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西奈月已经16岁了。她的学校没有所谓的附中,是一所专供女生研学的女子高中。她和父亲两人住在一起,母亲很早过世,名下除了她,也没有其他小孩。

    不过父亲倒曾有过不少外遇。三十岁以前,帅气多情的长相让他获得不少比他还要年轻女人的爱慕。她还记得有次甚至把妈妈气回了外婆家。

    具体情况记不太清了,过去太久,而且那时她才6岁,处在懵懂好奇的幼童年纪。

    那天她在幼儿园,老师跑过来找她,告诉她说你妈妈来了。

    葛西的妈妈是传统的家庭主妇,父亲是某销售公司小职员。往常上下学全是妈妈在负责。有时候小水壶忘带了,她会骑着那辆后座带有固定座椅的自行车赶往幼儿园,专程送去。

    那天没有忘带水壶。

    妈妈一来,葛西就提醒了她。

    【我的水壶就在这里哦。为什么妈妈会过来呢。】

    【我知道。】

    那时的妈妈紧紧抱住她。因为太过用力,身体开始颤抖。

    【我知道的。】

    妈妈重复了一遍。

    等到她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松开怀抱,站起身。葛西才发现她背上背着鼓囊囊的双肩包。妈妈拉起葛西的手,对上她因抬起变得迷茫的眼神。

    看来妈妈已经和老师打好招呼。葛西回头,见老师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老师没有看她,朝母亲前倾身子,一个劲儿地点头。

    像是她犯了什么错事一般,表情凝重,不安,谅解。

    【我会和园长说明情况的。】

    似乎马上就会回来,妈妈并没有带走她的书包和留在个人收纳柜里的衣服。但过不久,葛西奈月就发现,那所幼儿园,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将永远被留在那边。

    妈妈不是不想带,而是她太急着离开,急着逃离所有熟悉的一切,回到她出生的地方,那个温馨,守护她健康长大的城市。

    于是葛西奈月从东京搬到了神奈川。外婆是个开朗善良的人,拖她的福,葛西奈月在那里度过一段快乐无忧的时光。

    可是不久父亲找上门,看上去憔悴了许多,嘴周长出青灰色胡渣,眼窝显现出来,连身上的衣服什么时候被香烟烫出好几个破洞都没注意。

    父亲说他被先前的公司辞退了,那个女人立刻和他提出分手。在那之前,她诞下一名男婴。不过对方说与其跟着这样窝囊没用的父亲,不如让他自身自灭。某天父亲回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不仅如此,银行卡,私藏的现金全都被搜刮干净。

    父亲消沉了几日,猛然想起在神奈川的妈妈。

    用最后的钱买了张车票。

    他浑身上下散发馊味,似乎很久没有洗过澡。不仅如此,还有种难以言喻的隔夜酒臭味。

    他站在门口,他知道外婆不会让他踏进家门。

    颓废,沮丧,失魂落魄,流下眼泪祈求妈妈的原谅。

    父亲是妈妈的初恋,从国中一直延续到高中。给人以足够安全感高大的身形,对谁都笑嘻嘻接受一切的性格。当时爱慕他的女生很多,妈妈是其中之一。

    就这样,妈妈带着小奈月,又回到了他们所在东京的家中。

    有一阵葛西奈月曾想过,要是当时男婴没有被带走,或许她会多出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妈妈去世之前,曾说很后悔将她带到世界上,但有时候看着她,妈妈又会喃喃自语,要是当初,再多生一个,或许在她不在的时候,两人能互相作伴。

    并不代表未来葛西就能不被巨大的孤独感包围,而是已经被包围,但他们可以互相舔着伤疤,然后复原。他们拥有对方,而不至于让葛西看起来像个流放者,一个迷失的旅者。

    不知道为何,葛西奈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就像不由自主突然回放影片那般。或许是因为这个正朝她微笑的少年,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但这个年纪的男生,成长速度一向诡异。

    今天还是个和你齐头的少年,到了明天,就得以仰视的姿势望他。

    当葛西想以同样友好的微笑示意,对方已经将头缩了回去。他走路很快,本来两人也就隔着一层楼的高度。几秒后,少年就站在葛西下方,从楼梯拐角那出现。

    这时,葛西发现,对方手里还拿着什么。

    两封类似信件的东西。

    “你是葛西奈月,是吧?”

    少年在距离两个台阶外停住,温和地望向她。

    原来是不认识的人。

    葛西奈月点点头。大概是因为想到所处的地方,葛西奈月并没有把他看成和他表现出来那样,无害乖巧的少年。

    闯进女生宿舍,自在从容地走上楼梯,不管怎么想,都很违和。

    不过对方没有要挑衅或恐吓的意思,葛西奈月安抚住紧张的情绪,鼓起勇气问他是不是找自己有什么事。

    少年递出手里的信,将其中一封伸到她面前。剩下的那封是他自己的。

    “有你的信。”

    信...信使?

