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厅找他水若山有什么事?水若山弄不明白,带上本子和笔,跟着陈明华主任来到漆厅的房间,恭听厅长的训示。他显得有些紧张,连陈大主任亲自给他倒茶他也没注意,接过茶杯,也忘了说声“谢谢”,傻傻的站在那儿。漆厅很随和的叫他坐下,朝陈大主任抬了一下头,陈大主任就退出了房间。

    水若山坐下后,沉默了十几秒钟,漆厅说,“小水呀,这个项目的主审比较难做啊。听说你每天做完事,不管多晚还要坚持做审计日记,对工作非常认真负责。”漆厅有很浓的竹城乡下口音,要认真听才能听懂他说的什么,有时还得猜他的唇语。

    “谢谢厅长的鼓励。做工作笔记是我多年的习惯,我的记性不太好,想到的事得记下来,否则第二天就忘了。”水若山说着,习惯性的翻翻手中的笔记本,同时用两眼余光瞥视坐在长沙发上的漆厅。或许是房间里的灯光不够亮,快六十的漆荣庭,头发竟然看不到半点花白,不知是不是焗染过了。穿一身米黄色睡衣,个子不高,但横身宽,显得个子大,身体移动时,上衣开缝处就遮不住突出的肚子。

    “你的本子上都记的什么,介不介意我看看?”

    “请厅长检查批评。”这个本子里记的都是工作,没有厅长是不能看的。水若山没有犹豫,把笔记本呈了上去。

    漆厅翻阅了几页这次审计之前的记录,大多数记的都是专项资金的审计心得和体会,他甚至在每次项目审计发现的每个问题下都标注了自己认为可采用的不同的审计技术与方法。漆厅兴趣上来了,前几天农业审计处蒋玉林处长向他汇报这次省厅从县局抽调过来的几位业务骨干表现都很出色,这其中就包括芙蓉区的项目主审水若山。蒋玉林汇报完后,漆厅不经意想起了摆在书柜里的,水若山前年送给他的长篇小说《审计现场》,他随意看了几页,脑子里就有去审计现场看望一线审计人员的想法。

    “你对专项资金的审计有些研究啊。”漆厅有些欣赏地看着水若山。

    “研究谈不上,只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那就好好谈谈你的想法吧!”

    先前还有些拘紧的水若山,一谈到审计业务就开始放松了,他正视着漆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喜欢将事记录保存的水若山,这次反而忘记了他跟厅长到底说了些什么,事后他只能仿佛记得他谈了专项资金的有关政策法规解读,审计监督的重点环节,以及审计署和地方审计机关审计专项资金发现的主要问题,他甚至毫无保留地谈了关于审计理论与审计实务完美结合的思想,以及对审计精神与审计文化的思考,只是这种想法直到他进入省厅多年后仍未能实现。这次与厅长面对面的交流谈话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陈大主任进来提醒厅长要休息了才结束。

    回到房间,水若山先是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思考着刚才与厅长的谈话,想从厅长的话语和表情中找出一些可以解读的信息。后来印证,这次谈话,改变了水若山的性格,改变了水若山的人生观和人生轨迹。多年以后回首这次谈话,水若山始终说不清这是幸还是不幸。

    第二天早上,漆厅坐在办公室还在想着头晚约谈水若山的画面。水若山的笔记本里,有他对每次审计的感悟和详细注解,并对审计下一步行动提出的想法,这种与众不同的审计做法,本身就已经缴起了漆厅的浓厚兴趣,加上水若山随后又旁若无人似的大谈特谈专项资金审计实务方面的心得,厅长听得入了神,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来自最基层的审计人员的独到见解,而且一听就是两个多小时,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他当时就决定,不能放过这个人。

    漆厅一年前就想做专项资金审计方面的课题,出书的计划都有了。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一任厅长总要留下点文字的东西,退休后也可以拿出来聊以慰藉无聊的时光。可眼下的科研所叫他很失望,没有专业的科研人才,十几个人每年守着几万元的科研经费全吃掉了,拿不出任何让人看着舒服的成果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对科研所失去了兴趣,但这个机构还不能撤掉,好歹这也是个正处级事业单位,撤掉容易,再要过来却很难。光拿工资不做事,空岗混岗,形同虚设的部门哪个单位都有,那就听之任之,任其自生自灭吧。

    “笔杆子”,厅长的脑子里迅速冒出这一句,机关是需要笔杆子的,厅长的所思所想,很多时候就是通过笔杆子的装饰才光芒四射的。想到这,厅长拿起了电话。

    当天下午,厅人事教育处景其祥处长和科研所甄当真所长来到了芙蓉大酒店,说是来看望审计人员。这两个部门的负责人与土地出让金审计完全挨不上边,又不是什么厅领导,来看望审计人员只是个托词。其实他们是奉漆厅之命来找水若山的。

