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那时起,红青便觉得,似乎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人,红青心想,如果没有这场交易,只是单纯的保护,那她应该也是愿意的吧。

    红青扬起嘴角,轻点头回应。

    “哎,那你觉得是北漠好玩些呢?还是这祁京好玩些?”

    还没等红青回她,她又自顾自答道:“嗯,我觉得还是祁京好玩些,好多东西我见都没见过呢!改天,咱俩再溜出去玩玩儿!”

    突然!

    房廊下,一个粗犷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轻微的怒意。

    “玩儿?你又想溜去哪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笑容在脸上凝滞,背上涌起一股寒意,钟离笙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

    她做贼心虚地慢慢转身,扯开嘴角僵笑喊道:“父...父亲,您,您还没睡呢?”

    “哼!”钟啸天冷哼,迈着大步走下来,走到她跟前,什么都没说,抬起大手揪住她的后衣领,把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钟离笙悬空的小腿在空中蹬了蹬,扭头,小脸皱在一块生气吼道:“父亲!你干嘛呀!”

    钟啸天没理,仗着身高体大,几个大步就提着吵闹的钟离笙离开了大院。

    红青站在原地,等他们都走了后,才独自离开。

    —

    钟离笙被提着,不论她怎么叫,怎么喊,父亲始终面色不变的看着路,府内的仆人见到他们,还都会主动让出一条道来,低着头,他们走过后又习以为常的继续干手里的活。

    父亲究竟要干什么呀!

    从前溜出府多次,也没见父亲如何罚她。难道这次,是她仗着父亲的宠爱,只有她一个女儿,不舍得伤,太过放肆了?

    想到父亲曾经惩罚犯了的士兵时的模样,钟离笙瞬间变得乖巧起来。

    她不吼也不叫了,这反倒引钟啸天低头。

    头顶传来轻笑声。

    钟离笙听到,眼睛一亮,抓住这一瞬间,仰头,咧嘴,讨好的嘻嘻笑了一声。

    可父亲的脸色却一顿,瞬间又垮了下去。

    她脸又跨了下来,被一路提着,双脚离地小半米,乖得像只被人揪着脖子的小狗,一双眼睛透露着委屈,嘴里也在哼哼唧唧的。

    带着忐忑的心情,父亲终是带着她迈进后堂。

    钟啸天松手,她稳稳地落在地上。

    看了看周围,一个府兵都没有,只有一个穿着月白色华服,梳着高高发髻的男孩,背对着她站着,跟她差不多高的样子。

    见此情形,钟离笙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惩罚了。

    转瞬,脸上又挂上了漫不经心的笑。

    听到有人进来后,面前的人一点点转身,就站在钟离笙跟前,看了个清楚。

    男孩五官锋利,眉毛粗且眉尾上挑,鼻子很尖很高,突出一双眼睛略微有些下凹,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营养不良。与他束得干净的不落一丝杂发的样子,和那身月白色衣服,一点都不搭。

    他长得不怎么好看,但却让钟离笙觉得眼熟,而且总感觉,这男孩的眉间似乎挂着一丝让她看不明的情绪。

    “章儿。”

    钟离笙听到父亲这么呼唤眼前的男孩。

    那个被唤作章儿的男孩听见父亲叫他,先是十分礼貌的行了个全礼,视线才落到了她身上。

    钟离笙好奇的打量着陆章,问道:“父亲,他是谁啊?”

    钟啸天笑了笑,蹲下身一双大手压在她头顶的两个小揪揪上,和蔼道:“他叫陆章,是为父日前认的义子。你从小不是嚷着别人家都有很多小孩,也想多个人陪你玩吗?那从今后,小笙儿便多了个陪你玩的兄长了。”

    闻言,钟离笙愣住,眨了眨眼,看了看陆章,又看了看父亲。

    笃地,她突然想起了一本游记中所说的——古来男子皆多情,皇帝素有佳丽三千,高官贵人亦后院成群。就算是那些表面上看着清廉正洁的明官,在外边没有外室的也少之又少...…

    她视线停在陆章了身上,鼻子很高。

    她眼珠子向下,也能看见自己高高耸起的鼻头。

    钟离笙:“......”

    见她不说话,只是看着陆章发呆,钟啸天以为女孩瞧见新玩伴高兴得愣住了。

    爽朗大笑,挥手招来陆章。

    “来!章儿,从今往后小笙儿就是你的妹妹了!”

