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我提着食盒回了膳食房，遇见东营房的人巡检，带头的那个士兵我脸熟，是小六，小六停下脚步，跟我打招呼，“小玉姑娘”
“嗯？小六”
“好久不见你来我们营房了，我们兄弟伙可馋你烙的饼”，小六笑呵呵道。
“这段时间在忙呢，没空烙饼啦，膳食房还有两碟红豆馅的酥...”
“诶，我就喜欢吃甜口的，小玉姑娘，劳烦了...”
小六带队往前走了。
实在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开朗的小哥是如何将囚犯开膛破肚的....
膳食房确实还有两碟红豆馅的酥，不过却不是给东营房的小哥们做的，是给一位故人做的。
不过我在宫里寻了他好久，也没看见他的踪影，想来他与驻守在宫里的羽林军不同，这两碟子酥还是送去东营房吧。
还有上次萧大人要的靴子，一并送去好啦。
旁屋的锦心，似乎与东营房的一位羽林军是同乡，提起他时总是羞红了脸，她见我提了篮子往营房的方向去了，叫我帮忙带去两块帕子。
——“锦心，你可想好了，这帕子一给出去，你从此可不能分明了”
我看着帕子上绣的青鸟，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一口回绝，只是希望她想清楚。
“小玉，你同营房的大人有些交情，进出也方便，你就带了去...”，锦心有些着急，她几次在营房外徘徊想要见一面吴二哥，却又没个由头，直到有一次她看见梁玉儿进营房时，居然无人过问，出入无阻，门口的士兵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她便猜到了几分。
我却有些不快，什么交情，这算什么交情。宫里除了往来的内侍，就是这些拿着刀子的家伙们走来走去，有时太监得脸些，在贵人跟前伺候的好，同这些看门的禁军还要掰扯上几句。
清思殿的庆公公来膳食房开小灶的时候，给的钱袋子可是满满一袋，而这些小哥们打牙祭却鲜有表示，唯小六还好些，常与我带些青梅泡酒喝。
要是这也算交情，庆公公听了也要翘起兰花指掩嘴呵呵笑，但我不能表露些什么，我把帕子装进食盒里，“行，我走了”
东营房内，士兵们正在换班，小六同几个士兵取了头盔歇在一旁，坐的倒也还规矩。见我来了，小六递与我一杯茶，“小玉姐”
“上次你说的那个姑娘，人家心里已经有人了”，我拒绝了他的殷勤，开门见山道。上一次吃他的茶，旁边还躺着一个死人呢...
——“哎...”
“哟，真有酥啊”，小六也只是伤神了一会，随即又笑嘻嘻吃起酥来。
旁边的士兵们也一齐凑过来。
“你们这里可有个叫吴二的？”，我低声问小六。
“有啊，他可是我们这儿最有出息的一个萝卜头了”，小六吃了两口酥后，又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同他讲了锦心的事，他先是一愣，随后冷笑，“这家伙，可别信他，这是个爱逛的货，不怎么检点，今儿是锦心，明儿就是素玉，要不是有律条压着，他都敢受两百杖去花楼领个唱的回家”
我愕然，悄声又问道，“你不是说他挺有出息的吗...”
他摇摇头，在食盒里又端出一个碟子，开始剥起核桃来，“这哪儿跟哪儿啊，他武功不错，人也勤恳，不久要升队正了”
我轻笑，“那你算个什么头目？”
“我嘛，我是咱们校尉的小心肝...”
真是没个正行。
有点头痛锦心的事情，还是将帕子塞给小六，说道，“不管如何，你把帕子带给他，下次我给你们带两碟猪头肉”
——“好嘞”
他话音一转，“我们萧校尉可是个黄金汉...”
我已经匆匆离去。
小六摸了摸面前这双六合靴，再看了看梁玉儿离去的背影，啧啧感叹，“小娘子美是美，就是烈了点...”
