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曼斯十指抱头,发狠地扯拽头发,腕上机械表的指针无情跳动,长江上游黑暗无光。

    在曼斯快要放弃的时候,听见船尾猛地发出一声闷响,他不可置信的站起身,哆嗦着用手电照过去。*

    船侧的救生艇边浮起一个漆黑的人头,随即是亚纪惨白色的脸,她抱着一只几乎和她差不多高的黄铜罐往救生艇上推。*然后第二张脸也露出水面,叶胜露出轻松的笑容朝船舷示意,却看见曼斯教授狰狞着脸,当下要朝他们方向冲去。

    他略显迟钝地低下头,眼熟的黑影从森然水面下浮现,急速逼近的长尾已经卷起巨大漩涡,他只来得及将亚纪和救生艇往前一送。

    “叶胜!”,亚纪大喊,难以想象她饱受摧残的肺还能支持这样大的呐喊。

    曼斯急躁地扯下船长服,立马要下水营救。三副使劲拉住他,“这水面太不对劲了,得立马走,不然整艘船都得折在这。”*

    “我!”

    被强制打开的通讯没让曼斯挥出决断的手,它传来意料之外的讯息,那声音仿佛处在某种破空的尖啸声里:

    “摩尼亚赫号请注意,这里是卡塞尔校长昂热,十秒后我将抵达甲板,请曼斯教授协助留出缓冲地带。“

    曼斯有些呆愣地仰目,暴虐的黑云挡住上方的直升机,纯血种的动态视力也只能让他捕捉到一点闪光。狂风卷动他为数不多的头发,也卷来了希望。

    黄金瞳在曼斯抽搐的脸上点亮,甲板上的其他人员在听到传声时已经开始后撤。

    言灵无尘之地。

    曼斯低声吟诵,像歌唱又像咆哮*,一个透明的屏障以他为中心迅速地向外扩大,暴雨被强行排开,沿着半圆的壳子滚落,溅开的水雾又被强大的吸力旋转在甲板上。

    昂热拉着速降绳索从机舱口跃下,狂风举着闪紫的长木仓,不断炸亮在黑幕中。那股黑影像平地而起的高塔陡然拔高,它抛下口中的叶胜,带着恐怖、动乱的力量突破水面,冲你们撞来。

    摩尼亚赫号上的执行部小队迅速展开营救,三人拉紧救生索,两人扔下外套跳入江水,朝弥散鲜血的漩涡游去。

    死神的黑袍不满地从狂风中撤退,回到甲板上时,亚纪还保持扭身伸手的姿势,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沉入死亡。

    塞尔玛扶住叶胜,他的腹部赫然呈现着一个拳头大的血洞,她向后大声吼叫后勤人员,“止血带!心脏起搏器!吸氧罩!快!快!把他移入后舱!”

    副手在另一边扯着嗓子,“弃锚!启动引擎!”*

    大船再次活跃起来,众人试图用忙碌的脚步声驱散心灵悬疑不安的阴郁。

    -------

    半空中。

    一张巨口急速逼近,两根枯黄色的、弯刀般的利齿足长一米,排牙密如荆棘。*

    那张巨口咧开血腥的微笑,预想即将到嘴的血肉。

    可一切却都不动了,霹雷缄默了双嘴,50倍延长的时间里,怪物漆黑的鳞片保持着翕张的状态,在雨水中闪着微光,闪电痴呆地滞留天幕,亮紫如同病斑,躁动的波涛也各自停止翻滚,空中碎裂的江水像一卷珠帘掩盖着礁岩。你心脏静得出奇,这些骇状殊形的景象在下降的视觉中飞快闪过。

    昂热飞速下降至三米,摩尼亚赫号上曼斯眼球暴突,水雾休止在半圆的透明屏障外。

    昂热绷紧肌肉,在半空中调整姿势,身躯前倾,为着陆做缓冲准备。

    当脚尖接触到甲板的瞬间,昂热解除了时间零,重新加速的世界陡然嘈杂起来。巨大的冲击力让摩尼亚赫号左侧的大幅度沉入江面,又高高翘起,江浪骤然蔓过船舷右侧的吃水线,涌入甲板。

    剧烈摇晃中,昂热岿然不动,你坐在他稳健的臂弯间,好像乘坐一头金色长毛雄狮的女神,在午夜的风暴中沉默而威严,准备前赴一场原始战争。

    半空中的黑影嘶叫了一声,扎入不远不近的江面。它不安地在水底打旋,它在戒备,本能的危机使它犹豫。

    “我们的月亮,好好大干一场。”

