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钟声敲响,数百朵烟花刹那间绽放在漆黑夜空里,却也很快归于平静。

    倪清看着寂静的天空,没有说话。

    “姐,回家了。”邵逸收拾好了那些燃放后的烟花碎纸,凑到倪清面前招呼她回家。

    他看着面前这个眼熟的男人,扯起一个无奈地笑。

    看来兜兜转转最后,他还是回到了姐姐身边。

    倪清收回目光,看着在黑夜里沉默的两人,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们应该见过吧,周屿行,我的男朋友,邵逸,我表弟。”她伸手介绍着两人。

    “嗯,早就见过,不用多余介绍了。”邵逸点点头,看着周屿行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快点回家吧,姐,外面好冷,我还等着回去吃饺子。”

    他揽住了倪清的肩膀,自顾自地走在了前面。

    周屿行并不意外,他和邵逸的上次见面算不上愉快,从某种意义来说,他是一个失职的恋人,所以邵逸对他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

    小三轮车停在路边,车灯微弱的光芒照着水泥路面,形成一片苍白的光圈。

    邵逸自顾自地坐在了驾驶位,然后伸手招呼倪清。

    “姐,快上车。”他伸手用袖子擦了擦革质座椅的表面,把上面的火药灰尘擦净,笑着看向倪清。

    倪清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周屿行,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既然是姐姐的女朋友,都跟到梧城来了,自然应该去见舅舅舅妈,哥你不嫌弃这车吧?”邵逸倒不介意在称呼上吃亏,扯着一脸假笑看向周屿行。

    周屿行看着倪清安慰似的点了点头,而后看向邵逸,嘴边还带着礼貌的笑意,“自然不介意。”

    邵逸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虚伪,可是继续僵持下去也没什么好处,于是干脆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等到周屿行坐在小三轮车的后座,他看着车前身的那个车速表,扯起一个得意地笑。

    倪清坐在他身旁,察觉到他眉眼间的得意,于是歪头去看他,“笑什么,你别使坏啊。”

    “自然不会,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邵逸嘴上说着讨巧的话,握着车把手的掌心却暗自用了力气。

    乡下的小路格外崎岖,车子也比想象中更加颠簸,倪清感觉自己晃晃悠悠的,头脑也变得有些不清醒。

    虽说坐在露天的环境里本不应该晕车,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眩晕起来。

    她于是侧过头不再去看漆黑的前路,冰凉的晚风吹到脸上,她清醒了些许。

    她回头去看周屿行,想要知道他是否也有同样的不适感。

    “晕车了?”周屿行伸手扶住她的后腰,轻声询问着。

    倪清摇摇头,想要问他今晚怎么会来这里,只是车子的轰鸣声太过刺耳,她说话的那点打算也偃旗息鼓。

    “邵逸,要不你停车,我走着回去。”倪清靠在座位上,看着邵逸握着车把手兴味正浓的表情。

    邵逸这才把目光落到倪清脸上,却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姐,你怎么了?”

    握着速度圈的手松动了几分,车子慢下来,他回过头去看周屿行,后者依旧是那一副淡淡的样子,除了被风吹乱的头发外,没有一点难受的样子。

    倒是倪清,那张脸肉眼可见的苍白和难受。

    忘了她晕车这回事,邵逸被自己的简单头脑蠢笑,扯着嘴角尴尬地为自己解围,“姐姐,这个也会晕车吗,我想着快点回家的。”

    他话说了一半,看到倪清摇了摇头,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算了,反正一会到家舅舅舅妈自然会对付他的方法。

    他才不想周屿行那么轻易地就被认可,毕竟像他姐这么好的人,本不应该被所谓的爱情限制手脚的。

    大过年的来登门拜访,明眼人都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觉得年龄适合想要结婚,这种有心机的男人,无论表面装得多冷淡随和,其实内里都是一个模样。

    邵逸想到这里无奈地想摇头,又转头看着倪清,她正望着路边昏暗的景色发呆,眉眼淡淡,路灯昏暗的灯光在她温柔的侧脸打下阴影,像是山水间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

