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爸爸病了
过完年之后，三月时，阿敏依然如往常一样回家看望父母。妈妈在说完让她陪着爸爸说话的那些话之后，她就转身去邻居家串门了。
看着妈妈离开的身影，阿敏突然领悟到，她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的原因。
长久以来，妈妈说任何事情，似乎都要拿爸爸当借口。阿敏，你爸想你呢！阿敏，你爸病了！阿敏，你爸最爱你了……
除了这些提到爸爸的话之外，阿敏和妈妈的谈话无非就是妈妈自己的烦恼、邻居亲戚的八卦、小宝一家的事儿。
这所有的谈话里，几乎从未涉及到阿敏生活的任何方面。那大概是因为在妈妈的潜意识里，阿敏就不需要她付出像她担心小宝那样的情感。
总是以爸爸的名义说各种事情，大概是因为妈妈认为她自己在阿敏心中没有地位。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阿敏从前为了她与邻居、与亲戚的那些争吵又都算什么呢？
那些在她看到妈妈辛苦劳作时、与爸爸打架时，她心里的涌出的、对妈妈的怜悯和同情又都算什么呢？
这么多年，阿敏辛辛苦苦支撑着这个家，又算什么呢？
阿敏付出的那些辛劳、那些情感里，难道没有对她的爱吗？难道妈妈其实对她并不信任吗？
可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她们缺少了血脉上的牵绊？还是别的什么阿敏想不到的理由呢？
领悟到这些的阿敏，心情有些莫名的失落。所以，她待了不长时间就从家里离开了。走的时候，妈妈又对她说了从前重复了很多遍的话。
等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工作，忙碌的阿敏就将这些情绪抛诸脑后。四月份实在是太忙了，忙得她都没空想这些事情。
一直到四月快结束的时候，阿敏也没抽出回家看望父母的时间。每周和父母的通话里，都是几乎相同的内容。
爸爸就说他一切都好，妈妈则还是围绕她的那些聊天内容，一聊就是四十多分钟，甚至一个小时。
只要阿敏不说挂电话，妈妈的话就能一直说下去。可一旦阿敏说挂电话，妈妈又能立刻结束通话。
四月快结束的星期二下午，阿敏接到了妈妈的电话。一边在电脑上继续操作，阿敏就听到妈妈在耳机里对她说：“阿敏，你爸爸病了。邻居的一个媳妇说，她看着你爸眼睛有些发黄。我很担心，你快回来看看！”
阿敏问妈妈说：“妈，你给小宝打过电话了吗？”
妈妈说：“我不爱跟他说话！”
阿敏就跟她说：“妈你等一下，我这会儿有点儿忙！等会儿我闲了，我就联系小宝，叫他看看怎么回事儿。我最近工作特别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挂了电话，一忙完手头的工作，阿敏就拨通了小宝的电话。她说：“小宝，妈说爸爸病了，跟你说了吗？”
小宝说：“她总是这样大惊小怪，我不愿意理她！”
阿敏加重语气说：“小宝，这回是邻居的媳妇说的，说是爸爸似乎全身发黄。你赶紧抽时间回去接他来检查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我最近非常忙，实在抽不出时间回去。你公司那边你做主的，所以，赶紧回去看看！”
小宝说：“年前十月份的时候，我才带他们两个体检过。爸爸除了查出胆结石之外，一切都好着的呀！至于胆结石，叫他做手术他又不做，真是太不可理喻了！姐，你说爸爸现在怎么这样呢？我简直要被气死啦！唉！算啦，我回去接他来再检查下吧！姐，你不用管了！”
到了周三下午，小宝的电话打了过来。他说：“姐，爸爸拍了片子，医生说爸爸的情况不太好，怀疑是胆管癌。”
什么？胆管癌？阿敏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这个像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震得阿敏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
一直看起来那么健康的爸爸，怎么会得癌症呢？上个月回去看望他时，也好好的呀！怎么突然就胆管癌了？怎么会呢？
