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泽走上前,抱拳施礼,“牧大人。”

    牧季霖皱眉,心道:这小子来做甚?现在可没可没时间同他周旋。

    似乎看出牧季霖心中所想,程泽淡笑一声,说明来意:“王爷听闻大人欲前往药阁,担心大人找不到路,特命属下前来为大人将路引上一引。”

    牧季霖怔愣半晌,才眯起一只眼,冷笑:“呵,定安王当真了不得啊。本官这前脚才刚决定的事,他后脚竟把你给派来了。”看向身后,又看回来,“这是,在本官身后安了双眼睛吗?”

    “呵,”程泽低笑,“王爷只是碰巧知晓大人要前往药阁,属下又正好知道这药阁要如何去。都是巧合罢了,还请牧大人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瞧他这一身出远门的着装,像是临时决定来的吗?!

    虽不信,可牧季霖还是沉下性子,犹疑道:“你当真能引本官前去药阁?”

    程泽点头。

    “有何条件?”

    “条件?”程泽疑惑开口,错愕望着牧季霖。

    牧季霖奇怪地看着他。

    王爷只下令让他带路,却并未说要提出什么条件啊。可若按他家王爷以往的性子,好像是该从中刮一笔利才是。

    莫不成是忘了?

    想到此,自认为了解楚北川的程泽正了正色:“我家王爷希望大人能答应他一个条件,至于条件是什么,大人日后会知晓的。”

    “本官若是不答应,又当如何?”

    “大人若是不答应,那恐怕只得自己前去寻药阁了。”程泽遗憾摇摇头,“哫哫,只是不知,大人要寻多久呢?这大人想要治的人又会否等得起呢?”

    此时,莫管事不合时宜地走到牧季霖身边,低耳语道:“老爷,这药阁所在之地的确极难寻到,况且咱事先没调查过,还不知要寻多久。万一时间长了,小姐又能留在北漠多久呢?”

    权衡之下,牧季霖终是妥协,带着程泽一并上路。

    只是在出发之前,程泽又让牧季霖多带了一些看起来力气十分强壮的府兵。牧季霖不明缘由,反正是他的人,便没有反对。

    在程泽的指路下,数十个岔口,他不带一点犹豫。

    爬过千米巍峨的清嵩山,穿过青葱翠绿的松柏,野枝逢春的杂乱有序的草丛。

    突然视野开阔,野鹤在云层之上盘旋,声声清脆的鸟声回荡在山间。高耸入云的楼阁

    ——这里仿若一个世外桃源。

    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阁楼大门前,程泽说了句“到了”后果断翻身下马。单手抓着门环大力敲击,啪啪啪的响。

    “谁啊!”

    门内一个十分稚嫩的声音传来,没一会,门缓缓被拉开,一个三尺那般高的男孩出现在程泽视线内。

    男孩吊着有些刚睡醒的嗫嚅自语问道:“黄师兄没告诉我近日会有人要来拜访啊。你们是谁啊?”他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程泽,“为何我觉得你有些眼熟呢?”

    程泽没回答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黑金令牌竖着退给男孩看,自顾道:“我乃定安王的亲卫,携王爷的口谕,请药阁阁主出阁,前往北漠城,医治一人。”

    从懂事起便进入药阁楼的烨泷根本不会解决这样的变故。

    定安王的名头他在阁中不知一次听过,那些以少胜多,守护大祁的英勇事迹让他沉迷,甚至对楚北川打心底升起一抹敬佩。

    他眸中染着喜悦,“大人请先稍后片刻,我先去阁中将此事告诉阁主。既然是王爷,那他老人家定然是愿意去的!”

    烨泷说完,激动地扭身便跑,圆溜溜的身体就像颗肉球,急忙得连门都忘了关。

    程泽知晓药阁的规矩,老实地等在门外。

    牧季霖走上前,侧头看着他问道:“不进吗?”

    “药阁的规矩,外人未经允许不得入。”程泽答。

    牧季霖皱眉:“为何本官会有你与这药阁渊源颇深之感?”