    甄所说,“去年省厅在湖城市召开了个选题报告会,各设区市局分管科研的副局长和综合科长,以及几个全省审计论文写得好的人在一起,专题讨论了专项资金审计实务这个课题,会上大家都认为这个选题非常好,对审计实践很有指导意义,但难度很大,要做成一本书不太可能。分管科研的秦副厅长说难度大才要大家都来参与,搜集资料,提供思路,会后还落实了分工,作为省厅的重点科研课题,设区市局按会上拟定的章节各自搜集整理资料,厅科研所牵头组织,湖城市局具体实施,可差不多一年过去了,催了好几次,竟没有一个市局按要求提供资料,漆厅急了,对科研所很生气,举全省之力,竟然编不了一本书。”

    “正好你来了,漆厅又开始有希望了,只要你愿意,马上批准课题立项,厅里拨专项经费解决。工作上的事你放心,先办三个月的借调手续,其实不用借三个月,课题框架出来了,厅长满意了,说不定马上就可以调到省厅来。”人事处长景其祥接上甄所的话说,“这不是我们乱说的,从县往省里调人是连跳两级,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要没有厅长的授意,我们哪敢随便表态。”

    甄所长还说,“到时出书就署你和厅长的名字,稿费按每千字五十元算给你,借用期间研究补助每月一千元,中早餐伙食就在厅机关食堂,房子由厅里负责帮你租,你不用管。”

    帮厅长写书,还可以调到省厅来,对水若山来说的确是件盼望很久的事,老实说,湖阳那个地方给他的印象并不好,排外是湖阳人的最大特点,奋斗了很多年,依然没有什么建树,这虽然与他不喜欢求人的性格有关,但长期的压抑也使得他性格变异,妻子江员员就说他,以前是多能沉得住气的一个人,现在倒好,动不动就发脾气,牢骚也多,对什么都看不惯。

    换个环境,说不定对自己的性格和今后的路会有所改观,妻子反正没工作,儿子也读大学了,调动起来容易。但毕竟是换个新环境,还得征求下妻子的意见。水若山说,“谢谢厅领导和处长、所长信任我,看得起我,后天正好端午节放假三天,这事等我回去跟妻子商量一下,好吗?”

    晚上水若山跟妻子江员员通电话,把厅长的意思说了,好让妻子提前有个准备。谁知道妻子听后,失眠了。

    江员员是水若山在湖阳工作时认识的,他们的爱情故事很浪漫,但爱情生活饱含着辛酸。妻子是个农村姑娘,是水若山在乡下工作时,一眼看上的,看上后就认准了,穷追不舍,终于如愿以偿。江员员虽然书读得少,但人很聪明,善于处理邻居朋友的关系,这一点正好弥补了水若山的不足。水若山的直爽性格很容易得罪人,而且一根筋,说话做事很少顾忌别人的感受,所以很多时候得罪了人,都是妻子来收场。作为家属,妻子在湖阳县审计局的人缘很好,一到周末水若山的同事就跑到他家去打牌,每次来江员员都很热情,不光是端茶倒水,还每次都管饭,有一次放假,审计局的同事和家属凑拢三桌牌友,两天两夜吃在他家,玩在他家。起初江员员不会打牌,看的多了也就会了,只要三缺一她就顶上,到了后来,同事们都不找水若山玩牌了,直接要小江上。牌品如人品,小江的人品好,牌品当然好,无论是水若山的同事,还是同事的家属,都喜欢跟她在一起玩,不打牌也可以聊天,逛街。

    在湖阳呆了二十几年了,突然之间要离开,江员员是舍不得的,省城比不得县城,在县城说的都是本地音,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离乡下也近,家里的姐妹侄儿侄女们也时常过来走动。省城对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城市,一个人不认识,早听人说省城人的素质差,动不动就骂娘,稍不对路就动手,一个野蛮之城,一个人心难测的城市,说心里话,真的不想去。但是想想老公这么多年在湖阳没什么发展,她知道老公确有内才,只是不善于与人沟通,不善于表达自己,在县城的发展终归有限,真能调到省城,对老公的前途肯定有所帮助,真是这样,自己生活在一个没有朋友的陌生的世界又有什么呢?想来想去,还是同意老公,她不想这么自私。

    夫妻俩商量,先借调做完事就回来,如果真要调,就要答应条件,到业务处,审计现场才是水若山的舞台。不要做领导的“笔杆子”,她知道,就老公的性格,说不定哪天就得罪了领导,做笔杆子靠不住,不如搞他的业务本行,轻车熟路,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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