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一个四四方方院子里,中央有一颗刚冒了绿芽的巨大桃树,一个红衣女子手执长枪立于下方,脚踏微风,枪飞裙舞。

    她于空中旋转,一层层的裙摆在空中错落盘飞,像一朵红艳艳的牡丹。

    也不知她练了多久,当额上积起一颗颗汗珠时,才停了下来,将红缨枪放置在一旁的木架上。

    一阵微风拂过,吹动红缨枪上的红色丝带,她的深红色裙摆,以及吹散了她一身的满满热意。

    钟离笙轻轻喘息着,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拿起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十分不像个女子的捞起衣服擦掉满头的汗。

    擦毕,她笑着看向坐在对面的人,道:“红青,如何啊?有没有觉得我现在特别的厉害?!”

    红青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钟离笙哼笑:“诶,你知道吗?就我刚才耍的那几枪,我都感觉自己快要腾风而起了!就算是你现在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我,哼——”

    红青笑了一声。

    “啧,喂!你笑什么?”钟离笙被红青嫌弃的眼神气到了,“你是不是不信?那咱俩来比一比!”

    红青叹了口气,脸上写满无奈,当看见钟离笙额上被打湿的碎发,妥协道:“不必了,主子你现在确实很厉害......”

    钟离笙前倾身子,执拗的死死盯着红青。

    “......比我厉害。”

    “哈!就是嘛!”钟离笙满意一笑,收回身体。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一拍手,吼道:“对了!父亲不是送了我一个园子吗?索性我们待会没事,就去看看如何?”

    再过些时日便是她的十五岁的及笄礼了,父亲特意买了一个大园子送给她,用来做镖局。

    钟离笙欣喜极了,待及笄礼后,她便可以将镖局开起来,然后就跟镖去各国游历!

    想到游记中所说的那些美丽景色与风土人情,她就心痒难耐,迫不及待想要亲自去看上一看。

    红青点头答应,眼神又看向一旁的红木箱子,问道:“那,这些怎么处理?”

    钟离笙看了一眼  ,这些都是太子祁元送来的,说是待生辰那日还会更多。这已经是他送来的第八箱,无非都是一些金银珠宝这些索然无味的东西。

    而自从她打开前两箱,发现里面都是金物器皿时,她就没有再打开看过,直接便让下人偷偷拿去外边当掉,换成银票,日后留着开镖局用。

    “老样子,小心些不要被人发现了。”

    当掉皇家的礼物,是大不敬。虽说以她父亲现在的威望,就算被人发现了官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但能不被便不要被发现,毕竟谁会喜欢麻烦事儿呢?

    红青轻点头:“明白。”

    红青招手,让人把东西抬了进去。

    钟离笙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水,仰头喝干后,见红青出来,她才说道:“走吧。”

    主仆二人一起往外走,可刚迈出门,便又被人叫住了。

    “小姐!”

    钟离笙转身,好奇看着来人,是父亲跟前的小厮,阿富。

    “怎么了阿富?”

    “小姐,将军找您,让您去一趟主堂。”

    钟离笙与红青跟着阿富到达主堂外时,阿富便退下了。

    钟离笙转头对红青道:“你且在此处等我,我与父亲说完后再一起去看园子。”

    红青点头。

    钟离笙走了进去。

    她心情很好,也不知父亲找她有干嘛,心里想着待会定要快些谈,然后抓紧时间去看园子!

    她刚走到门边,听见里面传来争吵,钟离笙步伐一点点减慢,最后停在了门廊下。

    “我不同意!”

    主堂内,刘黛不知从何处听到的消息,知道钟啸天要派钟离笙前往北漠的事,急赶而来。

    她一进来便质问钟啸天是否真的要让女儿去战场。得知钟啸天确有此想法后,刘黛怒吼道:“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答应我永不让她入朝为官,永不让她背负不该她一介女子背负的责任!!怎么,才几年而已你便要出尔反尔了吗?!”

    “黛儿,你听我说......”

    “别叫我黛儿!”

    “......”

    钟啸天叹了口气,脸上也写满了纠结之色。

    “此事并非我所愿,只是这是现在唯一能解决困境的办法!”

    “呵呵呵——”刘黛冷笑,眼神如刀子一般插向钟啸天,“你不是养了个徒弟吗?让他去啊!!”

    “黛....”钟啸天闭上眼,又睁开,缓缓道:“章儿身子弱根本上不了战场,让他去我如何能放心?!”

    “呵!为一个外子你都这般小心,那你自己的女儿你就能放心了?!所以现在你为了你心里那点虚伪至极的壮志,连你女儿的性命都可以随意抛之弃之了是吗?!”

    “你在胡说什么?!”钟啸天被刘黛激得有些怒了,“她是我的唯一女儿!我放在心尖上疼着护着十多年的女儿!我怎么可能送她去死!北漠有季霖在,季霖会保护好她!”

    “北漠偏远,只凭一个贱奴如何护得了?!”

    “刘黛——,你不要太过分!”钟啸天咬牙一字一句道。

    “我有说错吗?!他不就是个贱奴吗?被你捡回来就以为能翻身做主人了?若不是你重用于他,如今又何需再让你女儿去?!”