    程泽闻言,眨眼、挑眉,嘴角微微勾起,并未多言。

    过了一会,烨泷低着头,耷拉着肩膀,像个幽灵一样轻飘飘的走回来了。他走到程泽跟前,抬头,瘪嘴道:“这位大人,阁主他老人家不愿出山,还说别说是定安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出阁.....”

    烨泷说得很委婉,想必是经过一番修改才说出来的,阁主所言定比这难听数倍。

    程泽沉沉叹了口气,边摇头边小声赞叹道:“唉,不愧是王爷......”

    牧季霖歪头,一直眉毛往上挑,一只眉毛往下压,似乎没听清,凑近问道:“你说什么?”

    程泽突然回头,他被吓一跳向后退了半步。

    只见程泽嘴角挂着一抹十分算计的笑容,问他道:“牧大人?你还想不想让阁主下山随我们而去?”

    “废话!本官当然想!”

    “既如此,您可愿将带来的这些府兵借我一用?以我一人之力恐怕还是有些勉强。”

    牧季霖拧紧眉头,“给你用便是,但你究竟想作甚?”

    程泽脸上始终带着笑,他抬起不满老茧的大手盖在木门上,刚好落在烨泷脑袋上边,他侧头看着药阁内的青山绿水,十分理所当然又没有道理道:“用我们王爷的话来讲,既然阁主不愿主动下山,那我们便帮他一把,赶他,下山。”

    -

    正逢雨季,北漠的上空灰沉沉雾蒙蒙的,雨时而瓢泼入珍珠,时而延绵如毛发。不光地是湿漉漉的,就连行走在路上的人脚底也是湿漉漉的,一步一个脚印,带着雨水走进屋内。

    “好你个不敬师长的逆徒儿!竟敢将老夫强压下山,就连当今陛下都不敢做的事儿,你倒是做得丝毫不拖泥带水!”

    鹿砚,药阁的主人,也是世上医术问鼎的隐世高人。明明这般圣洁之人,该存在人们口中性情温良,如仙人一般的人,此刻却大力拄着拐杖,不停抬起放下敲着地面,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怒意。

    他指着淡如泰山站在在面前的人,止不住痛骂。

    “当初你走投无路,老夫想领你回药阁之时,你是怎么说的?!说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沉刷冤屈!是!你如今做到了!地位尊上的定安王!大祁的战神!”

    说得太快,他喘了口气,又吼:“可那有如何?当初你执意不愿离开尘世之时,老夫是不是与你说过,从此药阁与你楚川再无瓜葛。当初你曾答应,此生所出不断药阁之名,所治不求药阁之能!”

    “如今老夫不愿下山,你却让属下将我捆了来!这是何意?!”

    楚北川低着眉眼,直到鹿砚将气撒完才缓缓抬眼,眼中充满了关切:“老师...许久未见,您,苍老了不少。”

    突如其来的关心,充满怀念关切的神情狠狠砸着鹿砚。

    人到老年情绪本就大起大伏易受波动。前一刻还气得心堵,这一刻浑身立起的竖毛就这么被一句话抚平。

    “老师所说,北川明白。只是,其一,世人皆知楚川是药阁弟子,可楚北川却不是,这便不算断了药阁之名。而其二,请老师下山目的也并非用于北川自身,更算不得求用药阁之大能。”

    说着,楚北川突然单膝跪地,垂着头:“倘若老师仍觉心里憋闷,那便打徒儿骂徒儿都无所谓,只是莫要伤了身子才好。”

    鹿砚的表情凝在脸上,变得越来越复杂,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得哀道一声,“老夫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他佝偻着背转身,清澈的双眸瞪着将他五花大绑而来的程泽,“不是说看病吗?病人在哪呢?!!”

    “我来吧!”杨无行突然开口,舔着脸上前:“鹿老,由我来带您去吧。小子顺便向您讨教讨教,您看我这膝盖他一到雨天便痛得紧.....”

