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婆子的丧礼十分简单,在府上只停了三天便匆匆下葬了。

    倒不是郑言不想大办,只是他实在无暇顾及这事——少帝自尽的第三天,西南、仰郡、代郡等十多地全都出来讨伐郑言。

    远在边地的将军赵青被紧急召回,与驻京的将军赵无端共带着五十万大军镇压义军。

    而京城之地,则由已被提拔成黄金铁骑统领的苏右安在戍守。

    郑言忙得不可开交,每日天不亮便出门,夜里陆禾睡得迷迷糊糊时才察觉旁边有人躺下。她借着月光,见旁边是一脸倦容的郑言,往往便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到有天光才能浅眠一二。

    京外战乱不断,京城里也不太平。

    一日夜里,京城忽然有一群文人游侠自发聚在一起成了一支队伍,他们企图冲进郑府刺杀郑言。

    但郑言此时尚在宫中议事未归,摄政王府只有一个陆禾。

    不巧的是,苏右安以为赵氏兄弟外出应对讨伐之师,京城便安全得紧了,这夜也跟着郑言进了宫。

    府外戍守的金甲士总共才百来人,应对起那些武艺高强的游侠竟有些吃力,有许多人便闯了进来。

    陆禾是被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闹醒的,她推开窗户,望见花圃那边似有闪着幽光的兵器。她心知不好,立刻便把屋子中的烛火吹灭了,然后随便取了一件没有花纹的外衫便出了梧桐阁。

    一下楼,便看见回廊上郑府的侍从们和一帮陌生人厮杀在一起,陆禾见状便掉头往没人的院子里去。

    这些人应当是来刺杀郑言的,她在外头的身份,不过是一个被郑言强掳来逼着成亲的可怜女子,要想脱身也是有法子的。她只是担心,此刻那些人杀红了眼,压根不肯听她解释。

    想着郑府这么大,那些人一间一间院子的搜人只怕也要很长时间,这个当口必定能惊动郑言回来,她只需在这之前躲好便是。

    摸着黑,陆禾进了被封起来的内眷院子,她躲在一个水缸后面警惕的留意着入口方向。

    蹲了不知多久,陆禾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仔细分辨似乎还不止一人。陆禾的心猛地怦怦跳,她并非惧死之人,然而却极其害怕这种任人宰割的恐惧。

    拔下头上的簪子,陆禾想着不管来多少人,她只管拼命便是。

    听着脚步近在咫尺,陆禾倏地站起来举着簪子便朝来人刺过去。

    齐苠吓了一跳,可借着明亮的月光他看见眼前人是陆禾,也不敢用力推她,只轻轻抓住她的胳膊,低声道:“陆姑娘,是我!”

    这人背对着光源,脸上一片黑,然而那温和的语气是再熟悉不过了,陆禾惊喜的笑了一声:“小王爷!”

    “嘘!”齐苠示意她轻声。

    他身后还站了两个人,看打扮像是混江湖的侠客,陆禾惊魂未定,低声问:“小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郑府今夜太危险,我先把你带出去再说。”齐苠说着便拉着她往外走,那两个侠客便前后护送着他们。

    等穿过大堂等明亮之地,陆禾看见地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具尸体,大多数是郑府的侍从,还有一些是陌生人。

    府里被砸得稀巴烂,回廊上仍有许多人在厮杀。那些人闯入的人也见到齐苠,但见到他身前两个侠客,以为也是今夜一起前来的同伴,便没有过来。

    只是快走到门口时,有个浑身是血的读书人打扮的男子看到陆禾,眼神便有些疑惑,似乎想上来问几句。陆禾的心又提起来,幸而这时地上爬起一个奄奄一息的金甲士用尽力气最后一刺,把这个读书人的注意力给吸引开。

    “冒犯了。”齐苠低声道了声不是,然后将陆禾裹进自己的披风中,将她如瀑长发和柔软的身姿全部藏起来。

    即便四周都是不确定的危险,但齐苠脸上始终带着平和从容,他的温和稳重叫陆禾感到安心。

    一路疾行出了府,走进一处巷子里,齐苠才停下来。

    “小王爷,怎么回事?”陆禾抚着胸,连连气喘。

    齐苠先对这两个侠客道:“两位先生请去取马车,齐苠在此处等你们。”

    这两人左右确认过没有旁的危险,这才听从吩咐离去。

    这时齐苠才道:“今夜京城里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想击杀郑言,我听说这几日黄金铁骑的重心都放在皇宫那边,料定你这边有危险,果然!”

    陆禾有些动容:“小王爷是特意为了救我而来。”

    齐苠点头:“是,你愿意帮我,我自不能让你身陷囹圄。”

    陆禾摇头:“我来京城并不是为了帮你,我只是报私仇。”

    “没有你便没有今日的局面,没有今日的局面便没有我的机会,你帮了我许多,尤其是苏右安。他能得到黄金铁骑团,对我助益良多。”齐苠并不含糊,顿了顿,他道:“陆姑娘,今夜我要回凉州准备起事了,你要跟我一起离开吗?”

