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三十五年间。

    黄沙滚滚,初生的日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到城门前,半边天还挂着弦月,马蹄声却敲响了这座城。

    远处赶来了一支队伍,为首的是一位少年郎,他身着黑色劲装,腕间戴着银色盘龙护腕。

    他手握缰绳,不断扫视着四周。

    后方的人骑着马走到他身边,低语道:“将军,到了。”

    “西支。”

    窗外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西支城内不少人家都打开窗看这场景,谈论声此起彼伏,但这并没有吵醒屋内的少女。

    明明正值五月,那女子面上却浮起一丝红晕,额角也布满了薄汗。

    她眉头紧蹙,嘴唇张张合合。

    窗外的马蹄声忽然止住,但人群的喧嚣声不止。

    姜与檀忽然从床上惊醒,她坐起身喘着粗气,思绪依然停留在那骇人的梦境。

    坐在窗边打盹的月桃听到动静,急忙赶来,“公主,你怎么了?”

    姜与檀看了眼四周,熟悉的环境让她的眼眶有些红。

    梦中苦难的开始也是在五月。

    中周的使者在五月的某日到了西支,还带来了中周皇帝的一个心愿,为了两国交好,希望西支可以派出一名公主前去中周。

    西支王并未同意,对于他来说,西支有军队,有粮食,完全不用和亲来维持关系。

    况且,他的女儿在自己国家也能过得很好。

    就是这次拒绝让中周皇帝记在了心上,三年后,这位早些年来的使者带兵踏平了西支。

    而姜与檀被废武功,沦为太子府上的妾室,一生都没出过京城。

    她穿着西支嫁衣被押进太子府时,是太子妃出来迎的。

    她让人将她随意扔在大堂,走到她身前垂眸看她,眼中带着一丝戏谑:“小公主怎么还穿着嫁衣呢?不知道我们中周妾室进门是不能穿正红的吗?”

    太子妃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姜与檀:“这么不懂规矩,出去跪一个时辰吧。”

    那日下着大雪,雪花飘舞在各处。

    早已过了一个时辰了,她支撑不住倒地,府上却没有一人向她伸手。

    细白的手紧紧攥着身下的雪,姜与檀想,若是能过了今日,她无论如何也会将西支受过的罪尽数还给中周。

    那些踩过西支百姓身躯的士兵,那个下令出兵的人,侮辱父王母亲阿姐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过了那日,对待她的是数不尽的侮辱。

    她是西支小公主的傲骨被人深深踩在脚下,那双持过利剑的手被折断,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人剪下扔到火堆。

    三年后她倒在太子府外的巷子里,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染红了一片。

    细雪落下,姜与檀绝望地闭上眼,感受春雪的冰凉。

    巷口却传来脚步声,远处走来一人,撑着一把黑色骨伞,伞边映有红色花纹。

    可惜她来京城也没几年,分不清那是什么花。

    那把伞最后被放到她的头边,撑在地上,为她挡了片刻的风雪。

    “公主?”

    姜与檀抬起头,月桃焦急的神色映在她眼中。

    梦境里,月桃最后为护大公主被一剑杀死,但大公主也难逃魔爪。

    月桃伸手在姜与檀眼前挥了挥,“您这是怎么了?”

    姜与檀苍白着脸回神,摇了摇头。

    窗外的马蹄声不断,还带着些人群的欢呼。

    月桃打开窗往下看去,讪讪道:“公主,街那头来了好些中周人。”

    姜与檀垂在床榻的手骤然缩紧,梦中的惨状仿若就在眼前,她的身子有些微微抖动。

    月桃关上窗拿了茶盏过来,“公主还是喝些茶吧,这嗓子都哑了。”

    姜与檀咽下茶水,细细思量着。

    若梦中是真的,那这几日中周的使者应当也到西支了。

    “三公主,王让你去大殿。”门外传来西支王身边侍从的声音。

    月桃对外喊了声,“三公主等会就到。”

    说完她急忙拉起姜与檀,给她准备盥漱。

    姜与檀到大殿时除了西支王和王后,右边的交椅上还坐了一个人。

    那少年鼻梁挺拔,眉眼修长疏朗,薄唇轻启,乌发都被一根红绳束在脑后。

    纵使姜与檀见过太多英俊的男子,也不得不感叹这少年生得一副好模样。

    姜与檀走上前行礼,“父王,母后。”

    西支王与王后对视一眼,而后轻咳一声,“中周使者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

    这使者为何和梦中的不一样,但姜与檀没再注意这些,而是紧盯着使者。

    那少年不语,反倒从胸口拿出诏书起身向西支王递去,过了许久,西支王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中周想要我西支嫁去一个公主?”