    陆章笑着点头,有些胆怯又试探的回望着钟离笙。

    小声嗫语道:“笙,妹妹。”

    见钟离笙还是没吱声,钟啸天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怎么了丫头?这是高兴得都忘记跟人打招呼了不成?”

    钟离笙回过神,瞪了钟啸天一眼,甩头,迅速地挣脱开他得手。

    “哼!”

    她二话不说猛地跑上前,大力地推了陆章一把,后者踉跄地朝后退了几步。

    钟啸天眼疾手快,快速站起来接住向后倒的陆章。确定人没事后,皱着眉质问道:“笙儿!你怎可这般无礼!为父何时教过你这样的待人规矩?!”

    “破坏宴会,擅自出府也就罢了,他又如何招你惹你,你要推他!越大越不懂事了是吗?!”

    钟啸天吼越大声,钟离笙心里越委屈难受。

    一个男的,比她还高半个头,却一推就倒,在这装什么柔弱呢!博取父亲的同情心是吗?!

    父亲也是,为什么要接住他!为什么要认义子,不是说不在乎只有她一个女儿吗?!是也嫌弃了为什么她生出来不是个女孩不是男孩吗?!

    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

    “不喜欢!”她朝着面前的两人大吼,恶狠狠地瞪着陆章:“讨厌!我讨厌死你了!”

    喊完,钟离笙转身跑了出去。

    她才不管!她要回去!

    她不要再呆在这里了!

    钟离笙跑回自己的院子,红青正站在院内练剑,见她脸上挂着眼泪,走上来,话还没说上一句,钟离笙便越过她跑进了屋内。

    红青跟了上去。

    在屋内驻足片刻,钟离笙快步走到衣柜前打开,拿出里面的包袱,走到软榻前摊开。

    刚准备把一件衣服扔进去,父亲便找上门来了。

    红青见钟啸天来,识相退了出去。

    钟离笙用满不在意的眼神看了父亲一眼,就移开视线,一会走到衣柜前抱来一堆衣服,一会跑到书架上挑挑捡捡,拿出几本异常喜爱的游记。

    她在屋内来来回回走动,越过钟啸天时高高抬起下巴。

    不过似乎只是气到了没打算真的走,尤其在钟啸天来了之后,她收拾得更是匆忙。

    片刻不到,什么都没打算好呢,钟离笙便收拾好了。

    给包袱系上一个死结,扔到背上,迈下榻榻米朝大开的门外走。

    在经过钟啸天身边时,钟离笙霎那间觉得自己拽着包袱的手突然吃痛,下一刻她就连包袱带人被拽了回去。

    一个踉跄,手中的包袱被人夺去。

    “干什么!”她鼓起腮帮子抬头质问。

    “那你又想干什么。”父亲单手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打量了会儿,低下头,眯眼道:“这是要去哪啊?”

    “我要回北漠!”钟离笙吼,跳着去捞包袱,但父亲却高高举起,她够不着。

    钟啸天问:“回北漠?这才刚来,还没玩够呢吧,怎得就要回去了?”

    “要你管!”钟离笙又抢包袱,“给我!”

    钟啸天瞧见她这么蹦蹦跳跳的模样,小嘴一只向下耷拉着,小脸也憋得通红,这模样可怜极了。

    叹了声长长的气,钟啸天甩手把包袱扔到小床上,蹲下身与钟离笙平视。

    唉。适才他确实是凶了,未曾考虑周到。要不是承天提醒他,他都快忘了他的宝贝女儿从小便一直都在怀疑为什么自己不是个男孩。

    “父亲,男的能当大将军,那女的就不能当将军了吗?”

    “嗯?小笙儿相当将军?我朝还从未有女子做官的先例呢。”

    “不啊,我不想。只是我听他们说,等父亲以后年纪大了上不了战场了,就算再这么老当益壮,咱们钟家也都只会有半世的光景可风光了,没人可以在您之后,撑起我们钟家。还说...”

    "还说什么。"

    “他们还说!还说......算了,我不说了。”

    那天是练兵日,这话是在练兵台上小笙儿对他说的。

    当时小丫头眼里的那股子落寞劲,钟啸天敏锐地察觉到了。

    事后他让牧季霖调查才知道,原来背地里有许多下人在嚼舌根,说他生不来儿子,说他女儿再怎么聪慧也还是不如是个儿子,要是他生的是个男孩就好了等等这些污言秽语!

