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到，北海说的事竟然是——
“为什么想来爬山?
我问他，他固执地纠正，“是为什么想来爬楠山。”
“有区别?”
“很大区别。”北海这次的装备很齐全，我们一路也爬的非常顺畅，毕竟上次那种情况纯属意外。
北海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好，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拿水出来。
他的手刚摸到瓶盖，却又突然停下动作。
然后慢慢抬起头，满眼真诚。
“姐姐～帮帮我～拧不开～”
我:“......”
山路十八弯......
“拧拧拧!”我无奈地接过那瓶水，在北海矫揉造作目光里，轻松拧开了瓶盖。
“哎呀，果然，有姐姐疼着的人像块宝啊。”北海笑着猛灌了几口，随后仰头看向天空，“其实我第一次看见楠山这个地名的时候，就觉得很奇妙啊，居然有人跟一座山同名，哈哈......”
我难得没打断他，就那样看着他喉结滚动，清隽的脖颈崩成好看的弧度，还有他垂在身侧的手。
正在发抖。
“所以，我很想看看，看看这座山，是否跟那个同名的人，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缘分。”
他的目光温柔眷恋，带着笑意。我完整的落进他眼中，说不上的情绪疯狂滋长。
像爱，却比爱更沉重。
原来是这样吗？
我靠着他坐下，厚重的衣物隔绝了我们之间的体温。想了想，我捉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终于感受到他灼人的体温。
“说不定也有一片海，叫‘北海’呢?”
“是吗?哈哈......”北海再次笑出声，从他上山起，他就一直仰着笑脸，嘴角似乎从来没放下过。
我不知道他为何快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快乐。
我只能沉默，在安静的空隙中寻求安心。
这无异于掩耳盗铃，可是我想不出别的，更好的解决办法，或者说...我不敢去想最坏的结局。
北海笑够了，抬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
今天的温度正好，比上次还要暖和不少，刮过来的都是微风和不知名的馨香。
时间来到了傍晚，澄红明艳的晚霞一如初见时。
不过这次的夕阳没有落在背影上，而是落在他的脸颊上。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那天初遇，而他转过头，半边脸隐匿于阴影中。
他说，南山，可是北边没有海。
画臂他突然起身，将脸背过我，语气中带上微不可查的颤抖。
“好晚了，我们先回去吧，南山。”因为急促，他的身形不稳，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扶住了他，发现他真的是瘦削了很多，很多，以至于我现在一只手就能够搀起他。
而他依旧垂头，别过脸不肯看我。
“北海。”
无人应答。
“北海。”我又喊了一声，将他的脸温柔的扳过来，指腹沾上冰凉的液体，我这才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北海，你一直在发抖。”我凑近他，擒住他双手，堵死了他的退路。“为什么发抖?”
“你在害怕什么?”
耳边是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北海痛苦地阖上眼，
而我只能更用力的揽住他，安抚性的亲吻他的额头，脸颊或者是更柔软的嘴唇。
“看着我，北海。”
他终于睁眼，而我就站在他身侧，用指腹抹去那颗即将落下的泪。
“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复读，一起考上心仪的大学，一起种对方喜欢的花。还有南小海，是你捡回来的，你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照顾他它一辈子。”
“北海，你不能违背诺言。”
我无比认真，四目相对时，他的眼里有一瞬动摇。
“山顶上有什么，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我承认，我在引诱他，犹如伊甸园里的蛇，用轻柔的语气和充满爱意的吻。
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那些隐于人后的卑微爱意。
北海的嘴唇颤动，长时间的流泪，让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你...想去吗？”
“想去。”
想去看看你这么多天的精心准备，想去看看你梦魇最终的结果，想去看看你隐藏于心底的痛楚。
我们成为朋友那日，我看着北海，就在想，这双眼睛真的很漂亮。
黑白分明，深色的瞳仁像是琥珀一般，世间所有的绚烂都能装进眼底。
只是现在，因为泪水冲刷，变得极亮，还微微泛着红。
...越看越像南小海。
我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脸，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目光一寸寸描摹过他的眉眼。
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他的唇发凉，还残有泪水的咸涩。
内里又火热缠绵，让人深陷其中，难以抽身。
我拽着他的头发，力道很轻，他只需要稍微用点力，就能够挣脱这个所谓的桎梏。
可他没有，还是乖顺的随着脑后的力道仰头，与我交换气息。
最浓情蜜意的时刻，唇齿分离，北海顺着我离开的方位，似乎有些依依不舍。
我凑近他的耳畔，轻微喘息着。
“北海，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你的一切，我都愿意去接受。
包容是爱人最伟大的特质。
……
清香钻入鼻腔，我后知后觉的想起在山腰处闻见的那种味道。
居然是从这里传过去的吗?
