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儒坐在书桌前,端起保温杯喝了口热水。

    这保温杯还是墨倾卿送的。

    他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面色凝重地放下保温杯,应知站在他对面,见应儒一脸凝重,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怎么了,爸?”

    “没怎么,”应儒过了一会,又打开保温杯,轻轻吹了吹,小抿了一口,“倾卿这孩子有心呐,这保温杯质量挺不错。”

    应知猜到他刚刚可能是被烫到了,觉得有些好笑,“那这开水还是我给你灌的。”

    应儒瞪了他一眼,“灌那么烫的水,你想烫死我是吧!”

    “……”

    “所以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应知懒得跟应儒多说了。

    应儒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又小抿了一口热水,“知之,你都二十三了。”

    应知看应儒半晌不说正事,也懒得催了,他坐在旁边的软椅上,重心还没下落,只听应儒又说,“你给我站着。”

    “???”

    应知又站起身,“什么事啊爸?”

    应儒有点不好组织自己的措辞。

    万一应知没那意思,他一说,应知就往那方面想了呢?要是不说,以后应知真有那意思了怎么办?

    主要是墨倾卿还小,应知又不务正业,怎么看应知都配不上人家,所以最好扼杀在萌芽。

    在应儒眼里,没有工作的应知约等于一个二流子,顶多就是个有钱的二流子。

    应儒又抿了一口热水,才缓缓开口,“知之,你觉得倾卿怎么样?”

    应知挑了挑眉,“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个啊?”

    应儒不言。

    应知想了想,继续说,“我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他很少能见一个女生打游戏那么厉害的。

    应儒微微皱眉。

    什么叫挺有意思的?这是他对墨倾卿有意思的意思吗?

    应儒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对了,你那房子装修得怎么样了?华盖已经开学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倾卿就要去学校了。”

    说起这事,应知忍不住乐了,“你怎么知道她就快去了啊?房子的话我已经让人安排了,大概还要一周就可以拎包入住。”

    应儒和墨倾卿毕竟也不熟,他不好多管墨倾卿,但是他怎么看墨倾卿也是个内向孩子,为什么他会有种应知和她很熟的感觉?

    想了想,应儒又说,“知之,你也知道,倾卿这孩子之前受了挺多苦的,她住在她爸那,她继母不好相处,她爸又平时不关心人家,一关心起来就是把人往戒网瘾学校送……她现在来了咱家里,一开始都会有点不适应,虽然你和倾卿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和你赵姨在交往,再怎么样,她也算你妹妹。”

    应知看着应儒,没吱声。

    说实话他倒不介意多个妹妹,他毕竟二十多了,思想行为比较成熟;主要是墨倾卿,他不觉得墨倾卿真会把他当哥哥。

    墨倾卿不会对他冷眼相待,也不会去讨好他,很多时候她就像一面镜子,别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对别人。

    和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轻松,但是也很难真的去走近她,应知也不想走近她,他又不是闲的。

    不过应儒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让他好好关照墨倾卿而已,不是真要把人当妹妹,他知道。

    应儒顿了顿,又说,“你不是从小就想要个弟弟妹妹吗,眼下正有个妹妹需要你照顾,你赵姨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倾卿和这个网瘾学校的案子,除此之外,我和你赵姨本身也都很忙,倾卿身体不好,又是高三,平时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得多照顾照顾倾卿,她是你妹妹,你照顾她是应该的;就像你小时候,我再忙,家长会都是我亲自去,对吧?”

    说起家长会,应知突然想起他有个初中同学的爸爸就是应儒公司的,当时应儒那天有个合同要签,应知又叫他开家长会,结果应儒就叫了这个同学的爸爸去签合同;而这个同学刚好考了全班倒数,为此逃过一劫。

    打那以后他那个同学就对他特别好,经常在他面前献媚,目的是让应知爸以后都在开家长会的时候叫他爸去应酬。

    应知想起这事又笑了。

    应儒见他笑有点恼火,他搞不懂应知什么意思。

    要么就说他不想管事,要么就说好,笑什么笑?