    意想不到,按下疑惑,她磕磕巴巴道谢。

    葛西奈月接过信,手足无措地举在胸前,像拿着张奖状。

    待会还有大扫除,吃过饭专程赶来,爬上四楼,就为了给陌生人送信?

    还是说,这是轮流安排送信服务的传统....才怪!

    葛西奈月的慌张被少年看在眼里。他先是解释自己的名字叫黑川伊佐那,是真一郎先生的熟人。

    真一郎?葛西迅速在脑海搜索相关人物,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号人。

    或者换句话说,被清除了?

    这下可不好了。对方明显看她是真一郎认识的人,才特意过来。葛西决定保持倾听,继续沉默。现在的她情况过于糟糕,说的越多反而错的越多。

    自己的确是自己没错,但很多记忆缺失也让她变得不完整起来。

    “取信的时候,我看到有一封留有真一郎先生的署名,但收件人不是我的信,是寄给一个叫做葛西奈月的人。想是不是写错收件人就提前拆开看了下,不过在确认信纸上的确是真一郎的字迹就没继续看下去。”伊佐那解释。

    没继续说下去,反倒认真问道:“没造成你的困扰吧?”

    “不会不会。哪有的事。”葛西摇头。信封的确有打开过的痕迹,但也是仅仅被打开过。对方也说只是迅速查看一下信纸,确认熟人没有寄错才又重新塞回信封。

    “那就好!”伊佐那松了口气,露出释然的笑容。

    “我都不知道,原来真一郎先生的女朋友也在这里。前段时间他寄给我的信还没提到呢。你放心好了,既然真一郎先生拜托我照顾你,接下来的时间,就安心在这里度过。”为了让她安心,伊佐那保证道。

    等等?先让她缓一缓!

    她还处在伊佐那第一句话的吃惊中。

    真一郎的女朋友?是她吗?被这突然的消息震住,想都不用想,葛西脸上神情有多震惊。

    她到底什么时候谈的啊!完全记不得!!可是从伊佐那嘴里,这个叫真一郎的人,似乎很关心因某种极端关进少年所的不良女友?

    真...真是忠心啊,这都没分手。

    打住!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

    注意到葛西惊讶纠结的视线,伊佐那关心地询问她怎么了。

    要是让他发现,自己好友的女朋友完全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不好意思,真一郎是谁?

    肯定不能这么回答啊!

    太可怕了,简直比出轨还离谱。

    葛西奈月小心翼翼观察伊佐那反应,见他只是适当关心一下自己的精神状况....自己的情况,除此之外,毫无怀疑后,才将内心想好的措辞说出口。

    “我没想到真一郎的朋友也在这里。”

    称呼真一郎先生,对方应该年纪比伊佐那大?和她差不多或是再年长几岁。

    难不成,两人是忘年交?葛西被莫名闯入的词语噎住。犹豫了一下,在黑川姓氏后加上‘君’的修饰:“黑川君。”

    “叫我伊佐那就好。我比你小吧。”

    她也是第一次用尊称叫年龄比自己小的人。但在少年所,年龄并不代表什么。不过既然伊佐那说了,葛西点点头,顺着他重复了遍名字。

    “我叫你奈月小姐可以吗?”

    竟然还加上小姐,她还以为会叫葛西,或者直接喊奈月。朋友的女朋友啊,看来伊佐那对那位叫真一郎的人十分尊敬,不仅如此,就连关在少年所的女朋友都礼貌对待。

    葛西赶忙点头说可以。

    “太好了。”伊佐那又笑了下,葛西觉得自己都要被他温柔的幻像迷惑了。

    仿佛两人不是在少年所,而是在外边任何一处地方突然偶遇。比如说,樱花绽放的公园之类。

    多么正常,多么不正常。

    而造成一切的原因归于真一郎。她突然获得的,毫无记忆的男友。葛西悄悄在心底给这个名字标上记号,打算等有空了好好想想关于两人的事。

    伊佐那问她是不是住在412室。葛西点点头,不知道他问这个有什么用。不过既然他毫无阻拦进入女生宿舍楼找到她,说不定只是想确认一下她所在的房间。

    伊佐那很有礼貌,我明白了,他说。那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对了,”刚下去几层台阶,伊佐那回头说:“这几天你一直都没出勤吧?在这里,没有参与集体活动就会受罚,减少饭菜配给什么的。虽然我知道你不甘心,但这样下去不行呢。不好好养身体是会消耗精神的。”

    “待会的大扫除,我会在楼下等你,一定要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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