我开始仔细的，一点点的，扫个整场，不舍得放掉任何一个细节。
各式各样的花，叫的上名字或叫不上名字的，被北海摆了一大片，还有一个小型拱门，很像西式婚礼中新郎新娘携手走过的那种，上面也编满了娇艳欲滴的玫瑰。
“还有什么?”我看像站在一旁的北海，闻言他似乎精神些，连忙答道:“还有，还有灯!”
说罢，他快步走向一大团花伸手在里面捣鼓了几下。
下一刻，暖黄的灯光亮起，萦绕在我们四周。
北海脸上的忐忑不安，再看见我的时候消失了。
我笑了，眼眶湿润，“你是不是想跟我求婚?”
“不是。”他闷闷道，手却下意识摸上了口袋，又强行放下，别扭又生硬。
北海朝我走过来，他已经平静下来了，身体也不再发抖，只是这两步着实走的很艺术，大有与世界同归于尽的颓废淡漠感。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南山。”
他苦笑，修长的眼睫投下阴影，遮住了他的落寞。
“你知道吗？那几天我频繁的做噩梦。”
“梦见我死了，你很伤心。我飘在半空看你哭，心都痛死了!可是!”说到这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开导你，还抱你!帮你梳头发送你花，你居然还夸他送的花好看!”
北海顿了一下，小声嗫嚅，“你都没有夸过我送你的花...”
原来是这种梦啊...怪不得要跑来到我这儿打地铺。思及此处，我有些哑然失笑。想了那么多种可能，居然是吃了飞醋。
“然后呢?”
“然后...”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前了，“...你爱上了他，然后你们结婚了，带着南小海一起生活。”
...好可怜的语气。
“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的音量骤然拔高，异常气愤，“他对我们儿子说，他才是他亲爸爸，真是的...谁才是亲爹那傻狗都分不清楚!还冲他摇尾巴傻乐!”
月光与暖黄一起，相得益彰。
鲜花沐浴着皎洁，每朵都有独特的瑰丽。
“...醒来后我就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月亮不能是我的专属呢?”
“如果我先锁住月亮，那她会不会永远停留在我的棺椁前。”
“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他第二次重复这句话。
如果我没有你印象中的美好阳光，甚至是卑劣不堪。
你又是否会垂怜我呢？
“可你最终还是放弃了。”我一字一句，想要打破他内心的最后一层屏障，“北海，你太口是心非了。”
“口是心非”这四个字彻底粉碎了北海强撑着壁垒，他根本，不能无所谓的再将那些话说出口。
以至于他想要辩驳的话语几次都中断。
最后只剩一句。
“我后悔了...南山。”
“我...我可以拿戒指锁住你，不管我是否死掉，都会让你以后，像是背负着我的灵魂前行。”
他再次落了泪，手死死攥着，将我的身躯当成唯一的支点。
拥抱是最好的慰藉，他将头抵住我的肩膀，嘶哑的声音淹没在衣物里。
“我不能啊，我凭什么啊!!你不能被困在这里啊...”
“北海。”我打断他，语气强行保持平静，“你不会死的。”
他颤抖着，贴近我的耳廓。
气息不稳，很轻的声音却如雷贯耳。
“可是南山，我就要死了。”
我彻底怔愣住了。
他慢慢的和我僵硬的手十指相扣，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血肉下是沉闷地跳动。
他却告诉我，这颗心脏马上就要停止跳动了。
“我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我的心脏正在衰竭。”
我厉声反驳，“没有去医院检查之前，不要乱下定论!”北海没有见过我如此愤怒的神情，他下意识地抱紧我。
我们挨得如此近，连气息都交织在一起。
“姐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有时候人的直觉很准。”
“尤其是濒死之际。”
我的外表依旧光鲜，而我的内里却早已腐败。
北海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逼迫我去思考，去面对!
明明是暧昧的距离，他吐出的文字却叫我如坠冰窟。
“我照着网上的教程，买来花一步一步的搭配，还有发髻，我也学了好几种，但是南山，我还能陪你多久呢? ”
他分明是在冲着我说，却更像是在扪心自问。
“如果我死后，你遇见了一个很好的，你非常喜欢的人。”
他的眼中失去神采，却强勾起嘴角，“姐姐，把他带过来给我看看吧...不!还是不要带过来! ”
他的眼泪更加汹涌，往日出彩的眼睛里是剩下的令人窒息的悲哀。
悲哀。
化不开的，坠下去就会窒息而亡。
“别夸他们送的花好看...”
他恳求道，语无伦次。
“等我死了，你别把我装进骨灰盒里...你撒在这里，如果害怕...就花钱叫别人来撒!”
