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到极点，颤着声音喊出来，只听有脚步声靠近，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手里砚台胡乱砸出去。
咣当一声脆响，阮善还在叫，又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抓住。
她恐惧中爆发出些许力气，将要使劲挣开的时候，忽然听见笑声，是属于人的笑声。
她倏地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站了一个笑得弯下腰的男子，束发的玉冠精致高调。
他好不容易直起身体，身量高挑，面容俊秀，一双桃花眼笑得眼泪都挤出来。
他有一张和裴敬文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两人神态性格天差地别，阮善几乎很少认错。
这是裴敬文的同胞弟弟，七皇子裴敬启。
她都呆住，愣愣地看裴敬启。
他笑够了，伸手抹去刚刚她砸砚台时候被溅到的墨汁。
人生龙活虎地站在她面前，阮善这才意识到他回来了。
外头传来走路的动静，是裴敬启贴身的小太监，在点外边的灯烛。
黑暗褪去，周围复又明亮起来，刚刚的一切好似一场错觉。
阮善留下生理性的眼泪，心还砰砰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胆子小死了。”裴敬启做出评价，面上神情张扬肆意。
他拉过凳子坐下，翘着腿自带一股风流，甩了甩衣袖，眼睛盯着阮善看，像看画似的打量。
阮善面上还带着惊惶，避开他的眼神，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
手上染了一片墨痕，她搓搓手指，没去擦眼泪，怕把脸弄花，泪珠就挂在尖尖的下巴上欲落不落。
裴敬启看得稀奇，微俯下身子凑过来，声音终于端正了些：“真吓着了？”
“殿下……”阮善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她都生不起气来，头脑还有些懵，手轻轻压在自己胸腔处，感受心跳逐渐平复。
她本来就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时刻心虚，小心翼翼地怕被别人发现，又一个人在这里，裴敬启闹出的动静真的吓到她了。
但他恍然未觉，只顾笑她胆小。
阮善轻轻抽了口气，面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殿下回来了。”
“对啊，宫里都热闹成什么样，你竟然不知道，只管小尼姑似的在这抄经书，难不成有人把你定在这里了？”裴敬启哼了哼，“一点也没关注我。”
几乎一天冬小都不在法华阁，没她在外头走动带回来消息，阮善还真不知道裴敬启回来的事。
“殿下怎么突然回来……”
阮善想起昨天裴敬文到和宁宫送经书，离开后太后的心情还一直不错，恐怕那时候裴敬文就告诉太后裴敬启今日要回来了。
他兴师问罪：“说起这个，我给你写了三封信，怎的都不回我？我在信里可将大致归期都告诉你了。”
阮善神经尚且还被他吓得虚弱，头又疼起来，抬起手背抹去眼泪，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在法华阁装神弄鬼吓她，只有裴敬启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她该想到的。
“殿下容我整理一下。”她侧身避过裴敬启的凝视，退至一旁，铜盆里盛着清水，她轻拨几下，水里散开一团墨痕。
