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舟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被剜去了一大半。

    她站在一家民宿门口,看着吧台前与一个女孩说笑的男人,心里的苦涩越发浓郁。

    楚韵舟看着他,思绪不知飘到了哪去。

    七年前,楚韵舟高中毕业,毕业那日,同桌何承恩向她表了白。

    楚韵舟与何承恩是一中的名人,两人俊男靓女,顶着校花校草的头衔,一起为一中拍过宣传短片,再加上同桌的关系,他俩成为了一中热度最高的cp。

    尽管毕业前他们并未谈恋爱,但对彼此的心意双方都心知肚明,于是毕业那天两人正式在一起了。

    两人被同一所大学录取,虽然不在一个专业,但是楚韵舟还是很开心。

    在一个学校,她能陪伴何承恩的时间也多一些。

    何承恩有一个秘密。

    高二时楚韵舟无意中知道了他有抑郁症的消息,在那之前何承恩在她面前永远扮演着一个无坚不摧的少年的形象,可自那之后,楚韵舟发现何承恩其实也很脆弱,常常靠在她的肩头发呆。

    何承恩的妈妈本来是个朴实的乡下女孩,因长得好看被人骗去城里介绍给了一个男人,何母和那个男人恩爱了一年多后,她才发现那个男人有老婆孩子。

    她后来去质问带她来城里的人,才知道那个人把好看的少女介绍给有钱的男人当情妇,从而在其中赚钱。

    于是何母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个男人,但在她离开后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本想打掉,可她转念一想她做的错事与这个孩子又无关,孩子拼命来到这个世界上,她不忍心毁掉一个生命。

    于是她把孩子生了下来,取名何承恩。

    承上天的恩情。

    何母对他很好,她觉得自己有愧于儿子,便想把所拥有的最好的都给他。

    在何承恩上小学时那个男人的妻子找上了门。

    何承恩每日放学回家都会在家门口看见未擦干净的臭鸡蛋液和油漆,他看着日渐憔悴的妈妈心中疼的不得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从他记事起何母便告诉了他,但何承恩并不恨她,相反,他很感激她,有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妈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可别人不这么想,从小学二年级起,何承恩的头上就被钉上了“小三的儿子”这一词条,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分组活动他永远是单着的那一个,何承恩并不在意,他有妈妈就够了。

    何承恩上了初中后,别人对他的恶意越来越大,那些人不再满足于言语上对他的侮辱,他们开始往他的桌子里扔脏东西,时常绊他一脚。

    何承恩都忍着,这些年母亲因为这事伤了太多神了,明明才三十多岁,看着却像五十岁的老人。

    忍着忍着何承恩的性子慢慢变了,他变得沉默,但是在母亲面前他仍然是那个灿烂的小太阳。

    直到那男人的儿子找上了他,他们将何承恩拖进了巷子里,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名为“善”的伤痕。

    “小三的儿子也配上学?”

    “你妈是小三你也不是什么好.狗。”

    “活该!”

    ……

    何承恩在一句句谩骂,一次次受伤中变得更加沉默。

    何母也发现了自己儿子的不对劲,可她除了一次又一次对着儿子道歉什么也做不了。

    初中毕业后何母带着何承恩离开了那个城市,来到了一个小区县,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新的,何承恩不想让母亲担心,于是他又变回了那个小太阳。

    也许是留在心里的那些伤痕太深,何承恩从不会对他人真心相待,直到他遇到了楚韵舟,那个每天给他带早餐,上课睡觉让他把风的女孩。

    开学那天。

    “校草同桌,我太困了睡一会儿,待会老师视线扫过来了你叫我一下。”女孩左手托着脸看向他。

    何承恩没答话,只是看向她身后,窗户外一只小鸟停在树梢上,也瞧着他。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楚韵舟说完就往桌上一趴,睡了过去。

    那节课楚韵舟被点名罚站了,起身时她怨恨地看了一眼何承恩,何承恩笑了笑无声地回道:“我故意的。”

    两人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与楚韵舟相处久了何承恩发现她更像那个小太阳,一个真正带着温暖的小太阳。

    女孩灿烂的笑容渐渐地刻在他心里,像创口贴一样贴住了那些伤疤。

    在一个周末下午楚韵舟从班主任那里要到了何承恩家的地址,准备把笔记还给他。到了他家门口后楚韵舟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她欲离开时听到了何承恩的名字,她好奇地停了下来。

    “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儿子是叫何承恩吧?”

    “你想干什么?你别动我儿子!”