突然手上的力道一重，我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低头一看，北海竟然力竭似的半跪于地上。而他正死死扣着我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用力到几乎要融进彼此的血肉里。
手背上传来刺痛。
他就那样半跪着，以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姿势，仰视着我，泪珠顺势滚落进泥土。
“撒在这里...来年长出的花，都送给你!”
说了一半他又颤着身子，另一只手扯着我的衣角辩驳道。
“我的骨灰不吓人，你...会害怕骨灰种出来的花吗?你不要怕，你不要怕啊!!我永远都不会害你，我爱你，我爱你...姐姐...”
他很痛苦，我却束手无策。
无力感涌上心头，我想要把拉他起来，可是却差点把自己也弄得栽倒在地。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可我却止不住地流。
他说，别丢下我。
他说，我不想死。
可是我治不好他。
我没有办法。
我无能为力。
害怕死亡，害怕孤独。
我也一样啊，北海。
我再也站不住了，从始至终，我们都是同样的病因。可是再用力的拥抱又有什么用呢?
抓不住，我突然就很害怕，怕他真的在下一个瞬间就消散了。
脑中突然快速闪过一个念头。
“北海，你买了戒指，对吗？”
我朝他伸手，甚至打算直接在他身上翻找。
“不给。”他护着口袋，苦苦哀求，“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是南山，我怕你戴上戒指之后，我就真的...真的...”再也没有办法直面死亡了。
北海很了解我，但他总是低估了一件事。
“北海，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同意跟你在一起吗？”
“因为我...又帅又惨?”
...竟然是一直是这么想的吗？
“不是!”我摇头，真想把他脑子里不正常的念头都剔除，“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像是...一抹盛夏。”
耀眼且炙热，能够驱散一切阴霾。
“我本来是打算一辈子守在这里的。”
北海的眼睛渐渐亮起，我们注视着彼此，一刻也不敢挪开。
“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拥有了不一样的未来。”
“我想走出这里，和你一起。”
看遍山川大海。
我的生活本就平静无波，如同深山寒潭。
直到有一天阳光从意想不到的缝隙中落在水面上。
从此潭水便有了色彩。
“我做不成你的救命稻草，因为我们的爱一直都是相同的。”我状似玩笑，“如果不是因为年龄不够，其实我想跟你结婚。”
因为真正想拴住的对方的，并不止他。
占有欲总是和包容一并诞生。
于是鲜花与月光同时见证了我们的约定。
那枚戒指外圈素淡，内里却用各种文字刻满了“北海”。
将对方的名字刻在戒指里侧。
他笑的真心又虔诚，在自己的戒指上落下一吻。
“南山，这是我能想到最浪漫的方式。”
此后每一次提起名字，都是我在向你隐晦的表达爱意。
“我爱你，南山。”他平静地，轻吻我的额头。
少年的誓言很短，却涵盖了一生。
我也很平静，亲吻他的唇角。
我们像是相爱了很久的恋人，终于修成正果，在合适的微风中迎接美好的未来。
命运真是令人又爱又恨，它那般戏耍我们，却又让缘分将我们遇到了对方。
......
住院后北海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
并不像之前丧失了对生的希望，只是我能明显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围绕着我的少年。
可他还总是笑，告诉我他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梦里我们很幸福，拥有寻常人快乐悠长的一生。
他还说世界这么大，我们还这么年轻。
“好想去看看......”
我牵住他枯瘦的手，细细摩挲他突出的骨节，冰冷的戒指。
“当然，我们一起去看。”
他又笑了，眯起眼睛看着我，突然挣扎要起身帮我梳头发。
他的动作轻柔，细致入微地梳了一下又一下。
“我们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
我说像。
我说你这慢悠悠的动作，跟那80岁的老头差不了多少。
他不屑一顾，拿过镜子给我看成果。
“那80岁老头能有我会哄人吗?那80岁老头能有我这么会扎头发吗?”
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发髻，我对着镜子，手指轻捻了两下刘海。
“北小海，厉害呀！”
“哼哼...等等，怎么跟叫狗一样?!”
“你不是南小海的亲爹吗？”
“这能一样吗?!”
“那就北大海...行了吧哈哈哈哈，别，别挠腰哈哈...”