    她只是偶尔会对一些事情产生兴趣,就平静又颓废地生活着。

    他想这样或许也很好,她再也不用因为虚无的人际或者刻意的讨好而难过,她只需要守着她的摄影室就好。

    所以周屿行是否为良人他并不在意,他只要保护好他姐姐就好。

    倪正坐在小二楼的门口正剥着蒜,机械的男声从手机里传出来,生硬地念着武侠小说里男女主又烂又长的对话。

    “加快速度,饺子马上下锅,倪清和邵逸怎么还不回来?”蒋珊也站在门口,抬头望着明黄路灯下的路口,还是不见人影。

    “买了那么多烟花,不得放得尽兴,再等等吧。”倪正拢了拢身上军绿色的大衣,继续埋头剥蒜。

    倪清今年回的心情比往年好上许多,他自然希望她多到外面看看,回忆起小时候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总比回忆起高中那段黑暗的记忆好太多。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从盒子里又拿出了一头蒜剥起来。

    “滴滴”,三轮车的鸣笛声在漆黑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倪正抬眼去看,邵逸已经神龙摆尾地给车调转了方向,在仓库前停下来。

    他没有起身去迎,想坐在原地等待他们过来。

    只是他被宾利车刺眼的车灯晃了眼,他再次抬头看的时候,身高腿长的小伙子已经带着一车的礼品站到了他面前。

    “叔叔您好,我叫周屿行,是清清的男朋友,新年过来多有叨扰,还望见谅。”周屿行嘴角带着礼貌的笑容,眉眼间也是后辈的恭顺。

    邵逸被他这副谦卑的样子搞得不自在,朝倪清吐了下舌头表示自己对他虚伪的不满。

    倪正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小伙子吓了一跳,起身抖落了衣服上的蒜皮碎屑,看着面前男人低垂的眉眼点点头。

    “大过年的谁过来了?”蒋珊从屋子里探出头来,看着面前的小伙子,又看了看他身后堆积成山的礼品,也大概明白了情况。

    “阿姨好。”周屿行微微颔首,同走出来的女人打招呼,“我叫周屿行,我是清清的男朋友。”

    倪正先一步从这个意外的情况里反应过来,伸手指着屋内,“屿行啊,先进屋吧。”

    周屿行侧目看着倪清,询问她的意思,后者默许地点了点头,于是几个人一道进了屋。

    客厅的空间很大,倪清的爷爷奶奶正坐在沙发前看着十年前的春晚重播。

    奶奶先注意到门口陌生的身影,伸手戳了戳身边沉迷在养生讲堂里的老头子,“你看那个小伙子,长得蛮俊的咧,比小逸还高上一点。”

    爷爷抬头看过去,认同地点点头,“咱们儿子的权力已经这么大了吗,大过年的还有人过来送礼。”

    他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显然对这个陌生的小伙子没什么兴趣。

    “什么送礼的呀,那是清清的男朋友,周屿行。”倪玉的耳朵很灵,早就听到了周屿行在门口的自我介绍。

    一句话,让两个老人都来了精神,一个把电视调成静音,一个把书本合上戴上了眼镜。

    司机把那些礼品林林总总的搬到屋内后就开车离开了。

    “爷爷奶奶好,我是清清的男朋友。”周屿行把手里的燕窝粥和按摩仪放在茶几上,垂首等待着老人们的回应。

    倪光臣看着面前的周屿行,从头顶打量到脚底,从外貌来说,他符合对孙女婿这个身份的预期,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倪玉把果盘放在桌面上,笑着招呼周屿行,“快坐,年夜饭一会儿就好。”

    邵逸先一步坐在沙发上,随意地靠后一仰,抬手也招呼周屿行,“坐吧,哥。”

    他虽笑得真诚,可周屿行还是觉得奇怪和别扭。

    一家人都不知道周屿行的到来,客房早被堆满了不用的杂物,没有多余的房间,他今晚估计要驱车去县城住了。

    想到一个人吃过年夜饭然后在合家团聚的夜晚一个人黯然离开,他有种莫名的期待感。

    “清清啊,这个男朋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蒋珊试探地开口询问,眉眼间带了些难言的谨慎。

    她能感觉到,倪清这一年似乎经历了很多事情,从前的她似乎总是眉眼淡淡,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颓废样子,但是现在,她眼里似乎多了一些平和的期待。

    “大概是这个冬天,”倪清咬了一口手里的西红柿,“他应该也只是登门拜访,你们不用太紧张。”