    “我懒得动他,我是来告诉你,他得了抑郁症,重度。”

    屋子里传来一阵翻阅纸张的声音和女人的哭声。

    “何娜,你知道这叫什么吗?报应!这TM是你的报应,知道这事的时候我心里痛快极了,小三的儿子能有什么好下场?你毁了我的家庭,老天替我来收拾你。”

    楚韵舟听到这儿愣住了,她从没想过何承恩会有抑郁症,还是重度。

    那个在她面前如同太阳般热烈的少年怎么会有抑郁症?

    楚韵舟抱着笔记靠在墙上哭了。

    何承恩回家时看见门口站着的少女愣了一下,他很疑惑为什么楚韵舟在这儿,也很疑惑她为什么哭了。

    这时从家里走出来一个女人,那女人看了一眼何承恩,轻蔑地笑了笑离开了。

    何承恩认出女人,忙进了家,看见母亲拿着一张病例单坐在地上哭着,他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

    那是他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时偷偷瞒着母亲去检查的,不知怎么被那女人搞到手了。

    何承恩安抚好母亲,扶她上床休息后才想起楚韵舟。他知道,楚韵舟一定知道了,方才她在哭,是因为这个吗?

    何承恩本以为这么久她早走了,可等他到了门口后才发现楚韵舟笑着站在门外看他。

    “阿姨怎么样了?”楚韵舟将笔记递给他。

    何承恩接过东西点了点头,有些不自在,自己的秘密被人戳破的感觉很不好受。

    她会怎么样?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和别人一起笑话我?我平时那么欺负他,她一定会的。

    “如果有时间,就陪我去个地方吧。”楚韵舟说到。

    何承恩本想拒绝她,可对上少女那双眼睛,他还是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两人站在一栋二层小洋房前。

    何承恩听说过这里,东三路132号,小城有名的凶宅。

    他不知道楚韵舟带他到这里来干什么,但是他没问,跟着她从后院围墙翻了进去。

    楚韵舟对这里很熟悉,她带着何承恩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房间的东西都还在,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还有人住在这里一般。

    楚韵舟在床上坐下,她看向何承恩,问到:“知道这是哪儿吗?”

    “知道,东三路132号,有名的凶.宅。”

    “知道你还敢跟我来?”

    “你让我跟你来的。”何承恩在她身旁坐下。

    楚韵舟笑了一下,又自顾自地说道:“这儿是我家,我从小就和爸妈住在这儿。”

    何承恩有些意外,但仔细想了想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更意外的是为什么楚韵舟会带他来这儿。

    “你听到的是哪一个版本的传闻?”楚韵舟问他。

    “情.杀。”何承恩说到,他小心地看着少女的脸色,却发现她笑了起来。

    “这么离谱?那些人想象力真好。”楚韵舟说到,“我爸妈是被人杀.死的。三年前的一天我去外婆家玩,爸妈还答应我等我晚上回家后会吃到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可晚上我回家后敲了很久的门他们也没来开,我只好去花园里拿备用钥匙。”

    “推开门的一瞬间那股血腥味让我差点吐出来,我走到客厅,发现爸爸倒在沙发上,他的血把沙发染红了,我吓坏了,又到处找我妈,就顺着血.迹找到了厨房,我妈的头被那个人.砍.了下来,就摆在案板上,眼睛都没闭上,她就那样看着我。”

    “邻居听到我的尖叫声赶过来报了警,她把我抱出房子,那时候我身上全是血,我妈的我爸的都有。”

    “何承恩,你知道吗?我看见餐桌上摆着一盘糖醋排骨,旁边还压着一张B超单。”

    何承恩看向她,少女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他没忍住,握住了她的手。

    楚韵舟就任由他握着,又道:“后来我搬去了外婆家,这房子卖不出去,就一直空着。他们都说这儿是凶.宅,都避着这儿,可我时常会来,听别人说凶.宅里的魂出不去,我就想着来陪陪他们。”

    “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害怕?”楚韵舟又问他。

    何承恩摇了摇头,开口问:“那个.杀.人.犯呢?”

    “判了.死.刑,连.环.杀.人,我爸妈是他随机挑的对象,也是最后的受害者,他.杀.了我爸妈后就去自首了。”

    楚韵舟反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所以何承恩,我曾经也有过抑郁症,但我外婆和我的朋友帮我治好了它,你不用担心我会嫌弃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害怕你厌弃我?

    “你的表情那么明显,我又不傻。”楚韵舟笑着说到,“抑郁症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陪你治好它!”

    何承恩发誓,那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笑容。

    自那之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上了大学后,楚韵舟所有的休息时间都与何承恩待在一起,何承恩的抑郁症好了不少。

    但楚韵舟明白,何承恩幼时受过的苦太多太多了,他心里那个疤太深了。

    “韵舟姐?韵舟姐?”