后来任医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北海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病危通知书签了好几张，从最开始的笔都拿不稳，到后来已经能够平静的咨询医生。
北海清醒的时间不确定，有时是半夜，有时是一个寂静的午后。
那段时间我几乎只能维持大约20分钟的浅眠，我太怕了，我怕错过他。
任医生看着我，劝诫道，不要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我很疑惑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毕竟我也害怕自己病发，天天念静心咒，保持用药。
直到某一次偶然从那片反光的玻璃中，看到我如今的模样。
...跟骷髅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多了层皮。
我的心脏承受住了，我的□□却没承受住，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我的心脏病是不是真的了。
北海自然也注意到了，后来他哪怕醒了也索性装睡，不肯打扰我。
我只好拽着他的手，拨弄他的戒指，威胁他，再不睁眼的话，就把他的戒指扒下来拿去卖钱。他这才肯睁开眼，嘟嘟囔囔的说，我是个爱钱的坏女人。
时间在我这里时快时慢，有时候我支着脑袋看着北海，一转头，天居然就黑了!有时候我看着抢救室，掰着手指头，数了很久很久，抬起头，灯却依旧没亮。
有一天北海突然精神特别好，一直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南山，我想回家看看。”
话题被突兀的打断，他的眼睛很亮，亮到仿佛可以盖住所有病态。
于是我去询问了任医生，出乎意料的，她点了头，说那就让他回家看看吧。
我说谢谢任医生，假装没有看见她抚上眼角的手。
家里空落了很久，地面上还有一层薄灰，南小海被放在了宠物店里寄养，混得风生水起，一天五顿，已经变成一个圆煤球了。
北海很兴奋，慢悠悠地晃到了主卧，一屁股坐在飘窗上，还疯狂招手让我赶紧过来。
19岁的人啦还这么幼稚，我哑然失笑，转身拿出一床干净的被褥，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不过很快，我也被他裹了进去。
“南山，我们坐在这里能看到日出吗？”
“不知道，要不试试?”
“...感觉有点傻，但这是春天的第一场日出，要不...试试?”
然后我们两个都没说话，安静的依靠着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北海突然出声。
“南山，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他的言辞恳切温柔，昏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姐姐，替我去看看...”
“看看北边，有没有海。”
眼眶中有温热的东西在打转，我抱紧他，指尖触及的地方，温度正在流逝。
“只看海也太少了。”
“还有山。”
“还是少。”
北海思考了一会儿，我听见他低哑的笑声。
“那就一整个世界。”
眼泪砸在被子上，布料与水珠碰撞发出细微闷响。
“可是一整个世界太大了，我一个人太累了。”
“还有咱们儿子呢，你这个当妈的...可不能忘了!”
他的声音强撑着，提高了一点。
“约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不为所动。
北海急了，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跟我一起去，我就不想出去了。”
“那你带一点点的我走。”他说，无所谓的态度，“给你装一瓶子，你用来辟邪，谁要是不长眼的敢招惹你，你就往他身上撒，说这是恶!灵!骨!灰!”
最后几个字被他说的抑扬顿挫，我也被他逗笑了，这个人真是毫不忌讳。
手被人握住，我轻声道。
“那你要等我。”
“当然，我等你100年，100年之后你再来找我。”
“100年太久了，我会很想你的。”
“不是有一点点的我和咱儿子吗？”
“骨灰撒多了也是会撒完的 。”
北海似乎垂下了头，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最后有些不情愿的说道，“那你给我掺点香灰吧，我不嫌弃。”
最后我们还是拉了钩，他又特意嘱咐了一遍，一定要出去看看世界，还要注意安全。最好是100年以后再下去找他，要是太早了，他就不跟我好了。
“但是...”他话风一转，“你已经用戒指捆住我一辈子了，所以我一定会乖乖等着你，不和别人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感觉到时间流逝，可太阳却迟迟未升起。
“别睡，北海，你不是想看日出吗？”
“嗯...”他回应着，含糊不清。
又过了一会儿，北海突然在我耳畔吐出几个字。
“我瞎说的，如果遇到合适的，就把戒指摘了吧，给我同样埋那块地里。”
北海的目光如有实质，痛苦又不舍，可他还是笑着，哪怕已经泪流满面。
“我爱你，南山。”
那是北海最后一句话。
“嗯，我也爱你。”我亲吻他的唇角，感受到他消逝的温度。
当第一缕阳光打在脸上的时候，我的脸庞已经被泪水打湿。
我说：“北海，春天了。”
北海没有回答我。
我又说：“你不是想看春天的第一场日出吗？”
还是没有回应。
阳光没有给予我温暖，北海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就那样带着一脸温柔的笑意，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冬日。
……
北海离开的第三千七百二十一天，我已不再年轻。
安葬好南小海后，我拨打了殡仪馆的电话。
北海，一百年太久了。
药片的味道苦涩，我闭上双眼，躺在床上。
意识迷离之际，我仿佛回到了那个秋天。
只是这一次，我笑着走上前。
他惊愕回头，而我朝他伸出手。
“你好，我叫南山，能有幸结识你一下吗？”
（全文完）
“为什么想来爬山?
我问他，他固执地纠正，“是为什么想来爬楠山。”
“有区别?”