右手手背上有处红痕刺痛，是刚刚想去拿蜡烛被烛火烫到的，她好不容易养好的一双手。
蹙起眉尖有点烦，心里并不想应付裴敬启，知道他回来了又要变着法折腾她。
她神情不觉间冷淡下来，洗过手，拿出帕子抹了抹眼睛，背对着裴敬启不想再动，只希望他自动消失才好。
她心里有一点小小的怨气，只觉得还不如是遇到鬼了。
裴敬启又在后边叫她，阮善悄悄叹气，眉头蹙地更深。
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他：“殿下只灭了这外面的灯吧？”
楼下有几处灯是长明灯，他千万别为了恶作剧不管不顾，长明灯若灭了太后必然会知晓。
裴敬启不大在意地点点头，其余灯灭起来太过麻烦，也有僧人曾来劝阻，他也不耐烦把动静搞得太大。
这样还稍好些，阮善看门外已经恢复原状，只有砚台摔出去的痕迹彰显着这里刚才发生过什么。
康江宁不在，这里不会有人盯她太紧。
裴敬启起身过来，也皱起眉，阮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些防备地退了一点，只见他绕着自己转了一圈。
“你又瘦了这么多。”他面上添了几分严肃，有些怀疑地看着她，阮善不明所以，又听见他继续说，“我回来见小十一闹着不碰荤腥，说最近汴安又兴起风气，人人以穿上窄腰的掌中裙为美。”
“你——”他审视她，“不会也在学那些人节食减肥吧？”
阮善微微一愣。
有些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她十六年的人生里，吃尚且来不及长肉，从未和减肥沾上什么关系。
裴敬启自以为发现了她的小心思，板起脸教训：“你是不是也这样了？”
她笑得有些勉强，摸着手背上逐渐肿起来水泡，装作若无其事：“没有。”
裴敬启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服，上下看看，语气有些霸道：“瘦有什么好的，别偷偷减肥。”
阮善低下头淡淡应了一声，偏了下身体躲开他的手。
“这么晚了，殿下刚回来，早些回去歇歇吧，我还有经书未抄完。”
她一赶人，裴敬启又想起之前的问题，追问：“我给你写信你怎么不回我？”
他在外边也不是时时会想起阮善，但是写家书的时候总会记起，他都给她写信了，竟然一封回信都没收到。
阮善想起那几封信，只讲了些他在外的见闻，大概是心血来潮捎给她一份，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雁竹姑姑第一次见了，差点用眼睛把她瞪坏，生怕她和裴敬启私下有其他来往。
阮善低头不语，不知道什么说辞能将他打发过去，头微微疼起来，又兼之前的惊吓，有些提不起精神应付。
她心情一沉下来面色就有些发白，瞧着就虚弱几分，很自然带出些病态。
裴敬启等不到她回答，靠上前观察她神色，见她骤然露出脆弱的一面，一惊，竟有些慌：“怎么了？你别哭呀？”
阮善很敏感地察觉到他有所松动，眼泪很快聚起，盈在眼眶里。
“殿下的信，我没看过，”她很为难的样子，“男女亲疏有别，殿下怎么好给我写信，我不敢留下，都给雁竹姑姑了。”
“给，给雁竹了？”裴敬启懵了一下，他也没写什么不能看的，怎么这般严重。
他不会懂得这些分寸，大咧咧送来的信到得比送给太后的还快，雁竹姑姑替她压下，也狠罚了她。
“宫规森严，还请殿下勿要再这般行事。”阮善半求半哄。
她没有能制约裴敬启胡来的法子，已经够躲着他，从小到大不知吃了他多少苦头。
躲不过去了就把自己装成小古板，满心全是礼教宫规，奉太后之语为金口玉言不敢有一丝违逆，有时裴敬启就会觉得无趣，从而少来折腾她几回。
裴敬启和裴敬文是一对双胞胎，在宫中受尽宠爱长大，裴敬启更养成张扬无忌的性格。
