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吗?”沈延挑起发尾,“很早之前染的。”

    是有点奇怪。陈昼很难把染发和沈延联系在一起——即使在星际,染发是个相当寻常的项目。

    “为什么染色呢,是觉得白发不好看吗?”陈昼斟酌着开口,作为一个资深白毛控,她坚定地认为白发是相当好看的发色——小众且逼格奇高,是主角的不二之选,在她还是中二病的年纪,做白日梦的时候都幻想自己的头发是白的。

    她实在想不明白,沈延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为什么不接受白毛的自己。

    “白发更好看吗?”沈延反问,他想起来眼前人是个实打实的颜控,“大概是刚上学的时候,白色太惹眼,棕色低调些。”

    言简意赅,相当合理。

    沈延看起来确实不是张扬的性格,一想到豆丁版的沈延为了不引人注目,顶着一头浅浅的毛茸棕色脑袋入学,陈昼就觉得他可爱得可以。她打量着棕黄色的一片,轻轻叹息:“棕色也好看。”

    沈延下意识摸了摸发顶,这个颜色已经在他身上保留了很久,他已经记不清染发的确切时间,二十几年光阴,他早已彻底习惯棕发,小时候生怕自己不合群的惴惴不安已经淡忘了许多。

    今晚的气氛太好,好到沈延觉得吐露些过去也未尝不可。沈延在交友手册里读到过,适当的敞露心扉是增进友谊的好方法,倘若心扉悲惨些,还能激发对方的同理心,故事实在精彩,还能反向参与到对方的故事里。

    这对于一只既想上位成好朋友,好奇心又拉满大型猫科动物而言,简直是最好不过的时机。

    倘若是几个月前的沈延,光是做有交集的朋友就能让他心满意足。但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今夜相伴更是让他的心又一次被打动——不同于在狱时吊桥效应般猛烈的心跳,砰砰的心跳喧嚣。

    ——再近一些,沈延贪婪地想,已经是朋友了,再近一些也没关系。

    怜爱、同情都无所谓,沈延缓缓开口。

    “……族人都是棕发,我一身白太格格不入。”

    要讲故事的节奏。陈昼正襟危坐,静静注视着垂下眼的沈延。

    或许是袒露悲惨的过去让他赧然,陈昼可以看到他泛红的耳尖。他坐在沙发上垂着脑袋,白色的睫毛轻颤,整个高大的身躯竟显得可怜巴巴的。

    “你可能不了解,星际间的家族为了基因的稳定,往往会采取同种婚配的方式,来人为减少基因的斑驳混杂,降低后代因基因影响的狂化概率。”

    “而我的母亲,抛去了家族内部联姻,勇敢追求了自己的爱情,和我的父亲私奔。”

    “……”陈昼实在难以想象直到星际,所谓的大家族还是喜欢强制婚配这种戏码。想到沈延父母早逝,别是什么私奔后被家族追杀这种狗血剧情吧。

    “他们最后死在了虫潮里,而身在人造子宫中的我,因为一半的血脉被领回族群。”

    “节哀。”陈昼干巴巴道:“伟大的牺牲。后来呢?族里的人对你不好吗?”

    “或许是一山不容二虎?我继承了父亲雪白的毛发,这样的异端或许让他们联想起私奔的往事,再加上不同的外表,他们对我总是没好眼色。”沈延轻快道。

    “他们总瞧不惯我的模样,平时在族里时视我为无物,觉得我是玷污血脉的杂种。直到我到了上学的年纪,或许是为了掩盖这段看起来不光彩的过去,强行染了我的头发,让我别在人群里丢人现眼。”

    “弱智吧。”陈昼打抱不平道:“况且头发又不能代表什么。”

    “……发色是相当明显的性状,社会往往默认一个家族会有显著的标识,比如发色。没有异样,学校也不会专门审查一个孩子的基因。再说了,谁能想到一个几岁的小孩会去染发呢?”

    沈延唏嘘道:“总之从这时候起我便是棕发。”

    “那为什么不改回来?”

    “太麻烦了,”沈延抬起头,有些忍俊不禁:“从小到大所有的证件、所有的人际交往,棕色的头发都和我紧紧的绑在一起,换回去反而还会引发不必要的轰动。再加上棕黄的发色对我本身也没什么影响,留着也没什么大问题。”

    确实。陈昼不敢想沈延换回白毛后,星网上会爆发怎样的热潮。

    “你怎么这么窝囊,都当上少将了,怎么不去制裁那些对你不好的族人。”

    “呃……或许不用?”