暮鼓时分，我从膳食房赶回野狐落。我已习惯了大明宫的晨钟暮鼓，并且把它当成一种唱词，我数着暮鼓声的律动，也数着日子的艰辛。
起初，这是一首不怎么美的唱词，现在，它已有了自己独特的美丽，这美丽在于，它让我们学会了人要会知足。
我们都不能太贪心地想要更多，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有另外的发泄口，虽然刺激，可这代价并非是我们这些试训宫女所能承受的。
我害怕锦心承受不了这痛苦的代价。
今夜锦心要与吴二私会，她雀跃如同帕子上起舞的青鸟。
之前有宫女闯了宵禁，被拦了赶出宫去了，临走前还受了十棍杖责。
拦，还是不拦？
我与她不算亲厚，几面之交而已。
她告诉我，她与吴二是青梅竹马，打小就相许了的。
我不忍心破坏她的美梦，她痴爱吴二，要是禁不起打击，想不开做傻事怎么办？
若她与吴二对峙，吴二花言巧语哄了她，她转过头来责怪于我，这就不便了。
对于她的逾矩，我只是点点头，没有一口应和，也没有一句谴责，“夜深了，宫里的猫都不叫了，我要睡了”
——“我知道的”
我依旧忙碌着，晨起去习艺馆听课，午前去膳食房当差，午时回野狐落打个吨，偶尔午后有贵人宫里的侍女公公来打个牙祭，也是笑脸相迎。
一般领珠镜殿的差事最多，比较好做的是张才人的药膳，对着方子照做就是了；有时给高才人送汤，不知为何，高才人偏好清苦一点的口味；陈才人食量不大，却吃的最雅致，专用白玉为筷。
哪个宫里有小厨房开火，缺个人手的，也有幸跟着姑姑前去帮忙，开一开眼界，什么水晶包，酪樱桃，鹅鸭炙...都是流水似的银子。
卫生洒洗，缝补制衣，这都是得空时做的差事。我们也做边关将领的战袍，这原不算试训宫女的活，只是那布子又粗又麻，想来品阶不高，是将军旁边的小卒罢了。
但小卒也有朝廷下发的补给，我们都会尽量做的好一点。这或许是我们冥冥之中的惺惺相惜。
暮鼓前要备好大家伙的饭食，这倒也不难，因为宫女们吃的都是大锅饭，就连姑姑和师傅们也不例外。
白嘉玉仍是我最亲密的伙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通行印文，把我拉去中朝，看一个个黑衣的将领，红衣的文官，这一条复道如此之长，可将大明宫的秋色尽收眼底。
她说，“小玉啊，在宫里的生活比我想象中的难过，我会梦见阿爹阿娘，还有自己的妹妹，我很想当一名出色的宫官，可是我好像陷在这里，越陷越紧，我感到不能呼吸”
我抱抱她，没有说什么，我的话也越来越少，很想说些什么，但更多的是附和，对啊，都是对的啊。大明宫的生活衣食无忧，可是大家似乎都生活在一片荒漠之中，各有各的秘密，各有各的不能言说。
我想起九月九重阳节的晚上，逶迤的丝绸，，喧闹的人群，觥筹交错间的刀光剑影，酒色声乐之后的极度狂欢，宽大的衣袖里头藏着什么东西不能言说，还有金银玉器被捂热的温度，我瞧着这一切繁华，还有什么是不能拿来被挥霍的？
那夜米听和一个带着玉冠的郎君相拥而泣，硕大的烟火在他们身后绽放，也在为他们的哭泣而爆发最后的灿烂。
我端着酒盘，转身离去，看见了一个和哥哥很像的人影，他说，他叫方定。
我怔怔地往后走，惊扰了一对拥抱的璧人，我看着米听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哭花了整个妆容，美得让人心疼。
我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我们是一样的宫女，确是实实在在不同的两个人，有时沉默能维系两个人的尊严。
白嘉玉依旧在喋喋不休，她是一个天真的姑娘，也是害怕寂寞的姑娘，她需要人陪，需要有人听她说，需要有人填补她丰沛而激动的心灵。
可是宫路漫漫，长夜寂寂，我们都不约而同干涸了自己的所思所想，这样才能往前走，才能长久地往前走。
或许白嘉玉并不适合留在宫里。
可我却私心地希望她留下来。
留下来吧，留在我的身边，即使再自由的鸟儿也要寻找到自己的栖息地，不是么？
留下来，跟我永远在一起，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廊下落了一地的花也在叫你不要离开我。
我会是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你的妹妹，你的所有...