愣了一会儿之后，阿敏听到小宝在电话里叫她。她才回过神，有些慌乱地说：“小宝，医生会不会搞错了呢？算啦，我一下班就去你家，等我看看检查结果吧！”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时间，阿敏疾步走出单位，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地址后，她就心急如焚地往小宝家赶。
车载广播里传出各种嘈杂的声音，阿敏则愣愣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窗外的天空明亮干净，可是阿敏的心境却布满阴霾。她忍耐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对司机说：“师傅，能不能关了你的广播，我听着有些烦躁！”
司机应该是见多了阿敏这样的乘客，所以他顺从地关掉了广播，默默的开着车往前走。
不过十几分钟，车子就到了小宝家的小区门口。阿敏沉默地付钱，开门、下车、关门。
平复自己烦躁的心情后，阿敏慢慢地走到小宝家单元楼下，上楼敲门。
小宝媳妇给阿敏开门后说：“姐，你来了！”等阿敏进屋后，她就招呼两个吵闹的孩子回卧室了。
阿敏看到坐在客厅凳子上的小宝，他叫声‘姐’，然后给阿敏拿来一个小凳子，让她也坐在沙发对面。
爸爸和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刚吃完晚饭的样子。
爸爸的神态和往常没有差别，而妈妈，她的脸上就被忧愁笼罩，面前的饭，似乎一点儿都没动。
阿敏在小凳子上坐下来之后，就将目光转移向爸爸的脸，她想看看爸爸的气色。可是，屋子里的光线稍有些暗，阿敏看不清爸爸脸上的颜色。
爸爸笑着说：“小敏，你来了！你看看，我好好的！可是，你妈和小宝非要让我到医院来检查。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医院那是好进的？真是白浪费钱！”
妈妈打断了爸爸的话，她哭着说：“阿敏，你爸病了！我一直也没注意。昨天，邻居的媳妇跟我说‘姨，我叔的眼睛发黄，你没注意到？’之后，我才发现你爸的眼睛确实有些发黄。从前咱们村子那个谁不就是得了黄疸肝炎，全身发黄嘛！所以，我又检查下你爸的身上，结果发现他手臂、小腿上的皮肤也都变得很黄了。阿敏，你说你爸是不是得了黄疸肝炎呢？”
爸爸还是笑着、接着妈妈的话说：“小敏，我没事儿的。你看，我精神好好的，不用大惊小怪！”
听到爸爸这样说的阿敏，勉强控制着翻涌的情绪说：“爸，到底是什么问题，还要看医生怎么说，咱们又不懂！”
妈妈连忙接过话头说：“就是，就是得听医生的！”
这时候，小宝端着一杯水放在阿敏面前。他说：“姐，医生说，可能是结石堵住了胆管，所以导致胆汁排不出去，于是就满身发黄了。”
爸爸说：“那就是说还是胆结石的原因嘛！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得黄疸肝炎呢？你妈这个人就是胆小，还喜欢胡思乱想，一天到晚的胡乱担心！”
阿敏没接爸爸的话，她又问小宝说：“那医生说怎么办呢？”
小宝回答说：“住院！今天都已经开了住院证，明天早上八点就办入院手续。然后，等我们去了跟医生商量下，看后续怎么治疗吧！可能得做手术！”
爸爸说：“既然还是胆结石的问题，那你们跟医生说，打点儿消炎的针就行了！没必要做手术，我也不喜欢做手术！”
小宝语气很不好地顶了爸爸一句：“爸，你是医生吗？人家医生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固执！这回你再不听医生的，等这个黄再厉害点儿，就会引起肝脏衰竭，那就是要人命的！”
爸爸不管小宝的语气，他依然坚持说：“我又不可能得什么怪病，怎么能要了命呢？医生就会夸大其词！”
小宝气的不说话了，阿敏就在一边劝说道：“爸，咱们先住院，然后看医生怎么说？如果医生说能不开刀，那当然最好了。但是，要没别的治疗手段，那也就只能开刀了！”
爸爸说：“那咱们说好啊，我不喜欢开刀的。你到时候跟人家医生好好说说！”
阿敏沉默着点点头，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了。妈妈就在一边不断地、重复诉说着发现爸爸生病这一段的事儿。
