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毫无章法的混沌梦境。

    抬眼便是花筠英俊挺拔的背影,被草药的浓白烟雾缭绕着,似真似幻。

    一回身,便是石漠镇那荒凉的高塔,脚下是烧焦的黑色土地。

    “许姐姐。”一身呼唤从身后传来,许谣君转身,看着花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挥着手冲她毫无保留地笑。

    “莹莹,我们回家。”记忆的闸门突然被打开,滔天的记忆将她冲向下一个远方。

    欲伸手去抓住什么,却是扑了空,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变成了似曾是在梦中光顾过的府邸,阿娘熬了桂花糖粥,微笑着冲她招手:“莹莹,快来。”

    心底有一丝温暖蔓延,许谣君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向着阿娘跑过去。

    属于母亲的笑容就像是一抹和煦的春风,在这晦暗肮脏的梦境中,生生为她辟出一方净土。

    眼见着母亲的面孔越来越近,她急急地伸出手去,却见一把凭空出现的利刃贯穿了对方的身体。

    许谣君惊呆了,愣在原地,看着母亲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勉强冲她微笑着:“莹莹,快,快跑……”

    “阿娘,阿娘……”似乎有什么脱离了自己的身体,许谣君像个旁观者,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一个幼小的女孩跑向母亲的方向,抓起碎裂在地上的搪瓷碗,小手被瓷片划破,却义无反顾地握紧了它,用力戳向伤害母亲的人,“你还我阿娘,还我阿娘……”

    那个女孩,似乎是儿时的自己罢。

    短小的瓷器戳向厚重的盔甲,无异于螳臂当车,唯一受伤的只有握紧碎瓷片的小女孩。

    伤口越来越深,蜿蜒着流下血来。

    那人蹲下身,用一只手轻轻松松控制住了小女孩,

    长剑迅速拔出母亲的身体,继而对准了她。

    原本奄奄一息的母亲却突然扑过去。

    锋利的剑锋再一次将她贯穿。

    “放过她,莹莹……无辜的……”话音未落,嘴里吐出大口的鲜血,呛得她再也说不出话来,连呼吸的愈发困难。

    感受着护住自己的臂弯逐渐松力,似乎是第一次感受死亡和永别,以及杀戮和残忍,女孩愣愣地盯着母亲面无血色的脸,目光呆滞。

    可那夺命的剑却并未眷顾半分,再次毫不留情地挥落下来。

    兵器相接的声音响彻耳畔,突然有人用长剑接住了这杀招,随后不出三招便将欲伤害女孩的人打败。

    女孩还蹲在地上,握着母亲尚且温热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救他的人俯下身来,雪白的发被夕阳染上血的颜色。

    小女孩看着他,神色懵懂。

    在这混乱的府邸中,两人在庭院的一角对视着。

    那人若雪的白发,疏朗的眉眼,是许慕清,是……师父。

    记忆到此处便戛然而止,许谣君惊醒,汗水浸湿了衣裳。

    好冷。

    她缩着身体,一滴泪划过脸颊,逐渐又温热转为冰凉。

    床头放着一盘糕点和一壶水,许谣君舔了舔干涩的唇,终究没有去碰它们。

    思路逐渐明朗。

    也许是父亲叛国,或者有人诬陷父亲叛国,连累全家被满门抄斩。

    可记忆里那突如其来的混乱厮杀,并不像秉公执法,倒像是……飞来横祸?

    所以杀害乔家的那波人究竟何来,许慕清又为何救下她,将她带到白茗山中隐居?

    这些事情,光是凭她的记忆怕是无法理清头绪,除非去问许慕清本人,亦或是……找白无渡套话。

    可白无渡此人过于危险,若是找他套话,怕是最终被套话的就是自己。

    况且,她在思索白无渡为何要冒充师父。

    那时她在幻术的作用下,以为那人是花筠,可话术却引导她将那人认成师父。

    而他说了一句“为师带你回去。”

    倘若许谣君幻觉中的人恰好就是许慕清,那么自然会带着这个所谓的“师父”,回到白茗山。

    而白无渡也就顺理成章来到了师父隐居的地方。

    所以……白无渡的目的,难道是找到许慕清?

    有了这个想法,许谣君便重新燃起斗志。

    若是明确了对方的目的,那么以此为诱饵,驱使对方为自己做事,便是易如反掌。

    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体力似乎恢复了些,但内里依旧不足,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压制着她。

    她猜测是与白无渡初见时,对方强制自己吃下的丹药的缘故。

    黑心庸医!连做出来的药都是害人的,和花筠的医术比差远了。

    一想到花筠,许谣君就感到难过。

    如果她当初选择留在棣城,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可转念一想,留在棣城,谁来救花兰?

