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十七年,长达两年的大漠之战终于结束了。

    祁京城内,锣鼓喧天。

    石板大街,穿着铠甲的得胜军的队伍拉成一条长龙。满满都是百姓的雀跃声,整条街几乎再没有多余的落脚地。

    与此同时,皇城入宫的大道上。

    铁骑的马蹄声整齐作响,在空荡的长道内荡起回音。

    之中,属一道清脆的铃声尤为显耳。

    红绳系着铜铃,垂挂在为首的黑色战马修长的颈处。

    铜铃之下,是四肢充满力量皮毛发亮的黑色马蹄。而铜铃之上,是一个清冷英气的男子。

    他手握缰绳,一双丹凤眼冷漠地注视着前方萧长的宫道。

    对偶尔经过宫道上的宫人,他都会至上而下的审视。一个眼神,便似看进了一个人的骨子里去,让人寒毛直立。

    到达宫殿长梯下,他翻身落马,一袭黑袍在长梯上被风吹扬。

    殿前的通传见他后,恭恭敬敬行了个全礼。

    “楚将军进殿~~~”

    通传太监话落,楚北川迈步跨过红木门槛,镶了铁块的长靴,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嘣嘣作响。

    “臣楚北川,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帝高高地坐在龙椅上,轻抬手,满脸微笑:“爱卿快起!此次你为我大祁攻下蛮夷,是大功臣!可有想要赏赐?这儿可不兴推脱了啊。”

    楚北川垂眼,补充道:“臣此次不止攻下了蛮夷,其周边的数个小国也全都为陛下收入囊中。”

    祁帝连连点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啊,好啊。"见楚北川还跪在地上,他看了看殿内的一干大臣,又忙道:"爱卿先起来,起来说话。”

    闻言,楚北川却低着头,依旧跪在地上,道:“元十二年,臣以百人克敌一千,为陛下守住陀城。”

    “元十四年,周国来犯,臣以半条命为代价打退大周,反攻其五座边城,周大降。”

    “元十五年,祁攻大漠。臣立下军令状,以命相博。两年之久,终得臣幸不辱命。”

    “至此!我大祁再无人敢犯!”

    坐上的祁帝张了张嘴刚想说场面话,却见楚北川猛地叩首,而后缓缓抬身,眼中凝着一股劲。

    “臣,楚北川!”

    “望以无上军功为聘,求娶钟家之独女!”

    “钟离笙。”

    ......

    钟离笙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

    彼时,她恰在院落中,持剑修剪刚冒新芽的矮雪松。一道破空声却从走廊深处传来,人未到,声音便先到了。

    “主子!大喜呀!主子!”

    钟幸的身影从长廊拐来,一身束腰劲装在风中狂飞,扎在头顶的束发也因着急奔跑而略显凌乱。

    到了跟前,钟离笙只见他满脸通红,眼睛似发着光。

    见钟幸气喘,钟离笙先便为他斟了一杯茶,才问:“何来的大喜?”想了想,“可是我那表妹妹的喜事将近了?”

    自五年前,她因罪被剥了官职府邸后,便和母亲住进了大舅父——刘谦——当朝特进的府邸。

    而她的表妹,刘兰诗,因是刘谦老来所得的掌上明珠,他早早便为自家宝贝女儿物色未来夫君。

    两年前,刘谦眼瞅上了一个官场新贵。而经过多年斟酌后,终在一年前与那家约了姻亲,待寻个好日子孩子们正式见面,便彻底定了。

    结姻的那个少年,钟离笙大抵也在她大舅母,时有时无的刻意炫耀之中,听过一些。据说是个惊才绝艳的俊男子,曾以一己之力复兴已经彻底没落的大家族。年仅十九,便就立下赫赫战功,让边境之国闻风丧胆,让国之百姓闻声载道。

    真是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是该万人称赞的。

    可不像她,是个婆里深巷供人谈笑的怨嫁人——年轻之时不愿嫁,年老之后无人娶。

    钟幸接过茶,没喝,先是下意识看向钟离笙未执剑的右手,后喘着气,迫不及待:“不是!不是表小姐!”他很急,可又耐不住气喘,仰头喝掉杯中的茶才又急补充,“是主子呀!主子,你的大喜!”

    钟离笙:“??”

    “适才阿幸经过主堂时,见有宫里来的大人,听主院的婆子说,刚得胜归来的楚将军要求娶咱家的小姐,官家派人游说来的。我寻思着那应是刘表小姐,正准备回来告诉主子呢。可没想到,大人却点了主子的名字。”

    “那声名赫赫的楚将军,要求娶的姑娘,是主子你啊!”

    坐在墙头穿着一身黑衣的红青,闻言一转事不关己的脸色,从墙上跳下,“当真?”她看了钟离笙一眼,将擦好的剑插入鞘,“这楚将军与咱家主子可从未见过,何论交集?又谈何求娶?”

    钟幸大喘气摇头,后又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啊!但这是我亲耳听见的!估着不出半刻,刘舅父就要派人来寻了。”

    钟离笙皱紧眉头,把剑交给红青,问道:“阿幸,这楚将军整名为何?”

