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她们
其实，阿敏并不反对父母盖房子这个意愿，人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只不过这个追求该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而不是将负担转嫁到别人身上。
就房子这件事情来说，在阿敏自己的观念里，她觉得孩子无权要求父母承受这样的负担，父母同样也无权要求孩子承担这样的负担。
在这一点上，阿敏的想法也许和很多人的想法相悖，可是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在公婆说可以不把家里的钱拿回来的时候，阿敏和波仔也坚持将借的钱还回去了。
可是父母的观念跟她不同，她想起从前妈妈说的话：我们供了你上大学的。
是啊！因为供了她上大学，阿敏就应该为这个家付出。在父母看来，她这些付出就是这么理所当然。
一直到过完年回到自己家，阿敏才有了讨论这件事情的心情，她问波仔：“怎么总是感觉年这么难过呢？几乎年年都有事情，每个年都让人觉得糟心。波仔，你说，我爸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了呢？从前，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呀！”
波仔回答她说：“我不了解他，也不想对这件事发表看法，免得你又多想。你去取钱吧！”
阿敏说：“等等吧！他不是说自己手里有一部分钱嘛！咱们手里的钱给他之后，就又没钱了。等三月份天气热起来，还准备装修房子呢！想想未来几个月工资的去向，就像，孩子还没生出来，名字都取好了一样，真是让人泄气啊！”
二月中旬，阿敏收到了文章被接收的邮件，可还没等她怎么高兴呢，她就接到爸爸的电话，催促她赶紧把钱送回去。
这样的电话，让阿敏觉得似乎连文章被接收的快乐都大打折扣。
回到家里后，阿敏跟父母说：“爸，妈，我就只有这些钱，全部都给你们。我自己还要还房贷，房子的装修钱还得另外想办法，所以家里的房子，我也就只能拿这么多了。”
爸爸说：“放心，我算过了，这些钱就差不多了。”
阿敏把爸爸的话转达给波仔听，波仔说：“小敏，你不知道，这几年农村好多人盖房子，材料和工价都涨得厉害，我希望你爸预估的准确！因为咱们也确实是无能为力了。”
阿敏从波仔说的话里听出了不情愿，对此她只能说：“我知道你不情愿，其实我又哪里愿意了？只是没办法拒绝而已。他们就是认为供了我上学，我就有这样的义务。波仔，我问你，如果今天是我公公说要盖房子，你出不出这份儿钱？”
波仔立刻回答说：“那当然要出，因为那房子是属于我们的，可是你家这个房子呢？小敏，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家的房子和你没有关系的。”
是啊，这就是农村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是农村很多父母的思维。在付出的时候，阿敏有着和家里男孩一样的义务，因为她上学了。
这样说好像也不全对，阿敏想起村里一些没上大学的女孩子。即使她们没有上学，她出嫁的彩礼大概也应该留在家里。
她听妈妈说过这个话题，嗯，妈妈是怎么说的呢？
妈妈说：“小敏，你还记得村里那个谁家吧！就是生了三个女儿的那家，后来又交罚款生了个儿子的。”
阿敏回答说：“记得呀！怎么啦？”
妈妈说：“当年为了生男孩，家里弄得精穷，现在可不得了了。他家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光是彩礼就好几十万，简直让人羡慕！这下房子也盖了，儿子结婚也不愁了。人家三个女儿，还常常提着东西回家来看望父母呢！”
对于妈妈的羡慕阿敏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就是他们那一代大多数农村人的想法。女儿嘛！只是家里的过客而已，最终守着这个家的，到底还是儿子。
所以无论阿敏或者别的女孩子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这个家和她们也仅仅只存在无形的感情牵绊。至于房子，土地等等有形的东西，这一切和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看阿敏沉默下来，波仔又说道：“你别管我什么想法了，赶紧开始弄你的毕业论文这些事情，解决一件是一件吧！”