“很大区别。”北海这次的装备很齐全，我们一路也爬的非常顺畅，毕竟上次那种情况纯属意外。
北海的精神前所未有的好，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拿水出来。
他的手刚摸到瓶盖，却又突然停下动作。
然后慢慢抬起头，满眼真诚。
“姐姐～帮帮我～拧不开～”
我:“......”
山路十八弯......
“拧拧拧!”我无奈地接过那瓶水，在北海矫揉造作目光里，轻松拧开了瓶盖。
“哎呀，果然，有姐姐疼着的人像块宝啊。”北海笑着猛灌了几口，随后仰头看向天空，“其实我第一次看见楠山这个地名的时候，就觉得很奇妙啊，居然有人跟一座山同名，哈哈......”
我难得没打断他，就那样看着他喉结滚动，清隽的脖颈崩成好看的弧度，还有他垂在身侧的手。
正在发抖。
“所以，我很想看看，看看这座山，是否跟那个同名的人，有没有什么其他的缘分。”
他的目光温柔眷恋，带着笑意。我完整的落进他眼中，说不上的情绪疯狂滋长。
像爱，却比爱更沉重。
原来是这样吗？
我靠着他坐下，厚重的衣物隔绝了我们之间的体温。想了想，我捉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终于感受到他灼人的体温。
“说不定也有一片海，叫‘北海’呢?”
“是吗?哈哈......”北海再次笑出声，从他上山起，他就一直仰着笑脸，嘴角似乎从来没放下过。
我不知道他为何快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快乐。
我只能沉默，在安静的空隙中寻求安心。
这无异于掩耳盗铃，可是我想不出别的，更好的解决办法，或者说...我不敢去想最坏的结局。
北海笑够了，抬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
今天的温度正好，比上次还要暖和不少，刮过来的都是微风和不知名的馨香。
时间来到了傍晚，澄红明艳的晚霞一如初见时。
不过这次的夕阳没有落在背影上，而是落在他的脸颊上。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那天初遇，而他转过头，半边脸隐匿于阴影中。
他说，南山，可是北边没有海。
画臂他突然起身，将脸背过我，语气中带上微不可查的颤抖。
“好晚了，我们先回去吧，南山。”因为急促，他的身形不稳，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扶住了他，发现他真的是瘦削了很多，很多，以至于我现在一只手就能够搀起他。
而他依旧垂头，别过脸不肯看我。
“北海。”
无人应答。
“北海。”我又喊了一声，将他的脸温柔的扳过来，指腹沾上冰凉的液体，我这才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
“北海，你一直在发抖。”我凑近他，擒住他双手，堵死了他的退路。“为什么发抖?”
“你在害怕什么?”
耳边是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北海痛苦地阖上眼，
而我只能更用力的揽住他，安抚性的亲吻他的额头，脸颊或者是更柔软的嘴唇。
“看着我，北海。”
他终于睁眼，而我就站在他身侧，用指腹抹去那颗即将落下的泪。
“你说过我们要一起复读，一起考上心仪的大学，一起种对方喜欢的花。还有南小海，是你捡回来的，你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照顾他它一辈子。”
“北海，你不能违背诺言。”
我无比认真，四目相对时，他的眼里有一瞬动摇。
“山顶上有什么，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我承认，我在引诱他，犹如伊甸园里的蛇，用轻柔的语气和充满爱意的吻。
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那些隐于人后的卑微爱意。
北海的嘴唇颤动，长时间的流泪，让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你...想去吗？”
“想去。”
想去看看你这么多天的精心准备，想去看看你梦魇最终的结果，想去看看你隐藏于心底的痛楚。
我们成为朋友那日，我看着北海，就在想，这双眼睛真的很漂亮。
黑白分明，深色的瞳仁像是琥珀一般，世间所有的绚烂都能装进眼底。
只是现在，因为泪水冲刷，变得极亮，还微微泛着红。
...越看越像南小海。
我小心翼翼的捧着他的脸，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目光一寸寸描摹过他的眉眼。
然后低头吻了下去。
他的唇发凉，还残有泪水的咸涩。
内里又火热缠绵，让人深陷其中，难以抽身。
我拽着他的头发，力道很轻，他只需要稍微用点力，就能够挣脱这个所谓的桎梏。
可他没有，还是乖顺的随着脑后的力道仰头，与我交换气息。
最浓情蜜意的时刻，唇齿分离，北海顺着我离开的方位，似乎有些依依不舍。
我凑近他的耳畔，轻微喘息着。
“北海，我爱你。”
我爱你，所以你的一切，我都愿意去接受。
包容是爱人最伟大的特质。
……
清香钻入鼻腔，我后知后觉的想起在山腰处闻见的那种味道。
居然是从这里传过去的吗?