坐了一会儿之后，阿敏说：“爸，我先回去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医生怎么说！”
爸爸干脆地说：“行，你回吧！明天你一定要跟医生说，能不开刀，咱们尽量不开刀！”
妈妈则说：“阿敏，你一定要去医院啊！你去了，我才放心！”
小宝也站起身说：“楼道里声控灯不太灵敏，我去送送我姐！”
跟着小宝慢慢地下楼，一直走到小区外边。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两人站住了。
此刻的街道上依然熙熙攘攘，各种声音充斥着整个街道，描绘出一副热闹又鲜活的市井图画。
阿敏看着这样的街景，有点儿恍惚。怎么爸爸就能突然生了癌症呢？
神情恍惚的阿敏听到小宝说：“姐，医生说，可能是癌细胞扩散堵住了胆管，所以就全身发黄了。医生还说了，胆管癌这个病特别严重，从发现到最后大概也就半年左右时间。”
所以呢？爸爸是真的得了癌症啊！阿敏简直不敢想象，爸爸的生命将会在那么短的时光后戛然而止，这怎么可能呢？
她沉默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小宝眼睛也红红的，不过他不像阿敏这样，动辄就泪流满面。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阿敏说：“明天早上你在家等我，我过来和你一起去医院，再听听医生怎么说吧！”
小宝语气黯然地说：“到明天上午，所有拍的片子也就出来了。那时候，医生就能给一个更加准确的结论，希望不是最坏的结果吧！”
说完两个人又站在那里无话可说了。又站了一会儿之后，阿敏说：“小宝，我回了，你也回吧！”
话音一落，阿敏就拖着沉重的腿脚慢慢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车如流水，一辆辆从身边呼啸而过，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人声鼎沸，大家或者高声阔论、或者低眉浅笑，诉说着每个人的热闹生活。
这种种热闹的景象、嘈杂的声音，一一呈现在阿敏的面前，响彻在阿敏的耳边。
可是阿敏呢？她的心里只剩下一片荒芜。她最爱的爸爸，病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很痛，痛得她似乎连路都走不动了。泪水在一瞬间就模糊了她的双眼，无法压制的哽咽堵住了她的喉咙。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着步子，终于走到十字路口时，她疲惫地坐在路口的石头桩子上，等待着绿灯出现。
不到八点的、四月底的夜晚，天已经黑了。可是，街边的路灯照的街道亮如白昼。
阿敏不想来来往往的路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就将帽檐儿使劲儿地压下来。可是，脸上肆意横流的眼泪该如何才能遮掩住呢？
红绿灯几次变换之后，阿敏才觉得自己的力气稍微恢复了一些。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也控制着自己的双腿，终于站起来继续往家里赶去。
花费了比往常多了很长的时间，阿敏才从小宝家走回自己家。打开门后，波仔就从沙发那边迎过来，他问：“怎么说的？”
阿敏摇摇头说：“情况不太好，初步的判断是癌细胞堵住了胆管，所以全身发黄。不过明天还有几张片子要出来，到时候医生会给出更准确的结论。”
波仔说：“也许没那么严重呢？”
阿敏不抱希望地说：“希望吧！”
波仔又问她：“小敏，你吃饭了吗？”
阿敏回答说：“吃不下！”
说完，她就拿起电话跟单位的领导请假。等她大致的说了爸爸的情况，领导非常体谅地说：“阿敏，别担心工作的事儿，好好照顾你爸！”
这个晚上，阿敏的睡眠更差了。她整夜的胡思乱想、辗转反侧。
最后，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实在睡不着的阿敏干脆爬起来。她拿出一本书，走到邹泽卧室那边，就着台灯的光线看起来。
六点起床的时候，波仔才发现阿敏不在卧室。走到邹泽的房间，看着靠坐在床上的阿敏，波仔问道：“小敏，怎么起这么早？”
