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事了,你随昂热回到卡塞尔大学。下了飞机,恺撒正等在草坪上,邀请你来他新搬入的安珀馆吃下午茶,同时告诉你今晚他将在安珀馆开宴会。

    安珀馆大厅装着透亮的巨型落地玻璃,阳光如瀑躺在其上折光。

    你换上恺撒早准备好的礼服,陷在沙发中看书。恺撒在一旁兴致勃勃地挑选饰品。

    他捻起一枚马氏贝孕育的灰蓝珍珠耳钉搭在你耳边,在匣内红丝绒上还温柔流转的光泽被你的黑发一衬,毅然暗淡。

    摇摇头,他故意大声叹了口气,将耳钉抛回装点黄琥珀的首饰盒,手指重新挑剔地在一米高、挂满珠宝饰品的红木展示柜上移动。

    “路明非赢得了今年的自由一日。”,看着展示柜,恺撒单手捏着下巴,随口说道。

    “我还挺喜欢诺顿馆的沙发。”,作为上一任使用者,你没有太大感触,只是开始思索卡塞尔还有哪些安静的地方可供你一人独处。

    恺撒目光挪移,停留在展示柜上方第二格,那里挂着一对由镂空球和蓝松珠子相继串联的耳坠,至大而小往下形成水滴坠落般的线条,末端以一枚水滴状的蓝松石结束。

    “你可以来这里,安珀馆二楼重新修建了,窗台上种了你喜欢的花,要是没人欣赏它们也太寂寞了。”

    他扶着你的后颈,为你戴上那串摇曳的耳坠。

    后退几步,他端详了一会儿,满意点头,“今晚真的不和我跳舞?”

    “今晚是你的宴会。”

    “你是在说,我会被你喧宾夺主?”,年轻的金发皇帝张扬地笑起来,耍弄了一个中文成语,显然不认同这个说法,“这不是顶尖的领袖会面临的窘事。”

    “不过既然女士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

    恺撒单手背后,另一只手在空中做了个花里胡哨的行礼。

    他弯下腰,“但是现在,是否能允许我邀请你跳一支舞?”

    “今天是跳舞的好日子。”

    你从沙发中起身,眼尾上挑起微不可见的笑痕。

    一只纤长的手拨开东方长袍式袖摆边缘的金色流苏,触及恺撒掌心。

    恺撒手心蜷曲,拢住你的手指。他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臂向上一抬,原在排练的乐队立刻中断试音,暴雨坠地式的前调奏响整个空旷大厅。

    肖邦,降A大调波兰舞曲,英雄。

    音乐起伏,脚尖滑动。

    人工定制的皮鞋和暗金高跟同时按照节拍,敏捷、准确地踩踏起来。

    在安珀馆巨型的落地窗前,你搭着恺撒白色正装的肩线,后背微微向斜后方延展,拉出一道饱满而飘逸的弧线。

    霞光从落地窗上垂落,哪怕是在跳耗氧量巨大的华尔兹,你气息依旧很轻,轻到犹如云雾中的星光,闪烁又消隐。在一个个旋转间,恺撒不由凝神屏气,调动全身感知去捕捉你的存在。

    “你想邀请路明非加入学生会?”,走完一组方形步后,你问道。

    恺撒的右腕贴着你裸露的肩胛骨,脚踵随着乐曲的变动而变化方向,金棕色睫毛下,盛放着年轻野望。

    “我愿意为优秀人才提供最卓越的平台。”

    “听起来你很看好他。”,你顺着恺撒施予的力道向后倒去。

    恺撒收紧搂住你腰肢的手臂,“如果他确实有着s级的能耐。”

    奏乐愈弱愈轻,最后一个音符从弦管内流出,颤抖着在空气中散去。卷边的乌云无声遮盖了夕阳,视觉暗了一度,像一层朦胧的纱轻盈披落而下。恺撒弯下腰,用一个深情的贴脸吻结束这场舞。

    但他并没有立刻松手,而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那双湛蓝的眼睛如同雪山环抱下的湖泊,倒影着你的面孔。

    “只要我在,安珀馆永远向你敞开。”,他贴着你鼻尖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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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安珀馆水晶灯亮了起来,将大厅映得斑驳流光。洁白的裙摆在大厅中央旋转、交错,光与影层层叠叠,在所有人眉眼间错落。

    这可以算是美不胜收的场景,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从二楼走下的淡金发小提琴首席身上。

    淡金发的女王面容冰冷,踩着锋刃一般探戈步伐,刺入舞群,直指搂在一起的芬格尔和路明非。

    芬格尔见势推了一把路明非,缩着脑袋退出人群。他没站像地倚在窗边,嘴里咀嚼着顺路摸来的龙虾肉,那个怂巴巴如同落水狗的师弟在淡金发女王的指挥下,散发出前所未有矜持贵气。

    他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走出安珀馆,独自溜达在校园里。

    当他绕过一个风信子的花圃,眼角捕捉到一抹残影,他转头投去目光,发现是一位黑髻女人。她正倚靠着门柱而坐,凝视着林边冒头的月亮,黑蓝礼服裙摆一折一平,逶迤在大理石阶上,绣满东方异域感的艳亮几何刺绣。

    也许是雨后湿气大大下降了能见度,在黑霾霾的夜色中,芬格尔觉得这道身影和英灵殿哥特式叶状柱饰产生了某种神秘的相似性。

    他很快认出了是谁。

    “怎么从晚宴上出来了?”,芬格尔解开西装外套披上你肩头,然后在你身旁坐下。

    你大部分注意力还留在月亮上,隔了一会儿散漫的思绪才筛出信息,发觉有人在和自己说话。

    “太吵。”,你简洁地解释。

    “三峡的事情进展如何?”

