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一声惊雷划破天空。

    依稀看到师父神色认真地说了句什么,可许谣君什么也没听见。

    等雷声过去,许谣君只听到对方在说:“等你体内的毒解了,我送你会棣城。”

    许谣君这才想起自己每日愈下的身体状况。

    “光靠我给你传输内力撑不了太久的,”许慕清道,“找到解毒方式才是关键。”

    许谣君道:“兰兰和我说,似乎是两种不同药材在我体内的相生相克,耗空了身体。”

    许慕清问:“你这一路走来,都接触过什么?”

    “幻罂菟丝,辰砂,”许谣君细细思索,“再者就是白无渡给的药了,他还说一个月之后未服用解药,我就会死。”

    一提到白无渡,许谣君总是觉得气愤。

    偏偏许慕清还敬他为师父。

    许慕清叹了口气:“我们去找他。”

    “现在?”许谣君看着倾盆大雨掀起潮湿的土雾,一脸的猝不及防,“去哪找?”

    许慕清调整了角度,让外袍把许谣君遮得严严实实,然后说道:“跟我走。”

    看着师父被大雨淋透,许谣君于心不忍:“你背我走。”

    许慕清有些惊讶,但还是照做了,等许谣君攀上他的背,这才问道:“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许谣君撑起覆盖在身上的外袍,将许慕清的头顶也挡起来,一脸得意地说道,“这样师父也不会淋雨了。”

    “……”

    良久,许慕清叹了口气,自嘲般笑了:“随你。”

    许谣君没察觉到师父的情绪,直接开启了新话题:“所以我们去哪找白无渡?”

    “山神庙。”

    山神庙?许谣君并未听说过这种地方。

    无论是儿时的记忆里还是近来在洛安城中游历,都未曾听闻有关山神庙的只言片语。

    正欲问些什么,一道惊雷突然劈下,许谣君下意识把头缩进外袍里,不说话了。

    她想不通,师父为何急于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去山上找白无渡。

    毕竟她还不到命悬一线的时候,也不差等个雨停的功夫。

    山路崎岖,泥土混着雨水,泥泞又粘腻。

    许谣君趴在师父的肩头,听风听雨,倒也睡得安稳。

    她是被师父唤醒的。

    睡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破败的庙宇,低矮的瓦房,在风雨中略显沧桑。

    许慕清把她放下来,然后走近庙里。

    许谣君暗自腹诽,这么寒酸脏乱的地方,一向挑剔的白无渡怎么会来这里。

    可走入庙中,却见一个身影端正地跪坐在蒲团上,地面的薄灰蹭在那人白净的长衫上。

    居然真的是白无渡。

    只见对方不动声色地端坐着,头也没回,语气却足够戏谑:“徒儿好兴致,如此天气还来拜访为师。”

    许慕清从容地走上前去,不咸不淡地开口:“收手吧。”

    白无渡直起身来,深色的瞳孔晦暗不明:“徒儿何出此言?为师不懂。”

    “师尊,到此为止吧,我能在这里寻到你,就说明了一切。”许慕清径直上前,在供台下方抽出三炷香,点燃,而后拜了三拜,插入积满香灰的香炉碗,这才继续说道,“这里供奉的,是前朝太子吧。”

    前朝太子?

    一旁听二人交涉的许谣君不禁侧耳倾听。

    “是又怎样,吾来此追忆故人,有何不可?”白无渡伸出手去,指尖接住落下的香灰,在指尖碾成粉尘,“怎么,可是触犯了大梁律令?”

    “师尊曾为前朝太子太傅,与之共处三载春秋,后前朝覆灭,李成毅登基,斩杀前朝余孽,包括前朝太子。”许慕清不紧不慢地将过往的历史一一复述。

    白无渡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里藏着最寒凉的刀光剑影。

    许慕清无视了他的威胁,继续说道:“前朝太子尚未登基便被斩首,而你身为太子太傅,得以隐姓埋名,并挑选手怀绝技又走投无路的高手,组建了渡影门。

    “若渡影门最初的建立是为太子组建势力,那前朝覆灭后,渡影门的存在便是为太子报仇了吧?

    “即使李成毅发现了你的的不忠,清剿渡影门,你也要怀着满腔怨恨,拖着生死难辨的残躯苟存于世,生不如死地活着,忍辱负重地做着你所认为正确的一切。”

    白无渡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那又如何?”

    “已死之人强行留在世上,本就是逆天改命,且不得进食,夜不能寐,失去一起感官,这样活着已经足够痛苦,却还要费尽心思布局,引人入局,最终也无非是玉石俱焚,却教自己经年不能安息,值得吗?”