    钟啸天气愤的回望着刘黛,他在极力隐忍着,一双拳头大力握紧,关节响起一阵咔咔声。

    刘黛冷眼看着,紧接着又冷声道:“钟啸天,我今日来不是与你商量的。我只问你一句,你可还记得你当初从我这里夺走了什么?回祁京前你又信誓旦旦与我保证过什么?若你还记得,那今日便依了我!你的宏图伟业,别让你女儿去帮你完成。她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杀了你。”

    闻言,似乎刘黛的话触及到了他心口的伤痕,钟啸天高大的肩膀下垂,整个人如泄了气一般。

    “我知道了。”钟啸天颓靡一笑:“其实,你也不用如此着急,我原本也是想问问笙儿的意愿。她一直想做个镖师,若她不愿,我也不会强迫于她。”

    “我愿意去!”

    钟离笙终是忍不住跑了进来,“北漠是吗?不就打仗吗?我去!!”

    见人突然冲进来,里面的两人先是怔愣了会,反应过来后,钟啸天皱眉问道:“笙儿,你当真愿意?此事为父不会强迫于你,你若不愿——”

    “父亲找笙儿来不就是要问笙儿的意愿吗?!那只要父亲觉得笙儿可以,那我便愿意。而且我也不需要牧叔叔的保护,笙儿现在已经能自己保护好自己了。”

    钟啸天笑了笑,抬手欣慰地摸了摸钟离笙的头。钟离笙笑着,扭头看向刘黛,也想看到她脸上能有与父亲一般的笑容。

    可当看清刘黛的神色后,一盆冷水从头顶直灌而下,心就像又刀子在切割。

    此时,母亲的脸上,钟离笙没有看见她想要看见的笑容,反而适才对待父亲还能疾言厉色的母亲,此刻望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冷漠,冷漠之中,又带着满满地疏离。

    为什么呢?为什么看她的眼神永远是这样!

    刚才不是还为她的安全与父亲争辩吗?难道不是关心她吗?!

    难道......

    “母亲!”钟离笙上前急切迈了一步,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保证过什么,惶恐道:“您,您是不是不想让笙儿去!你是不是担心笙儿的安全?那,那如果是这样,我可以——”

    “随你。”

    刘黛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便离开了。

    如此的冷漠,急转的情绪,都是因为她吗?

    钟离笙抬头,望着墙角四四方方的天,以及天边橙红色的彩霞。

    与父亲聊了许久,竟连天色都变得这般晚了。

    想到了自己的宏图伟业,想到了屋子里做的整箱整箱游记标注。

    她又想起父亲说的:“天下各国黎明百姓无一不饱受战乱之苦,我们大祁百姓能安泰无虞,民生富饶,与我们这些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脱不开关系。那你知道我们这些将士不顾性命的击退敌军,为的是什么吗?”为的是我们身后千千万万的百姓,为的是心中保家卫国的信念,为的更是心中牵挂的家人。只有我们在前方用献血围城一条难以跨越的长河,我们的身后,才能风平浪静,百岁待兴。”

    钟离笙轻轻一笑,心中似乎将什么东西放下了,又似乎将什么东西拾了起来。

    她是笑着走出主堂的,一出去便看见还等在外边的红青。红青走了上来,见钟离笙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神色,问道:“发生了何事?你怎么这般...”

    “红青,我们要回北漠了,开心吗?”

    “什么?”

    “枉我耍得一手好枪,若是单单用于运镖岂不可惜?”

    红青摇头不解,追问:“主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钟离笙的视线从天边得那朵云彩上移开,笑道:“哈,没什么啦。走吧,回去了。”

    见她走的方向,红青提醒道:“主子,那不是出府的方向。”

    “我知道啊,这不是已经晚了吗?”

    红青看了眼天色,也是,都这么晚了,去了园子也看不见什么了。

    红青走上去,跟着钟离笙。

    却突然听见她开口:“你明日出府一趟吧。”

    红青侧头,“何事?”

    “去把园子卖了吧......”

    -

    惊蛰,前夜刚下过的一场瓢泼大雨,冲刷掉了屋檐上的落泥。晨起之时,远山之上白烟袅袅,繁华的京城上空凝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祁京城外,数千上万的祁军穿着铠甲隐在若隐若见的水雾中,整装待发。

    城墙之上,站着一排人,全是有权有势的大官。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封钟家之女钟离笙为卫国将军,统领三军,驱除鞑虏。钦此——”

    钟离笙跪着,接过面前公公递过来的圣旨:“臣——钟离笙,领旨。”

    她缓缓起身,一手拿着夹着头盔,一手握着圣旨,抬起头看着城墙上。所有人都在对她笑着,有身份尊贵的祁帝,有父亲的对家杜监国,有父亲的同僚楚相,还有许多让她陌生的面孔。

    父亲站在官家身边,一脸欣慰的看着她。

    今日她走后,父亲应当没几天也要出发了吧。

    此去结果如何,她并不知。当初仓皇作下奔赴战场的决心,此刻却因为迷茫而有些慌乱。

    可这样的情绪,她不敢让人何人知道......