    耳边传来的声音将楚韵舟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叫她的是何承恩大学时最好的朋友左铭。

    “啊……不好意思。”楚韵舟从他手中接过纸巾边道歉边擦干了脸上的泪。

    “左铭,我能跟你聊聊吗?”楚韵舟笑道。

    两人走到海边,坐在一棵倒下的枯树干上,楚韵舟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先开了口:“那个女孩是谁?”

    “是一个果商的女儿,叫丁涵。”左铭说到,语气中带着抱歉,“韵舟姐,小涵她很喜欢哥的。”

    “他们怎么认识的?”楚韵舟又问到。

    左铭叹了口气,才将事情完整告诉她。

    他和何承恩来到海南后合伙开了一家民宿,丁涵是给民宿供应水果的商人的女儿,有一次替她爸爸送货时见到了何承恩,便开始追求他,一年前两人才在一起。

    楚韵舟听完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左铭有点担心。

    “韵舟姐,这一年来小涵对哥的好我都看在眼里。”左铭说到。

    “那我呢?”楚韵舟看向他,“左铭,我们大一就认识了。”

    “我让你把承恩带到海南来是让他散心的,散心你懂吗?他怎么就交女朋友了呢?那我算什么?你就不拦一下吗?”她有些失控。

    楚韵舟大二那年心血来潮,在短视频平台上创了一个账号,分享着她和何承恩的恋爱日常,那是短视频刚兴起,两人俊男靓女的组合吸引了很多关注。

    每天给他们发祝福的人很多,楚韵舟都会拿给何承恩看,何承恩的病情也因此好了很多。

    可到了大三快结束时,何承恩有抑郁症的事情不知道被谁爆了出来,辱骂他们的评论铺天盖地的袭来,说他们是“装可怜”“想直播带货赚钱”。

    楚韵舟屏蔽了这些评论,只挑着祝福的给何承恩看,但何承恩妈妈是小三的事儿也被扒了出来。

    这次,楚韵舟没能替他挡住。

    何承恩在路上被人泼了油漆。

    楚韵舟哭着给他洗衣服,何承恩洗了澡,但是那股油漆味很难洗掉。他看见楚韵舟眼睛都哭肿了,走过去想抱住她,可又担心自己身上的气味刺激到她。

    楚韵舟看见他后主动抱住他,她不停地道歉。

    楚韵舟觉得若不是自己开通视频账号,何承恩也不会再一次遭受这些伤害。

    何承恩笑着说没关系。

    不过从那天起何承恩晚上开始做噩梦,他仿佛又回到了初中,那个在他人生中地狱般存在的初中,在梦

    楚韵舟也因此受到了影响,许多人骂她,说她和小三的儿子处对象是不是也想当小三。

    楚韵舟本不在意这些,她把账号注销了,可那些人无孔不入,楚韵舟终究是耐不住那些人的折磨,脸色越发不好。

    何承恩的病情加重了,比初中时还严重。

    他看着楚韵舟日渐憔悴的脸,仿佛见到了以前的母亲。

    他最爱的两个女人都被他拖累了。

    何承恩不想让楚韵舟再为他难受了,她那灿烂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于是,在遭受长达一年的网暴和现实中的折磨后,何承恩在大学毕业的第二天喝药.自.杀.了。

    楚韵舟及时发现把他送到了医院,人是救了回来,可一直醒不了。

    楚韵舟在医院哭晕了很多次,她无法接受这一切。

    那么温暖的何承恩怎么可以躺在这冰冷的病床上?

    何母在看到儿子躺在重症监护室后就疯了,楚韵舟将她送去了最好的疗养院。

    楚韵舟很自责,都是因为她,如果她没开通那个账号,何承恩这会儿应该坐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应该陪她漫步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总之不该在这冰冷的医院里。

    是她亲手把最爱的男孩推进了深渊。

    何承恩在医院躺了半年才醒过来,她赶到医院大楼下时接到了左铭的电话。

    何承恩失忆了。

    他忘记了左铭,忘记了楚韵舟,忘记了自己有抑郁症。

    他的记忆像是被翻新了一样,只记得自己有个美好的童年和爱自己的母亲。

    医生说这是他遭受.致.命.伤害后大脑开启的自我保护,若受到刺激也有恢复的可能。

    但左铭让楚韵舟别来了,他怕楚韵舟出现在何承恩面前后会让何承恩想起那一切。

    楚韵舟也怕,但是她很想很想见一见醒着的他,何承恩在床上躺了太久了,她想见见他的眼睛。

    楚韵舟偷偷上了楼,正巧碰上何承恩笑着从病房中出来,左铭扶着他。

    楚韵舟躲在转角处,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了,她用手捂住嘴巴,偷偷看着自己的爱人。

    何承恩似乎有所感应,他转头看向转角处,楚韵舟迅速转身离开了。

    她的爱人很久没这么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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