阿敏有些疲倦地说：“嗯，实在睡不着啦！又怕影响你睡眠，就过来这边坐着看会儿书。”
波仔过来抱住她说：“小敏，你爸的病还没确定呢！也许没这么严重呢？你先不要这样！你这样，我看着实在担心！”
阿敏回抱着波仔说：“哥哥，我爸的情况不太好呢！你想想，医生什么时候会轻易地下结论呢？一定是他见过很多这样的病例，有一定把握才这样说的。”
说完，她推开波仔说：“你别管了，你该上班、上班，这边有我呢！”
波仔说：“要不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吧！”
阿敏回答说：“先看看情况吧！嗯，或者等你今天下班回来，就到医院转转。其实，要真是胆管癌，即使大家都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送走波仔后，阿敏收拾收拾，就向小宝家走去。
走到他家门口时，时间已经七点了。小宝开了门，让阿敏进来。然后，几乎没怎么耽搁的阿
敏和小宝，就一起陪着爸爸往医院走去。
医院离得并不远，所以，他们八点之前就到了。小宝拿着住院证去办手续了，阿敏则陪着爸爸坐在那里等待。
阿敏说：“爸，现在还不能吃早饭，说不定医院一会儿还要抽血呢！”
爸爸说：“我知道，昨天医生给小宝说过了。小敏，你不要担心，我身体这么好，就不可能得什么要命的怪病！”
阿敏点了点头，对着爸爸笑一笑，没有多说话。手续办好后，阿敏和小宝就将爸爸送进了病房。
小宝跟阿敏说：“姐，医生现在查房去了，等一会儿才能跟咱们说情况。我趁这个时间去打印昨天拍的片子，你就在这里陪着爸爸！”
大约过了一会儿，就有护士过来抽血，阿敏问：“抽完血可以吃饭了吗？”
护士说：“最好先别吃，一会儿看看医生是不是还有什么安排吧！”
阿敏只能无奈地看看爸爸说：“爸，还不能吃饭呢！”
爸爸说：“不让吃就不吃吧！反正这么多年，我也不大吃早饭的。我一天，只要能好好吃一顿午饭就行，连晚饭都不需要！”
阿敏在心里腹诽爸爸的不良生活习惯，嘴上却胡乱附和着他。
等了一个半小时的光景，医生才过来召唤阿敏和小宝过去。
看着小宝递给她的片子，医生说：“你爸的这些问题，结合片子看的话，恶性胆管肿瘤的可能性非常高。当然，最准确的当然是活检。”
小宝问：“医生，那能手术切除吗？”
医生说：“可以手术！但是，我必须跟你们说明白，如果是胆管癌，那么即使做了手术，它的预后也非常差。换句话说，就是即使做了手术，其实也没什么效果。这个病从发现到患者死亡，也就半年到一年，也可能更短的时间吧！”
阿敏和小宝都沉默了。
医生看他们都不说话，就又说到：“即使要做手术，也得先把黄降下去，要不然，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引起肝衰。”
阿敏问：“要开刀吗？”
医生说：“不用，现在可以通过内置管，撑开胆管内腔，就可以把黄降下来。这个降黄的过程大概也得一个多月。至于后边做不做手术，你们自己决定。不过，不管做不做手术，首先要做的都是降黄！”
阿敏和小宝对视一眼后，她说：“那就先降黄吧！”
医生说：“行，那手术就安排在明天上午。没问题的话，我就下医嘱了！”
阿敏和小宝都点了点头，然后，就是一系列的签字、盖指纹的手续。
小宝办手续的时候，阿敏就回了病房。她对爸爸说：“爸，医生说你这个病，就是结石堵住了胆管，然后需要下一个管子撑开胆管。等胆汁顺利排出去，你身体的黄也就降下来了！”
爸爸问：“不用开刀吧？我不愿意开刀！”
阿敏回答说：“不用，就是像放心脏支架那样，往里边放个支架。”
听到这个回答，爸爸才放心地说：“哦，那个心脏支架我知道。咱们村子里就有人放那个，手术很简单。只要不开刀就好，我就说我不会得什么要命的病吧！”
等小宝回来后，他又跟爸爸重复一遍和阿敏一样的话。等护士过来给爸爸打上点滴后，爸爸说：“你们两个该上班的就上班去吧，让你妈过来照顾我就行！”
小宝对阿敏说：“姐，你去上班吧！病房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今天我在这里，明天手术时你再过来！”
阿敏往四周看看，六人间的病房，床位加上照顾病人的家属，确实显得有些拥挤。她点点头说：“爸，那我去上班了！”
爸爸点点头说：“去吧！好好上班，不用担心我！我这不是什么大病！”