莫名对阮善有几分兴趣，却更像逗弄小猫小狗，随手做下的事情给阮善带来的全是困扰，偏偏还吃软不吃硬。
阮善若是直说别给她写信，他必要逼问理由，不会相信她说的男女亲疏有别的话，可能还会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阮善只能顺着他来。
见他竟然有些紧张她有没有哭，阮善试探着挤出几滴眼泪：“求殿下别为难我。”
裴敬启少见阮善掉眼泪，以前被他逼急了她也只会默默低着头不说话，倔得很。
这刚一回来就惹哭她，裴敬启终于觉得自己有些做得不妥。
“你别哭了，若太后怪你我去解释，都是我写给你的，要怪也该怪我才是，是我忘了礼数，我去向太后解释？”
阮善哭得噎了一下，艰难开口：“不用了。”
千万别去。
“太后已经忘记这事，不用再提了，免得太后又为此烦心。”
好歹把裴敬启劝住，阮善只想他快点离开：“殿下回吧，我还有经书未抄完。”
裴敬启看看桌上摊开的纸页，正要说我陪你一会儿，就见阮善又蹙起眉尖，低头要哭不哭地为难。
她太重规矩，又要说这样不合礼教，以前裴敬启是要故意治她和她反着来的，现在却觉得不应该。
踱了两步，只好同意，心里泛起一点点不舍，她只给他看头顶，裴敬启有点不是滋味。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她，这一回来，只感觉她有哪里好像不太一样了。
“那我先走了，”他有些干巴巴地开口，“好好吃饭，别挑食。”
阮善行了一礼，恭敬送他离开。
在窗边看他走远，阮善才松了口气。
有些疲倦地扶着桌边坐下，又看见抄了一半的纸页上都溅上墨汁，这么长时间已经洇透了下一张。
她拿起来摸了摸，将几张有痕迹的都揉掉，她赶出来的进度又清零。
再看看周围，砚台摔出去留下的墨迹都快干了，长长一串，阮善抹了抹眼睛，起身掏出帕子来擦。
心里因为裴敬启的回来又升出重重顾虑。
法事已经要结束，她好不容易有些安心的感觉，现在又要提起精神担忧会不会出岔子了。
裴敬启实在是无法确定的因素，他几个月前往东去出海，阮善心里高兴过好一段时间，法事期间他不在也省了阮善许多麻烦，原以为能这样结束，不成想他却回来了。
以前阮善又要应付太后，又要应付他时不时闹出的事来，日日身心俱疲，如今又要开始了。
阮善一点都不想和他牵扯上关系。
她总会回忆起小时候，裴敬启很没有分寸，她躲都躲不过，被他威胁不陪他就要让太后把她赶出宫去。
她孤零零一个人，又刚模模糊糊察觉到太后对她的不喜，这样的威胁对裴敬启来说不值一提，他只会觉得很好用，对阮善来说却时时让她心惊。
她总惹到裴敬启或华扬这样的人，他们大概生就一副捕猎者的心态，就喜欢看弱小猎物无处可逃的瑟瑟模样。
但是她已经长大了，阮善蹭蹭自己的手。她会努力保护自己。
不多时冬小悄悄回来，看见她蜷在地上，小心接过她手里的帕子问：“姑娘，怎么了？”
“你回来了”阮善抬头看她，“丽美人那里怎么样？”
冬小点点头：“一切都妥当了。”
“葭兰好厉害，翠珠见事情败露想要动手，丽美人险些没避开，是葭兰从后边把她打晕的。”
她们没找到祭表果然去丽美人那里试探。
翠珠背主求荣，丽美人捏着她的把柄要她说出背后之人，只是她太过柔弱震慑不住，翠珠不肯认命竟动起手来。
还好葭兰机敏护下了丽美人，如今翠珠已经因为以下犯上被移送给尚廷局，丽美人那里暂时无忧了。
“我也打点过，听雨轩吃食用度会恢复正常，不会太好，但起码能支撑生活了，葭兰警醒，会留意那边动静的。”
冬小比了个手势：“花了这么多银子。”
阮善点点头。
丽美人现在还无法追究暗中陷害她的人，这件事就这样不闹在明面上为好，否则反过来，有人想利用南淮王达成自己的目的，太后第一个不会放过。
