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烛台下,钟离笙将一张纸摊在桌面上,就着昏黄的灯光仔仔细细思索着。纸上有许多折痕,边角破了一小块。她不明白这张纸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来到她手中。而且上边的字极其难看,甚至还有一些错别字,根本不想一个读书人可以写出的字,但好在逻辑很清晰,她读起来也没费多大力气。

    这上面写了如何变荒为田,让将士们自给自足的方法。

    北漠别的可能没有,但这荒地确实是多得不能再多,若是真按这个方法执行下去,不仅能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不说,往后这北漠的百姓福祉可能还将会更加昌盛。

    待明日就将此事安排下去!

    钟离笙顿时一身轻松,连因长久没休息略显疲乏的身子也感觉爽利了不少。

    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转头看着帐外不断晃过的人影,凝眉,自言自语道:“发生了何事?”

    站起身,想去外面看个究竟。可刚走下台阶,便有人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报——"

    一个守为兵咚地跪在地上。

    “发生了何事?”钟离笙问。

    “禀将军!刚招进来的人里头,有人打起来了!”

    -

    钟离笙带人赶到的时候,便看见这么一番景象。

    一个看着约莫十一二岁的男孩和一个看着四十岁的男子,正将晚间送给她妙计的人摁在地上,使劲摩擦。

    不仅没人上前劝阻,还都纷纷围观着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她疾步上前,大吼了声:“住手!!”

    见人还在打,她挥手,身后的亲卫将扭打的三人分开,全都按在地上跪着。

    “大胆!”她生气道:“军规没背熟?不知禁止私下斗殴吗?!”

    “来人!先给我每人打上二十军棍!”

    负责刑罚的将士搬着刑具上去,将人驾到长凳上,准备行刑。

    “疯女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处罚小爷!老子不服!!”

    闻声,钟离笙垂眼看着那个叫嚣着的少年,他的眉宇间充满了不屑,一双眼睛怒瞪着她。

    她淡淡道:“本将军不管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违反了军令就是违反了军令。不问缘由必须得罚。”

    “开始。”

    随着钟离笙滑落,用榉木造的巨重军棍狠狠地落在三人的肱骨处。一声声闷响,一阵阵哀嚎。

    身边的两人没忍住连连喊叫,独独少年一直强忍着,咬着牙,额间血管暴起,虚汗如雨滴一般滚落,不见他叫喊一声,求饶半声。那双泛红充血的眼睛,不停一刻的怒视着她。

    像一条蛰伏的狼,有待一日翻身之时,定将眼前人生吞活剥,大卸八块。

    没一阵,二十军棍打完了。

    钟离笙将视线从少年身上移开,缓缓问道:“说吧,现在可以将你们之间的恩怨一并道来。本将军自会为你们做主。”

    “将军!这小子,他剽窃我家少爷!”

    “住口!!”楚川阻止了余平继续说,他趴在长凳上,明明痛得脸色发白,嘴上仍不饶人地道:“我们没什么恩怨,老子就是单纯看这小子不爽!”

    闻言,钟离笙嗤笑了,倏地正色:“那这二十大板打得就不冤。”

    说完,她转身走了。剩下的事情新兵营的将官自会处理。

    半月后,开荒还地的战策开始渐入佳境。

    提出这样绝等妙计的人升了级,封了个一等副卫。

    午间,将士们吃食过后,排班的人开始前往城外的荒地,进行农作。

    今日的天气不热,但太阳却很刺眼,天空之中蓝得半点云也没有。

    许杨拿着一把蒲扇,站在树荫下对着下边的人指指点点。

    他提出的开荒方法很有用,提了官的同时,还被安排来专门负责一大片区域。说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办法,他来带领才更能出奇效。

    所幸,当初楚川那小子跟他那傻木护卫在商量的时候,他正好听了个全。所以在一开始将军还怀疑他的时候,他用行动证明了这方法的确是他想出来的。

    一招便过上了指挥人的日子,简直不要太自在!

    他洋洋自得地眯起眼睛,往周边扫视。

    忽然,他看见人群中,那个白花花的人。一股怨怒从心底蔓延开,随后他冷笑一声,喊道:“那边的!那个姓楚的小子!你过来!!”

    楚川侧首,放下手中的铁锹,擦了擦额间的汗水,走了过去。

    许杨转身坐到凳子上,当楚川走到他面前时,指了指自己的腿。

    楚川不明所以地看了许杨一眼,道:“你又想做甚?”

    许杨冷笑:“腿酸了,给爷按按。”

    楚川蹙眉,然后他没忍住笑出了声,“许杨,你娘的,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有这个胆子让小爷给你捶腿?!”

    许杨抬眉:“好啊,看来你这是不想休息咯?很好,本将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兵。”

    “嘶——”

    “既然你这般喜爱种地,那那边的那块地便都归你管吧。今日若弄不完,不准吃饭。”

    那块地?!少说得有十里。

    就算是十头牛一日也做不完!

    许杨这是成了心为难他。

    楚川大口大口吸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哈?”许杨抬眉,歪头,“不服啊?你要是不愿也可以,违抗军令,去自领二十军棍。”

    许杨扶了扶自己的腰,笑道:“哦对了!上次的打还没好吧,你这细皮嫩肉的要是再来一次,还受得住吗?嗯?”