    话已至此,白无渡索性坦言:“我与常荥公子相识多年,亦师亦友,他的品性我再了解不过。”

    许慕清静静听着。

    白无渡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画像,久久不愿移开视线:“常荥公子和前朝皇帝不同,他有学识有胆量,若他继位,定能使国泰民安……换句话说,没有他李成毅,依旧会有一个风调雨顺的大梁。”

    可是李成毅却理直气壮等带着起义军一路打到国都。

    彼时白无渡正在宫外教书,所幸逃过一劫。

    “你只是太子太傅,管的也太多了。”许谣君忽然插嘴。

    白无渡不悦地扫了他一眼:“他是我至交,不为他报仇,我有何颜面去面对他。”

    “怎么?你还想着死了去阴曹地府与他重新相会呗?但是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说不定人家早就喝了孟婆汤过桥去了,现在投胎转世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了,倒是你在这老谋深算,还真是费力不讨好。”

    这一连串话语如炮竹般轰出来,许慕清和白无渡都忘了出言制止。

    老旧的破庙安静了许久,只剩下绵延不绝的雨声。

    许谣君终于想起来,自己此行是来找白无渡救自己命的,这么对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人,怕是命休矣。

    “咳咳……”许谣君做作地咳嗽了两声,看着面前两人同时递过来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气一变:“我的意思是,你所做的一切对于已故之人来说,根本没有意义,只是安慰自己罢了。”

    此话一出,白无渡似乎更加不悦。

    许谣君心下一惊——坏了,好心劝解反而越描越黑。

    她口不择言,但还是强撑着继续辩解:“你想想,就算你复仇成功了,把这天下从李成毅手中夺回来,你要把它如何呢?你会治理国家吗?你能保证百姓安康吗?”

    这一次,白无渡难得垂下眸子,没有接话。

    他只想着,这天下是属于常荥公子的,李成毅占有了别人的天下,所以他要替公子把天下夺回来。

    至于夺回之后要如何,他从未想过。

    就像许慕清所言,功名利禄于他如浮云,他对皇位和权利都不感兴趣。

    他仅凭着恨而活下去,若大仇得报,他也就没有继续存在于这世间的意义了。

    所以在完成复仇前,他都会这样活着。

    “边境战乱,邻国几十万大军蓄势待发,大有吞并大梁之势,”许谣君道,“眼下朝廷内忧外患,若你执意继续复仇,大梁恐怕真的会不复存在。”

    “那又如何?这是他李成毅的大梁,和我有关系吗,和常荥公子有关系吗?”

    许慕清见缝插针:“常荥公子的初衷,就是希望这方土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吧。”

    “眼下国家危难,看看城中的无辜百姓,他们都是常荥公子生前想守护的子民,”许谣君道,“常荥公子一定不希望看到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所以……到此为止吧。”

    白无渡没答话。

    许慕清道:“很难过吧?可在身躯并非活人,所以不能哭,不能宣泄,痛苦吗?”

    白无渡起身,在供桌下面翻出几枚花钱来。

    许谣君不解:“这是什么?”

    “推演用的花钱,”许慕清道,“师尊又想算什么?”

    白无渡淡然开口:“国运。”

    一边说,一边按照某种阵法,有规律地抛出花钱,却被许谣君眼疾手快地抢了去。

    白无渡目光狠厉:“你这是何意?”

    “我认为吧,事在人为,天天算这些有的没的,何必呢,”许谣君嘿嘿一笑,“况且,我听说窥探天机是要遭天谴的,你看外面大雨倾盆,这庙如此老旧,若是真遭了天谴,一道惊雷下来,我们几个都得完蛋,就算窥得天机也无处说去,你说是吧?”

    白无渡:“……”

    白无渡:“胡说八道。”

    许慕清倏地笑了,竟也跟着附和:“胡搅蛮缠。”

    许谣君:“……”

    许谣君:“师父你站哪边的?”

    不过她还是看向白无渡,继续说:“比起上天注定,我还是更相信人定胜天,毕竟您老人家虽然料事如神,算到乔家后人会再次踏入京城,可自我踏入这城中开始,却并未按照你预想中行事吧?”

    她一直觉得,白无渡制造幻境,让她想起关于乔府过往的一切,也是想激起她心底的仇恨,从而化身为他复仇路上一把十分锋利的刀。

    可许谣君辜负了他的厚望。

    “承蒙错爱,还望海涵。”许谣君大言不惭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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