不管心里怎么想，既定的事情，再想也没有用。
所以阿敏丢开家里的事情，开始向导师、学校申请毕业，然后开始写论文。好的一点是，论文的初稿去年已经完成了，现在只需要把新增加的内容放进去就行。
但上班、孩子、家事、论文这些事加在一起，阿敏仍然忙得不可开交。
三月的最后一周，论文就要送外审了。所以周末的这两天，阿敏让波仔将邹泽带出去玩儿，她则一个人在家里对论文做最后的检查。
她正在检查论文的时候，电话响了。拿起一看，显示的是家里的座机号码，阿敏有些犹豫要不要接起来。
似乎很长时间了，但凡父母主动打过来的电话，几乎没有过好消息，基本上就是又需要阿敏做什么事情了，或者妈妈心情不好，向她哭诉。
只是犹豫了一下子，她还是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爸爸的声音，他说：“小敏，家里盖房子的钱不够了，现在房子还差一些才能起来，你手里还有没有钱？”
阿敏有些不高兴，她说：“爸，我都说了，我给你的就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现在我装修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爸爸说：“我知道，可我除了找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小敏，你看能不能从你同学那里借点儿？”
阿敏忍不住说：“爸，小宝也工作好几年了，能不能让他拿点儿或者借点儿，我这里实在是没办法。”
爸爸说：“他哪有钱，他那些同学也都跟他一样，没钱！你和波仔的工作，旱涝保收的。小宝的工作是企业，干一天就有一天，不干了，就没有了，所以指望不上的。”
阿敏简直无语了，她又忍不住反驳说：“旱涝保收，可是并不保证工资高啊！小宝那是外企，每个月工资不少呢！”
爸爸不跟她纠缠，说：“我问他了，他说没钱。小敏，你先问你同学借点儿，这回算我借你的。房子已经快好了，总不能把它扔那儿吧！我跟你妈天天住在搭的棚子里，在露天里做饭，实在很不方便。所以我想赶紧把房子盖起来。至于房子里边，也不用怎么收拾，先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
阿敏没办法说了，她觉得烦躁无比，说了句：“你等我想想办法吧！”就挂了电话。
她真想把这个电话直接砸到墙上去，可是，想到电话也是需要钱购买的，她只能狠狠地将它丢在床上。
她无法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只能合上电脑，坐在那里生闷气。
靠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待了很久，阿敏才抬起眼睛看向窗外。
阳台上挂满了没有收回家的衣服，她默默地站起身去收衣服，然后将收回来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叠整齐，放进柜子里。
叠完衣服，阿敏又觉得家里看起来有些脏，似乎也该打扫卫生了。于是她拿起拖把和抹布，呼哧呼哧的干起活来。
波仔和邹泽嘻嘻哈哈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时，阿敏已经将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
波仔打开门后惊讶地说：“不是在家里工作嘛！怎么又打扫卫生了呢？”
阿敏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她说：“没事儿，就是突然不想看论文了。”
波仔没有多说什么，就开始催促着邹泽洗脸刷牙，然后伺候他上床睡了。
等只剩下他和阿敏的时候，波仔说：“我猜你家里盖房的钱不够了。”
阿敏说：“是啊，你真是神机妙算！那你再猜猜，看你丈人会不会想让我找我同学借钱？”
波仔说：“哪里还用猜！一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是这个事儿。我跟你说过的吧！现在盖房子的行情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回去的时候听大家聊过这个话题。所以你跟我转达你爸的话时，我才跟你那么说。”
阿敏说：“房子已经开始盖了，说什么也没用。我也理解他们的各种想法，可是两个孩子，怎么就抓着我一个人呢？总是觉得咱们的工作旱涝保收什么的，从不想想事业单位哪有那么高的工资。何况，我们也有自己的小家庭啊！”
