是什么味道呢……”
青鸟没有答话，仍旧沉默着，眼中却微微波动地望向洞外红黑色的夜空:“…十日，吗……”
一旁的小石子蹲在地上看不出情绪。
就这样盼着，三月后。
青鸟蓦地捏碎了手中的传音石，这是有个来这儿交易的修士顺道给她的，说是有人录了句话给她。
什么‘事多繁忙，身受重伤，数年之誓已过去多年，可以作罢’，她可是听说那人活得好好的，还闲散有余。掌中血迹流下，玥由着它滴着，也不包扎，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江一，无声地嘲弄。
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过了这么多年的‘安生’日子，玥起身，出了石洞，不顾身后众妖的呼唤，展开青色的羽翅，飞上了天，向着高空而去，她难道已忘记了当年被戮仙差点杀死的自己了吗……
那个方向，是木阁。
青影直冲而去。
被拎起来的人有些惊讶，随即手枕在脑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暗灰色的眼瞳直视着眼前之人，淡淡地说道，“这可不像你。”
“路涯…”黑发的魔尊紧紧拎着面前这个不知活了多少岁的人，有些咬牙切齿。“别装了，你不会不知道那个白瞎子交给我的差事。”虽是如此，但他还是微微放松了些，恢复了往日的风度。
这个男人不知活了多少岁月，在他 13 岁出了那个秘境后，门口遇到的人便是他，那时他还是中年模样，如今，却是这副打扮。不过，既然他如此说了，想来那个丫头也没这么容易就死了。
呼，尹旬不自觉松了口气，整着衣袖，负手于后，蹙眉看向又懒散下来的人:“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可没做什么哦。”那人又躺在了云床上，耸了耸肩，指着上方。“祂现在已经昏死过去，我更要看紧自己的秘境…”
说着他拍了拍一旁咬着云朵的青牛，覷着眼前看不清神色的人，笑了:“只不过是让事情更符合应有的发展罢了，况且——”
“这次的事，魔尊大人也不便插手。”
后方赶来的魔界四人有些惊异地看着眼前的情形，在这修仙界，还有谁敢对众魔之首说这种话。
虽然平时尹旬没什么怒火，甚至有些时候他们还会和他一起切磋交流。但他真正发怒之时，没有人敢忤逆他。毕竟削层皮，还是掉块肉是有区别的。
“让吾进去。”
但面前黑雾笼罩的人却没有沸腾的模样，甚至拂了拂衣袖，召来小疯，一双似沉似星的眸子望了过来，只说道:“本尊知晓你有你的限制，但吾也有吾的方法，只让吾进去，看住她，不做任何事如何？”
“路大人也知道，白瞎子一字一句叮嘱了本尊，要吾‘看好’她…何况，吾感知她状况有异，若是折在了这里，怕也是麻烦。”
听着这话，躺着的人终于慢慢抬眼，暗灰色的眼瞳直直看向眼前之人，旁观的三人一兽皆冷汗阵阵，不自觉握紧了自身的法器。但那背着光的黑发魔尊却没有丝毫退步，狐裘大氅微微飘扬，负手立着的如玉之人手握一枚铜钱来，分毫不让地对视着。
许久，众人小心地咽了咽口水。
躺着的人才无趣地收回眼神，翻了个身不再看他。
“万相台你确实不能进去。”他打了个哈欠，无视铜钱飞速转动的声音，“因为这方秘境和那人再生的重虚境一样，都有特殊限制。”
“而且，如果不出所料，魔尊大人现在已是半步炼虚了吧，只差下个大境界便要渡劫飞升之人，我这小小的秘境可承受不住。”路涯闭了闭眼，只怕是进去便要塌了吧。
也不知这年轻的小子怎么想的，书生气质的青年摇摇头，非要让那小姑娘和他一起死在里面？
睡了一会儿，路涯睁开眼，不出所料，眼前的人还杵在这儿，他有些无奈。
“也罢，你来找我应该不止这件事。”若是确认了那小姑娘的安全，身兼数任的魔尊大人也不会还留在这儿，“你是为着那方被蒙蔽的天机而来？”
除了宿星阁，天下之大，也只有眼前的人才可能知晓。而能找到这个来历不明之人的修士，也只有魔尊大人一位。
“还请路大人提点于吾。”他和张乐尧那只狐狸出动多少人手，翻遍了整个大陆，到如今只能确定那盗了天下至宝的人就在名门望族之中，虽然再搜寻下去，得到结果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眼见着那本应‘看好’的小姑娘出了状况，他有些控制不住心里升起的情绪。
“咯。”
不久后，那声音终于响起。
“如果你真想抓住那小偷，哈…”他打了个哈欠，“告诉你也无妨。”
“说来与我也有些渊源…”当初就应该看好青牛，别让它乱吃东西，青年晃荡着脚，“五大门派之间…仙山灵台…浮光掠影，醉人桃花哟……”