    “大过年的,他专门来拜访,你们是不是有结婚的打算了?”倪正借着说话的由头点了一支烟,放在嘴里吞云吐雾。

    结婚,倪清被这话说得一惊,握着西红柿的手收紧,红色的汁水淌了一手。

    她其实还没想过,要和周屿行结婚这件事。

    在她眼里,确定一段关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或者说,她并不能保证以后还有同样的热情对待周屿行,如果这段关系里,她是先熄火的那一个,那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婚姻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囚笼。

    他的家教和礼貌不允许他因为随着日子的流逝来削减对她的照顾,但她却不能同等地回应他。

    所以,她并不想这样。

    蒋珊伸手从厨房用纸里抽了一张纸,拉着倪清的手细细地擦起她手指间的那些西红柿汁水,“没事,不要紧张,我和你爸爸没那么可怕,正常的恋爱关系我们当然支持了。”

    “嗯,我知道。”倪清点了点头,但明显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珊看自己女儿这样也不好再多说,只是看着倪正默默地点了点头。

    “屿行快坐,像在自己家一样就行,别客气。”蒋珊把最后一道排骨炖豆角放在餐桌的边缘,坐在倪正的身边。

    周屿行帮倪清拉开椅子,她就自然地坐下。

    “嗯,谢谢阿姨,我第一次来这里,也觉得格外温馨。”周屿行笑着坐定。

    今年的饭桌上好像格外安静,之前邵逸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是眼下,他沉默地夹了一个又一个饺子。

    蘸料要自己调,配料被旋转到周屿行面前,他按照倪清的口味帮她调好了一碗,然后在自己碗里简单地加了一些酱油。

    倪正看在眼里,侧目时和蒋珊交换了一下眼神。

    春晚循环的声音算不得太大,为这场寂静的晚宴加了一些背景音。

    周屿行吃饭的速度比平时慢上许多,平时或许是照顾倪清的速度,他吃饭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在工地里抢不到饭吃的错觉。

    只是现在,他夹着饺子咬了一口,然后在嘴里细细地嚼着。

    看起来颇有富家子弟的礼貌优雅。

    倪清看了他的动作,周屿行也抬眼,眼神询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

    邵逸把他们俩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忿忿的蘸了一大勺辣椒油在饺子上,然后发狠地咬了一大口。

    “咳咳咳...”邵逸夹着饺子的手一松,那半个饺子落在碗碟里,辣椒油飞溅,他黑色的帽衫上多了几滴显眼的油渍印迹。

    辣椒的刺激和火爆呛得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他原本瓷白的脸也咳得通红。

    饮料旋转到周屿行面前,他起身隔着小半张桌子拿过邵逸的杯子,迅速拧开果汁的瓶盖,倒了小半杯,又重新放回到邵逸面前。

    倪清也从厨房的吧台上抽了几条湿巾,放到邵逸洒了油的帽衫上。

    邵逸看着他们俩的动作有些愣,但喉咙里的灼烧感容不得他想那么多,举着那杯桃汁一饮而尽。

    嗓子里的不适感得到缓解,邵逸舒缓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拿着那几张湿巾擦了擦衣服。

    “慢点吃,又没有人和你抢,这孩子。”倪玉笑着嗔他,夹了几块梨冻在他碗里,“多吃几块,解解辣。”

    邵逸红着脸点点头,夹了一块梨冻在嘴里。

    “有没有其他不适感,要不去楼下诊所看看。”蒋珊神色紧张地询问他,倒了杯温水放在他面前。

    “我没事,舅妈,就是吃得有些急了。”邵逸摆摆手,又咬了半个饺子在嘴里,脸上被撑起一个弧形,然后扯起一个滑稽的笑容。

    饭桌上的其他人总算安心。

    年夜饭过半,大家脸上都是幸福又餍足的神情。

    “屿行啊,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倪正露出一个还算亲昵的笑,眉目慈祥地看向周屿行。

    “自己做点小生意,在江城开了一家茶馆。”周屿行眉眼低垂,看向倪正的眼神也格外恭顺懂事。

    “哦,开茶馆,那也蛮好的,自己做些生意,也自由一些。”倪正说着圆滑的话,眉眼里却隐隐多了几分忧虑。

    “但是目前的工作确实不太稳定,我去年考了会计师和金融分析师,如果叔叔觉得这个工作更有保障,我也可以尝试在梧城找一个类似的工作。”周屿行看懂了他眼里的那些担忧,开口解释。