阿敏走出医院，站在街边犹豫了很久之后，才一路向单位走去。
过完年之后，三月时，阿敏依然如往常一样回家看望父母。妈妈在说完让她陪着爸爸说话的那些话之后，她就转身去邻居家串门了。
看着妈妈离开的身影，阿敏突然领悟到，她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的原因。
长久以来，妈妈说任何事情，似乎都要拿爸爸当借口。阿敏，你爸想你呢！阿敏，你爸病了！阿敏，你爸最爱你了……
除了这些提到爸爸的话之外，阿敏和妈妈的谈话无非就是妈妈自己的烦恼、邻居亲戚的八卦、小宝一家的事儿。
这所有的谈话里，几乎从未涉及到阿敏生活的任何方面。那大概是因为在妈妈的潜意识里，阿敏就不需要她付出像她担心小宝那样的情感。
总是以爸爸的名义说各种事情，大概是因为妈妈认为她自己在阿敏心中没有地位。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阿敏从前为了她与邻居、与亲戚的那些争吵又都算什么呢？
那些在她看到妈妈辛苦劳作时、与爸爸打架时，她心里的涌出的、对妈妈的怜悯和同情又都算什么呢？
这么多年，阿敏辛辛苦苦支撑着这个家，又算什么呢？
阿敏付出的那些辛劳、那些情感里，难道没有对她的爱吗？难道妈妈其实对她并不信任吗？
可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她们缺少了血脉上的牵绊？还是别的什么阿敏想不到的理由呢？
领悟到这些的阿敏，心情有些莫名的失落。所以，她待了不长时间就从家里离开了。走的时候，妈妈又对她说了从前重复了很多遍的话。
等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工作，忙碌的阿敏就将这些情绪抛诸脑后。四月份实在是太忙了，忙得她都没空想这些事情。
一直到四月快结束的时候，阿敏也没抽出回家看望父母的时间。每周和父母的通话里，都是几乎相同的内容。
爸爸就说他一切都好，妈妈则还是围绕她的那些聊天内容，一聊就是四十多分钟，甚至一个小时。
只要阿敏不说挂电话，妈妈的话就能一直说下去。可一旦阿敏说挂电话，妈妈又能立刻结束通话。
四月快结束的星期二下午，阿敏接到了妈妈的电话。一边在电脑上继续操作，阿敏就听到妈妈在耳机里对她说：“阿敏，你爸爸病了。邻居的一个媳妇说，她看着你爸眼睛有些发黄。我很担心，你快回来看看！”
阿敏问妈妈说：“妈，你给小宝打过电话了吗？”
妈妈说：“我不爱跟他说话！”
阿敏就跟她说：“妈你等一下，我这会儿有点儿忙！等会儿我闲了，我就联系小宝，叫他看看怎么回事儿。我最近工作特别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挂了电话，一忙完手头的工作，阿敏就拨通了小宝的电话。她说：“小宝，妈说爸爸病了，跟你说了吗？”
小宝说：“她总是这样大惊小怪，我不愿意理她！”
阿敏加重语气说：“小宝，这回是邻居的媳妇说的，说是爸爸似乎全身发黄。你赶紧抽时间回去接他来检查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我最近非常忙，实在抽不出时间回去。你公司那边你做主的，所以，赶紧回去看看！”
小宝说：“年前十月份的时候，我才带他们两个体检过。爸爸除了查出胆结石之外，一切都好着的呀！至于胆结石，叫他做手术他又不做，真是太不可理喻了！姐，你说爸爸现在怎么这样呢？我简直要被气死啦！唉！算啦，我回去接他来再检查下吧！姐，你不用管了！”
到了周三下午，小宝的电话打了过来。他说：“姐，爸爸拍了片子，医生说爸爸的情况不太好，怀疑是胆管癌。”
什么？胆管癌？阿敏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这个像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震得阿敏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
一直看起来那么健康的爸爸，怎么会得癌症呢？上个月回去看望他时，也好好的呀！怎么突然就胆管癌了？怎么会呢？
