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京以北,时间不觉间又过了一月。

    在这一月之内,鞑子来攻的次数不下十次,可每一次都只是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北漠城一里之外,从未有一次真正的攻打过。

    这让钟离笙不得不怀疑,夷国此次的攻打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甚至,似乎每一次都是在她心忧陀城父亲那边的情况,正欲派部分兵增援之时。

    “少将军,您也觉得很奇怪对吗?”

    营帐内,牧季霖坐在下首,侧抬头问道。

    闻言,红青低头擦剑的手停了下来,疑惑的目光落在钟离笙脸上。

    钟离笙慢慢抬头回望二人,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红青这下不明了,目光来回在钟离笙禾牧季霖之间来来回回,忍不住问道:“何事奇怪?”

    牧季霖耐心问她:“在你印象中,鞑子进攻了我们几次?”

    红青认真地算了下:“自打我与主子到这,如果没记错,不下二十。”

    “那我们与他们交上手,有几次?”

    “......”

    似乎一次都没有......

    牧季霖轻轻拧眉,“在你们来之前,鞑子就攻打了我们两次,一头,一尾。”

    “所以,就两次!!”饶是红青这样略显沉稳的性子也沉不住了,从位置上直起身,蹙眉问道:“为何?!”

    回答她的只是久久的沉默。

    帐内的气氛很压抑,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布衣,头上捆着汗布的士兵手里抓着一把翠绿色稻穗跑了进来。

    他眼神闪烁,颤颤巍巍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钟离笙皱眉,看了一眼士兵手中的稻穗,又抬眼看他:“发生了何事?”

    “稻子,稻子进害虫了!城外整片,整片,全都没了!!!”

    -

    当一行人赶到麦田时,看见一群士兵围在稻田边,叽叽喳喳议论纷纷,见钟离笙来,才一声一个将军地让开一条小道。

    走了进去,看见的景象险些让她脚底打滑掉进泥泞的田里。

    眼前的稻穗长得是一根接一根,枝干粗壮,叶子翠绿。若不出意外再过一阵定能大丰收。

    可仔细一看,在那硕果累累的长满嫩绿大米粒的稻穗上,在晕眼的烈日下,一个个近乎透明的、通体透绿的小油虫黏在上边,肉眼已经都分不清里面的稻米究竟是何形状。

    钟离笙不知自己是何时回到的营帐,又是怎么如此平静地坐在帐内,吩咐让人将几十里的稻穗全都砍了烧掉。

    深思恍惚间,外面传来的吼声她也充耳不闻一般,只是盯着空荡荡的桌面出神。

    “让我进去!”楚川推着钟离笙帐外的守卫,“滚开!”

    余平也推推桑桑,好意商量着:“哎哟官爷!你就让我家少爷进去吧!”

    “大胆!将军的营帐岂是你们这低等兵能进的!滚!再不滚休怪我不客气!”

    眼瞅着城外稻田处已经开始冒起袅袅黑烟,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

    “余平!”

    楚川沉着脸吼了这么一声,余平立马明白,他朝着守帐的士兵温柔地笑了笑。

    守兵嫌弃地缩了缩脖子,“你干嘛——”

    “嘛”子才刚出口,他便感觉世界他在眼中转了个圈,挺美妙的。然后他就闭上了眼与蝴蝶邂逅。

    刚跑进帐内,楚川便看见他正前方失魂落魄的人。

    他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一步步小心地朝她走去,想轻轻唤回她的神。

    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

    十米。

    七米。

    五米。

    三米。

    “少爷!!人放回去了!!”

    余平大力前开营帐帘跑了进来,邀功大吼。

    楚川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口气,回过头去恶狠狠瞪了余平一眼。

    余平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你们怎么进来的?!”

    楚川回头,看见钟离笙小脸拧在一块,质问呵斥他。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钟离笙侧头看向帐外,“外面的人呢?!”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

    看了眼余平,盯着楚川:“你们是又想挨军棍了?!来人!”她朝外喊。

    “你!”