    “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我也只是想陪在她身边。”他抬眼去看倪清,她正弯腰为七月填上狗粮。

    客厅里很温暖,她只穿一件单薄的针织衫,松垮的袖子因为抬手的动作滑落,露出那节细白的胳膊,那条紫色的风信花手链紧紧缠绕,银色链条在冷白的灯下闪着细碎的光。

    周屿行微微颔首和倪正礼貌地短暂道别,然后走到倪清身边,替她放好七月和柠檬的小玩具。

    几张证书被放在倪正面前,他略略看了一眼,也如周屿行所说一样,他在梧城确实有一处房产,会计和金融分析师的相关证明。

    似乎没料到周屿行会这样说,倪正有些惊讶地看向将珊,后者默许地点点头。

    对于自己女儿的这个男朋友,他们其实也没有太过分的要求,只是这些年倪清经受的苦楚,他们都看在眼里,所以,他们不想自己的女儿再受一点伤害。

    邵逸正捧着游戏机打游戏,沙发上的几个人突然都不再说话,他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有些尴尬,于是趁着游戏准备的间隙抬头去看,才发现几个人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他被这眼神看得有些紧张,于是扣下了手里的游戏机,直起了身子看回去。

    “怎么了,都看我做什么?”邵逸歪头询问几个长辈的意思。

    “你姐的那个男朋友,你了解多少,靠谱吗?”倪玉率先开口,盯着邵逸直白地发问。

    “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更多一些,毕竟清清之前也没谈过恋爱,这突然领回来一个,我们都不太放心。”蒋珊解释起自己为何这样紧张周屿行的到来。

    虽然周屿行看起来就是英俊有礼的好孩子,但这世界上会演戏的人太多了,他们难免会有一点防备心。

    “他六年前就和我姐在一起过,只不过现在才复合,开茶馆什么的确实是真的,他人也不错,分手这几年也总偷偷地从国外回来看我姐,怎么说他们俩之间的感情呢,水到渠成破镜重圆,舅妈倒不必太担心,毕竟我在姐姐身边,谁能欺负了她去?”邵逸自信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去看正在为倪清冲泡中药的周屿行。

    因为知道回家她不会自己喝药,于是他便熬好了一起带过来。

    温度偏凉的中药算不上太苦,但倪清仰头喝光了那袋药后还是皱着眉头,周屿行撕开一颗柠檬糖,修长的手指拿着那颗糖喂在她嘴里,倪清紧皱的眉毛总算舒展一些。

    倪正和蒋珊看在眼里,眉眼里那些担忧的阴霾也总算散去。

    邵逸看见舅舅舅妈舒展了表情,又低下头继续玩游戏。

    他并不想为周屿行说话,只是他姐的感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他并不想舅舅舅妈因为不够了解周屿行而无形中为这段感情添上一些考验。

    小的时候他不懂事,总是觉得平淡的生活没有意义,他总是想要追求刺激又冒险的生活,那时候倪清总是站在他身后。

    只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也慢慢长大,倪清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他在她身边,那时他也曾在网络上对那些人口诛笔伐,妄图让他们承认自己的错误然后还倪清一个清白。

    所以他从来不怕在表达上吃亏,是什么就是什么,他总要说清楚弄明白,这世上本就是虚伪的人更多,所以他想成为诚实的那个。

    所以他短暂地想和周屿行和平相处一会。

    “什么?”邵逸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死死地把住卧室门,“哥和我住?咱们家没有客房吗?”他抗拒地想要摇头。

    “客房目前都堆满了杂物,都没想过清清的男朋友会上门,这大晚上的你还让人家跑到外面找旅馆住吗?”倪玉叉着腰和邵逸讲道理。

    “这家里除了你还有人适合和屿行住一起吗,再说一起住一晚上又不影响什么。”她无所谓地撇撇嘴,“你这点道理都不懂吗,妈妈可要对你失望了。”