波仔说：“这大概是父母那一代农村人的普遍想法，认为有一个铁饭碗，就会过得很好，然后一切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阿敏说：“要真是这样，我至于这么跟自己较劲儿吗？”
波仔又问她说：“那我再问你，你能不管他们吗？”
阿敏无奈的笑着说：“哪里能放得下，总不能真让他们住在露天地里。”
波仔回答她道：“那不结了，你说些这都没用，借钱就行了。”
阿敏说：“我知道，就是觉得不舒服。就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盖那样大的房子是为了什么？”
波仔好笑的看着她说：“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为了你弟弟呗，别嫌我说话太直接啊！”
这些事情，阿敏不想深想。
她思考了一会儿，和波仔商量着说：“反正要向我同学借钱，干脆就多借点儿吧！这样贴瓷砖、刷墙等基础装修的钱也够了，你也不用再给姐姐打电话。年前刚还了钱，现在又去借，感觉实在说不出口。至于买家具，指望接下来几个月的工资吧！”
波仔说：“这些你决定吧！就是从姐姐那里拿钱，我也无所谓。等到年底，一切就会好一些了。算啦，一切都还是因为咱们太穷了。”
也许吧！
一直给自己做了几天的心理建设，阿敏才给同学中过得最好的李离和胡娅娅分别打了借钱的电话。
两个人都是二话没说，就让阿敏把卡号发给她们。胡娅娅还问：“阿敏，这些钱够吗？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阿敏说：“够了，我争取明年年底还给你吧！”
对于阿敏还钱的说法，两人也都说不着急，让阿敏根据自己的情况，不要有压力。这样的同学让阿敏很感动，也驱散了阿敏向同学借钱的尴尬。
论文送审后，阿敏带着钱回家了。
她把钱递给爸爸后，忍不住问：“爸，我就想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难处？我让你问问小宝，你就说他没钱，他也借不到钱，怎么你就没考虑过我呢？我从上研究生起就顾着家里，小宝工作都快四年了，怎么他就没有一点儿钱呢？”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又一次质问道：“爸，你到底爱不爱我，我感觉你就只是爱小宝，总觉得他的工作不好，也没钱，我就一直都顺利，所以所有的困难都能解决。你到底有没有心疼过我？”
听到阿敏的质问，爸爸也湿了眼眶，他说：“他就是没钱，我有什么办法。再说，我怎么不爱你了，当年你上学的时候，我次次从你学校过，都惦记着要去看看你。后来你毕业了，不在那里了，我每次经过那里，都会忍不住地往那边看……”
这些话语，从前阿敏为彩礼和爸爸争执时已经听过，她不想再听。
她就是觉得不开心，不公平。同样是儿女，为什么爸爸总是能看到小宝的难处呢？
她还想继续质问的时候，她看到爸爸黑瘦的脸庞，看到爸爸眼睛里流出的泪水，阿敏想：就算父母的爱真的就是不公平的，她又能怎么样？只要她还是心疼他们，这些事情，她就不能放着不管。
何况，这么多年来，父母也并不是把所有的负担都加在阿敏的肩上。他们也一直在为生活打拼，也一直想着法子的攒钱。
不过他们老了，能做的除了经营家里那个小小的、没有任何发展的商店之外，也就是伺候地里的果树。
社会在发展，村子里已经开了大超市，所以家里的小商店名存实亡。
至于种地，更是让人失望。父母大概缺乏了种地的天分，自家几亩地的收成与邻居家一亩地的收成比起来，也就差相仿佛。
已经种了几年地的爸爸，还是不太会种地。他仍然只知道把肥料上的足足的。他也会和别人学着修剪枝条、平整土地等技术，不过从每年的收成来看，他种地的技术简直没有多少长进。
妈妈除了抱怨，唯一会的大概就只是辛勤劳动。所以，她把地里的草锄得干干净净，但这些让她忙碌不停的行为，也不能保证地里的出产就多。
可笑的是，两人丝毫意识不到这一点。每年都抱着希望说：“今年，咱们家又做了哪些哪些事情，明年的果树一定会长得很好，就可以卖更多的钱，这样也可以给你减轻一些负担。”
所以每年果树开花的时候，父母就总是说：“小敏，今年咱们家的树修剪的好，花开的比邻居家的都好。”
到果树长了果子，该疏果的时候，父母又说：“哎呀！咱们家今年果子结的特别好，密密匝匝的，总让人舍不得摘掉。”
这样的话语总让阿敏抱着一线希望：哦，今年大概能多卖一些钱，很好呀，先不说减轻她的负担，就是父母的生活也能宽裕一些。
然后到了秋天，阿敏回去时妈妈就说：“唉！好几个水果贩子到地里看过了，不是说咱家的果子太小，就是说果子的形状不好，所以都不想要。我给人家说了好话，人家才愿意收，给的价钱也不高。