当夜我并没有睡好。
“嗯？小六”
“好久不见你来我们营房了，我们兄弟伙可馋你烙的饼”，小六笑呵呵道。
“这段时间在忙呢，没空烙饼啦，膳食房还有两碟红豆馅的酥...”
“诶，我就喜欢吃甜口的，小玉姑娘，劳烦了...”
小六带队往前走了。
实在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开朗的小哥是如何将囚犯开膛破肚的....
膳食房确实还有两碟红豆馅的酥，不过却不是给东营房的小哥们做的，是给一位故人做的。
不过我在宫里寻了他好久，也没看见他的踪影，想来他与驻守在宫里的羽林军不同，这两碟子酥还是送去东营房吧。
还有上次萧大人要的靴子，一并送去好啦。
旁屋的锦心，似乎与东营房的一位羽林军是同乡，提起他时总是羞红了脸，她见我提了篮子往营房的方向去了，叫我帮忙带去两块帕子。
——“锦心，你可想好了，这帕子一给出去，你从此可不能分明了”
我看着帕子上绣的青鸟，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一口回绝，只是希望她想清楚。
“小玉，你同营房的大人有些交情，进出也方便，你就带了去...”，锦心有些着急，她几次在营房外徘徊想要见一面吴二哥，却又没个由头，直到有一次她看见梁玉儿进营房时，居然无人过问，出入无阻，门口的士兵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她便猜到了几分。
我却有些不快，什么交情，这算什么交情。宫里除了往来的内侍，就是这些拿着刀子的家伙们走来走去，有时太监得脸些，在贵人跟前伺候的好，同这些看门的禁军还要掰扯上几句。
清思殿的庆公公来膳食房开小灶的时候，给的钱袋子可是满满一袋，而这些小哥们打牙祭却鲜有表示，唯小六还好些，常与我带些青梅泡酒喝。
要是这也算交情，庆公公听了也要翘起兰花指掩嘴呵呵笑，但我不能表露些什么，我把帕子装进食盒里，“行，我走了”
东营房内，士兵们正在换班，小六同几个士兵取了头盔歇在一旁，坐的倒也还规矩。见我来了，小六递与我一杯茶，“小玉姐”
“上次你说的那个姑娘，人家心里已经有人了”，我拒绝了他的殷勤，开门见山道。上一次吃他的茶，旁边还躺着一个死人呢...
——“哎...”
“哟，真有酥啊”，小六也只是伤神了一会，随即又笑嘻嘻吃起酥来。
旁边的士兵们也一齐凑过来。
“你们这里可有个叫吴二的？”，我低声问小六。
“有啊，他可是我们这儿最有出息的一个萝卜头了”，小六吃了两口酥后，又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同他讲了锦心的事，他先是一愣，随后冷笑，“这家伙，可别信他，这是个爱逛的货，不怎么检点，今儿是锦心，明儿就是素玉，要不是有律条压着，他都敢受两百杖去花楼领个唱的回家”
我愕然，悄声又问道，“你不是说他挺有出息的吗...”
他摇摇头，在食盒里又端出一个碟子，开始剥起核桃来，“这哪儿跟哪儿啊，他武功不错，人也勤恳，不久要升队正了”
我轻笑，“那你算个什么头目？”
“我嘛，我是咱们校尉的小心肝...”
真是没个正行。
有点头痛锦心的事情，还是将帕子塞给小六，说道，“不管如何，你把帕子带给他，下次我给你们带两碟猪头肉”
——“好嘞”
他话音一转，“我们萧校尉可是个黄金汉...”
我已经匆匆离去。
小六摸了摸面前这双六合靴，再看了看梁玉儿离去的背影，啧啧感叹，“小娘子美是美，就是烈了点...”