    果然如梦中一般,姜与檀的双手紧扣交椅,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使者点了点头,并没有言语,只是带笑等着西支王和王后的答案。

    西支王冷笑一声,“还真当……”

    眼见父王就要回绝,恐落得梦中惨状,姜与檀赶忙站起,“我愿意。”

    西支王眼睛瞪大,手直指向姜与檀,声音有些发抖,“你个小丫头胡说什么?”

    “是啊,阿檀别乱说话。”王后不断安抚着西支王,也顺着他的心意呵斥几句。

    王后也就四十出头,这些年西支王待她极好,许是日子舒坦,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太多痕迹。

    可凑近了看,她的脸上也多了些细纹。

    一张张脸与梦中重叠,姜与檀咽下心中的苦楚,“我可以嫁去中周。”

    使者怔住了,他还没见过上赶着和亲的。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行礼后离开,将这场地留给他们处理家事。

    西支王早就忍不住下座,他疾步走到姜与檀身前,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阿檀,我们西支有卫兵,个个骁勇善战。就拿你姐姐来说,她曾斩杀过数十位中周将军的头颅。”

    “就算打仗了,我们也有粮草,我们并不算弱小,不需要用牺牲女子的方式来维护关系。”

    姜与檀摇了摇头,她拉起西支王和王后的手,哽咽道:“不是的,我做了个梦,梦里不是这样的……”

    王后抱住了她,双手不断抚着她的后背:“阿檀,你也说了,这是个梦。”

    姜与檀再也忍不住了,豆粒大的泪珠不断滚出,很快沾湿了衣襟。

    一炷香后,姜与檀拉着王后坐下,与他们细细说了那个梦。

    王后听完似想到些什么,说:“十年前我还在中周时,听说书人提起过,这个,叫预知梦。”

    预知梦……

    姜与檀在心中反复念着这几个字。

    大殿陷入了寂静,天顶的苍鹰在王宫周围盘旋,时不时叫两声。

    姜与檀抬头看到苍鹰,它那眼睛真是透亮,好像一眼就能看出什么。

    “父王,母妃,我嫁去中周后你们可以好好查一查宫里的人。”

    西支王若有所思,“你是说,有叛徒?”

    中周此次带来的消息虽说是和亲,但其实嫁给谁都没确定下来。

    毕竟西支处于中原与沙漠的中间地段,几乎商队都要经过西支,因此西支也是钱财满地的地方。

    中周皇帝的几个儿子包括太子,都对西支眼馋。

    所以这次和亲,是由西支的人为他们的小公主选夫婿。

    “月桃,你说,中周会好玩吗?”

    姜与檀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让月桃不知如何回答,毕竟她也没去过西支以外的地方,她只好含糊道:“等大公主回来就知道啦,大公主不是去过中周吗?”

    姜与檀拽起一根绳,飞到树上,眺望着远处的王宫,“也许吧。”

    但大公主去了邻国,也不知何时能赶回来,也许她回来那日姜与檀便要走了,此生怕是再难相见。

    想到这姜与檀有些低沉,她眨了眨眼,再抬头时身边多了一人。

    中周使者从树下爬上来,坐到姜与檀身边,“小公主在想些什么?”

    “在想好挤啊。”

    这古树生于西支一公里外,西支的子民称这树为苍生树,它见证了历代西支王氏的发展。

    原先这树枝上坐她一个刚刚好,现多一人便显得拥挤了些。

    使者哽住了,过了许久才开口,“小公主想知道中周是何样吗?”

    见姜与檀不搭理他他也不恼,自顾自地说起来:“中周和这里最大的区别就是比这热闹。”

    “你骗人,西支才是最热闹的!”月桃在树下听见了,仰起头反驳。

    使者笑道:“你见过吗?见过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月桃在树下叉着腰,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什么。

    姜与檀从树上摘了颗果子扔给月桃,安抚道:“好啦月桃,吃点果子。”

    月桃撇了撇嘴,坐到树下咬了口果子。

    使者也学着姜与檀摘下一颗,他摆弄着这颗果子,“小公主,这是什么果子?”

    姜与檀目光投向远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当地人称这个叫忘忧果,吃了就开心了。”

    “为什么?”

    “这果子甜啊,吃着开心。”

    使者用袖口将忘忧果擦了一遍,手一横,递给了姜与檀。

    迎上姜与檀不解的神情,他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吃吧。”

    姜与檀接过果子,只听他继续说道:“你很像我的胞妹。我妹妹跟你年纪差不多,如果你见到了她,你们应该会是好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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