愣了一会儿之后，阿敏听到小宝在电话里叫她。她才回过神，有些慌乱地说：“小宝，医生会不会搞错了呢？算啦，我一下班就去你家，等我看看检查结果吧！”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的时间，阿敏疾步走出单位，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说了地址后，她就心急如焚地往小宝家赶。
车载广播里传出各种嘈杂的声音，阿敏则愣愣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窗外的天空明亮干净，可是阿敏的心境却布满阴霾。她忍耐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对司机说：“师傅，能不能关了你的广播，我听着有些烦躁！”
司机应该是见多了阿敏这样的乘客，所以他顺从地关掉了广播，默默的开着车往前走。
不过十几分钟，车子就到了小宝家的小区门口。阿敏沉默地付钱，开门、下车、关门。
平复自己烦躁的心情后，阿敏慢慢地走到小宝家单元楼下，上楼敲门。
小宝媳妇给阿敏开门后说：“姐，你来了！”等阿敏进屋后，她就招呼两个吵闹的孩子回卧室了。
阿敏看到坐在客厅凳子上的小宝，他叫声‘姐’，然后给阿敏拿来一个小凳子，让她也坐在沙发对面。
爸爸和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刚吃完晚饭的样子。
爸爸的神态和往常没有差别，而妈妈，她的脸上就被忧愁笼罩，面前的饭，似乎一点儿都没动。
阿敏在小凳子上坐下来之后，就将目光转移向爸爸的脸，她想看看爸爸的气色。可是，屋子里的光线稍有些暗，阿敏看不清爸爸脸上的颜色。
爸爸笑着说：“小敏，你来了！你看看，我好好的！可是，你妈和小宝非要让我到医院来检查。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医院那是好进的？真是白浪费钱！”
妈妈打断了爸爸的话，她哭着说：“阿敏，你爸病了！我一直也没注意。昨天，邻居的媳妇跟我说‘姨，我叔的眼睛发黄，你没注意到？’之后，我才发现你爸的眼睛确实有些发黄。从前咱们村子那个谁不就是得了黄疸肝炎，全身发黄嘛！所以，我又检查下你爸的身上，结果发现他手臂、小腿上的皮肤也都变得很黄了。阿敏，你说你爸是不是得了黄疸肝炎呢？”
爸爸还是笑着、接着妈妈的话说：“小敏，我没事儿的。你看，我精神好好的，不用大惊小怪！”
听到爸爸这样说的阿敏，勉强控制着翻涌的情绪说：“爸，到底是什么问题，还要看医生怎么说，咱们又不懂！”
妈妈连忙接过话头说：“就是，就是得听医生的！”
这时候，小宝端着一杯水放在阿敏面前。他说：“姐，医生说，可能是结石堵住了胆管，所以导致胆汁排不出去，于是就满身发黄了。”
爸爸说：“那就是说还是胆结石的原因嘛！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得黄疸肝炎呢？你妈这个人就是胆小，还喜欢胡思乱想，一天到晚的胡乱担心！”
阿敏没接爸爸的话，她又问小宝说：“那医生说怎么办呢？”
小宝回答说：“住院！今天都已经开了住院证，明天早上八点就办入院手续。然后，等我们去了跟医生商量下，看后续怎么治疗吧！可能得做手术！”
爸爸说：“既然还是胆结石的问题，那你们跟医生说，打点儿消炎的针就行了！没必要做手术，我也不喜欢做手术！”
小宝语气很不好地顶了爸爸一句：“爸，你是医生吗？人家医生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固执！这回你再不听医生的，等这个黄再厉害点儿，就会引起肝脏衰竭，那就是要人命的！”
爸爸不管小宝的语气，他依然坚持说：“我又不可能得什么怪病，怎么能要了命呢？医生就会夸大其词！”
小宝气的不说话了，阿敏就在一边劝说道：“爸，咱们先住院，然后看医生怎么说？如果医生说能不开刀，那当然最好了。但是，要没别的治疗手段，那也就只能开刀了！”
爸爸说：“那咱们说好啊，我不喜欢开刀的。你到时候跟人家医生好好说说！”
阿敏沉默着点点头，坐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了。妈妈就在一边不断地、重复诉说着发现爸爸生病这一段的事儿。