背后设计的人为了不将此事曝光出去很可能会再下手，丽美人又会陷入危险，如今这样用别的理由将翠珠送走，她也能多一点休养的时间，这正是她最需要的。
冬小让阮善歇着，她自己收拾墨迹，又有些奇怪地问：“这砚台怎么掉这么远。”
“裴敬启回来了。”阮善声音有些闷。
什么？冬小吸了口气。
“姑娘，你，你打他了？”她小包子脸皱起来，摸着砚台被磕去一角的痕迹，心想这一下该有些重。
阮善哪里敢，摇摇头，把他装神弄鬼的事情告诉冬小，冬小听着都觉得惊吓，露出些许怒色，只恨自己不在场。
要是她在，管他是谁，一定趁着黑灯瞎火的时候把他痛打一顿。
也担忧起来，怕他来纠缠阮善。
“要是他还那么过分，就让公子帮忙教训他一下，他肯定敌不过公子。”
冬小捏起拳头，脸上一副信任的样子，她说的是李骁。
阮善轻轻拍拍她的手：“别乱说。”
冬小不解：“不可以吗？公子关心姑娘，会帮姑娘的。”
“他已经很不容易，这些事不要把他牵扯进来，况且他又能怎么帮我，打一顿裴敬启就不会再来了吗？”阮善笑笑，又叮嘱，“别和他提，也别和元九提。”
有些事只有她自己能做。
冬小听她的话，点点头记下，只有些遗憾：“公子连南淮王的牌位都敢踩，还把康公公踢得下不来床。”肯定也敢收拾七皇子。
她有点期待落空的感觉。
“公子真不像传闻那样，”冬小又慨叹一句，“他们都说他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还说他是没有理智的疯子。”
冬小从前与他接触不多，虽知道铜马殿总会帮忙，但对面的只是元九，李骁本人她还是很畏惧的。如今摸摸自己吃起来的肉，这都是沾了姑娘的光，也是公子的善，她心里都记着。
“冬小，他照拂我们良久，不要那么说。”
别说他疯，没有一个疯子能在群狼环伺的境地中活下来，也没有一个疯子能纵横战场屡战屡胜。
疯只是他的表象，他必定极端理智。
“姑娘，”冬小吐吐舌头，靠近她身边摇她手臂，微微带些娇怨，“你知道我不是那么想的，我就是觉得公子没那么凶那么吓人，还怪好的呢。”
她倒确实胆子大起来，阮善莞尔：“好了，收拾一下，我们该回去了。”
咣当一声脆响，阮善还在叫，又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抓住。
她恐惧中爆发出些许力气，将要使劲挣开的时候，忽然听见笑声，是属于人的笑声。
她倏地睁开眼睛，看见面前站了一个笑得弯下腰的男子，束发的玉冠精致高调。
他好不容易直起身体，身量高挑，面容俊秀，一双桃花眼笑得眼泪都挤出来。
他有一张和裴敬文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两人神态性格天差地别，阮善几乎很少认错。
这是裴敬文的同胞弟弟，七皇子裴敬启。
她都呆住，愣愣地看裴敬启。
他笑够了，伸手抹去刚刚她砸砚台时候被溅到的墨汁。
人生龙活虎地站在她面前，阮善这才意识到他回来了。
外头传来走路的动静，是裴敬启贴身的小太监，在点外边的灯烛。
黑暗褪去，周围复又明亮起来，刚刚的一切好似一场错觉。
阮善留下生理性的眼泪，心还砰砰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胆子小死了。”裴敬启做出评价，面上神情张扬肆意。
他拉过凳子坐下，翘着腿自带一股风流，甩了甩衣袖，眼睛盯着阮善看，像看画似的打量。
阮善面上还带着惊惶，避开他的眼神，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
手上染了一片墨痕，她搓搓手指，没去擦眼泪，怕把脸弄花，泪珠就挂在尖尖的下巴上欲落不落。
裴敬启看得稀奇，微俯下身子凑过来，声音终于端正了些：“真吓着了？”