    陆禾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笑开:“小王爷,多谢你。”

    她身姿柔弱得仿佛一阵风便能把她吹倒,可她的眼底却满是坚毅和无所畏惧,她有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狂,像是随着准备着与这个世间一切同归于尽。

    眼前的女子并不是让人怜惜的金丝雀,齐苠有些遗憾,他深深看着陆禾,道:“郑言死局已定,你何必再留在此处?”

    陆禾的眼睛仿佛迷失在黑暗中的野兽,她嘴角弯了弯,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寒意:“我要留在这里,看着郑言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她不止要给郑言铺上一条死路,她还要亲眼看着他走上去,一直看到他走到终点。

    齐苠低头出了一回神,终究还是开口:“其实我还是想知道,你与郑言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恨?”

    陆禾在这一刹那出现了一丝怆然,像是找不到出路的无助旅人。半晌,她垂下头,散乱的发丝盖住她小半张脸,看着有些沧桑。

    她道:“我们之间,是不得不恨。”

    她从出生那一刻,便背负起了家族的福荫与孽债,注定要与郑言不死不休。

    他们是无法调和的冰与火,注定要陷于这场永无止境的仇恨之中。

    “不是他死,便是我死。”

    齐苠却像是要望到她心里:“陆姑娘,只要他死了,你便会好好活下去吗?是这样吗?”

    她望着齐苠这双容纳万物的温和眼睛,在这一刻说不出任何谎言,她讷讷许久,垂下眼时才有镇定:“自然。”

    齐苠温柔的看着她,然后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那两个侠客已经驾着马车到了近前,齐苠指着不远处高大的宫墙,对她道:“你知道皇宫的方向怎么走吧?这会儿郑言应当已经赶过来了,你去吧。”

    陆禾郑重行了个礼,微笑:“那么小王爷,愿你此去一路顺利,陆禾在京城等着你。”

    马车上的人已掀起帘子,齐苠走上去,然而马车驶动前又探出头来,无比真诚的看着陆禾:“陆姑娘,你也要珍重自己,若你有万一……只会让关心你的人为你伤心。”

    陆禾抿着唇,慢慢点了点头。

    目送齐苠的马车离去,陆禾便往皇宫的方向快步走去。

    走了没多远,便遇见到举着火把的黄金铁骑,苏右安看到她便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快去叫人禀告摄政王,夫人已在这里。”

    说着苏右安递过一个酒囊过来:“这里没旁的吃喝,你先喝口酒驱驱寒。”

    陆禾也不矫情,拔开塞子便灌下一大口。军中烈酒,呛得陆禾满脸通红,但却是从头到脚都暖和了。

    “刚刚听闻有狂徒闯府杀人,郑言差点急疯,亲自提着剑去救你了。”苏右安坐在马车里,戏谑的看着陆禾,忽看到她身上的披风,笑意一敛,忙把披风扯下来穿在了自己身上。

    留意了一下外头,苏右安低声问:“小王爷走了?”

    陆禾低低嗯了一声,随即外面便传来郑言的声音:禾儿!“

    他的声音不似往日般沉稳,尽是紧张和不安。待掀开帘子,她看到郑言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眼神里都是焦急和担忧。尽管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但他一开口唤她的名字,便是控制不住的轻颤:“禾儿,你没事吧?”

    众目睽睽,郑言把她从马车上抱下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阵阵后怕,凌乱的头发湿哒哒的挂在额前,越发显得那双黑眸深邃不见底。

    “大人,那些人该如何?”后面的士兵上来询问。

    郑言回头,眼神似刀:“明日推到南市口,千刀万剐!”

    士兵一凛:“是!”

    郑言抱着她上了马车,苏右安便极有眼色的下去。

    将陆禾上下左右看了个遍,他紧抿线条分明的双唇,透着一股让人生畏的决绝。待发现她完好无损,紧紧身上有些凉时,郑言才逐渐放松,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将她裹住。

    “都是我不好,没想到京城里竟还有这么一拨人。”郑言轻轻蹙起修长浓密的双眉,有些若有若无的自责:“我早该想到的。”

    陆禾被他的过份紧张弄得有些无所适从,她不自在的坐远一些,冷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遭那些罪!”

    她不高兴得厉害,郑言踯躅一会儿,问:“怎么才能叫你消气?你打我一顿?”

    陆禾似笑非笑:“拆你的骨头,剥你血皮,我才高兴。”

    她像是施舍一般的笑,让郑言也情不自禁的上扬了嘴角:“好啊,只要你高兴。”

    “言语而已,谁不会说。”陆禾轻哼一声,将这节揭过去,只问:“现下府里被砸得一片狼藉,只怕没有好地儿能住了。”

    郑言道:“那便去宫里住。”

    “不是说我逆贼谋国么?”郑言深呼一口气,眸中交织着锐利和深沉,淡漠的笑了一下:“既担了这个名,不做些什么,岂不是冤枉。”

    他看向陆禾:“我称帝,你可以做皇后。”

    “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我自然也想!”陆禾冷笑:“只是若为窃国贼的皇后,我真是羞见世人,那凤冠不如不要的好!”

    郑言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陆禾白了他一眼,冷哼着别开眼。

章节目录

娘亲是奸臣的白月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一千棵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千棵树并收藏娘亲是奸臣的白月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