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年艰难万分地将眼睛撑开了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十分陌生的房间。视线稍微清晰些,瞧见了屋内的摆设并不繁杂,一张方正的木桌配上几条凳子便撑起了房间的中心,分散开来的还有一些散发着幽幽清香的小小盆栽,床头的小香炉还不断飘出令人感到安心的檀香。

    “奇了怪了,我不是睡在酒铺门口吗?难道是掌柜的善心大发把我扛回他家里了?”徐景年自言自语地打算撑起自己的身子,却禁不住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响,“嘶——”

    汩汩鲜血从腰间缠绕的白纱布中渗出,徐景年瞬间感到自己支撑身体的手掌处于温热之中,一抽手又猛地摔在了床上,轻轻一转头便看到了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一股冷气当即从心口翻到他的脑门。

    “徐公子!你伤口未愈,怎可随意乱动!”熟悉的声音从房门口急急地传来,温子苓快步跑到了徐景年的床前,瞧见这般“血流成河”的惨景,不禁扶额感慨。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忙跑到床边的储物柜中拿出一些新的纱布和止血散。

    看着这个与自己素未相识的柔弱女子忙前忙后,倒是叫徐景年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苦笑了两声问道:“温小姐是吧?我与你非亲非故,不过是借了你一个酒囊,怎堪得您这般劳神费力?”

    “医者仁心,这是我的本分。”温子苓手脚麻利地处理起徐景年刚撕破的伤口,一丝不苟地擦药又包扎,轻轻嘱托道,“你腰间被利物划伤,伤口较深,其余地方均有瘀伤,想来公子定是喝醉了酒横冲直撞了一番才落得如此惨状。”

    “但我会救你的。”语罢温子苓抬头向徐景年露出一个坚定的眼神,示意他安心,“公子的配剑我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若是有需要可以自取。只是在伤势未愈之前不建议舞剑卖艺了。”

    “谢谢啊…不对啊?我昨晚可没喝酒,但我是真的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徐景年被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认真地回忆了起来,问,“你昨天是在哪里找到我的?我当时就是这个蠢样…”

    说着说着,徐景年默默闭了嘴,在一个刚认识的姑娘面前就露出了这般难以启齿的窝囊模样,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江湖名誉都要一夜丢尽了。但想来自己也只是刚下山不久,哪来什么江湖名誉,大不了伤好之后重新做人便是!

    徐景年想着想着竟然是毫无顾虑地露出一个痴傻般的笑容…

    温子苓抬眸便瞧见他这副好似精神失常的表情,这么俊俏的一张脸,竟是生给了一个傻子…这真是令人不禁惋惜。处理完伤口,温子苓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想起来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头上还套着一个麻袋。既然如此,倒也可以排除你是酒后发疯的可能了。“

    麻袋?

    他徐景年自称要成为江湖第一剑客,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居然会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被人套着麻袋打一顿?

    “哎,温…”

    ”温小姐,东厢房的病人病情好像加重了,您快去看看吧!”

    没等徐景年继续追问下去,温子苓便匆匆跟着跑来门口传信的婢女离开了。

    脑子里思绪一顿乱麻,越是绞尽脑汁去回忆昨夜发生的事情,徐景年的心就跳得越快,额角也冒出了丝丝冷汗,难以抑制从耳根一直到脖子的发热发红。一想到下山前对师傅说过的那些凌云壮志,又为自己徒添了几分愁色。

    “没想到,我徐景年创业之始而直接‘崩卒’,要是让那老头子知道了不得好好笑话我一番…罢了,这次就当那贼人趁人不备,趁虚而入,趁乱打劫,臭不要脸…”徐景年这样没脸没皮地安慰起了自己,好歹是把自己狠狠安抚到了,又安心地躺平了。只是这次虽然躺得舒舒服服的,但脑子里还是会时不时闪过温子苓一脸坚定的表情,嘴角更是毫不吝啬地勾起了难以掩饰的笑容。

    “好死不死,偏偏我生了这么一张令所有女子拜倒的容貌,刚来京都没多久就迷倒一个温小姐…”

    越想越觉得美滋滋,徐景年带着自己美好的遐想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又醒来时身上的痛感倒是减轻了许多,只是这肚子一直叫个不停。见一婢女匆匆路过门口,他便大声叫住了对方,

    “哎!那位姑娘,你们有吃的吗?我肚子好饿啊!”