    花兰……许谣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紧接着,门突然被敲了敲,门外是白无渡的声音:“可方便让我进来?”

    许谣君握紧覆在身上的被子:“无妨。”

    白无渡端着温热的白粥,递到许谣君的面前:“用晚膳吧。”

    许谣君仔细闻了闻,又看了看,分辨不出什么端倪,又不放心直接吃。

    毕竟白无渡这人的阴谋诡计实在是太多。

    似乎是看出了许谣君所思所想,白无渡也不辩解,只是说道:“未来半月,许姑娘都是要待在这里的,总不能不吃东西。”

    言外之意就是要么吃饭,要么饿死。

    许谣君捂着饥肠辘辘的胃,由于许久不吃东西的缘故,此刻正隐隐作痛。

    最终还是心一横,接过白粥,温度不凉不热,刚好可以直接喝,她便毫不客气,几口便尽数咽进肚子里。

    见她吃饭,白无渡笑了,从怀里抓出一把糖来:“闲来无事可以含几颗。”

    神情像极了哄小孩。

    许谣君自是不屑。

    毕竟她三番五次被这人算计,此刻又被软禁在不知名的地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务之急便是得知花兰的去向,以及从这鬼地方逃出去。

    “你是想借我之手,找到我师父吧?”许谣君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打算直接问。

    毕竟拐弯抹角落不得好处,还会被对方看出来,再奚落自己一番。

    白无渡冷哼一声,语气轻佻:“呵,真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活着。”

    许谣君刚想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又转念一想,也许对方并不知道许慕清的生死,所以才口出狂言,想套话。

    于是便不动声色地说道:“他的生死与你无关,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在找我师父?”

    白无渡开门见山:“他人在哪?”

    “不告诉你。”见对方急于求成的模样,许谣君暗笑,看来是猜对了。

    白无渡的眸子里尽是杀意:“告诉我,他人在哪。”

    见许谣君不以为动,用补充道:“许姑娘莫忘了,你吃了我亲手调配的毒药,若无解药,不出一个月便会毒发身亡。”

    “对,我的生死掌握在你手里,所以想活下去得靠你,”许谣君扶着床沿坐起来,和白无渡平视,“不过我堂堂许慕清的徒弟,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换言之,若我死了,你也别想知道许慕清的下落,永远别想——毕竟,知道他的行踪的人,只有我一个。”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许谣君长长舒了口气。

    白无渡怒极反笑:“你莫忘了,我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你生不如死,我大可以给你安个罪名,把你扔进牢房里,让狱卒动刑,审你,打你……”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这么做呢?这方法比施用幻术简单的多,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来试探我呢?”许谣君道,“是不是……在你的计划里,我不能死?至少,在找到许慕清之前,我得活着,是吗?”

    白无渡面不改色:“一派胡言。”

    “哦?是不是一派胡言,试试不就知道了?”许谣君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碗撞向床头,瓷碗瞬间四分五裂。

    她随意抓起一块瓷片,飞速向着自己的手腕划下去。

    一只手用力擒住了她细瘦的手腕,白无渡冷声警告:“你若敢死,我立刻杀了花兰。”

    一听到花兰的名字,许谣君立马乘胜追击:“她人到底怎么样了?带我去见她。”

    这一次,白无渡不再一副高高在上胜券在握的模样,而是答应了。

    丞相府的某处偏院里,白无渡把许谣君带到此处,然后说道:“低调行事,若有突发状况,先保护好自己,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

    许谣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忐忑不安地扣响门扉。

    不过多时,门便轻微敞开一道缝隙,紧接着,便是花兰欣喜的面孔:“许姐姐……许姐姐?真的是你吗?”

    看着对方憔悴苍白的面容,许谣君心中酸涩,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是我,兰兰,我来寻你了。”

    花兰用冰凉的手掌把许谣君拉进院子里,然后关紧了院门:“许姐姐,我们去屋里坐,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想来外面时常有巡逻的侍卫路过,的确人多眼杂,许谣君便跟随她走向殿内。

    心中隐隐觉得不安,许谣君叹了口气。

    虽说近来被幻境折磨得身心俱疲,可她总要相信花兰的。

    倘若,倘若连花兰都不可信,那她真的是如浮萍般无依无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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