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谣君揉了揉眼睛,那人却又不见了。

    “在看什么?”许慕清问。

    “我好像看到白无渡了……”可这话说出来,许谣君自己都不信。

    想来是白无渡的死太过蹊跷,才让她扰了心神。

    “白无渡是我师父,你至少要叫他一声前辈,”许慕清道,“其实我以为他早就过世了。”

    “为什么?”

    许慕清顿住了,沉思片刻后,便转移了话题:“等这些陈年旧事都解决后,你打算去哪?”

    许谣君不假思索:“回棣城吧。”

    许慕清又问:“是以许谣君的身份,还是以乔若莹的身份活下去?”

    “无所谓,许谣君是我,乔若莹亦是我,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去面对,”许谣君深吸一口气又叹出,淡然道,“无论是哪种身份,我都背负着不容推却的使命,不是吗?”

    许慕清无言,默默收了剑,靠着老树坐了下来。

    他想起曾经,自己带着年幼的乔若莹一路奔波,刚到白茗山时,两人只能勉强歇在山洞里。

    也许是风餐露宿太过艰辛,也或许经历过于沉重,心病难医,自那不久,乔若莹便生了场大病,高烧久居不退,而他就守在乔若莹的身边,日复一日地照料着她。

    病愈后,乔若莹便不再记得从前的一切。

    许慕清感到如释重负,他觉得这样就好,让乔若莹远离权谋纷争,远离危险的岑国。

    他将乔若莹护在白茗山上,为防止名姓教她再度忆起不堪回首的过往,索性让她随了自己的姓。

    谣君,谣君。

    谣,是指凭空捏造的话。

    许谣君的身世,一直就藏在她的名字里。

    但他的私心却是许谣君能在这不染凡尘之地,安度余生。

    这也是将军乔胜寒的愿望。

    乔将军在将许谣君托付于他时,他也曾问对方,可有什么要求。

    乔将军的脸上挂着沧桑的笑,无奈道:“平安喜乐,岁月静好。看似简单,实则难求,有劳你了。”

    那时的许慕清不可置否。

    可如今回顾当初,却惊觉乔将军所言,句句应验。

    他原是不想许谣君下山的,把她带到悬崖边恐吓她,把她带到书房里读残酷的异闻来骗她。

    可即便这样,许谣君依旧不甘于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执意出山闯荡。

    第一次离开白茗山,许谣君是偷着走的。

    他发觉了对方的反常,一路尾随她到山下,将垂头丧气的许谣君领回了家。

    但他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留不住一心向远方之人。

    于是在一个没有星光和月亮的漆黑晚上,他找到躲在后山独自生闷气的许谣君,妥协道:“小四,你若执意下山,为师不拦你。”

    许谣君蜷起双腿,语气将信将疑:“真的吗?”

    “为师怎会欺你,”许慕清捋顺了她蹭乱的头发,轻声道,“只是出山也需挑个吉日,为师先为你备些行装。”

    许谣君终于笑出来。

    这是那次逃跑被带回来后,许慕清第一次见她笑。

    “出山后,非必要不得用门派功夫,不要逞强,遇事学会先保全自己,可记住了?”

    许谣君点头如捣蒜。

    许慕清不放心,本想再提醒她,不要踏入岑国,至少不要进国都洛安城。

    可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他太了解许谣君的脾性,若这样叮嘱她,她一定会出于好奇,而再度踏入那曾经于她堪比地狱的城。

    所以他决定不说,这样至少能保证许谣君不会刻意跑去国都送死。

    可如今……

    颈间突然传来轻微的痛感,微乎极微,甚至有些痒。

    许慕清猛然回过神,一把匕首正搭在他的颈间。

    握刀的人体温冰凉,有意无意碰到许慕清的皮肤,语气淡漠又似乎隐藏着无数情绪:“可算找到你了,我的好徒儿。”

    是白无渡。

    阔别多年,如今再见,许慕清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好在白无渡站在他的身后用,他倒也不用面对他。

    可是……

    许慕清看着昏倒在地的许谣君,在确认她安然无恙后,又犹豫片刻,才道:“你还活着?”