“殿下……”阮善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她都生不起气来，头脑还有些懵，手轻轻压在自己胸腔处，感受心跳逐渐平复。
她本来就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时刻心虚，小心翼翼地怕被别人发现，又一个人在这里，裴敬启闹出的动静真的吓到她了。
但他恍然未觉，只顾笑她胆小。
阮善轻轻抽了口气，面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殿下回来了。”
“对啊，宫里都热闹成什么样，你竟然不知道，只管小尼姑似的在这抄经书，难不成有人把你定在这里了？”裴敬启哼了哼，“一点也没关注我。”
几乎一天冬小都不在法华阁，没她在外头走动带回来消息，阮善还真不知道裴敬启回来的事。
“殿下怎么突然回来……”
阮善想起昨天裴敬文到和宁宫送经书，离开后太后的心情还一直不错，恐怕那时候裴敬文就告诉太后裴敬启今日要回来了。
他兴师问罪：“说起这个，我给你写了三封信，怎的都不回我？我在信里可将大致归期都告诉你了。”
阮善神经尚且还被他吓得虚弱，头又疼起来，抬起手背抹去眼泪，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在法华阁装神弄鬼吓她，只有裴敬启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她该想到的。
“殿下容我整理一下。”她侧身避过裴敬启的凝视，退至一旁，铜盆里盛着清水，她轻拨几下，水里散开一团墨痕。
右手手背上有处红痕刺痛，是刚刚想去拿蜡烛被烛火烫到的，她好不容易养好的一双手。
蹙起眉尖有点烦，心里并不想应付裴敬启，知道他回来了又要变着法折腾她。
她神情不觉间冷淡下来，洗过手，拿出帕子抹了抹眼睛，背对着裴敬启不想再动，只希望他自动消失才好。
她心里有一点小小的怨气，只觉得还不如是遇到鬼了。
裴敬启又在后边叫她，阮善悄悄叹气，眉头蹙地更深。
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问他：“殿下只灭了这外面的灯吧？”
楼下有几处灯是长明灯，他千万别为了恶作剧不管不顾，长明灯若灭了太后必然会知晓。
裴敬启不大在意地点点头，其余灯灭起来太过麻烦，也有僧人曾来劝阻，他也不耐烦把动静搞得太大。
这样还稍好些，阮善看门外已经恢复原状，只有砚台摔出去的痕迹彰显着这里刚才发生过什么。
康江宁不在，这里不会有人盯她太紧。
裴敬启起身过来，也皱起眉，阮善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有些防备地退了一点，只见他绕着自己转了一圈。
“你又瘦了这么多。”他面上添了几分严肃，有些怀疑地看着她，阮善不明所以，又听见他继续说，“我回来见小十一闹着不碰荤腥，说最近汴安又兴起风气，人人以穿上窄腰的掌中裙为美。”
“你——”他审视她，“不会也在学那些人节食减肥吧？”
阮善微微一愣。
有些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她十六年的人生里，吃尚且来不及长肉，从未和减肥沾上什么关系。
裴敬启自以为发现了她的小心思，板起脸教训：“你是不是也这样了？”
她笑得有些勉强，摸着手背上逐渐肿起来水泡，装作若无其事：“没有。”
裴敬启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服，上下看看，语气有些霸道：“瘦有什么好的，别偷偷减肥。”
阮善低下头淡淡应了一声，偏了下身体躲开他的手。
“这么晚了，殿下刚回来，早些回去歇歇吧，我还有经书未抄完。”