    楚川瞪着许杨。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这都是你自找的,被打一顿而已,将军想给你出头,谁让你清高,居然还敢当着将军的面生气。本将这是在教你做人的道理,懂吗?”

    “还不快去!等我请你吗?少...爷....”

    楚川咬着牙,恶狠狠甩了一句:“你给小爷我等着!”

    随后转身,气哄哄地扛起铁锹就往那块巨大的十里地走。

    不就是升官嘛!

    老子非要压你一头不可!

    -

    月梢枝头,风穿过吹起帐帘,赶走狭窄空间里的闷气。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凉爽,钟离笙揉了揉眼睛。在烛台下研究这无聊的兵法太久,她都有些乏了。

    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吹熄帐内的灯,她朝外走。

    不知不觉间已是一更天,宵禁时间,除了安排值守的巡逻兵偶尔走过外,整个营区陷入了沉寂之中。

    钟离笙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路过的巡逻队会朝她行礼,她都是点头回过。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开荒地附近。

    一望无际,荒草贫瘠的无边山垦之上,如墨的天空中挂着一颗又大又圆又亮的月亮。

    在巨大的月亮之下,有一颗如瓦房一般形状大小的枫树于风中矗立,偶时飘落几片三角瓣的叶子,打落在不远处辛勤劳作的背影上,平添几分落寞之意。

    每日的开荒均有特定的轮换,且一般晚食过,便不需要再派人继续开垦。此人是谁?竟这般勤时。

    她走上前,接住空中适好飘下的落叶,擒在手中转这叶杆把玩。

    “你是何人?宵禁期间,为何不回营帐休憩?”

    她冷不林丁开口,似乎吓了那人一跳。

    钟离笙见他一点点转身,待看清脸时,诧异地“嗯?”了一声。

    “你,”她竖起食指指着楚川,上下全身打量他,后道:“你为何在此?”瞧见身侧一大片看着像是刚松过的土,笑道:“你大半夜不睡,跑这来挖地?......不会是脑子坏了吧?”钟离笙轻轻蹙眉,点了点自己的头。

    “你脑子才坏了!”他竖眉怒目突然怒吼。

    钟离笙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感觉这人就好像是在拿她来撒气一般。

    “你吼什么?!谁惹你了?你不愿做还能有人逼你不成!”

    她说完,楚川别过脸。

    唉。

    算了,她不跟没成年的小孩一般见识。

    “行了,你也别继续了,回去休息吧。我可不想让人说我钟离笙虐待手底下的人,大半夜还不让人休息,压榨劳工。”

    她说完转身就走。可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后方传来嚓嚓的挖地声。

    钟离笙回头,看着月光,少年的身影一半落在树影里,一半浸膏在月光中,他高高抬起铁锹,极速弯腰,又狠狠将铁锹砸进地里。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让你休息你!”

    “少爷!”

    钟离笙停住,转身,看见一个黑点跑了过来。

    那人跑到她跟前,愣了一下,下意识将手中捏着的一个隔油纸往身后躲。

    “将,将军?您,您怎的在此?”

    “身后的东西拿出来。”她拉着脸,摆出一副严厉的气魄。

    “这…这也没什么东西…它。”

    “拿出来。”

    余平不停眨眼掩饰虚心,十分不情不愿地把手从身后拿了出来。

    钟离笙:“摊开。”

    余平听话把油纸打开,一张干巴巴的大饼躺在里边,冷冰的、硬邦的隔夜饼。

    本以为是什么女儿家的玩意儿,毕竟她儿时在军营里便经常看见,有很多人用那些女儿家的物件来思念心上之人。

    她没想到,不是这些物件而是吃食!

    军中明令规定,卯时后禁食,违者,以二十军棍论处!

    偷偷摸摸的,见到她时还刻意藏起了来,定然是知道这条军规的!

    瞬间拉下脸,沉声道:“宵禁过而不食。明知故犯!天明操军之时,自行去领罚!”

    钟离笙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胀呼呼的,胸口也有些发闷,作罢便要离开。

    却刚没走出几步,一阵浸着汗味的风吹过。

    咚的一声——

    余平跪在她面前。

    “余平!”楚川怒吼。

    钟离笙垂眸看着身前低下头的人,微眯眼,语气平静:“你这是何意?难不成犯了军禁还想躲罚不成?”

    “小的并不是想躲罚!只是我家少爷前些日子的伤还未好。还望将军能通融通融,让少爷的二十棍由小的来替!”

    瞬间,明亮如皓月的黑瞳犹如布满寒霜,她冷声呵斥道:“军纪立在那便是由得人随意违抗的吗?!。”顿了顿又道:“我不管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但在这军营里,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人可以代他人领罚,犯错之人,更不可能躲过惩罚!”

    “果真如此吗?!”余平倨傲仰头,“那为何许杨那厮行了偷盗之事,却反而升了官!将军当真是廉明?!我家少爷为你不眠不休想出来计策被别人偷了去,到头来还要了你挨一顿打。被人针对干苦活累活也就罢了,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这难不成便是将军口中的平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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