    她捏紧右手的圣旨,上边金线绣制的盘龙摩着她得手心,一股责任沿着手掌传进左边的心房。一时之间,好像有些东西渐渐在心中开始扎根,就待未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最后再看一眼父亲后,钟离笙翻身上马,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城内,不知在等待着什么,眼中满是期许。

    只是那城门里空空荡荡的街道让她无奈的笑了,她转回头目视前方,眼神坚毅。

    “驾!”

    她驾着马越过一个个方阵,红色的裙摆随着马尾随风一褶子一褶子晃动,渐渐消失在朦胧的大雾中。

    城墙之上。

    “恭喜啊,钟将军。原以为钟家在你这一辈便会没了,没想到你这女儿倒硬是给你挣了一口气。”一个监国的无脑追随者出言嘲讽道。

    钟啸天只是一笑,此刻他不愿也没心思与人争那一口气。

    他的目光只是望着女儿离开的方向,看见那抹红色的身影越走越远,从一个红点变成一团望不清的白雾。

    心一点点跟着揪紧,等他握紧的手心满是汗水,回过神来的时候,除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的楚河外,周围的人都走光了。

    “难过就哭呗,又没人了。”楚河叹息着。

    这些年,尤其是钟啸天独自带兵从北漠归来那两年,只有他知道,每每入夜,这个好友有多思念他的女儿。明明是个八尺长的大汉,却会因为思念过重,捏着自家女儿的发带抱着他痛哭。

    楚河低头,果然在钟啸天左手的衣腕口看见一根半露的红色发带。

    钟啸天没有回答他,眼睛一直盯着远处。

    他摇摇头,也看了一眼钟离笙离开的方向。

    好友陷入在离别的情绪中,他十分不忍心再开口,可此事对他来说极其重要,楚河只得一咬牙说道:“啸天,我知你现在心情不好,我本不该麻烦你。但此事我已是走投无路,唯有你能帮我了。”

    闻言,钟啸天才扭头望向他,语气中带着些许疲惫:“何事?”

    楚河递出一封信,递给钟啸天:“这封信,你可否帮我转交给他。”

    钟啸天皱眉接过信,他知道楚河口中所说“他”是谁,只是不知为何要送信给他,那人已经很久未现世了。

    他问:“他的住所我已告诉你,你为何不自己去寻?”

    楚河盯着信,闻言抬头望向钟啸天,一脸无奈:“我去啦,人不见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是去求人的,你总不能让我硬闯吧?”

    钟啸天看了眼楚河后,低头摊开信看了一眼,然后又没什么情绪的阖上,淡淡道:“此事,你竟还未放弃?”

    楚河笑了一声,道:“天下寒门子弟这般多,可都指望着我呢!我若放弃了,他们又当如何做才能有出头之日?你还真以为每个人都能遇到自己伯乐吗?”

    钟啸天捏着信,低低笑了一声。是啊,他们不正是因为遇到了官家这个了不得的伯乐,才有如今的风光吗?

    “也罢,那我离开前便替你走上这一趟吧。只是他愿不愿意帮你……我也不能保证。”

    “好!”楚河激动一喊,眼睛里面闪着光:“你只需把信送到他手中便是,我相信只要他看了,一定会帮我!”

    钟啸天将信叠好,放进胸口,又看了一眼女儿离开的方向,此刻大雾已经散去,而大雾之外半分人影未见。

    他又叹了声气,正欲离开,却在转身之际望见城下的一个紫色身影。单薄的人儿被人搀扶着站在高大的城门下,正仰着头眺望着远方已经消失的人。

    明明担心却从不表露,她当真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吗?

    -

    在钟啸天答应帮忙送信之后,楚河整个人的状态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兴奋!

    一想到若那人真的帮了他,那大祁的科举制度将史无前例的公开透明,无数的寒门子弟也定能有出头之日!

    他脚底雀跃,心想着好好睡上一觉,明日一早再跑将军府,赶紧让啸天将信送去。

    他脸上挂着满足的笑迈进府门,却被里面闹哄哄的模样惊到了。

    出了何事?

    失火了?这般严重?!

    他叫住一个小厮,小厮见到他时吓了一跳,连忙跪下。

    “老,老爷。”

    楚河皱眉问道:“府里发生了何事?您们怎么一个个都急忙忙的?”

    “呃.....这.....”小厮吞吞吐吐答。

    楚河身边的管事见此,踢了小厮一下:“混账东西,老爷问话也敢搪塞,不要命了?!”

    “小的不敢!”小厮顿了一下,才一咬牙道:“是少爷!午时卢婆给少爷送饭,发现少爷不见了!寻了一整天也没寻到。”

    “平日常去的那几个人家可去寻过?那些酒楼茶坊呢?”楚河问。

    “都……都寻了。”

    “都不在?”

    “是,是。”

    “那余平呢?”

    “余护卫......他,也跟着不见了......”

    这事儿可比失火严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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