    邵逸也明白,周屿行登门拜访,于情于理都应该在他家住下,只是他在心底其实还并不想接受周屿行做自己的姐夫。

    他总觉得周屿行是需要再经历一些考验的,不应该这么快地就被接受。

    “屿行的被褥我都放在你床上了啊,那么大的双人床,肯定也够你们睡,消停点,别故意找茬。”倪玉把蒋珊准备好的床上用品放在邵逸床上,苦口婆心地劝导着邵逸。

    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邵逸只能敷衍地应答了几句。

    “邵逸人很好,你不用太紧张,和他正常沟通就好。”倪清倒了杯茶水,递到周屿行面前。

    年夜饭结束,蒋珊和倪正回了卧室,只剩下他们两个在客厅角落里逗弄着七月。

    “知道了,不用太担心我。”周屿行在她身后,喝了一口吧台上放的龙井茶,冬日的雪后龙井,比想象中还要醇香馥郁,他胃里的灼烧感也得到了一些缓解。

    大概是江城和梧城的口味相差很多,吃的饭菜也格外辛辣,倪清虽然日常饮食清淡,但偶尔的辛辣还是能接受。

    只是对于周屿行,过重的咸辣口感总让他胃里有一种难耐的灼烧感。

    他没有说,因为不想让她担心太多。

    他把下巴搭在倪清的发顶,神色倦怠地说了一句“嗯”。

    七月总算玩得有些累了,跑回小窝里疲惫地喘着气,倪清看着它吐舌头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头上的人低低地喘着气,似乎也很疲惫。

    也对,处理好江城的事情再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他这几天可能还没来得及休息。

    原本想要问的话也停留在嘴边,倪清只是默默地直起了身子,想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屿行,邵逸卧室已经收拾好了,快过去睡觉吧,江城到梧城路程这样奔波,你也怪辛苦的。”倪玉从二楼的楼梯上探出身子,笑着招呼周屿行。

    楼下的两个人同时转过身来,周屿行打着精神睁开眼,笑着和倪玉说了谢谢。

    卧室的门轻微地响动了一下,邵逸抬头看了一眼,周屿行推门走进来。

    他似乎格外劳累,垂着眼走到卧室里,那件黑色的大衣被他随意地搭在胳膊上,头发也显得有些凌乱,只是脊背依旧直着。

    落拓又挺拔。

    “哥,你随意。”邵逸打了个哈欠,翻身平躺在床上,占据了大半张床的位置。

    周屿行抬头看了他一眼,把大衣搭在衣架上,拿着倪清为他准备的洗漱用品进了浴室。

    浴室淋浴的水声淅淅沥沥地响起来,邵逸被这声音吵得也睡不着了,所幸就坐直了身子。

    周屿行随意地套了一件T恤,擦了擦半干的头发就出了浴室。

    眼前的场景倒是让他意外,倪清正坐在邵逸身边,附耳和他说了几句什么,邵逸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

    “真的?”他有些狐疑地看向周屿行。

    倪清肯定地点点头。

    “哥,你给我准备了新年礼物?”邵逸有些迟疑地开口询问,他翻动手机找到那张照片,“这个绝版的模型?”

    周屿行挑了下眉,“在外面的新年礼物里,我以为你看到了。”

    邵逸的眼里闪烁起惊喜的光芒,他看了一眼倪清,又看向周屿行,“既然哥对你这么好,今晚就算你跑到我姐的房间里,我也不会和舅舅舅妈说的。”他笑得意味深长。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倪清看着他从衣柜里翻了件浴袍就冲进浴室。

    “你干吗?”倪清被他急速的动作吓得一惊。

    “洗澡,迎接我心中至尊的模型,自然要沐浴更衣。”邵逸从浴室门后探出头来,脸上都是得意的笑容。

    周屿行看向倪清,然后和她相视一笑。

    和预想中一样,倪清的卧室简单又明亮,除却了床头有几个小玩偶外,卧室里再没有其他鲜艳的颜色。

    只是周屿行没想到,倪清睡觉的床会那么大,看起来躺三四个人都没问题。

    他从脑海里回忆起摄影室的卧室模样,大概勾勒出他们卧室的设计图纸。

    “大概吃四粒,”倪清把那盒药递到他面前,又接了杯温水递给他。

    “你知道?”周屿行垂眸看着她。

    “当然喽,住在一起那么久,你的饮食习惯我自然清楚。”倪清的胳膊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示意他先吃药。

    周屿行接过那盒药,抠了四粒放进嘴里,就着那杯热水咽下去。

    “辛苦了,为了我还要吃那么多不符合口味的东西。”倪清捏了捏他的脸,“不过今天好乖呀,一直静静地听着我爸妈的话。”

    周屿行低下头,温热的呼吸贴近耳边,他靠在倪清的肩上低低地笑着,“这么懂我。”