    应知看应儒一脸不悦地盯着他,又收起笑容,“我知道,倾卿是我妹妹,我会照顾她。”顿了顿,他又继续说,“我在的时候我知道,我会帮衬她,但是我不一定一直在家啊,我也有我自己的事要做。”

    放在往常,应儒还要说他几句,也不见他做出什么正事来,又不想着管理公司又不想找工作,还一天到晚说自己有事。

    这会他觉得应知忙点也挺好,而且就目前的情况,他觉得应知对墨倾卿好像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他让应知过来只是想提醒一下他和墨倾卿的关系,以防万一而已。

    话说到这份上了,应儒是完全不知道应知曲解了他的意思。

    应儒想表达的意思是,墨倾卿是他的妹妹,于情于理他都得好好关照人家;重点在于墨倾卿是他妹妹。

    应知以为的意思是,他得好好关照墨倾卿,再怎么说,墨倾卿现在也算是他妹妹;重点在于要对墨倾卿好点。

    这对父子真是毫无默契。

    应知回房的时候,顺路去看了眼墨倾卿,她的房门紧闭,应知站了一会,随后又上了楼。

    他想找墨倾卿打游戏来着,但是墨倾卿自己也要上分,总不能一直开小号带他。

    想了想,应知决定画画。

    放在墨倾卿要住的那套房子的画也是油画,应知打算画三幅,第一幅是应家花园,从阁楼的窗外看见的应家花园。

    这副画用的是全开纸,宽一米多,高七十八,挂在那个小房子的客厅就刚刚好。

    这幅画他刚铺完大色块,现在就是开始逐步细化了。

    应知打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下面的花园。

    应家的花园不小,应儒为赵柠种了一坛五十平玫瑰,剩下几个花坛基本上都是园丁在打理,基本上是种些月季、兰花这些四季都能开的花,原先应知种了一小片草莓,种出来发现没有买的大个好吃,他就全摘下来端给应儒了。

    在应儒四十岁生日的时候,应知送了他一盘自己亲手种的洗干净的草莓,不知真相的应儒还很感动。

    应知若有所思地回到画架前,先在画的角落的花坛里画了一小片草莓。

    画完了他还在想,墨倾卿应该认不出来这是什么。

    墨倾卿今天晚上也是打了一晚上游戏,三个小时过去了,她整个人头晕眼花,晃晃悠悠地起身出房门,想找点水喝。

    刚出门就看见从阁楼上下来的应知。

    应知依旧穿着下午的那身衣服,身上的颜料也更多了。

    墨倾卿仰头看着他,还未开口,应知就赶紧快步下来了。

    “怎么了?”

    待应知到墨倾卿跟前后,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他们俩又都顿了顿,似乎在等对方开口。

    过了会,还是应知先说,“你怎么出来了?”

    墨倾卿揉了揉颈肩,皱着眉说,“打了九把输了四把,无效上分,出来喝口水缓缓。”

    应知安慰她,“好歹赢得多。”

    墨倾卿一脸郁闷,“这进度也太慢了,而且现在是赛季末,按理来说我很好打的好吧,没想到演员这么多。”

    应知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比墨倾卿还菜,压根就帮不上人家。

    但是墨倾卿不上王者又不去学校。

    “对了,你刚刚那么着急下来干什么?”墨倾卿又问他。

    她记得应知刚下来的时候还步履懒散,一看见她就立马快步下来了。

    应知眼神有些飘忽,“没什么,对了,有演员的话你要不找个伴一起玩吧?找个人开黑效率会高点。”

    他已经把下午墨倾卿叫他大艺术家的事刻进DNA了,刚刚下楼看见她,几乎是本能地快速下楼。

    应知的话倒是提醒了墨倾卿,她静默片刻,说,“我等会上网找个陪玩。”

    她没朋友,也找不到其他人陪她打游戏。

    墨倾卿不觉得孤单,甚至挺无所谓的。

    应知也猜到了。

    在戒网瘾学校的时候,墨倾卿偷过他的手机,她偷偷摸摸给墨缘发短信,但是墨缘没回。

    之前有学生和他一样有用备用机的习惯,刚进来的时候没搜出来,后来偷偷摸摸给身边的人发短信,都是一连发十几个人的,亲朋好友发了个遍,被查出来就是一顿毒打,然后关小黑屋。

    他没把墨倾卿偷他手机的事情声张出去,但也警告了墨倾卿,墨倾卿没当回事,第二次,她学聪明了,她给赵柠发短信。

    赵柠收到短信后将信将疑,先是打电话给了墨倾卿的手机号,显示已关机,接着她找了墨缘,要求见女儿,墨缘支支吾吾含糊过去了,她便明了了,瞒着墨缘当场报了警。

    应知看着墨倾卿的背影,眸子微暗。

    他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墨倾卿一身的伤,坐在他办公室的椅子上吃着他抽屉里的小面包,他坐在一米外的凉床上,那张床立马开始吱呀吱呀地叫,他边给手机充电边懒散地开口,“你怎么就是说不听,老老实实呆着,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