话音落，风声呼过，那墨玉之人已骑着黑豹子远走了。青年变出一把扇子遮住了日光，啧啧，心有感应这种东西，那老头可真舍得……
关注便是伊始啊，魔尊……青年掩下眼中不明的情绪，翻了身继续睡下。
种春风二倾田，远红尘千丈波【1】，才快活。只可惜世人不晓其乐啊……
……
自由，是拼死者的权益。
万相台，妖域，妖历 10 年。
轰击声接连不断地炸响在往日山清水秀，落英缤纷的土地上，朵朵血花随着刀剑的异光连连绽放，往日芳香清新的空气中一片血腥，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这里，除了血，只剩血。
“大族长！！”
隐秘的石洞中，众多还没成年的妖怪被凡以及族中的长老安排在了这里。他们是年轻的生命，是未来的希望，是长者拼杀的理由。
江一便是这众多妖怪的其中之一。在妖域的屏障被五光十色的力量破开来时，他才知道世界已经保护了他们多久。
很少有人知道，妖域中到底有多少珍宝。千年的时间诞生了‘无上星空’也难以破开的结界，庇佑了数以万计的群妖。自妖域诞生以来，它磅礴得令人艳羡的灵力，孕育了妖界众多的天才，使得这块地域曾令人不敢惦记，外面的人也无从知晓。
群妖便在这里一代代繁衍了下去，直到这次‘百年大比’召开之际，一个白衣服的人偶然间穿过界外雷暴，利用秘法看到了如此富饶的地域，衡量后大喜过望地召来‘星空’里数个门派的天才集众人之力破开屏障，开始了妖域诞生以来史无前例的屠杀。
血，血，到处都是血。
伴随众妖拼死前的悲鸣，一堆堆尸骨堆满了山川湖泊，江一清澈的老家，也从此臭不可闻。看着同族的尸首，在他忍着胃里阵阵翻涌昏死过去之后，是凡救了他。而现在——
‘大族长！’江一盯着那抹金色的身影，死死捂住了身边同伴以及自己的嘴，不能吭声，不可以吭声……
‘呜…可是，大族长…’
他望着金斑豹子死前仍直直站立的身躯，和他向下压‘后退，隐藏’的手势，泪水糊了满脸，喉中窒息酸涩。‘…大族长，老师！所有妖都死了，那数万的战士死了！父亲，姐姐，同伴…除了我们，都死了啊……’
石洞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日后，外界那穿着黑白衣裳形似无常的人终于还是找到了他们，将他们一个个都拎了出来，多是些小家伙，江豚，青鸟，狸猫，白鹿……什么动物都有，领头人不屑地嗤笑一声。
就这些弱得一只手都能按死的妖，也不知正魔两道的门派是怎么做的，竟然赔了‘无上星空’五分之一的人进去。
话说，这里的好东西真的不少，大多都是他没见过的，看看这紫玉珊瑚，还有通天剑木，啧啧，随便哪一个都是让外界疯狂的存在。
忽地一声，身旁的众人皆跪拜了下去，领头人抬起了头，紧接着瞳孔一缩，也腿软地俯拜在地，冷汗阵阵。
是戮仙，祂来了。
“留下二分之一，其余随意。”祂扭曲的红眸扫过众人，直看得其汗意连连，才仁慈地放他们夹着货物离开，转而饶有兴趣地盯着地上悍不畏死直视祂的小妖。
“怎么，你们也想死？”带着法力的低语倏地波动传遍了全域，直看得众妖们腿脚发软也没有移开目光。这时，那条带着污痕的白色江豚站了出来，按下他们直视的头颅，才朝着他沉默地垂首行礼。
——这是屈服，戮仙无聊地移开了目光。
无趣。
是夜，戮仙难得地喝醉了，因着这得到的庞大地域，有些兴奋，安睡在摘星崖不远的木阁之中，鼾声响起。
这一睡，便过了三日，也没有醒来。
第三日夜晚，丢下对他多有怨言的小妖们，江一独自推开了石洞门，步子微迈，正要离去。
“江哥哥，你要到哪里去？”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与旁的妖不同，玥紧紧盯着江一推门而出的背影，有些心慌。她的父母在这场战争中早就死了，大族长死了，好友也死了，留存的人中只留下她一个，领着众多小妖、受伤的孕妇，以及族长的得意弟子，江一。
江一步子一顿，转过身来，借着透来的微光，才看清眼前的小妖。她只不到他的腰间，有着青色的头发，和翠绿色的眼睛，一双清澈的眼担忧地看向自己，却稳稳地控制住了不可窥视的力量。
是个好苗子，江一笑了，但她显然不到十岁，还是个孩子啊。
他蹲下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哥哥要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丫头以后就好好照顾弟弟妹妹们如何？”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哥哥，你还会回来吗？”青鸟小心地握紧了江一白色的衣袖，问出了心底最在意的问题。