    卧室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响起的黏腻的水声和压抑的喘息。

    倪清的衣服滑落到肩膀,她有些失神地看着床头柜上周屿行的手表,它静悄悄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身下温热的触感格外清晰,她伸手想要拉上被子,却被冰凉的手掌抓住脚踝。

    “乖一点,宝宝。”他单手握着她的腰,拉着她坐在自己腰间,缠着她接吻。

    倪清被亲得有些喘不过气,只能随着他的节奏寻找呼吸的空隙。

    他贴着她一点点吻下去,看着她冷白的肤色染上一层情欲的红,然后缩在他怀里可怜兮兮地喘息。

    “要喝水吗?”周屿行轻轻揉着她的腰,把床头的那杯温水递到她嘴边。

    倪清仰着头喝了一小口,殷红的唇微微张着,反应似乎也迟钝了许多。

    “周屿行,”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纤细的手指抓着他青筋微显的胳膊。

    “嗯?”周屿行垂眸看她,视线所及,她纤细锁骨上的吻痕,漂亮又脆弱。

    “拿出去。”她的眼角还余着刚哭过的红,小声地控诉着。

    周屿行坏笑地扯着唇角,看着她红着的鼻尖,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委屈,像是被人欺负狠了的猫,伸着脆弱的爪子想要示威。

    “太舒服了,宝宝。”他低低地笑,藏在被子里的手有些不安分,掐着倪清的脸还想接吻。

    倪清别扭地转过头去,周屿行的吻落在她的耳尖。

    她所幸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他,只是他的胸膛滚烫,手指却冰凉,她想要睡觉的心思也被他搅乱了。

    “周屿行,为什么来我家?”倪清小声询问着。

    “想见你,就来了。”周屿行的下巴贴在她的肩膀上,灼热的呼吸都洒在她的锁骨上。

    倪清被他直白的答案搞得有些懵,“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吗?”

    周屿行蹭了蹭她的头发,“让叔叔阿姨知道我的存在,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在江城生活。”

    “然后呢?”倪清顺着他的话继续问下去,期待却又害怕他说出那个答案。

    周屿行也注意到了她的反常,伸手捞着她转过身,和自己面对面,“你在担心吗?”

    倪清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就是对于未来不确定,有时会害怕。”

    “害怕和我结婚吗?”周屿行垂眸认真地看着她,一语就道破了她的疑虑和害怕。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会怎么回答呢,虽然不会因此而中止这层关系,但大概也会失望吧,倪清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试探地看着周屿行的表情。

    “只是平常的新年拜访,你不需要有这种忧虑。”周屿行安慰地笑了笑,“我们现在就很好,我也不想再有其他的事情来打破现在的关系。”

    “今天过来是因为想和你一起过一个新年,所以熬了好几天处理好了茶馆的事情就赶过来,只是想着见你,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我爱你,所以不会束缚你。”

    她抬眼,看到眼里真诚又愧疚的爱意,没有一点失望和难过,只是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她。

    他的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后背,想要安慰她紧张的情绪。

    “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你。”倪清抬眼,浅棕的瞳孔里是湿漉漉的爱意和歉意。

    “不会,陪在你身边,对我来说就很幸福了。”周屿行把她揽在怀里,“不是所有的爱情都需要婚约做保证,我们相爱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婚姻,在你身边时可以照顾你的情绪,你也喜欢我陪在身边,我从不贪心。”

    倪清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那些无形的压抑总算散去。

    “好了,睡觉吧。”周屿行用手掌贴了贴她汗湿的额头,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然后抱着她睡觉。

    “睡不着,”倪清闷闷地开口,伸手推拒着想要和他拉开距离。

    周屿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按住她作乱的手,“不想睡觉?”

    “嗯。”她攀上他宽阔的肩膀,“反正你不也还精神着。”

    “可是我有点累了,”周屿行无奈地摇了摇头,“宝宝会帮我吧。”

    倪清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在他锁骨上留下一个显眼的牙印。

    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周屿行抱着倪清从浴室走出来,在她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辛苦了。”

    怀里的女人似乎累极了,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周屿行温柔地为她盖好被子,搂着她闭上眼睛。

    新年的第一个早晨,有人幸福又疲倦地沉沉睡去。

    他看着她熟睡的眉眼,期待他们以后的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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