等到终于把果子都卖了，阿敏偶尔问一声：“对了，今年你们果子卖的怎么样？”
父母就说：“唉！除去肥料钱、浇地钱，也没赚多少。”
等到这件事情发生了很多次之后，阿敏就不再问他们了。
能问什么？反正父母种地也就那么回事，年年盼收成，年年令人失望。听得越多，失望的越多。
就这样的收成，还把两个人累得不得了。
妈妈人本来就瘦，现在更是黑瘦黑瘦的。所幸饭量不错，身体也挺好。
爸爸从前做生意时几乎没干过活，家里相框里夹着他当年站在城市街头照的照片。
衬衣西裤，嘴里叼着一根烟，看起来很帅。可到了现在，不过十几年的光景，日日风吹日晒就将他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老农民形象。
他的手指关节比以前大了，手掌、手指各处需要抓握、使力的地方都结着老茧，脸也变得又黑又粗糙。
这样的父母让阿敏心疼又无奈，可是他们这样不顾自己的能力，要盖这样一座没有什么必要的大房子的想法却是他们自己决定的。
这样一座房子盖起来，除了阿敏出的钱，父母一定还借了别的亲戚的。
过年碰到舅舅的时候，阿敏听到舅舅说：“我也劝过你爸妈，让他们不要盖二层半，可是你妈直接接过我的话说‘你自己家怎么不盖平房，还好意思劝我’，所以我也没话说了。”
阿敏想，舅舅的这些话大概就是妈妈在向他借钱时说的。
所以阿敏几乎可以想象，未来几年，父母要为他们的追求付出比以前更多的辛劳，因为他们要还账。可是面对他们的劳苦，阿敏也没有办法。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欲望买单，父母如此，阿敏和波仔也是如此。
阿敏也没有能力不让父母过得这么辛劳，现在，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人。
阿敏和爸爸一直沉默着，过了很久，情绪平静下来的爸爸说：“小敏，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但凡我有些办法，我也不会这么逼着你。”
阿敏无话可说了，反正房子都盖成这样了，钱也已经借了，她说这些话除了发泄下情绪，也没有别的作用。
回到自己家后，阿敏也不过沉默了几天，就又开始忙碌自己日常的各种事情。
其实，阿敏并不反对父母盖房子这个意愿，人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只不过这个追求该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而不是将负担转嫁到别人身上。
就房子这件事情来说，在阿敏自己的观念里，她觉得孩子无权要求父母承受这样的负担，父母同样也无权要求孩子承担这样的负担。
在这一点上，阿敏的想法也许和很多人的想法相悖，可是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在公婆说可以不把家里的钱拿回来的时候，阿敏和波仔也坚持将借的钱还回去了。
可是父母的观念跟她不同，她想起从前妈妈说的话：我们供了你上大学的。
是啊！因为供了她上大学，阿敏就应该为这个家付出。在父母看来，她这些付出就是这么理所当然。
一直到过完年回到自己家，阿敏才有了讨论这件事情的心情，她问波仔：“怎么总是感觉年这么难过呢？几乎年年都有事情，每个年都让人觉得糟心。波仔，你说，我爸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了呢？从前，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呀！”
波仔回答她说：“我不了解他，也不想对这件事发表看法，免得你又多想。你去取钱吧！”
阿敏说：“等等吧！他不是说自己手里有一部分钱嘛！咱们手里的钱给他之后，就又没钱了。等三月份天气热起来，还准备装修房子呢！想想未来几个月工资的去向，就像，孩子还没生出来，名字都取好了一样，真是让人泄气啊！”
二月中旬，阿敏收到了文章被接收的邮件，可还没等她怎么高兴呢，她就接到爸爸的电话，催促她赶紧把钱送回去。
这样的电话，让阿敏觉得似乎连文章被接收的快乐都大打折扣。
回到家里后，阿敏跟父母说：“爸，妈，我就只有这些钱，全部都给你们。我自己还要还房贷，房子的装修钱还得另外想办法，所以家里的房子，我也就只能拿这么多了。”
爸爸说：“放心，我算过了，这些钱就差不多了。”
阿敏把爸爸的话转达给波仔听，波仔说：“小敏，你不知道，这几年农村好多人盖房子，材料和工价都涨得厉害，我希望你爸预估的准确！因为咱们也确实是无能为力了。”