我开始仔细的，一点点的，扫个整场，不舍得放掉任何一个细节。
各式各样的花，叫的上名字或叫不上名字的，被北海摆了一大片，还有一个小型拱门，很像西式婚礼中新郎新娘携手走过的那种，上面也编满了娇艳欲滴的玫瑰。
“还有什么?”我看像站在一旁的北海，闻言他似乎精神些，连忙答道:“还有，还有灯!”
说罢，他快步走向一大团花伸手在里面捣鼓了几下。
下一刻，暖黄的灯光亮起，萦绕在我们四周。
北海脸上的忐忑不安，再看见我的时候消失了。
我笑了，眼眶湿润，“你是不是想跟我求婚?”
“不是。”他闷闷道，手却下意识摸上了口袋，又强行放下，别扭又生硬。
北海朝我走过来，他已经平静下来了，身体也不再发抖，只是这两步着实走的很艺术，大有与世界同归于尽的颓废淡漠感。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南山。”
他苦笑，修长的眼睫投下阴影，遮住了他的落寞。
“你知道吗？那几天我频繁的做噩梦。”
“梦见我死了，你很伤心。我飘在半空看你哭，心都痛死了!可是!”说到这儿，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开导你，还抱你!帮你梳头发送你花，你居然还夸他送的花好看!”
北海顿了一下，小声嗫嚅，“你都没有夸过我送你的花...”
原来是这种梦啊...怪不得要跑来到我这儿打地铺。思及此处，我有些哑然失笑。想了那么多种可能，居然是吃了飞醋。
“然后呢?”
“然后...”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前了，“...你爱上了他，然后你们结婚了，带着南小海一起生活。”
...好可怜的语气。
“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的音量骤然拔高，异常气愤，“他对我们儿子说，他才是他亲爸爸，真是的...谁才是亲爹那傻狗都分不清楚!还冲他摇尾巴傻乐!”
月光与暖黄一起，相得益彰。
鲜花沐浴着皎洁，每朵都有独特的瑰丽。
“...醒来后我就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月亮不能是我的专属呢?”
“如果我先锁住月亮，那她会不会永远停留在我的棺椁前。”
“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他第二次重复这句话。
如果我没有你印象中的美好阳光，甚至是卑劣不堪。
你又是否会垂怜我呢？
“可你最终还是放弃了。”我一字一句，想要打破他内心的最后一层屏障，“北海，你太口是心非了。”
“口是心非”这四个字彻底粉碎了北海强撑着壁垒，他根本，不能无所谓的再将那些话说出口。
以至于他想要辩驳的话语几次都中断。
最后只剩一句。
“我后悔了...南山。”
“我...我可以拿戒指锁住你，不管我是否死掉，都会让你以后，像是背负着我的灵魂前行。”
他再次落了泪，手死死攥着，将我的身躯当成唯一的支点。
拥抱是最好的慰藉，他将头抵住我的肩膀，嘶哑的声音淹没在衣物里。
“我不能啊，我凭什么啊!!你不能被困在这里啊...”
“北海。”我打断他，语气强行保持平静，“你不会死的。”
他颤抖着，贴近我的耳廓。
气息不稳，很轻的声音却如雷贯耳。
“可是南山，我就要死了。”
我彻底怔愣住了。
他慢慢的和我僵硬的手十指相扣，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血肉下是沉闷地跳动。
他却告诉我，这颗心脏马上就要停止跳动了。
“我能够明显的感觉到，我的心脏正在衰竭。”
我厉声反驳，“没有去医院检查之前，不要乱下定论!”北海没有见过我如此愤怒的神情，他下意识地抱紧我。
我们挨得如此近，连气息都交织在一起。
“姐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有时候人的直觉很准。”
“尤其是濒死之际。”
我的外表依旧光鲜，而我的内里却早已腐败。
北海的声音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逼迫我去思考，去面对!
明明是暧昧的距离，他吐出的文字却叫我如坠冰窟。
“我照着网上的教程，买来花一步一步的搭配，还有发髻，我也学了好几种，但是南山，我还能陪你多久呢? ”
他分明是在冲着我说，却更像是在扪心自问。
“如果我死后，你遇见了一个很好的，你非常喜欢的人。”
他的眼中失去神采，却强勾起嘴角，“姐姐，把他带过来给我看看吧...不!还是不要带过来! ”
他的眼泪更加汹涌，往日出彩的眼睛里是剩下的令人窒息的悲哀。
悲哀。
化不开的，坠下去就会窒息而亡。
“别夸他们送的花好看...”
他恳求道，语无伦次。
“等我死了，你别把我装进骨灰盒里...你撒在这里，如果害怕...就花钱叫别人来撒!”