    急着赶路的婢女被这一嗓子吓一跳,愣了两秒后连声应下,没多久又两手空空地走回了房门口,叩响了房门并说道,

    “徐公子,咱们馆主邀请您同主家一同用膳。”

    一同用膳?他不就是个受了重伤还麻烦了他家小姐带回来的街边手艺人,顶多不过借酒囊有些许浅薄小恩,本就已经欠了温家一个大人情,怎的这遭倒还邀请自己在同一桌上用起膳来了?这其中莫不是有诈?

    可得了吧,浑身除了一把剑一张脸也没什么值钱的,指不定就是人家心善呢,可别上赶着往自己身上贴金了,人家给口饭吃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胃里三番五次地倒腾让他逼迫自己纯真地放下一切阴谋论,乐呵呵地就一瘸一拐跟着婢女去了用膳的地方。

    一顿客气的招呼后,徐景年好歹是坐上了桌,又一番刻意但不失礼节的推辞后,他终于吃上了一口救胃中于水火之中的第一口饭。却没曾想刚吃上几口,温家主突然开口问道,

    “景年啊,你如今年方几何?父母又在何处?”

    这一问属实给徐景年给噎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大,况且囫囵一想回复说:“许是将到弱冠,家中父母已离世,如今就我一人。”

    这个回复让温家主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温子苓咽下一口饭后也默默感慨徐景年当真是孤儿,都沦落到了上街卖艺乞讨的份上了,还能整天乐呵呵的,属实难得。

    “那你父母是多久前离世的?”温家主继续问道。

    “六年前吧……”徐景年想了想回答说。

    “那你还记得他们……”

    “家岭!”

    温家岭还准备再问之时,被梁玉一个眼神给咽了回去。

    大饱一餐后徐景年也不好意思再多做停留,一瘸一拐兀自往暂住的房间内去了。但到底是名冠京都的大医馆,回房间的路上叫他花花水水都看了个遍,其中也不乏看到许多同他一样的人游走在花园间,感慨此间春色。

    在房中坐坐躺躺不知耗过了几个时辰,闲不住的徐景年再次踏出了房门,迎面而来阵阵桃花香让他感到倍儿清爽,好似一身疼痛也被拂去了几分。想来这么多花儿午间时分定是没有看尽的,不如趁着日暮再到处逛逛,也不失为一番雅兴。

    “没想到本少侠还能有这番雅致……莫真是书中所说的,清流雅士?”想到这里徐景年又没脸没皮地笑了出来,没走多远便瞧见了晌午一同用膳的温家主和家母梁玉,行动不便的他慢悠悠地朝他们挪去,想要打个招呼。

    “徐景年这孩子…是真的很像他。”

    他?他是谁?听到自己的名字,徐景年一下子提高了警惕,不顾疼痛一下扭进了身侧的草丛,蹲下屏息听了起来。

    “可是这不可能,他说自己的父母六年前离世,这时间根本对不上。”梁玉否定的声音传来。

    “但那东西做不了假!”温家岭语气有些激动,“当务之急是要得知……的下落。”

    什么的下落?说到这里时温家岭声音放低了许多,这叫徐景年竖起耳朵也仍旧什么也没听到。

    “哎,你说的是,如今河清海晏之下更多的是风云暗涌,太平日子恐怕是过不了多久了,等到那时再办起来更是难上加难,过些时日我便派安儿……”

    “夫人!老爷!西三房的病人突然呕吐不止,小姐也束手无策,您们快去看看吧!”

    一位婢女匆匆朝这边跑来,情急之下还被徐景年的衣角给绊了个踉跄。

    温家岭皱眉点了点头,走到了徐景年身前的草丛,意味深长地看着这草丛边隐隐露出的衣角。而此时的徐景年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两人便就这样隔着一丛草静静地对视上了,周遭的空气更是静得连丝毫行踪都可以被捕捉到。

章节目录

杏林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绛舒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绛舒并收藏杏林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