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不会有胜利者,我们是下水道的老鼠,即便见过太阳,但我们仍是老鼠……

    “二哥,我想回家……”女孩双眼无神,声音轻飘飘的,如折翼的蝴蝶做着最后的挣扎。

    破布一样的衣服沾满着脏污,整个船舱内弥漫着呕吐物,排泄物以及尸体的恶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囡囡做错什么了吗?囡囡会改的,囡囡会改的,妈妈别卖囡囡……

    囡囡很快就可以长大了,囡囡长大就可以嫁人了,嫁人的钱给弟弟买肉吃,给阿爸阿妈买新袄子,囡囡什么都不要,囡囡乖,囡囡听话。囡囡想回家……

    姐姐……姐姐,我好饿,好渴,爸妈不是说送我们去过好日子的吗?可好日子在哪啊?

    姐姐,你身上好冷,是因为太冷了,你才不愿意和我说话吗?没关系,盼睇抱抱你,就暖和了,暖和了就和盼睇说说话吧,盼睇害怕……

    瘦到皮包骨的小手,向上努力的抓着什么,最后又无力的垂落。

    最开始,船舱内充斥着孩子们的哭闹声,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是第四天,就连呜咽声都快没了。

    救救我们吧,谁都好,来个人救救我们吧。我能干活,我可以做很多事,我只需要一点饭,我不想死,一点都不……

    “砰!”

    木板裂了一个细小的口子,船上的这四天陆招娣尝试用力的撬着封闭窗口的木板,终于有那么丝丝微弱的暖阳可以透进船舱。

    “哈,哈,哈……”陆招娣笑着躺在船舱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长期的缺水她的嘴角发白因着笑而开裂,一个六岁的孩子啊瘦弱的如同三四岁一样。

    枯黄打结头发糊了她一脸,混杂着排泄物的味道,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澄澈。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陆招娣揽过了身边那个更小的身影“小蝶醒醒!小蝶醒醒!光!你看有光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去过好日子了。”

    沙哑的声音防如旧抽风箱,在老旧的阁楼下,唰唰的抽动带出红色的火光。

    陆招娣紧紧的抱住怀里那个更较为年幼的女孩,努力的让她离那缕阳光近些,再近些。

    可怀里的女孩睡得很熟,没能回应她,女孩弓着背,四肢将自己抱在一起,将自己蜷缩成一个茧。

    背后的骨骼突出,遍布伤疤,脸上却扬着笑,是呀,再坚持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就有好日子过了。那洋人说了,以后会有爱她的,新爸爸,新妈妈……不会再挨饿了。

    她知道那洋人是骗她的,她不知道将来等待着她的究竟是什么。

    但现在她只能相信洋人的话,坚持住呀,坚持住,只要过去了就会有好日子了。

    有了疼爱自己的爸妈,自己就不是野孩子,不会被人卖掉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人声变得嘈杂。“这位大爷,真不能拆,不能拆啊!拆了都得死,我们都得死!”

    “你怎么和我们老爷说话的!?”一名古铜肤色,头戴白巾,敞穿个白褂的大汉用力将瘫坐在地上金发鹰鼻的商贩拎在半空中。可怜的商贩,如同小鸡崽子般在空中扑腾。

    “船契都在这了,这艘船已经是我们老爷的了,我们老爷想打开,就打开,轮得着你在一旁瞎逼逼吗?”

    他们这些人一般的就是在港口负责搬货卸货,常年风吹日晒下身材不是一般的好,就那高高隆起的肱二头肌,也是极具说服力的。

    “打开!”贺尧年沉稳有力的声音如天籁般在陆招娣耳畔响起,即便是隔着厚厚的木板,却那般清晰,将其他杂乱纷扰的声音,通通掩盖。

    结,结束了吗?

    我们到了?可以出去了……

    我们活下来了,小蝶啊,我们活下来了……

    一滴眼泪在阴暗中落下,涩涩的,咸的。

    身后的人一哄而上,也不管在旁边跪的战战兢兢的“商贩”。

    沉厚的木板被摘下,阳光涌进了船箱。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觉得,天是那般的湛蓝,阳光如此的刺眼,刺的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涌出。

    是的,我们活下来了。太好了……小蝶我们……活下来了……

    船舱内的恶臭在海港口蔓延。

    “呕……咳,咳咳。”

    “呕……”

    “操!怎么这么臭!里面装的是米田共吗?洋人的口味也太重了吧?”最近距离的几名工人在木板被打开的瞬间,被扑面而来的恶臭熏得就地干呕了起来。

    “控制一下。” 无奈将毛巾递给呕吐不止的大汉,贺尧年重新从小厮手里拿了张手帕,在小斯的极力劝说下,毅然走近船箱。

    待看清里面,扶着船框,说里面装的是米田共的那名大汉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孩,孩子?”

    “怎么这么多孩子?!真的是造孽呀……”

    “来人啊!快去救人,叫医生过来!”这时,岸边的其他人才仿若回神。

    岸上人的议论声,犬吠声此起彼伏。在那些年生里,在那个没有网络,就连活命都困难的年代,虽也有奸诈小人,但大多数的底层百姓都是淳朴的,他们又何曾见过这般炼狱惨状。

    数十个小孩子如同牲畜、货物般,被塞进了这逼仄的船箱。

    就连外面都被钉死了……

    畜牲,简直就是畜牲!

    “你,你是神仙吗?你可以救救我妹妹吗?”最靠近的陆招娣躺在地上撕扯着嗓子用力的问道。那时,贺尧年迎着光骤然出现在她的世界里,阳光仿佛为他镀了金,仿若神明。

    阿嬷说过只要用心的请求,神明就会实现我的愿望,可以的话,请救救我的妹妹,救救小蝶吧。无论是让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

    她已经快说不出话了,饥饿,脱水,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身上由内而外的散发出腐臭味,她快死了。

    但即便濒死,陆招娣的眼睛仍睁的大大的望向贺尧年,在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与悲怜中,她在等他的答案。

    “我不是神,但我会救你们。”

    “你不是神,为,什么救我们?”

    贺尧年拧开水壶,将其倾倒在陆招娣的唇边:“我是贺尧年,救你是因为我们都是华夏儿女,我们是同胞,所以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同胞?陆招娣没上过学,她不知道那是哪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在这一刻阿嬷日日念在口中的神明二字在陆招娣心中描摹成了此刻贺尧年的模样。

    贺尧年本想说,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但又不得自嘲般的笑笑。现在距离新中国成立还有很多很多年……

    不过没关系,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天,终会亮的。

    说话间,大汉们陆续从船箱中把孩子们抱出,贺尧年带来的医生对孩子们进行诊治。

    昏迷前,陆招娣是惊诧的,贺尧年给她喂水的时候她听见了,即使明明看见眼前的老爷爷没张嘴,但她就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是幻觉吗?他口中的新中国那又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他,还有小蝶,小蝶已经睡了很久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但陆招娣还没说出口,便昏了过去。

    “真可惜啊,这么小的孩子,要是再早些,唉……”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背着药箱,摇着头将白布盖在了小蝶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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