    于是,他一怒之下,将府里那些不懂事儿的下人全都打了三十军棍,让外面门伢子收走,贱卖出府。

    可管住了里面,却管不住外面。

    街上,酒楼,偶尔也会听到有老百姓在谈他不能生儿子,自家女儿该是个男孩才对的议论。

    而每一次听见,他家宝贝女儿都是露出一脸的伤心相。

    他平不了悠悠众口。

    为了缓解小丫头的心情,钟啸天只得搜罗各地的游记给她看。而读书见识果然有用,钟小丫头也渐渐不在乎这件事,还梦想着开一个大镖局,开遍各国。

    长时间的正常倒是让钟啸天忽视了,这才在没跟自家女儿商量好的情况下,便将陆章介绍了来。

    怪不得宝贝女儿要生气,他都觉得有些后悔答应那人,认了这个义子。

    “回北漠作甚啊?”不知不觉间,钟啸天的声音变得柔软:“祁京多繁华啊,不仅有许多北漠都没有的好吃的,还有许多玩都玩不完的好玩的。对了!你不是想开镖局吗?那待及笄那日,为父便送你一个大镖局,到时候我和你承天叔、牧叔叔第一个给你当镖师,如何啊?”

    “才不要!”钟离笙别过头,眼睛瞪着,嘴巴弯着,模样委屈极了。

    钟啸天沉沉叹了口气,上辈子真是欠了这丫头的了。

    “我们小笙儿是不是嚷着要惩奸除恶?”

    钟离笙轻轻皱眉,几秒后,小幅度的慢慢点头。

    钟啸天一笑,继续道:“为父认识一人,笙儿帮我判判此人可不可怜可好?”

    钟离笙撇了父亲一眼,轻点头。

    “此人啊他娘生他时大出血便走了,他爹呢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办法扶养他,从小把他仍在后院的下人堆里,是吃不饱也穿不暖。这好不容易有出路了,被人带回家,可最后却又被人家赶了出来,最后只能流落街头,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钟啸天停顿,歪头看着钟离笙。

    钟离笙闻言,嘴巴慢慢抿起来,扭回头看着父亲的眼睛。

    “小笙儿觉得,他可不可怜?”

    钟离笙点了点头。

    她知道父亲口中的那人是谁,从小便算没了爹娘,吃不饱穿不暖的,怪不得刚见他时,除了一身衣服,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人家的孩子。

    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陆章的脸色,是她曾经在难民营里常看见的。

    如是这样,该是可怜的吧。

    “那为父把他领回来了,我们家小笙儿是不是该发发慈悲,接受他呢?”

    她下意识就点头。

    钟啸天满意的笑。

    半晌后,才突然反应过来!

    “那也不行!”

    钟啸天一愣:“这为何又不行了?”

    “我爱吃糖!可我只有一颗糖!如果有人跟我抢那颗糖,那他就不可怜!”钟离笙硬着脖子吼,瞪着大眼看钟啸天。

    “糖?”钟啸天嗤笑,“陆章他不喜甜食,全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糖吃的啊。”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喜欢!总之,你要他没我,要我没他!父亲自己选吧!”

    她依旧不打算让步,什么都可以与别人分享,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她万般不情愿,更不愿做出任何妥协!

    可钟啸天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觉得气得紧。他都这般好声好气的了,可这混丫头不知学了谁的,倔得跟头驴一样!

    一时间,想说一些气话,可话到嘴边又舍不得了。一口气堵在那,不上不下,让他难受极了。

    脑中一万个后悔闪过,可这件事他已经答应,出尔反尔可不是他钟啸天的作风。

    焦头烂额,又不忍心责备。

    局面僵持着,这俩父女谁都不让谁,一个死也不答应,一个死也不拒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跨门而入,轻轻唤了一声。

    “将,将军。”

    钟离笙闻声扭头,瞧见陆章正站在帘笼下,小心翼翼地,像极了个害怕被人抛弃的破碎瓷娃娃,她这么想。

    “将,将军。我,我想,我还是没有资格成为您的孩子。这件事情还是算了吧。”陆章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视线闪躲着避开,盯着地面。

    钟啸天看着面前的人,这是何等尊贵的人?就因为没投个好胎,就这般害怕行纠踏错,这般小心翼翼,他才不过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啊。

    钟啸天打心眼里,想对陆章好,可却更不愿让宝贝女儿不开心。

    该怎么解决?

    这时候他突然很想念身在北漠的牧季霖,如果他在,定知道如何解决这些繁琐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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