    “eva没有告诉你?”

    芬格尔习惯性想要挠头,刚碰到头顶才意识到今天他把乱蓬蓬的头发扎起来了,于是讪讪地扯了一下脑后的小辫子,“我怎么问都是权限不足,我真怀疑精神系言灵其实可以影响人工智能。”

    “你还有别的渠道。”

    “我知道,你救了叶胜他们。”

    你们同时间开口。

    沉默片刻,你转头很宁静地看着他,“因为他们很想要活着,所以我就救了。”

    芬格尔的脊椎依旧颓丧地弯着,像撑不起自己棕熊一样的肌肉,但他的神态已悄然变化,变得极具攻击性,连朦胧的夜色也软化不了。

    雅利安人的银瞳之下仿佛冻结着千万年的老冰,他略刺耳地质问道,“然后伟大的预言家又会在什么时候送他们去死?”

    你平静地回道,“我从来不会误导人去死。”

    “是啊,你当然不会,你只是微笑着目送死里逃生的人再次跌入深渊,像猫戏弄老鼠一样,纯真而残酷。”

    “你总是对我有误解,起码这次,我是救了他们吧?”

    “抱歉......我只是......有些恐惧.......还有迷茫......”,芬格尔肩膀塌垮下来,悉数的尖锐如同被水泡软的白纸,疲惫再次覆盖了他的眼睛。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我以为你是那种啃着肯德基鸡腿,把丰田货车开得像赛车一样,直到车毁人亡才肯停下。”,你无躲无闪地望着芬格尔,“还是说,你想要松开油门了?”

    “不可能。”,芬格尔立马斩钉截铁地否认,然后垂头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嘶哑着嗓音说道, “一条败犬是无所谓结局好坏的,对这个世界龇牙咧嘴也好,叩首求饶也罢,它原本应该这样残喘着腐烂死去。但有一天败犬遇见了月亮,月亮高高挂在天际,给败犬照亮了它从未看清的道路,于是败犬开始惶恐,它一边不知疲惫地前进着,一边质问自己是否有跟随月亮的资格,毕竟它已经一无所有。”

    “只要活着,就不是一无所有,死亡是所有生物最大的财富,最珍贵的祭品就是一场美丽的死亡。”

    “不是所有死亡都称心如意。”,芬格尔说道。

    你盯着芬格尔微笑,漆黑的眼睛比世间任何神像还要神秘、还要孤傲,“那是能力不够的人才会说的话,就像一般观众只能被动跟随演出喜怒哀乐,而资本家却可以随意介入剧场,让剧情扭曲成自己喜欢的走向。”

    “歌唱,还是舞蹈,悲剧,还是喜剧,生存,还是毁灭,都是由力量大的人说了算,这不就是这个世界的逻辑吗?”

    你停顿了一下,话题突然跳跃,“要不要跳舞?”

    “今晚适合跳舞。”,你补充了一句。

    月光从云层下散开,黄金和蓝松石组成的耳坠摇晃在你的锁骨窝上,使底下那片肌肤闪动着难以忽视的光辉。

    芬格尔松了一颗扣子,将衬衫袖口推上小臂,这个动作仿佛一个开关,他的脊背缓缓挺直,当一个探戈起舞的手势定型时,往日的神采已经奕奕吊在他的眉梢。

    你们掌心相触,铿锵的节奏刚好从安珀馆方向传来,遥遥远远,留下一缕尾音。芬格尔臂膀绷紧,带你来了一个利落的摆头和旋转。

    暗金闪动的鞋跟开始“哒哒”在鹅卵石上踩踏,礼服上密结珠络的配饰飞扬起来。你们顺着花圃小径,一路跳回安珀馆,大厅璀璨的水晶灯从沿路无数个小窗上斜射,在你赤/////裸的肩胛骨上流动光影。