    “你这女人,当真不可理喻!”

    楚川果断转身,“余平我们走!”

    余平这次倒是反骨得很,没有听楚川得话反是朝钟离笙跑了几步,恭敬讨好道:“将军,您别不问缘由便要打人嘛!您这样...”

    他莫名其妙笑了一声,惹得钟离笙忍不住奇怪地歪了歪头。

    “您这样以后可让我家少爷怎么办才好嘛!”

    “你说什么?”钟离笙问。

    “哦不不不!”余平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她,忙忙摆手,解释道:“少爷与小的可不是有意冲进来的,实在是情况太紧急。若再不来,那几十里,由所有人幸幸苦苦几月才种出的稻穗便要全没了!”

    “稻穗招了虫,本就是全没了。难道留着它们继续害周边的庄稼吗?”

    “不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家少爷有方法治!保证这些庄稼!全部!都能!好!”

    余平肯定的语气让钟离笙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但又止不住怀疑:“有法子能治?当真?”

    小时候,她喜欢到处跑,彼时正巧碰见一个庄稼害了虫的小村,当时那些村民告诉她,害了虫的庄稼是彻彻底底没救了,只能把他们烧掉保护那些还没害虫的。

    就连后来她询问钟啸天,钟啸天也是如此说。

    余平转身劝喊:“少爷!”

    钟离笙的目光随他看去。

    楚川脚步没停,只是比适才慢了些许。

    余平嫌弃地叹了声气,跑上去拉住他,小声耳语道:“哎哟我的少爷啊,您一听到此事便着急赶来,为的不就是帮人姑娘嘛!况且外面还烧着呢,现在您可不能使性子啊。”

    楚川抿了抿嘴,缓缓转回身,回望钟离笙。

    “你当真能治?”她的眼中莫名带了一丝渴求,语气也第一次这般没有攻击性。

    看见了她眼底的脆弱,楚川眼底闪过一抹无措,心底适才的怨气一瞬间消失殆尽。可他嘴上却还是不饶人:“爱信不信。”

    “好!”钟离笙干脆,绕过桌沿停在楚川面前,“只要你能治,我便欠你一个人情。除去我将军的身份,只要我钟离笙能给的,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

    游记有云,南离有水乡勾栏,盛产水中鲜味。夷国有万里平原,牛马羊群比人还多。而祁国则有翠绿万山,延绵不绝,起雾之间犹入仙人之所。

    离凉城十里之外有一座清嵩山高耸入天,当每日第一缕金色的光照耀在山顶上时,云开雾散,一座亭台楼阁与之中浮现。

    而此阁名唤——药阁,乃是天下习医之人趋之若鹜之地。

    清晨,露水还悬挂在松叶尖上,清嵩山上白茫茫的雾气将散未散,能朦胧看清阁楼外貌之际,五匹烈马突突而来,停在了院落的大门前。

    看着不远处高耸入天的高楼,承臻明忍不住赞叹道:“天哪,这药阁我只听人与我说过,还以为是假的,没想到竟是真的存在啊——”

    余平笑道:“副将有所不知,这药阁所在之所极其隐蔽,极难寻到。若不是我家少爷此前曾在此处修习过一阵,咱们想必也是极难寻到的。”

    承臻明点点头,赞同道:“也是,就外面那些弯弯绕绕的小道和着高耸入天的山,确实没几人能上得来。”他皱眉:“嘶——只是不知,这院子是谁建的?也太神了吧?!”

    “巢氏一族。”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钟离笙一愣,看了眼楚川。

    今日他穿着一身紫蓝,本就美俊英朗的五官,加上那晒不黑的肤色,在这翠绿山水之间 ,倒像是刚度化成仙的仙人一般。

    承臻明:“啊?!你们怎的都知道?我为何不知?”