    雨水打散了昂热平整的背头,他牵住你的指尖,将它拉至嘴角,浅浅地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你手腕一转,捧起他皱纹深刻的脸,如同祭司捧着她的祭牲,“我把光亮给你熄灭,我把黄金从礁石那取走,去铸出一枚复仇的指环。[1]”

    ------

    气流频繁而剧烈地变动,在南北两段的赤甲山和白帝山间碰撞,天空像被掀开一角的棺椁,大泼大泼的雨水从四面八方倾倒。

    曼斯头发早被淋湿,像一颗长毛卤蛋。狼狈的形象丝毫不影响他具象化出豆大的汗珠,老色鬼!老不正经!师德败坏!他骂骂咧咧地取消无尘之地,根据昂热的吩咐取出漆成红色的锡瓶。他将瓶口朝下,把剧烈的腐蚀性液体倾倒在身边的铜罐上。碰上黄铜的液体立刻冒起气泡,紧而伴随着化学反应的白烟,它沿着铜罐表面的花纹爬行,疯狂地寻找空隙要钻进去。*

    水中的龙侍发出撕心裂胆、前所未闻的尖啸。他不再权衡生存还是死亡,这个哲学命题本就不是它该考虑的,血脉的荣耀使命如同一口洪钟,使它充满暴虐至极的癫狂,无视前方传来的令它胆战的威胁。

    它的背脊弯成弓形,漆黑的双翼如同巨手抓向摩尼亚赫号。

    昂热从西装内袋中抽出一柄折刀,那是一柄造型古老的大号折刀,黄铜包角被摩挲得闪闪发亮,大马士革钢特有的花纹遍布刀身。*

    “来吧,你这畸形的恶种!”

    亚纪披上执行部外套,手心捧着热水,她抬头望着校长强大、令人安心的战姿,暴雨凌虐的甲板上站着一道纤细、模糊的倩影,那位赫赫有名的黑发女人,双手举在空中,手指弯曲,像攥着一根无形的指挥棒,所有恐惧、昏暗在她指尖流动。

    言灵祭司。

    脑海内,你沿着金色河流看到一座纯白塔楼,硕大的金月低悬在最上方的塔尖,连接着由庞大文字量组成的、这个世界一切原先的过去、现在、未来。

    江面上,昂热闪现在龙侍的头顶,持刀刺入它的后颈,那狂乱的刀纹在龙鳞中发出愉悦嗡鸣,暴雨源源不绝地冲刷着龙侍伤口,江面血红一片,波涛沸腾着。

    龙侍咆哮着展开地双翼,扬起飓风,想将背后可怖的男人甩下脊背,江水在它身躯下震动不已。浓密的水幕冲天直上,直直有二十米,才混着暴雨落洒回江面。

    你沿着塔楼的螺旋石阶往上走,月光浮动,在你手中逐渐变成源源不绝的金线。

    ‘找到了。’

    你睁开眼,闪电訇然在黄金瞳中炸开,泛光的虹膜纹路如同无限缠绕的纺锤。

    你右手平抬,小臂向内侧划出一个弧圈,像休止乐章的收拍。

    那头龙侍似乎感觉到什么,它绷直鳞片密布的长颈,发出婴孩般的啼哭,它听到天际传来的某种不容忽视的撕裂声,它奇迹般地产生似人的悔恨。

    一抹血线浮现在龙侍长颈,仿佛绞刑架挂下的绳索。那抹线愈发深红,龙侍的头颅像压着亿万重的秤砣,无力垂下,然后被慢慢扭曲成麻花状。

    昂热森严的瞳孔燃烧着,手背青筋毕露,折刀逐渐向一侧倾斜,龙侍颈部的骨骼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裂响。

    在龙颈拖曳出大半个圆弧缺口后,昂热一脚踩在龙侍的头顶,一脚撑住它的骨刺,他双手攥着刀柄往下贯穿,狰狞的颅骨顿时离开躯体,掉进江水中。

    一阵强风吹来,从颈部断面喷涌而出的龙血失重地洒向空中,将方圆十里的的雨幕染成浅红,甲板上是无比的静默,然后是剧烈的欢呼,副手扯开衣扣,将湿抹布一样的制服抛向空中,单手启动了引擎。曼斯大力拍打着赛尔玛的背,赛尔玛一脸苦相地在他手底躲闪。

    亚纪看着女人被雨水濡湿的头发,紧贴在额角宛如蜿蜒游走的黑蛇,她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一头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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