坐了一会儿之后，阿敏说：“爸，我先回去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医生怎么说！”
爸爸干脆地说：“行，你回吧！明天你一定要跟医生说，能不开刀，咱们尽量不开刀！”
妈妈则说：“阿敏，你一定要去医院啊！你去了，我才放心！”
小宝也站起身说：“楼道里声控灯不太灵敏，我去送送我姐！”
跟着小宝慢慢地下楼，一直走到小区外边。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两人站住了。
此刻的街道上依然熙熙攘攘，各种声音充斥着整个街道，描绘出一副热闹又鲜活的市井图画。
阿敏看着这样的街景，有点儿恍惚。怎么爸爸就能突然生了癌症呢？
神情恍惚的阿敏听到小宝说：“姐，医生说，可能是癌细胞扩散堵住了胆管，所以就全身发黄了。医生还说了，胆管癌这个病特别严重，从发现到最后大概也就半年左右时间。”
所以呢？爸爸是真的得了癌症啊！阿敏简直不敢想象，爸爸的生命将会在那么短的时光后戛然而止，这怎么可能呢？
她沉默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小宝眼睛也红红的，不过他不像阿敏这样，动辄就泪流满面。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阿敏说：“明天早上你在家等我，我过来和你一起去医院，再听听医生怎么说吧！”
小宝语气黯然地说：“到明天上午，所有拍的片子也就出来了。那时候，医生就能给一个更加准确的结论，希望不是最坏的结果吧！”
说完两个人又站在那里无话可说了。又站了一会儿之后，阿敏说：“小宝，我回了，你也回吧！”
话音一落，阿敏就拖着沉重的腿脚慢慢的往家的方向走去。
车如流水，一辆辆从身边呼啸而过，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人声鼎沸，大家或者高声阔论、或者低眉浅笑，诉说着每个人的热闹生活。
这种种热闹的景象、嘈杂的声音，一一呈现在阿敏的面前，响彻在阿敏的耳边。
可是阿敏呢？她的心里只剩下一片荒芜。她最爱的爸爸，病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很痛，痛得她似乎连路都走不动了。泪水在一瞬间就模糊了她的双眼，无法压制的哽咽堵住了她的喉咙。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着步子，终于走到十字路口时，她疲惫地坐在路口的石头桩子上，等待着绿灯出现。
不到八点的、四月底的夜晚，天已经黑了。可是，街边的路灯照的街道亮如白昼。
阿敏不想来来往往的路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就将帽檐儿使劲儿地压下来。可是，脸上肆意横流的眼泪该如何才能遮掩住呢？
红绿灯几次变换之后，阿敏才觉得自己的力气稍微恢复了一些。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也控制着自己的双腿，终于站起来继续往家里赶去。
花费了比往常多了很长的时间，阿敏才从小宝家走回自己家。打开门后，波仔就从沙发那边迎过来，他问：“怎么说的？”
阿敏摇摇头说：“情况不太好，初步的判断是癌细胞堵住了胆管，所以全身发黄。不过明天还有几张片子要出来，到时候医生会给出更准确的结论。”
波仔说：“也许没那么严重呢？”
阿敏不抱希望地说：“希望吧！”
波仔又问她：“小敏，你吃饭了吗？”
阿敏回答说：“吃不下！”
说完，她就拿起电话跟单位的领导请假。等她大致的说了爸爸的情况，领导非常体谅地说：“阿敏，别担心工作的事儿，好好照顾你爸！”
这个晚上，阿敏的睡眠更差了。她整夜的胡思乱想、辗转反侧。
最后，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实在睡不着的阿敏干脆爬起来。她拿出一本书，走到邹泽卧室那边，就着台灯的光线看起来。
六点起床的时候，波仔才发现阿敏不在卧室。走到邹泽的房间，看着靠坐在床上的阿敏，波仔问道：“小敏，怎么起这么早？”
阿敏有些疲倦地说：“嗯，实在睡不着啦！又怕影响你睡眠，就过来这边坐着看会儿书。”