突然手上的力道一重，我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低头一看，北海竟然力竭似的半跪于地上。而他正死死扣着我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用力到几乎要融进彼此的血肉里。
手背上传来刺痛。
他就那样半跪着，以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姿势，仰视着我，泪珠顺势滚落进泥土。
“撒在这里...来年长出的花，都送给你!”
说了一半他又颤着身子，另一只手扯着我的衣角辩驳道。
“我的骨灰不吓人，你...会害怕骨灰种出来的花吗?你不要怕，你不要怕啊!!我永远都不会害你，我爱你，我爱你...姐姐...”
他很痛苦，我却束手无策。
无力感涌上心头，我想要把拉他起来，可是却差点把自己也弄得栽倒在地。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可我却止不住地流。
他说，别丢下我。
他说，我不想死。
可是我治不好他。
我没有办法。
我无能为力。
害怕死亡，害怕孤独。
我也一样啊，北海。
我再也站不住了，从始至终，我们都是同样的病因。可是再用力的拥抱又有什么用呢?
抓不住，我突然就很害怕，怕他真的在下一个瞬间就消散了。
脑中突然快速闪过一个念头。
“北海，你买了戒指，对吗？”
我朝他伸手，甚至打算直接在他身上翻找。
“不给。”他护着口袋，苦苦哀求，“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是南山，我怕你戴上戒指之后，我就真的...真的...”再也没有办法直面死亡了。
北海很了解我，但他总是低估了一件事。
“北海，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同意跟你在一起吗？”
“因为我...又帅又惨?”
...竟然是一直是这么想的吗？
“不是!”我摇头，真想把他脑子里不正常的念头都剔除，“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像是...一抹盛夏。”
耀眼且炙热，能够驱散一切阴霾。
“我本来是打算一辈子守在这里的。”
北海的眼睛渐渐亮起，我们注视着彼此，一刻也不敢挪开。
“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拥有了不一样的未来。”
“我想走出这里，和你一起。”
看遍山川大海。
我的生活本就平静无波，如同深山寒潭。
直到有一天阳光从意想不到的缝隙中落在水面上。
从此潭水便有了色彩。
“我做不成你的救命稻草，因为我们的爱一直都是相同的。”我状似玩笑，“如果不是因为年龄不够，其实我想跟你结婚。”
因为真正想拴住的对方的，并不止他。
占有欲总是和包容一并诞生。
于是鲜花与月光同时见证了我们的约定。
那枚戒指外圈素淡，内里却用各种文字刻满了“北海”。
将对方的名字刻在戒指里侧。
他笑的真心又虔诚，在自己的戒指上落下一吻。
“南山，这是我能想到最浪漫的方式。”
此后每一次提起名字，都是我在向你隐晦的表达爱意。
“我爱你，南山。”他平静地，轻吻我的额头。
少年的誓言很短，却涵盖了一生。
我也很平静，亲吻他的唇角。
我们像是相爱了很久的恋人，终于修成正果，在合适的微风中迎接美好的未来。
命运真是令人又爱又恨，它那般戏耍我们，却又让缘分将我们遇到了对方。
......
住院后北海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
并不像之前丧失了对生的希望，只是我能明显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围绕着我的少年。
可他还总是笑，告诉我他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梦里我们很幸福，拥有寻常人快乐悠长的一生。
他还说世界这么大，我们还这么年轻。
“好想去看看......”
我牵住他枯瘦的手，细细摩挲他突出的骨节，冰冷的戒指。
“当然，我们一起去看。”
他又笑了，眯起眼睛看着我，突然挣扎要起身帮我梳头发。
他的动作轻柔，细致入微地梳了一下又一下。
“我们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
我说像。
我说你这慢悠悠的动作，跟那80岁的老头差不了多少。
他不屑一顾，拿过镜子给我看成果。
“那80岁老头能有我会哄人吗?那80岁老头能有我这么会扎头发吗?”
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发髻，我对着镜子，手指轻捻了两下刘海。
“北小海，厉害呀！”
“哼哼...等等，怎么跟叫狗一样?!”
“你不是南小海的亲爹吗？”
“这能一样吗?!”
“那就北大海...行了吧哈哈哈哈，别，别挠腰哈哈...”