    又是一下空半拍,你们止住前进的步伐,交握的右手猛然摆向灯光照不到的拐角,当音乐再次响起,你们开始新一轮的交叉舞步。

    舞蹈和阴影融为一体,交叠的剪影在安珀馆右侧的厚重石墙上急剧变动,提琴声淡了,人群远了,寂静的石廊内,只有你身上珠宝流苏摇曳不休,发出嘈嘈切切的闷声。

    芬格尔体内无时无刻散发着冰川的幽凉,而他贴在后腰的手却灼热滚烫。

    “你的手好烫。”,你抱怨。

    “这话可不兴说啊。”,芬格尔带了一下你的腰,将你倒向左侧大腿。

    在扭动的舞步中,仿佛有什么尖硬的东西磨砺着芬格尔的咽喉,那是他旧日记忆的忏悔和仇恨。一无所有的败犬最终将自己交了出去,跟随遥不可及的月亮走向无人知晓的结局。

    最后他举起你旋转了好几圈,转得你的鞋子从脚跟滑落,深色裙摆起伏间,脚踝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白色弧线。

    随着高跟鞋落地的声音,警报响彻卡塞尔大学,夜幕中,所有建筑忽然亮了,静谧的黑暗彻底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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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警报和脚步汇聚的声浪中,路明非迷迷糊糊跟随着诺诺,驾驶布加迪威龙来到校外山顶泉湖边上。

    下了车,诺诺提着鞋子走在前面,轻轻地哼着一首歌,路明非亦步亦趋地跟着。*

    四周漆黑,唯一的光源是他们身后布加迪的车灯,泉水反光,水面像是镀了一层银。诺诺选了一块岩石坐下,把脚伸入水中。她拿出手机放在旁边的岩石上,“说说你以前的事吧,杀杀时间。”*

    “那我说了你也要说才公平。”*

    “嗯,”诺诺想了想,“等你生日时换我说。*

    “一言为定!”*

    于是路明非学着她的样,把腿猛地扎入水面,冰凉的水流激得他打了个哆嗦。他从陈雯雯讲起,提到柳淼淼,从楚子航讲到赵孟华*,讲到后来声音逐渐低下、落轻。

    诺诺一面听着,一面时不时点亮手机屏幕,锁屏上的时间跳了一下,变成9:14。

    “好啦,走吧。”诺诺把手机收了起来。*

    “嗯,好啊。”路明非摸不着头脑,但也站起来,拍拍屁股,“你刚才在等谁么?”*

    诺诺一愣,眯眯眼笑:“是啊,我在等人给我送礼物。”*

    “现在不等了?”

    “今天学校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应该等不到了吧。”,诺诺深了个懒腰。

    突然她的动作凝滞了,像是得到某种神秘经验的启示,她缓慢放下手臂,目光望向来时的公路,那里没有安装路灯,夜晚和阴云模糊了一切界线,只有树枝发出类似幡幔飘动的动响。

    诺诺足足等待了一分钟,才见到一点豆大的灯光闪烁在通往山顶泉湖的公路上,缓缓放大,变成圆锥状的光束。

    “这不就来了吗?”,她微笑。

    你拿着一只手电向山顶,游丝在移动的光束中烟雾般起伏。沿路景象由于灯光照射,一瞬间恢复原本的色彩,又在你裙摆曳地后退回黑暗。

    路明非觉得此刻他的脑海里升起了一颗苍白的月亮。

    “再看眼珠子都掉地上咯。”

    路明非激灵了一下,穿着黑色燕尾服的小男孩无声出现在他身旁,睁大悚然的黄金瞳望着走近的少女,眼中凝聚着某种可怕的熔浆,仿佛马上就要喷出烈火,覆灭整个天地。

    “你你你,干嘛突然出来!”

    路明泽不搭理他,重新消失了踪迹。

    你来到诺诺身边,“你不用在校长那边吗?”,诺诺赤脚踩着泉水边的石头,起身问道。

    “今天是你生日。”

    诺诺摊开手,“礼物呢?”

    你把长裙撕开,露出大腿,爬上布加迪的车头,后颈上原已垮塌的盘发彻底松落,如同直瀑倾覆在后背,从小臂上垂悬的金色流苏摇荡不止。

    你望着诺诺,眼神专注而柔和,“今天我们还没过跳舞。”

    诺诺尖叫起来,她摘下束发的银簪,从石头上一跃而下,踩着雪亮的前照灯蹦上车盖,飞扬起的红发火焰般扑向夜色。

    没有交响队的恢弘配乐,没有雍容的水晶灯光,在银镜似的泉水边,你们舞动双臂,抛开所有学院派的考究技巧,或面对面舒展肢体,或齐齐跳下车头,在雪亮的灯光前把手臂甩得像根海草。

    诺诺放肆大笑,朝你喊道,“这是生日礼物吗?”

    “不是。”

    你拉着她倒向草甸,眼眸流动着金色微光,双掌合拢在胸前,像掬起一捧水缓缓打开。

    萤火虫从泉面、瀑布、树林的阴影下升起,先是零星微弱的光点,像蹒跚学步的孩童穿过幽暗,渐渐汇聚在阴云密布的天幕,闪动着迷幻的虹黄荧光,灼灼辉辉

    诺诺安静地看着。

    “这才是礼物。”

    你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生日快乐,我把今晚的星星送给你。”

    诺诺伸手拥抱住你,用脸、用肩膀、用小腹还有笔直的双腿,紧紧收拢,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中,水光薄薄闪烁。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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