阿敏从波仔说的话里听出了不情愿，对此她只能说：“我知道你不情愿，其实我又哪里愿意了？只是没办法拒绝而已。他们就是认为供了我上学，我就有这样的义务。波仔，我问你，如果今天是我公公说要盖房子，你出不出这份儿钱？”
波仔立刻回答说：“那当然要出，因为那房子是属于我们的，可是你家这个房子呢？小敏，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家的房子和你没有关系的。”
是啊，这就是农村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是农村很多父母的思维。在付出的时候，阿敏有着和家里男孩一样的义务，因为她上学了。
这样说好像也不全对，阿敏想起村里一些没上大学的女孩子。即使她们没有上学，她出嫁的彩礼大概也应该留在家里。
她听妈妈说过这个话题，嗯，妈妈是怎么说的呢？
妈妈说：“小敏，你还记得村里那个谁家吧！就是生了三个女儿的那家，后来又交罚款生了个儿子的。”
阿敏回答说：“记得呀！怎么啦？”
妈妈说：“当年为了生男孩，家里弄得精穷，现在可不得了了。他家三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光是彩礼就好几十万，简直让人羡慕！这下房子也盖了，儿子结婚也不愁了。人家三个女儿，还常常提着东西回家来看望父母呢！”
对于妈妈的羡慕阿敏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就是他们那一代大多数农村人的想法。女儿嘛！只是家里的过客而已，最终守着这个家的，到底还是儿子。
所以无论阿敏或者别的女孩子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这个家和她们也仅仅只存在无形的感情牵绊。至于房子，土地等等有形的东西，这一切和她们没有任何关系。
看阿敏沉默下来，波仔又说道：“你别管我什么想法了，赶紧开始弄你的毕业论文这些事情，解决一件是一件吧！”
不管心里怎么想，既定的事情，再想也没有用。
所以阿敏丢开家里的事情，开始向导师、学校申请毕业，然后开始写论文。好的一点是，论文的初稿去年已经完成了，现在只需要把新增加的内容放进去就行。
但上班、孩子、家事、论文这些事加在一起，阿敏仍然忙得不可开交。
三月的最后一周，论文就要送外审了。所以周末的这两天，阿敏让波仔将邹泽带出去玩儿，她则一个人在家里对论文做最后的检查。
她正在检查论文的时候，电话响了。拿起一看，显示的是家里的座机号码，阿敏有些犹豫要不要接起来。
似乎很长时间了，但凡父母主动打过来的电话，几乎没有过好消息，基本上就是又需要阿敏做什么事情了，或者妈妈心情不好，向她哭诉。
只是犹豫了一下子，她还是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爸爸的声音，他说：“小敏，家里盖房子的钱不够了，现在房子还差一些才能起来，你手里还有没有钱？”
阿敏有些不高兴，她说：“爸，我都说了，我给你的就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现在我装修的钱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爸爸说：“我知道，可我除了找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小敏，你看能不能从你同学那里借点儿？”
阿敏忍不住说：“爸，小宝也工作好几年了，能不能让他拿点儿或者借点儿，我这里实在是没办法。”
爸爸说：“他哪有钱，他那些同学也都跟他一样，没钱！你和波仔的工作，旱涝保收的。小宝的工作是企业，干一天就有一天，不干了，就没有了，所以指望不上的。”
阿敏简直无语了，她又忍不住反驳说：“旱涝保收，可是并不保证工资高啊！小宝那是外企，每个月工资不少呢！”
爸爸不跟她纠缠，说：“我问他了，他说没钱。小敏，你先问你同学借点儿，这回算我借你的。房子已经快好了，总不能把它扔那儿吧！我跟你妈天天住在搭的棚子里，在露天里做饭，实在很不方便。所以我想赶紧把房子盖起来。至于房子里边，也不用怎么收拾，先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
阿敏没办法说了，她觉得烦躁无比，说了句：“你等我想想办法吧！”就挂了电话。
她真想把这个电话直接砸到墙上去，可是，想到电话也是需要钱购买的，她只能狠狠地将它丢在床上。