波仔过来抱住她说：“小敏，你爸的病还没确定呢！也许没这么严重呢？你先不要这样！你这样，我看着实在担心！”
阿敏回抱着波仔说：“哥哥，我爸的情况不太好呢！你想想，医生什么时候会轻易地下结论呢？一定是他见过很多这样的病例，有一定把握才这样说的。”
说完，她推开波仔说：“你别管了，你该上班、上班，这边有我呢！”
波仔说：“要不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吧！”
阿敏回答说：“先看看情况吧！嗯，或者等你今天下班回来，就到医院转转。其实，要真是胆管癌，即使大家都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送走波仔后，阿敏收拾收拾，就向小宝家走去。
走到他家门口时，时间已经七点了。小宝开了门，让阿敏进来。然后，几乎没怎么耽搁的阿
敏和小宝，就一起陪着爸爸往医院走去。
医院离得并不远，所以，他们八点之前就到了。小宝拿着住院证去办手续了，阿敏则陪着爸爸坐在那里等待。
阿敏说：“爸，现在还不能吃早饭，说不定医院一会儿还要抽血呢！”
爸爸说：“我知道，昨天医生给小宝说过了。小敏，你不要担心，我身体这么好，就不可能得什么要命的怪病！”
阿敏点了点头，对着爸爸笑一笑，没有多说话。手续办好后，阿敏和小宝就将爸爸送进了病房。
小宝跟阿敏说：“姐，医生现在查房去了，等一会儿才能跟咱们说情况。我趁这个时间去打印昨天拍的片子，你就在这里陪着爸爸！”
大约过了一会儿，就有护士过来抽血，阿敏问：“抽完血可以吃饭了吗？”
护士说：“最好先别吃，一会儿看看医生是不是还有什么安排吧！”
阿敏只能无奈地看看爸爸说：“爸，还不能吃饭呢！”
爸爸说：“不让吃就不吃吧！反正这么多年，我也不大吃早饭的。我一天，只要能好好吃一顿午饭就行，连晚饭都不需要！”
阿敏在心里腹诽爸爸的不良生活习惯，嘴上却胡乱附和着他。
等了一个半小时的光景，医生才过来召唤阿敏和小宝过去。
看着小宝递给她的片子，医生说：“你爸的这些问题，结合片子看的话，恶性胆管肿瘤的可能性非常高。当然，最准确的当然是活检。”
小宝问：“医生，那能手术切除吗？”
医生说：“可以手术！但是，我必须跟你们说明白，如果是胆管癌，那么即使做了手术，它的预后也非常差。换句话说，就是即使做了手术，其实也没什么效果。这个病从发现到患者死亡，也就半年到一年，也可能更短的时间吧！”
阿敏和小宝都沉默了。
医生看他们都不说话，就又说到：“即使要做手术，也得先把黄降下去，要不然，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引起肝衰。”
阿敏问：“要开刀吗？”
医生说：“不用，现在可以通过内置管，撑开胆管内腔，就可以把黄降下来。这个降黄的过程大概也得一个多月。至于后边做不做手术，你们自己决定。不过，不管做不做手术，首先要做的都是降黄！”
阿敏和小宝对视一眼后，她说：“那就先降黄吧！”
医生说：“行，那手术就安排在明天上午。没问题的话，我就下医嘱了！”
阿敏和小宝都点了点头，然后，就是一系列的签字、盖指纹的手续。
小宝办手续的时候，阿敏就回了病房。她对爸爸说：“爸，医生说你这个病，就是结石堵住了胆管，然后需要下一个管子撑开胆管。等胆汁顺利排出去，你身体的黄也就降下来了！”
爸爸问：“不用开刀吧？我不愿意开刀！”
阿敏回答说：“不用，就是像放心脏支架那样，往里边放个支架。”
听到这个回答，爸爸才放心地说：“哦，那个心脏支架我知道。咱们村子里就有人放那个，手术很简单。只要不开刀就好，我就说我不会得什么要命的病吧！”
等小宝回来后，他又跟爸爸重复一遍和阿敏一样的话。等护士过来给爸爸打上点滴后，爸爸说：“你们两个该上班的就上班去吧，让你妈过来照顾我就行！”
小宝对阿敏说：“姐，你去上班吧！病房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今天我在这里，明天手术时你再过来！”
阿敏往四周看看，六人间的病房，床位加上照顾病人的家属，确实显得有些拥挤。她点点头说：“爸，那我去上班了！”
爸爸点点头说：“去吧！好好上班，不用担心我！我这不是什么大病！”
阿敏走出医院，站在街边犹豫了很久之后，才一路向单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