她一赶人，裴敬启又想起之前的问题，追问：“我给你写信你怎么不回我？”
他在外边也不是时时会想起阮善，但是写家书的时候总会记起，他都给她写信了，竟然一封回信都没收到。
阮善想起那几封信，只讲了些他在外的见闻，大概是心血来潮捎给她一份，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雁竹姑姑第一次见了，差点用眼睛把她瞪坏，生怕她和裴敬启私下有其他来往。
阮善低头不语，不知道什么说辞能将他打发过去，头微微疼起来，又兼之前的惊吓，有些提不起精神应付。
她心情一沉下来面色就有些发白，瞧着就虚弱几分，很自然带出些病态。
裴敬启等不到她回答，靠上前观察她神色，见她骤然露出脆弱的一面，一惊，竟有些慌：“怎么了？你别哭呀？”
阮善很敏感地察觉到他有所松动，眼泪很快聚起，盈在眼眶里。
“殿下的信，我没看过，”她很为难的样子，“男女亲疏有别，殿下怎么好给我写信，我不敢留下，都给雁竹姑姑了。”
“给，给雁竹了？”裴敬启懵了一下，他也没写什么不能看的，怎么这般严重。
他不会懂得这些分寸，大咧咧送来的信到得比送给太后的还快，雁竹姑姑替她压下，也狠罚了她。
“宫规森严，还请殿下勿要再这般行事。”阮善半求半哄。
她没有能制约裴敬启胡来的法子，已经够躲着他，从小到大不知吃了他多少苦头。
躲不过去了就把自己装成小古板，满心全是礼教宫规，奉太后之语为金口玉言不敢有一丝违逆，有时裴敬启就会觉得无趣，从而少来折腾她几回。
裴敬启和裴敬文是一对双胞胎，在宫中受尽宠爱长大，裴敬启更养成张扬无忌的性格。
莫名对阮善有几分兴趣，却更像逗弄小猫小狗，随手做下的事情给阮善带来的全是困扰，偏偏还吃软不吃硬。
阮善若是直说别给她写信，他必要逼问理由，不会相信她说的男女亲疏有别的话，可能还会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阮善只能顺着他来。
见他竟然有些紧张她有没有哭，阮善试探着挤出几滴眼泪：“求殿下别为难我。”
裴敬启少见阮善掉眼泪，以前被他逼急了她也只会默默低着头不说话，倔得很。
这刚一回来就惹哭她，裴敬启终于觉得自己有些做得不妥。
“你别哭了，若太后怪你我去解释，都是我写给你的，要怪也该怪我才是，是我忘了礼数，我去向太后解释？”
阮善哭得噎了一下，艰难开口：“不用了。”
千万别去。
“太后已经忘记这事，不用再提了，免得太后又为此烦心。”
好歹把裴敬启劝住，阮善只想他快点离开：“殿下回吧，我还有经书未抄完。”
裴敬启看看桌上摊开的纸页，正要说我陪你一会儿，就见阮善又蹙起眉尖，低头要哭不哭地为难。
她太重规矩，又要说这样不合礼教，以前裴敬启是要故意治她和她反着来的，现在却觉得不应该。
踱了两步，只好同意，心里泛起一点点不舍，她只给他看头顶，裴敬启有点不是滋味。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她，这一回来，只感觉她有哪里好像不太一样了。
“那我先走了，”他有些干巴巴地开口，“好好吃饭，别挑食。”
阮善行了一礼，恭敬送他离开。
在窗边看他走远，阮善才松了口气。
有些疲倦地扶着桌边坐下，又看见抄了一半的纸页上都溅上墨汁，这么长时间已经洇透了下一张。
她拿起来摸了摸，将几张有痕迹的都揉掉，她赶出来的进度又清零。
再看看周围，砚台摔出去留下的墨迹都快干了，长长一串，阮善抹了抹眼睛，起身掏出帕子来擦。
心里因为裴敬启的回来又升出重重顾虑。
法事已经要结束，她好不容易有些安心的感觉，现在又要提起精神担忧会不会出岔子了。
裴敬启实在是无法确定的因素，他几个月前往东去出海，阮善心里高兴过好一段时间，法事期间他不在也省了阮善许多麻烦，原以为能这样结束，不成想他却回来了。