    钟幸转了转眼,好奇道:“满朝武官,不是独有一个姓楚的将军吗?楚北川,楚将军啊。”

    闻言,钟离笙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剑插回鞘的一半,红青猛然抬头,素来寡淡的脸上充满了震惊:“这……他不是刘舅父给刘表小姐约的姻亲吗?怎么……”

    不单红青觉得奇怪,钟离笙更甚。

    想起她大舅母此前说的,“未来女婿多么多么有能力,是个当之无愧千万年难遇的将帅之才。”

    又想起刘表妹将约亲书递她面前时,红着脸所说的,“我未来夫君说了,将来娶我之时,穿着的是珍宝阁独一件的夜明珠大红喜服,坐着的是镶金丝的木南红轿撵,跟着的是长达五条街的迎亲队聘。”

    钟离笙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他们知晓,他们心中十分满意,恨不第二天绑起来拜堂的未来女婿,所求娶之人是她,而非刘兰诗之时,会是何种抓狂的模样。

    一想到这些,钟离笙就头大,尤其是现下她与母亲寄居在舅父家,行事需看人脸色。

    待见你了,便给个好脸,留你一口饭吃。若不待见你了,便会寻个由头,想方设法将你赶了出去,也无人敢说闲话。

    毕竟这年头,哪有什么是当朝特进,外加银子平息不了的事儿呢?

    “钟离笙!”

    果真,人还是来了。

    刘兰诗提着裙,气冲冲快步走进她的小院内,身后的两个嬷嬷也被落了一大截。

    顷刻间,只有六个人的庭院已经快要容不下了。

    “钟离笙!”刘兰诗大力松开松裙,用尖尖的指甲指着她,“枉你为人阿姐,却不想背地里却嫉妒阿妹的夫婿,蓄谋已久,肆意勾引!他可比你小五岁啊!你也敢有这个脸面?!”

    “诗妹妹,这中间是否有些误会?我从未与楚将军相交,他的求娶之意我也是才知晓。莫不是官家派人之时,传错了言?”

    钟离笙想要解释,也断然不会相信,平白无故的,一个意气风发官场当红的常胜将军,会求娶她这么一个居身深院偏居一隅的色衰女子。

    “你莫要辩解!阿爹已经派人去问过了,他楚北川要求娶的是钟家独女!而钟家就只剩你一个了,何来误会!没有误会!”

    原来在刘谦从宫里回来后,知道楚北川预娶之人非自己宝贝女儿之时,就已经派媒人前往将军府,想询问府中掌事的夫人,此前定下的约亲还否作数,这求娶之人又是不是弄错了。

    可未曾想,这将军府的掌事夫人不知何原由早已换了人。当媒人与现掌事夫人说起约亲,想求见楚将军之时,却被赶了出来,连人都未见到。

    这才始得刘谦和刘兰诗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还没法把火烧到将军府那头。刘兰诗憋闷得紧,便只能到她这里先来出口恶气。

    钟离笙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若刘兰诗所言属实,一个面都没见过的未来表婿,突然求娶自己这种事,若说她什么也没干,她自己都不信,确是百口莫辩。可若说她干了什么,也当真是冤枉。

    “诗妹妹,此事我确实不知。”没多做辩解,她这人就是这样。临了又补充了一句:“不如再派人去仔细问问?”

    刘兰诗瞪大眼睛,气得整张脸都红了,指着她的手不停在抖,头上的步摇也叮当作响。

    “你……你!”

    刘兰诗身娇体贵,因着循内宅淑女之矩,虽养得娇兰如玉,但在钟离笙这样曾经有过行军经历的人来说,这样的精养,却会惯出一身毛病。

    这不,气得背过晕倒了去,还好她及时接住了。

    “松开我!”刘兰诗挣脱开,落进身后两个肥壮的嬷嬷怀中,不停顺着气。

    钟离笙看她这么虚弱的模样,心中也生起些不忍,毕竟她借住的这些年,能偶尔陪她说说话,还能把东西分给她的人,也就眼前的这个表妹而已。

    “诗妹妹,我曾叮嘱你要在花园里多走动,对身体好,妹妹莫不是没听进去?”

    “钟离笙,省了你这些虚情假意吧,你要是真为我好,为何抢我夫婿!霸我诰命!年轻之时那么多人上赶着娶你,当朝太子你都不屑。怎的现在落魄了,就只能抢自家阿妹的夫婿了是吗?!”

    刘兰诗站起身平复心悸,随后上下打量她,倏地冷笑一声,声音从未有过的刻薄,“楚北川何许人,你怎的就没点儿自知之明呢?也不看看,就你,一个负罪之人,也配!”

    钟离笙:“……”

    钟幸:“你!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她!”

    “阿幸,箴言。”

    钟离笙垂下眼,紧盯着地面上裂出一条缝隙的石板,淡淡道:“兰诗妹妹说得对,我,确实高配不上。”

    钟离笙这突然的示软,倒让刘兰诗错愕起来。

    在她的印象中,这个表姐曾经清高桀骜,虽然如今落魄居在她家,可这人的性子怎么能说变就变,曾经那么傲骨的人,连当朝太子都看不上之人,有朝一日,也会断言自己配不上谁吗?

    正当刘兰诗错愕之时,钟离笙却抬头,又豁达一笑,“诗表妹,大舅父此时是否在主堂?可否陪我一道去了?省得舅父再派人来寻。至于求亲之事,我自会给表妹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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