    杨无行谄媚地领着鹿砚离开了。

    楚北川这才抬头,慢慢站起身。他看着门外空旷的大院,沉默着,眼神之中染着一丝担忧。

    程泽抱着手,缄默在一旁望着楚北川。

    他从未见自家王爷这般为一个人谋划过。

    先是知晓东阳国野兽山里有禁花百面娇,是女子养体的神物,便只身前往,左胸前被野兽抓了三道大口子,险些丧命。

    后来无意间知道钟姑娘禁婚配的圣旨,便堂而皇之未作任何准备便在大殿之上求娶,逼得陛下解除婚禁。

    眼下,又绑来药阁之主来为她诊治。他可没忘,这药阁之中有一道圣旨,冒犯药阁之人当诛。若非药阁阁主与王爷他有旧交,恐怕他家王爷现在已经犯了个杀头的大罪了。

    程泽望着自家王爷的背影。

    这样一个淋过剑雨淌过血河的顶天立地的男子,究竟为何对一介什么都不是的女子痴情于此?

    程泽想不明白,更没胆子问。

    -

    天空灰沉沉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打落在黑色的砖瓦上,聚集成一柱柱水柱滚下,在廊檐处形成一个稀疏的水幕。

    钟离笙站在廊下,伸出右手接了接,几缕雨丝落到她手中,她收回来,垂着头,手指间揉搓,眉眼间布满哀伤。

    杨无行领着鹿砚到时,远远瞧见一袭青衫的女子站在廊下,她伸手接雨水。

    只看一眼,鹿砚便认出来了,突然沉气,转身朝回走。杨无行看了眼钟离笙,又看了眼开始离去的鹿砚,跑上前恭敬道:“阁老,这前面就是了?!”

    鹿砚离去的脚步没停,缓缓问道:“你家王爷让我治的便是那女娃?”

    杨无行连连点头,“对啊。”

    “这女娃没得治。”

    “啊?为何啊?您都还没诊治怎知没得治。”杨无行皱着眉。

    “老夫曾给她诊过,没得治。”鹿砚又重复了一遍。

    杨无行为难道:“曾经没得治,那万一如今就不一样了呢?要不您还是去看看吧,不然我这怎么跟王爷交代啊....”

    鹿砚停住脚步,扭身正对他,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拄着拐杖放到双脚之间,认真道:“那你便告诉你家王爷。那女娃的身子要百面娇才能调理好,那女娃的手,要笑面阁方可解毒。等这两样齐了,再让他来药阁找我。”

    说完,鹿砚不顾愣在原地的杨无行,带着身边的随从离开。

    杨无行回神跟上,“中毒?可我以前打听到的不是中毒啊......”他抬头,“阁老,您!”

    “此人是谁?!”鹿砚停住,突然出声。

    杨无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见前些剿灭匪寇时,抓来的一个扎着两股麻花辫的,脸上长满雀斑的,看着年岁不大的小姑娘穿梭在受伤的宅民之中。

    他记得当时是那小姑娘自告奋勇说自己会医术,可以救治灾民,便放了出来。

    只是,这阁老问她作甚?

    鹿砚:“我要她!”

    杨无行:“啊?!”

    鹿砚激动着,双眼似发着光着急扭头道:“我要收她为徒!”

    似乎觉得拿了人家的宝贝东西也要拿出点什么,鹿砚急忙地从怀中拿出一个翠绿色的药瓶塞到杨无行手中。

    “这是老夫特制的药丸,虽无法根治,但只要那女娃每日服一粒,吃完这一瓶,手也能好个七七八八。只要不长时间用力,便无大影响!”

    鹿砚说完,还没等杨无行反应过来,他便双目发光情不自禁地朝着灾民之中的小身影走去。

    杨无行低头看手中的药瓶,又抬头看了眼像发了疯一样的鹿砚。

    他翻了个白眼。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鹿砚后,杨无行回到楚北川身边,将鹿砚的话分毫不差的汇报,他问道:“王爷,那这药?”

    “交给牧大人。”

    “是。”

    杨无行恭敬退下。

    他离开后,整个屋内沉寂了片刻,才听见楚北川缓缓开口。

    “程泽。”

    “属下在。”

    “去查,笑面阎在何处。”

    程泽猛地抬头。

    世上的奇珍异宝要么长在极难取得猛兽汹涌之处,要么被极大势力之人供奉着。不管任何一物想取得绝非易事。更何况还是能与阎王夺命的笑面阎?!

    “王爷,这。”他拧着眉,想劝说。

    “你若不想,本王可让他人前去。”

    “怎会!”程泽缓慢垂首:“属下这便去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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