她无法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只能合上电脑，坐在那里生闷气。
靠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待了很久，阿敏才抬起眼睛看向窗外。
阳台上挂满了没有收回家的衣服，她默默地站起身去收衣服，然后将收回来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叠整齐，放进柜子里。
叠完衣服，阿敏又觉得家里看起来有些脏，似乎也该打扫卫生了。于是她拿起拖把和抹布，呼哧呼哧的干起活来。
波仔和邹泽嘻嘻哈哈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时，阿敏已经将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
波仔打开门后惊讶地说：“不是在家里工作嘛！怎么又打扫卫生了呢？”
阿敏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她说：“没事儿，就是突然不想看论文了。”
波仔没有多说什么，就开始催促着邹泽洗脸刷牙，然后伺候他上床睡了。
等只剩下他和阿敏的时候，波仔说：“我猜你家里盖房的钱不够了。”
阿敏说：“是啊，你真是神机妙算！那你再猜猜，看你丈人会不会想让我找我同学借钱？”
波仔说：“哪里还用猜！一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是这个事儿。我跟你说过的吧！现在盖房子的行情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回去的时候听大家聊过这个话题。所以你跟我转达你爸的话时，我才跟你那么说。”
阿敏说：“房子已经开始盖了，说什么也没用。我也理解他们的各种想法，可是两个孩子，怎么就抓着我一个人呢？总是觉得咱们的工作旱涝保收什么的，从不想想事业单位哪有那么高的工资。何况，我们也有自己的小家庭啊！”
波仔说：“这大概是父母那一代农村人的普遍想法，认为有一个铁饭碗，就会过得很好，然后一切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阿敏说：“要真是这样，我至于这么跟自己较劲儿吗？”
波仔又问她说：“那我再问你，你能不管他们吗？”
阿敏无奈的笑着说：“哪里能放得下，总不能真让他们住在露天地里。”
波仔回答她道：“那不结了，你说些这都没用，借钱就行了。”
阿敏说：“我知道，就是觉得不舒服。就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盖那样大的房子是为了什么？”
波仔好笑的看着她说：“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为了你弟弟呗，别嫌我说话太直接啊！”
这些事情，阿敏不想深想。
她思考了一会儿，和波仔商量着说：“反正要向我同学借钱，干脆就多借点儿吧！这样贴瓷砖、刷墙等基础装修的钱也够了，你也不用再给姐姐打电话。年前刚还了钱，现在又去借，感觉实在说不出口。至于买家具，指望接下来几个月的工资吧！”
波仔说：“这些你决定吧！就是从姐姐那里拿钱，我也无所谓。等到年底，一切就会好一些了。算啦，一切都还是因为咱们太穷了。”
也许吧！
一直给自己做了几天的心理建设，阿敏才给同学中过得最好的李离和胡娅娅分别打了借钱的电话。
两个人都是二话没说，就让阿敏把卡号发给她们。胡娅娅还问：“阿敏，这些钱够吗？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阿敏说：“够了，我争取明年年底还给你吧！”
对于阿敏还钱的说法，两人也都说不着急，让阿敏根据自己的情况，不要有压力。这样的同学让阿敏很感动，也驱散了阿敏向同学借钱的尴尬。
论文送审后，阿敏带着钱回家了。
她把钱递给爸爸后，忍不住问：“爸，我就想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难处？我让你问问小宝，你就说他没钱，他也借不到钱，怎么你就没考虑过我呢？我从上研究生起就顾着家里，小宝工作都快四年了，怎么他就没有一点儿钱呢？”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又一次质问道：“爸，你到底爱不爱我，我感觉你就只是爱小宝，总觉得他的工作不好，也没钱，我就一直都顺利，所以所有的困难都能解决。你到底有没有心疼过我？”