以前阮善又要应付太后，又要应付他时不时闹出的事来，日日身心俱疲，如今又要开始了。
阮善一点都不想和他牵扯上关系。
她总会回忆起小时候，裴敬启很没有分寸，她躲都躲不过，被他威胁不陪他就要让太后把她赶出宫去。
她孤零零一个人，又刚模模糊糊察觉到太后对她的不喜，这样的威胁对裴敬启来说不值一提，他只会觉得很好用，对阮善来说却时时让她心惊。
她总惹到裴敬启或华扬这样的人，他们大概生就一副捕猎者的心态，就喜欢看弱小猎物无处可逃的瑟瑟模样。
但是她已经长大了，阮善蹭蹭自己的手。她会努力保护自己。
不多时冬小悄悄回来，看见她蜷在地上，小心接过她手里的帕子问：“姑娘，怎么了？”
“你回来了”阮善抬头看她，“丽美人那里怎么样？”
冬小点点头：“一切都妥当了。”
“葭兰好厉害，翠珠见事情败露想要动手，丽美人险些没避开，是葭兰从后边把她打晕的。”
她们没找到祭表果然去丽美人那里试探。
翠珠背主求荣，丽美人捏着她的把柄要她说出背后之人，只是她太过柔弱震慑不住，翠珠不肯认命竟动起手来。
还好葭兰机敏护下了丽美人，如今翠珠已经因为以下犯上被移送给尚廷局，丽美人那里暂时无忧了。
“我也打点过，听雨轩吃食用度会恢复正常，不会太好，但起码能支撑生活了，葭兰警醒，会留意那边动静的。”
冬小比了个手势：“花了这么多银子。”
阮善点点头。
丽美人现在还无法追究暗中陷害她的人，这件事就这样不闹在明面上为好，否则反过来，有人想利用南淮王达成自己的目的，太后第一个不会放过。
背后设计的人为了不将此事曝光出去很可能会再下手，丽美人又会陷入危险，如今这样用别的理由将翠珠送走，她也能多一点休养的时间，这正是她最需要的。
冬小让阮善歇着，她自己收拾墨迹，又有些奇怪地问：“这砚台怎么掉这么远。”
“裴敬启回来了。”阮善声音有些闷。
什么？冬小吸了口气。
“姑娘，你，你打他了？”她小包子脸皱起来，摸着砚台被磕去一角的痕迹，心想这一下该有些重。
阮善哪里敢，摇摇头，把他装神弄鬼的事情告诉冬小，冬小听着都觉得惊吓，露出些许怒色，只恨自己不在场。
要是她在，管他是谁，一定趁着黑灯瞎火的时候把他痛打一顿。
也担忧起来，怕他来纠缠阮善。
“要是他还那么过分，就让公子帮忙教训他一下，他肯定敌不过公子。”
冬小捏起拳头，脸上一副信任的样子，她说的是李骁。
阮善轻轻拍拍她的手：“别乱说。”
冬小不解：“不可以吗？公子关心姑娘，会帮姑娘的。”
“他已经很不容易，这些事不要把他牵扯进来，况且他又能怎么帮我，打一顿裴敬启就不会再来了吗？”阮善笑笑，又叮嘱，“别和他提，也别和元九提。”
有些事只有她自己能做。
冬小听她的话，点点头记下，只有些遗憾：“公子连南淮王的牌位都敢踩，还把康公公踢得下不来床。”肯定也敢收拾七皇子。
她有点期待落空的感觉。
“公子真不像传闻那样，”冬小又慨叹一句，“他们都说他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还说他是没有理智的疯子。”
冬小从前与他接触不多，虽知道铜马殿总会帮忙，但对面的只是元九，李骁本人她还是很畏惧的。如今摸摸自己吃起来的肉，这都是沾了姑娘的光，也是公子的善，她心里都记着。
“冬小，他照拂我们良久，不要那么说。”
别说他疯，没有一个疯子能在群狼环伺的境地中活下来，也没有一个疯子能纵横战场屡战屡胜。
疯只是他的表象，他必定极端理智。
“姑娘，”冬小吐吐舌头，靠近她身边摇她手臂，微微带些娇怨，“你知道我不是那么想的，我就是觉得公子没那么凶那么吓人，还怪好的呢。”
她倒确实胆子大起来，阮善莞尔：“好了，收拾一下，我们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