江一却沉默了，忽地推开了小姑娘的手，在她紧跟着走到门口之时，温柔地笑了笑:“小丫头希望哥哥回来的时候，哥哥就会回来的。”
待看到玥湿润了的眼睛，他却别开了头，推开她，向着夜色而去。
“不要放弃‘希望’啊…”
那道模糊的声音，透过暗色，传至她的心头，只见到最后那人消失在夜里。
等她第二天再见到江一的时候，却看到他的尸身被踩在戮仙脚底，目眦尽裂。
原来，江一昨晚并不如同族之妖所说，逃跑了，而是在‘不苦树’院子里呆了一时辰后，就不怕死地袭上了木阁。卓有成效，戮仙手臂胸腔之上有了一道长长的伤口，横劈着，差点伤了心脏。
玥垂了眼睫，只是，成效得被戮仙粉身碎骨，难以拼上，心脏也不知掉到了哪里。
“真是有点意思。”那道气息在深深呼出几口气后，忽地扑哧笑了，奇怪的笑容紧盯着地上跪着的小妖，“吾决定，不杀你们。”
“相反，看在你们带给了我乐趣的份上，吾还会给你们一份差事，给予你们报酬。”
“看见那座山了吗？” 祂苍白的手指着那崇山之中，一望无底的崖，“只要你们建成了让吾满意的居所，吾便放了你们，随你们在这里生活…”
迎着众妖变化的目光，祂不屑地嗤笑一声，拿出数枚黑锁:“而在这之前，你们要戴上这个……”
……
由此，时间便过去了百年。
在这百年之中，玥领着之后又诞生，组成新队的小妖们每日大汗淋漓地推着石块上山，黑锁封了他们的灵力，令他们只有依靠蛮力才能完成日常的建造。
这百年之中，不是没有妖反抗过，但不是被踩在戮仙脚下，成了江一的伴，就是随着不小心跌落的同族丢到山崖之下。
血和黑成了这里唯一的颜色，怨气与悲哀也成了这里唯一的气息。
“玥姐姐…你说，我们还要过这样的日子多久？”那道声音响起的时候，青鸟僵住了，以为出现了幻听。
因为，百年之中，这话已经被问了无数次，久到她都记不清江一和大族长的模样了。而问着这话的人却冥冥之中，最后无一例外死在了妖域发红的黑土之上。
血腥的气息犹在鼻尖，青鸟也从第一年的鼓舞，变成了现在沉默地不答。江一的归途，只能是戮仙脚下的尸骨，可她不是，她还在等待‘希望’的到来，即使是百年的沉默。
……
“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江一，你还会回来吗？’
……
“小丫头希望哥哥回来的时候，哥哥就会回来的。”
……
“不要放弃‘希望’啊…”
…
“啊。”夜晚，石洞里，睡着的青色大妖倏地从梦中惊醒，腾地一声坐起，抓住了眼前一只正值青年的小妖的手。她凌厉的眼瞳眯起，抬眼过去，才发现她是要…给自己盖被子。
玥讪讪放下小妖的手，看向一旁站着的石头妖怪:“发生什么事儿了？”没有动静，这颗石头不会来这里找她，并由着别人把自己惊醒。
小石子，是的，现在已经是青年妖怪了，但是他还是用着同一个名字，“明”，以及允许大家叫他“小石子”。因为，这个名字，是凡给他取的。
明示意了地上的小妖，那小妖回过神来，欣喜地说道:“玥姐姐，那灰衣人有消息了！”
灰衣人是二十年前来到这里的一个修士，像是有着游侠气概，竟不怎么知晓‘无上星空’的法则，被戮仙打伤后，又接着被小妖们救了，随即感动地发誓他一定会回来解救他们，还妖域太平。
妖怪们刚开始自然不信他，但随着这二十年陆续寄来的外界东西，开阔了小妖们的眼界的同时，也使缺乏资源的幼崽们活了下来，连着族长也就是青鸟玥也不由信了几分。
“怎么说的？”青鸟问道。
地上的小妖随即激动起来，握紧了手，“他说十日之后便能兑现当年誓言，解救众妖，还妖域太平。”
“玥姐姐，真好啊，我们马上就能得救了！”小妖眼露憧憬，“没有血味的溪水，我一直都想尝尝是什么味道呢……”
青鸟没有答话，仍旧沉默着，眼中却微微波动地望向洞外红黑色的夜空:“…十日，吗……”
一旁的小石子蹲在地上看不出情绪。
就这样盼着，三月后。
青鸟蓦地捏碎了手中的传音石，这是有个来这儿交易的修士顺道给她的，说是有人录了句话给她。
什么‘事多繁忙，身受重伤，数年之誓已过去多年，可以作罢’，她可是听说那人活得好好的，还闲散有余。掌中血迹流下，玥由着它滴着，也不包扎，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江一，无声地嘲弄。
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过了这么多年的‘安生’日子，玥起身，出了石洞，不顾身后众妖的呼唤，展开青色的羽翅，飞上了天，向着高空而去，她难道已忘记了当年被戮仙差点杀死的自己了吗……
那个方向，是木阁。
青影直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