暮鼓时分，我从膳食房赶回野狐落。我已习惯了大明宫的晨钟暮鼓，并且把它当成一种唱词，我数着暮鼓声的律动，也数着日子的艰辛。
起初，这是一首不怎么美的唱词，现在，它已有了自己独特的美丽，这美丽在于，它让我们学会了人要会知足。
我们都不能太贪心地想要更多，欲望得不到满足，就会有另外的发泄口，虽然刺激，可这代价并非是我们这些试训宫女所能承受的。
我害怕锦心承受不了这痛苦的代价。
今夜锦心要与吴二私会，她雀跃如同帕子上起舞的青鸟。
之前有宫女闯了宵禁，被拦了赶出宫去了，临走前还受了十棍杖责。
拦，还是不拦？
我与她不算亲厚，几面之交而已。
她告诉我，她与吴二是青梅竹马，打小就相许了的。
我不忍心破坏她的美梦，她痴爱吴二，要是禁不起打击，想不开做傻事怎么办？
若她与吴二对峙，吴二花言巧语哄了她，她转过头来责怪于我，这就不便了。
对于她的逾矩，我只是点点头，没有一口应和，也没有一句谴责，“夜深了，宫里的猫都不叫了，我要睡了”
——“我知道的”
我依旧忙碌着，晨起去习艺馆听课，午前去膳食房当差，午时回野狐落打个吨，偶尔午后有贵人宫里的侍女公公来打个牙祭，也是笑脸相迎。
一般领珠镜殿的差事最多，比较好做的是张才人的药膳，对着方子照做就是了；有时给高才人送汤，不知为何，高才人偏好清苦一点的口味；陈才人食量不大，却吃的最雅致，专用白玉为筷。
哪个宫里有小厨房开火，缺个人手的，也有幸跟着姑姑前去帮忙，开一开眼界，什么水晶包，酪樱桃，鹅鸭炙...都是流水似的银子。
卫生洒洗，缝补制衣，这都是得空时做的差事。我们也做边关将领的战袍，这原不算试训宫女的活，只是那布子又粗又麻，想来品阶不高，是将军旁边的小卒罢了。
但小卒也有朝廷下发的补给，我们都会尽量做的好一点。这或许是我们冥冥之中的惺惺相惜。
暮鼓前要备好大家伙的饭食，这倒也不难，因为宫女们吃的都是大锅饭，就连姑姑和师傅们也不例外。
白嘉玉仍是我最亲密的伙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通行印文，把我拉去中朝，看一个个黑衣的将领，红衣的文官，这一条复道如此之长，可将大明宫的秋色尽收眼底。
她说，“小玉啊，在宫里的生活比我想象中的难过，我会梦见阿爹阿娘，还有自己的妹妹，我很想当一名出色的宫官，可是我好像陷在这里，越陷越紧，我感到不能呼吸”
我抱抱她，没有说什么，我的话也越来越少，很想说些什么，但更多的是附和，对啊，都是对的啊。大明宫的生活衣食无忧，可是大家似乎都生活在一片荒漠之中，各有各的秘密，各有各的不能言说。
我想起九月九重阳节的晚上，逶迤的丝绸，，喧闹的人群，觥筹交错间的刀光剑影，酒色声乐之后的极度狂欢，宽大的衣袖里头藏着什么东西不能言说，还有金银玉器被捂热的温度，我瞧着这一切繁华，还有什么是不能拿来被挥霍的？
那夜米听和一个带着玉冠的郎君相拥而泣，硕大的烟火在他们身后绽放，也在为他们的哭泣而爆发最后的灿烂。
我端着酒盘，转身离去，看见了一个和哥哥很像的人影，他说，他叫方定。
我怔怔地往后走，惊扰了一对拥抱的璧人，我看着米听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哭花了整个妆容，美得让人心疼。
我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我们是一样的宫女，确是实实在在不同的两个人，有时沉默能维系两个人的尊严。
白嘉玉依旧在喋喋不休，她是一个天真的姑娘，也是害怕寂寞的姑娘，她需要人陪，需要有人听她说，需要有人填补她丰沛而激动的心灵。
可是宫路漫漫，长夜寂寂，我们都不约而同干涸了自己的所思所想，这样才能往前走，才能长久地往前走。
或许白嘉玉并不适合留在宫里。
可我却私心地希望她留下来。
留下来吧，留在我的身边，即使再自由的鸟儿也要寻找到自己的栖息地，不是么？
留下来，跟我永远在一起，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廊下落了一地的花也在叫你不要离开我。
我会是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你的妹妹，你的所有...
当夜我并没有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