    “牧叔让你多读书,果真是对的。”钟离笙收回视线揶揄了句,翻身下马,走到了大门前。

    她抬头一看,一个挥毫着\"药阁\"二字的牌匾挂在上方,搭配着此情此景,颇有一番遗世出尘而又庄严肃穆的相悖之感。

    忽然,一个紫蓝色的身影越过她,敲响了药阁的大门。

    少顷,咔嗡的一声,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一个穿着墨绿色,头发整齐束在头顶的药童子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

    看见眼前的男男女女没一个是他认识的,礼貌问道:“敢问几位贵客是何人?与阁主是否有约?”

    “阿七!”

    听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昵称,杜满瞪大瞳孔,一个激灵,扭头看向门后。

    “啊!”黄七将头往后缩,不小心敲到了另一侧的门沿,“哎哟!”吃痛叫了一声。

    他眉心蹙了蹙,揉着自己的头,质问道:“你怎的回来啦!!”

    -

    药阁之外远山环绕,植被茂密。药阁之内门室陈列,花草林立。回廊旁过道上那些个小小盆栽竟也是外面求不得的珍贵药材。

    难怪世间流传着一句话,活人若吃了药阁里的药,能长命百岁。而死人若吃了药阁里的药,则能死而复生。

    虽说有些夸大的意味,却也不能否认,这药阁的确是个让人惊叹之地。

    “阿七,我师父呢?”

    前方领路的黄七侧头十分不耐烦地斜了楚川一眼,“阁主不在。你拿了东西便赶紧走!”

    闻言,楚川神色一顿,而后低头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抬头笑道:“也罢,既然那老头不愿见我便罢了,日后我再带些他爱吃再登门拜访吧。”

    黄七脚步的踉跄了下,堪堪稳住步伐没有出糗继续带路。对于楚川所说的,他也没说什么客套话,仿佛跟没听到似的。

    将人送至门外,红青、承臻明和余平三人将二十个装满药材的大包袱安置于马上。钟离笙与楚川则站在门前,与黄七道别。

    钟离笙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灰色的令牌,递出,“药阁今日赠药之恩,离笙铭记于心。请替我将此物转交给阁主,待日后药阁有用得着我帮忙的地方,可凭此令牌至祁京将军府寻我。凡离笙能力之内,定为阁主达成。”

    黄七翻了个白眼。

    “嘶——什么态度!”楚川狠狠拍了一下黄七的头。

    黄七吃痛,抬头怒吼道:“臭皮猴!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了!”

    “师兄教训不礼貌的师弟,寸哪里的尺了?”楚川挑眉勾唇。

    黄气气得发笑,讽刺道:“你还是我师兄吗?!别忘了!一年前你已经被赶出药阁了!”

    “哦?是吗?”

    楚川语气拉得长长的,倏然他举起手,一个通体透粉的玉石吊坠从他掌中往下坠,正好停在黄七眼前,左右晃荡。

    黄七眨了眨眼,咬着牙抬头怒瞪楚川。楚川长得高,他在身高上便输了气势,更何况还有眼前这个代表着药阁唯一首座弟子身份的信物在此。黄七彻底没了火焰,看着楚川道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东西!

    楚川嗤笑,收起玉石吊坠,瞥了一眼钟离笙手中的令牌,随后一把夺了过来。

    钟离笙扭头,十分不满盯着他。

    楚川低头把玩令牌,语气得瑟:“你倒也不用感谢那老头,你要谢,谢我便是。”他扭头看了一眼后方的药材,回望着钟离笙如秋水般透亮的眼睛:“还有,我大致算了下此行带的药应当是够了,但若是还不够,你便带着这块玉坠子再来取。我就不来了。”

    说完,他将手中的玉石吊坠扔给她。

    钟离笙下意识接过,不明缘由地看楚川。

    站在一旁的黄七看着她手中吊坠,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色,可也只是片瞬便消失了。

    眼瞅着没什么事,黄七嘭的一声关上大门。

    马蹄声渐行渐远,药阁门前,又再度陷入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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