    “我很早就和他们断了联系,现在估计是他们千方百计想攀上我的关系。”说到这里,沈延自己都觉得大快人心。“族里确实不缺乏高官,但……”

    “他们不会也馋你基因吧……”陈昼猛然想起沈延的特殊来。

    “听说他们最近在尝试和我父亲家族的人通婚,或许是想借此实现基因的进化——”

    “跟风狗臭不要脸。”陈昼锐评。

    “好几年过去,也没听说成功了,真可惜啊。”

    故事就停在这里,沈延看着眼前的陈昼一边碎碎念着什么“极品亲戚”,一边倒上满满的一杯饮料——

    “不管他们这群垃圾货,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庆祝你的解放——恭喜沈延同学脱离神经病家族,获得终身自由!”

    “谢谢。”沈延举杯。他还是把剧情省略了些。在被所谓的外公押去染发前,沈延其实是期待的。那时的他还太小,他通过白发怀念父亲,但又渴望通过轻飘飘的棕黄色头发来获得认同感。

    故事的叙述上省略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并不难,精通刑侦的少将只言片语,就能保留着说出绝对真实的过往。

    他掩去了自己比同龄人要很晚入学,也掩去了被排挤、歧视的另一个原因。

    沈延并不是一出生就是健全的,他一出生就不具有人的形态。

    他是一只纯粹的西伯利亚虎幼崽。

    这并不是简单的,如同学术研究上那种形态上的“返祖现象”,沈延刚出生时完全不具备人类应有的意识形态,种种习性都表明他是彻彻底底的基因缺陷,一名轻症基因病患者。

    全家族人都认为这是胡乱婚配、紊乱基因的下场,他父母私奔的报应。

    没有人可怜他,家族长辈漠视的同时,也纵许了同辈的、有天赋的兄弟姐妹欺凌他,用他取乐。

    在正是需要关怀的年纪,沈延被所谓的亲人视为宠物,确切的来说,是玩物。

    老虎幼崽的体量并不大,充其量也只是一只大点的小猫。而基因加持下的族人都高大孔武,沈延作为一只初生的虎崽只能小心的穿梭在长长的裤管之下,凭借野兽的直觉避开可能会触碰到的鞋面。

    沈延和其他人差得太多了,他们之间的外形差距简直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家族将他当做乐子般圈养在所谓的宠物房里,狭小的杂物间改装的。甚至配备了牵制狂化患者所打造的笼子,美名其曰防止沈延暴起伤人。

    没有人的意识并不代表没有情感,小小的老虎每夜都躺在破旧的褥上子,皮毛的保暖让他们连被子都不肯施舍。小老虎窝在自己的小窝,他的皮毛是那样洁白、他的爪子是那样柔软、他的花纹、他的尾巴、他身上的每一寸看起来都那样美丽、无害。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对自己疾言厉色,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他们长得完全不同,但基因里属于新生儿天生的孺慕,让他将这群苛待他的人视为同类,甚至感恩于族人愿意分食让他这样的异端存活。

    毕竟在自然里,如此渺小脆弱的它理应被淘汰。

    他只能蜷缩在原地,抚摸着自己的洁白的胡须、面颊,祈祷着自己同族人相似一些。

    直到某一天清晨,阳光透过狭窄的窗口洒进晦暗的房间,沈延奇迹般拥有了人的躯体。

    但这并没有改善他的生活,怪异的现象只是换来了另一种形势的羞辱、变本加厉的羞辱。沈延人的意识觉醒得很晚,在刚获得人类躯体的时期,他依旧保留着老虎的的天性,这让他更像个怪胎。

    而野兽的直觉有时候天真的可以,沈延以为自己同他人一样后便能获得亲情。事实上外貌的相似并不意味着包容。当沈延怯怯贴近兄弟姐妹时,只会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沈延于是又期望着能和家人一样,会说陌生的语言,或许像他们一样侃侃而谈,就够被接纳。

    沈延于是又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说出了第一句话:“妈妈?”

    即使他不能清晰地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会说话的沈延也没能得到族人的青睐——一个会说话的孩子有什么新奇。族人只当沈延的潜伏期太久,之前基因病症的猜测属实是误判,没有道歉,没有补偿。只是介于人道主义撤去了沉重的铁笼,在杂物间里置放了一张小床。

    但小小的沈延并不知道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看着拥有了和他人一样的小床,叫他以为大家的关系有所进步。

    家人,沈延蜷在床上,他有了柔软的被褥,将浑身裹在被子里,那种软绵绵的、像太阳一样温暖的,会是拥抱吗?

    他抱住了自己,仿佛在小小的床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懵懵懂懂地渴望着家人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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