后来任医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北海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病危通知书签了好几张，从最开始的笔都拿不稳，到后来已经能够平静的咨询医生。
北海清醒的时间不确定，有时是半夜，有时是一个寂静的午后。
那段时间我几乎只能维持大约20分钟的浅眠，我太怕了，我怕错过他。
任医生看着我，劝诫道，不要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
我很疑惑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毕竟我也害怕自己病发，天天念静心咒，保持用药。
直到某一次偶然从那片反光的玻璃中，看到我如今的模样。
...跟骷髅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多了层皮。
我的心脏承受住了，我的□□却没承受住，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我的心脏病是不是真的了。
北海自然也注意到了，后来他哪怕醒了也索性装睡，不肯打扰我。
我只好拽着他的手，拨弄他的戒指，威胁他，再不睁眼的话，就把他的戒指扒下来拿去卖钱。他这才肯睁开眼，嘟嘟囔囔的说，我是个爱钱的坏女人。
时间在我这里时快时慢，有时候我支着脑袋看着北海，一转头，天居然就黑了!有时候我看着抢救室，掰着手指头，数了很久很久，抬起头，灯却依旧没亮。
有一天北海突然精神特别好，一直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南山，我想回家看看。”
话题被突兀的打断，他的眼睛很亮，亮到仿佛可以盖住所有病态。
于是我去询问了任医生，出乎意料的，她点了头，说那就让他回家看看吧。
我说谢谢任医生，假装没有看见她抚上眼角的手。
家里空落了很久，地面上还有一层薄灰，南小海被放在了宠物店里寄养，混得风生水起，一天五顿，已经变成一个圆煤球了。
北海很兴奋，慢悠悠地晃到了主卧，一屁股坐在飘窗上，还疯狂招手让我赶紧过来。
19岁的人啦还这么幼稚，我哑然失笑，转身拿出一床干净的被褥，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不过很快，我也被他裹了进去。
“南山，我们坐在这里能看到日出吗？”
“不知道，要不试试?”
“...感觉有点傻，但这是春天的第一场日出，要不...试试?”
然后我们两个都没说话，安静的依靠着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北海突然出声。
“南山，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他的言辞恳切温柔，昏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姐姐，替我去看看...”
“看看北边，有没有海。”
眼眶中有温热的东西在打转，我抱紧他，指尖触及的地方，温度正在流逝。
“只看海也太少了。”
“还有山。”
“还是少。”
北海思考了一会儿，我听见他低哑的笑声。
“那就一整个世界。”
眼泪砸在被子上，布料与水珠碰撞发出细微闷响。
“可是一整个世界太大了，我一个人太累了。”
“还有咱们儿子呢，你这个当妈的...可不能忘了!”
他的声音强撑着，提高了一点。
“约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不为所动。
北海急了，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跟我一起去，我就不想出去了。”
“那你带一点点的我走。”他说，无所谓的态度，“给你装一瓶子，你用来辟邪，谁要是不长眼的敢招惹你，你就往他身上撒，说这是恶!灵!骨!灰!”
最后几个字被他说的抑扬顿挫，我也被他逗笑了，这个人真是毫不忌讳。
手被人握住，我轻声道。
“那你要等我。”
“当然，我等你100年，100年之后你再来找我。”
“100年太久了，我会很想你的。”
“不是有一点点的我和咱儿子吗？”
“骨灰撒多了也是会撒完的 。”
北海似乎垂下了头，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最后有些不情愿的说道，“那你给我掺点香灰吧，我不嫌弃。”
最后我们还是拉了钩，他又特意嘱咐了一遍，一定要出去看看世界，还要注意安全。最好是100年以后再下去找他，要是太早了，他就不跟我好了。
“但是...”他话风一转，“你已经用戒指捆住我一辈子了，所以我一定会乖乖等着你，不和别人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感觉到时间流逝，可太阳却迟迟未升起。
“别睡，北海，你不是想看日出吗？”
“嗯...”他回应着，含糊不清。
又过了一会儿，北海突然在我耳畔吐出几个字。
“我瞎说的，如果遇到合适的，就把戒指摘了吧，给我同样埋那块地里。”
北海的目光如有实质，痛苦又不舍，可他还是笑着，哪怕已经泪流满面。
“我爱你，南山。”
那是北海最后一句话。
“嗯，我也爱你。”我亲吻他的唇角，感受到他消逝的温度。
当第一缕阳光打在脸上的时候，我的脸庞已经被泪水打湿。
我说：“北海，春天了。”
北海没有回答我。
我又说：“你不是想看春天的第一场日出吗？”
还是没有回应。
阳光没有给予我温暖，北海再也没有醒过来。
他就那样带着一脸温柔的笑意，永远的留在了那个冬日。
……
北海离开的第三千七百二十一天，我已不再年轻。
安葬好南小海后，我拨打了殡仪馆的电话。
北海，一百年太久了。
药片的味道苦涩，我闭上双眼，躺在床上。
意识迷离之际，我仿佛回到了那个秋天。
只是这一次，我笑着走上前。
他惊愕回头，而我朝他伸出手。
“你好，我叫南山，能有幸结识你一下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