听到阿敏的质问，爸爸也湿了眼眶，他说：“他就是没钱，我有什么办法。再说，我怎么不爱你了，当年你上学的时候，我次次从你学校过，都惦记着要去看看你。后来你毕业了，不在那里了，我每次经过那里，都会忍不住地往那边看……”
这些话语，从前阿敏为彩礼和爸爸争执时已经听过，她不想再听。
她就是觉得不开心，不公平。同样是儿女，为什么爸爸总是能看到小宝的难处呢？
她还想继续质问的时候，她看到爸爸黑瘦的脸庞，看到爸爸眼睛里流出的泪水，阿敏想：就算父母的爱真的就是不公平的，她又能怎么样？只要她还是心疼他们，这些事情，她就不能放着不管。
何况，这么多年来，父母也并不是把所有的负担都加在阿敏的肩上。他们也一直在为生活打拼，也一直想着法子的攒钱。
不过他们老了，能做的除了经营家里那个小小的、没有任何发展的商店之外，也就是伺候地里的果树。
社会在发展，村子里已经开了大超市，所以家里的小商店名存实亡。
至于种地，更是让人失望。父母大概缺乏了种地的天分，自家几亩地的收成与邻居家一亩地的收成比起来，也就差相仿佛。
已经种了几年地的爸爸，还是不太会种地。他仍然只知道把肥料上的足足的。他也会和别人学着修剪枝条、平整土地等技术，不过从每年的收成来看，他种地的技术简直没有多少长进。
妈妈除了抱怨，唯一会的大概就只是辛勤劳动。所以，她把地里的草锄得干干净净，但这些让她忙碌不停的行为，也不能保证地里的出产就多。
可笑的是，两人丝毫意识不到这一点。每年都抱着希望说：“今年，咱们家又做了哪些哪些事情，明年的果树一定会长得很好，就可以卖更多的钱，这样也可以给你减轻一些负担。”
所以每年果树开花的时候，父母就总是说：“小敏，今年咱们家的树修剪的好，花开的比邻居家的都好。”
到果树长了果子，该疏果的时候，父母又说：“哎呀！咱们家今年果子结的特别好，密密匝匝的，总让人舍不得摘掉。”
这样的话语总让阿敏抱着一线希望：哦，今年大概能多卖一些钱，很好呀，先不说减轻她的负担，就是父母的生活也能宽裕一些。
然后到了秋天，阿敏回去时妈妈就说：“唉！好几个水果贩子到地里看过了，不是说咱家的果子太小，就是说果子的形状不好，所以都不想要。我给人家说了好话，人家才愿意收，给的价钱也不高。
等到终于把果子都卖了，阿敏偶尔问一声：“对了，今年你们果子卖的怎么样？”
父母就说：“唉！除去肥料钱、浇地钱，也没赚多少。”
等到这件事情发生了很多次之后，阿敏就不再问他们了。
能问什么？反正父母种地也就那么回事，年年盼收成，年年令人失望。听得越多，失望的越多。
就这样的收成，还把两个人累得不得了。
妈妈人本来就瘦，现在更是黑瘦黑瘦的。所幸饭量不错，身体也挺好。
爸爸从前做生意时几乎没干过活，家里相框里夹着他当年站在城市街头照的照片。
衬衣西裤，嘴里叼着一根烟，看起来很帅。可到了现在，不过十几年的光景，日日风吹日晒就将他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老农民形象。
他的手指关节比以前大了，手掌、手指各处需要抓握、使力的地方都结着老茧，脸也变得又黑又粗糙。
这样的父母让阿敏心疼又无奈，可是他们这样不顾自己的能力，要盖这样一座没有什么必要的大房子的想法却是他们自己决定的。
这样一座房子盖起来，除了阿敏出的钱，父母一定还借了别的亲戚的。
过年碰到舅舅的时候，阿敏听到舅舅说：“我也劝过你爸妈，让他们不要盖二层半，可是你妈直接接过我的话说‘你自己家怎么不盖平房，还好意思劝我’，所以我也没话说了。”
阿敏想，舅舅的这些话大概就是妈妈在向他借钱时说的。
所以阿敏几乎可以想象，未来几年，父母要为他们的追求付出比以前更多的辛劳，因为他们要还账。可是面对他们的劳苦，阿敏也没有办法。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欲望买单，父母如此，阿敏和波仔也是如此。
阿敏也没有能力不让父母过得这么辛劳，现在，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人。
阿敏和爸爸一直沉默着，过了很久，情绪平静下来的爸爸说：“小敏，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但凡我有些办法，我也不会这么逼着你。”
阿敏无话可说了，反正房子都盖成这样了，钱也已经借了，她说这些话除了发泄下情绪，也没有别的作用。
回到自己家后，阿敏也不过沉默了几天，就又开始忙碌自己日常的各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