    墨倾卿那会寡言少语,她看着应知,半晌也没有回答,接着从抽屉里摸出一罐牛奶递给应知。

    递来牛奶的手也是伤痕累累,明显能看出手指被踩在地上碾的淤青破皮,原本小巧干净的指甲也被踩出了瘀血。

    应知顿了顿,接过牛奶给墨倾卿打开了。

    墨倾卿吃着他的零食,还让他帮忙开牛奶,但从来不说谢谢。

    应知也不跟她计较。

    他看着墨倾卿的指甲,皱了皱眉,说了句“你先在这待着”就出门了。

    离开的时候他还把门反锁了,免得有人闯进来。

    刚出门没多久,就碰上了人。

    “哟,应老师,干什么呢?”一个黝黑肥壮的男人迎面走来,冲着他嘿嘿笑。

    应知把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神情自若,“去拿点东西。”

    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的笑容越发油腻,应知忍住想给他一顿揍的冲动,听他继续说,“给那个墨倾卿上药?嘿嘿嘿,你对那个墨倾卿真不一样,她确实蛮好看,怪不得你,不过你拿下她没有?”

    应知没回答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把人打出事,不好给她爸录视频,她爸那不好交代。”

    墨缘要求每周给他发两次关于墨倾卿的视频看看墨倾卿的进步,一个视频两千块。

    尽管是这样,墨倾卿依旧在里面挨打,好在是人没残废。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些教官也默许墨倾卿可以来医务室治伤,免得被她爸看出来不好要钱。

    应知刚接到案子的时候,是之前在这个学校的学生报的警,他在里面被打断了腿,学校咬死是他自己摔的,治疗花了一大笔钱学校不肯出,他父母才同意报的警。

    应知让那个学生去闹,又是上诉又是宣传这个学校把学生打残不负责,学校迫于压力,像模像样地道了个歉,说学校的医疗设施不够完善,然后发了个招聘医生的帖子。

    应知便去应聘了。

    这个学校也没想真会有人来应聘,本来他们就是装装样子,待遇开得很苛刻,不过应知的身份是技校毕业,找不到工作,才勉强进来的,由于技校毕业,他的工资更低了。

    这学校还因为他来了,又宣扬了一波,说什么有“专业医疗团队和设施”,当时给应知整笑了,他其实只会一些基础的包扎,至于医疗设施,这里连针都没有,他还得去找根针给墨倾卿把指甲里的瘀血挤出来。

    想了想,他去了教官宿舍。

    这里的教官也不是正经当兵的,甚至没当过兵,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群不务正业的流氓地痞。

    教官宿舍离医务室所在的教学楼也就百米不到,他去的时候宿舍里的教官还在打牌。

    “三个二,带个三!爆双!”

    “四个K!”

    “王炸!输了!给钱给钱!”

    应知敲了敲门。

    “谁啊?”

    打牌声小了,趿拉着拖鞋走路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开门的男人身高还不到一米七,和墨倾卿差不多高,应知记得墨倾卿第一天来的时候,把这个人按在地上揍。

    他当时看得那叫一个过瘾。

    “哟,应老师,干什么呢?”那男人歪着头冲应知笑。

    “你们这有针吗?缝衣服的针。”应知问。

    那男人思索了一番,还真给应知找了一根,临别时还在嘴贱,“你拿针干什么?给墨倾卿缝衣服还是和墨倾卿玩小游戏?哈哈哈……”

    网瘾学校不少工作人员都知道应知对墨倾卿“有意思”,他们也无所谓,在这里玩个女学生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应知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他随便别人怎么想,他们误会就误会,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为什么要对墨倾卿好。

    总不能说,因为看墨倾卿一开始把他们揍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他心里很痛快,因为他和墨倾卿是老乡,因为他其实是卧底,因为他不想看墨倾卿被打死。

    学校里的人都这么传,墨倾卿本人倒是无动于衷,也不会问他为什么对自己好。

    应知不反感墨倾卿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好,他甚至觉得很省事,如果墨倾卿问东问西,他反而找不到理由去对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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