    “你觉得可能吗?”白无渡咬着牙说道,“在你叛离组织,带走乔若莹后不出三日,我便死了,和渡影门的几百名死侍一起死了。”

    许慕清哑口无言。

    当年他带走乔若莹之前,怕走漏风声会导致计划失败,因此并未与任何人说过他的行动。

    他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李成毅怀疑渡影门不忠,三日内便召集将士,像屠杀乔府一样血洗了渡影门。

    “渡影门的弟子,都是乱世中孤身飘摇的人,有缘聚集在一起,成立了渡影门这个组织,”白无渡的声音泛着哑,隐忍着无穷恨意,“讽刺吗?渡影门虽是杀手组织,可门内弟子都相依为命,把组织当成家。”

    说到这,白无渡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也一样。”

    许慕清感到沉重。

    为了乔将军的一句嘱托,为了回报乔将军的救命之恩,他拼死将乔将军的女儿救了出去。

    当年到底是年轻气盛,虑事不周,他没想到自己会牵连整个组织被清剿。

    “我欠你们每人一条命。”许慕清道。

    他也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压得他几乎窒息,但他只能选择面对。

    “你欠的,根本还不起,”白无渡冷笑,“罢了,我不杀你,带着你的愧疚继续苟活吧,余生都活在罪恶的阴影下,为曾经枉死的同门虔诚祈祷。”

    “愿凭师尊意愿,只是这残躯怕是撑不了太久了。”说罢,许慕清咳出一口鲜血,无力地向前倒去,直挺挺撞向颈间锋利的刀刃。

    白无渡心下一惊,收了刀。

    许慕清半蹲在地,白无渡绕到他身前,语气嘲讽:“久别重逢就行此大礼,好徒儿,客气了。”

    许慕清无奈地笑,索性没有起身。

    “抬头,看着我。”白无渡命令。

    许慕清抬头,仰视面前这个背对月光茕茕孑立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抛却沧桑阴郁的眼神,白无渡的面孔像是未经风霜,依旧是年少时的模样。

    “怎么,很奇怪吗?”白无渡俯下身来与许慕清面对面,任由对方将自己的脸看了个仔细,“你是想说我阔别多年,容貌却不减当年,是吗?”

    许慕清瞳孔微震,突然就明白了一切。

    就像白无渡所说那般,他确实是死了,死在了渡影门被清剿的那天。

    现在的白无渡,不过是用了某种禁忌术法,逆天偷命,得以继续存留于世间。

    可毕竟是半生不死的人,便不能像正常人一般。

    喜邻水寒凉之地,喜静。

    “为什么不愿离开?”许慕清问他。

    毕竟这样活着,比死亡更痛苦。

    “当然是为渡影门报仇,”白无渡道,“许慕清,若你还有良知,就助我完成计划。”

    许慕清笑了:“师尊一向料事如神,我是否早已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也许早在渡影门被灭门之时,白无渡便精心算计了这场复仇,也算准了许谣君和许慕清会如何来到此地,如何助他完成计划。

    “的确如此,我的卦象十有九准,”白无渡大言不惭地承认,继而话锋一转,“可我总有失手的时候,不是吗?”

    许慕清再度沉默。

    纵然白无渡的推演如此准确,却没能算到许慕清那一意孤行的营救,更没料到渡影门的灭门之灾。

    似乎是看准许慕清所思所想,白无渡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你是不是想说,纵然我再厉害,却连自己的弟子都保不住,我这个门主的能力也不过如此?”

    许慕清惶恐叩首:“弟子不敢。是弟子有错在身。”

    是他辜负了白无渡的信任,酿成大祸,却在深山避世,未曾出山为其平反。

    白无渡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再度说道:“那么,为了给渡影门报仇,我命令你助我找到清影阁余党,斩杀李成毅,推翻大梁,你可有怨言?”

    沉重的愧疚袭上心头,许慕清一时难辨,即将应下。

    “不可!”身后突然传来许谣君凌厉的声音,“如今百姓安居乐业,为何要挑动战争,让百姓再度饱受战乱之苦?”

    白无渡冷笑:“这话听着倒仁义,可你莫忘了,那狗皇帝杀了你乔家满门,你敢说你不恨?”

    许谣君立刻反驳:“恨又怎样?李成毅与我家族之间的恩怨情仇,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无辜百姓来承担。”

    看着许谣君挺立的身影,许慕清下意识呢喃了一声:“小四……”

    许谣君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来,又看向白无渡:“你若是想寻仇,大可以在大梁立储君后,去寻李成毅一人的仇,或者凭你的本事,即使皇宫守卫森严,想杀一人恐怕也不是难事,为何要推翻大梁,挑动战争,连累百姓一同受苦?”

    白无渡一声冷哼:“凭我一己之力夺李成毅的姓命?许姑娘,话不能乱讲。”

    “我是不是乱讲,我师父心中自有定夺,”许谣君冷笑,“倒是你,身为渡影门门主,且不谈你的盖世神功,单凭你这死能复生,幻境又制造地浑然天成的本事,你想让一人死,那人怎能活到明天?”

    白无渡警惕地看向她:“你什么意思?”

    许谣君不紧不慢:“醉翁之意不在酒,白无渡,你的目的恐怕不是报仇,而是皇帝之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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