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擦在地上,陆禾手掌顿时一阵火辣,可她无暇顾及这恼人的疼痛,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窗上那支冷箭,随即看向把自己拥入怀中的冷肃面孔。

    郑言似是一阵后怕,瞪她一眼,随即嫌弃的推开她。

    “太师,外头有上百黑衣人正往里冲!”有士兵狼狈的跑进来报告。

    杀伐寒气丝丝升腾,郑言问:“能看出是何来路吗?”

    士兵答道:“他们全穿着夜行衣,武器拿的都是塞外的弯刀,像是有意隐藏身份。”

    说话间,那些黑衣人竟然闯到了院子里来,与金甲士兵厮杀在一块儿,竟然不落下风。

    裕祁慌忙回来,建议道:“大部队都跟着莫大人去追捕叛逆了,宅子这边的人手只怕不支,这时叫救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不如骑马去城外大营,那边有上千兵士。”

    于是宅子里的人全都从后门突出,士兵们拥护着郑言往外走,陆禾紧跟其后,死死抓着青玉的手。

    马匹牵出,郑言一跃而上,随即毫不犹豫把陆禾也拉上了马。

    留下断后的人,裕祁只带了三人护着郑言往城外去,其中两个分别带着梅老妇和青玉。

    耳畔风声呼呼刮过,陆禾逐渐镇定下来,她问:“谁要杀你?”

    头顶上一个低沉厚重的声音:“我的仇人多得如过江之鲫。”

    就连郑言自己都不知道,是谁要杀他,陆禾心情复杂的想,难怪郑言不管去到哪里都要带着那么一大批金甲铁卫。

    郑言的马是最好的,此刻跟在前面带路的裕祁后面,逐渐与后面三个人拉开了距离。

    出了城之后,便再难见到灯光,只剩一片黑暗的旷野。

    宽阔的怒江江水奔腾,裕祁忽然停了下来。

    郑言也不拉缰绳,只沉声道:“他们会追上来的,不必等他们。”

    然而裕祁仍是不跟上来,郑言觉得不对劲,拉住缰绳停下,可刚调转马头,就看见裕祁拉开的弓箭对准了他。

    暗夜无边,这一箭射穿了马脖子,马儿嘶叫长鸣,将背上的人甩了下去。

    陆禾惊呆了,不知眼前这幕到底唱的哪一出。

    然而郑言却迅速明白过来,他有些狼狈的站起来,看着慢慢逼近的裕祁,脸色白得骇人:“你十岁就跟着我了,我从未想过你会背叛我,即便今日死在你手上,也请你告知因由。”

    “无可奉告!”裕祁抽出了剑。

    在他离得更近之前,郑言扯过呆滞的陆禾跳进了奔腾的江水中。

    吞噬过无数生命的大江汹涌骇人,两个人掉进去连水花都不曾溅起,便被上下翻滚的滔滔水面也覆盖住了。

    初春的水浸人,陆禾被冻得浑身发抖,一落水便被极速冲走,以至于她现在头昏脑胀。可手腕上铁钳似的抓力让她迅速清醒,四处一望,她只看见前面森寒的密林,以及淹没自己腰际的溪水。

    天已微亮,算着落水的时间,他们被江水冲了好几个时辰。

    似乎被冲到一个杳无人迹的树林中来了,陆禾又顺着往下看,只见到双目紧闭不知死活的郑言。他仍然抓着自己的手腕,陆禾下了死力气才掰开,见到自己手腕上紫红色的几个指印,顿时气得冷笑。

    死便死,非拉着她一起落水,是死也要找个垫背的吗?都昏死过去了,还能这么用力的抓着她,这是多大的执念?

    一脚把郑言踢开,她往岸上走。

    万万不曾想到今日的变故,她想到前几日和梅老妇谈起的报应,便鄙夷得看着仰面昏迷在浅水中的郑言,心中一片快意。

    这报应未免太快一些。

    将衣服的水拧干,她看着一眼不见底的密林发呆,不知此是何处。不知何处传来几声阴森的鸦叫,越发趁得眼前这片森林可怖。

    换成寻常女子,只怕要吓得昏过去。

    可陆禾却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她只犹豫了片刻便进了这片林子,无论如何,先想办法活下去,她的仇还没报。

    只是——

    想到她的仇,便绕不开郑言。

    郑言是始作俑者,可他若是死了,还有谁能帮她对付齐王那个刽子手?

    可转头去顾郑言,陆禾却又觉得憋屈,犹豫到连呼吸都颤抖了,她才不情不愿的又走回到溪边。

    她如看尸体一般打量着郑言,弯下腰在他手腕上摸了一把。

    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么湍急的江水竟然没冲死他!

    深吸一口气,她拖着郑言上岸,然而她那鸡崽儿似的力气如何拖动一个身量颀长的八尺男儿。

    试了好半天都没拖动,陆禾气喘吁吁的停下,然后上了手一连抽他十多个巴掌。

    响亮的巴掌声惊起林中数只鸟,也让奄奄一息的郑言睁了眼。

    “你大胆……”郑言一睁眼看见五根纤长发红的指尖迎面落下,他的脸如同被刀剜了一般。

    陆禾松了口气,幸灾乐祸的解释:“你一直不醒,我怕你死只好出此下策。”

    郑言虚脱到说不出话来,只能拿眼睛瞪她。

    陆禾拉他:“不想被溪水冻死,赶紧起来。”

    于是支撑着一口气从水中站起,他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陆禾身上,压得陆禾满脸通红。

    一上岸陆禾便松了手,任他摔在地上,自己蹲在一边直喘气。可刚平复下来一转头,郑言却又昏死过去。

    陆禾本就觉得自己身上有些起烧,可一摸郑言,他身上烫得如同着了火一般。

    这时陆禾也开始咳嗽,一个寒颤接一个寒颤袭来,她知道再不生火自己也活不过这个晚上。

    幸而在郑言身上找了一个火镰,陆禾抱着双手去林中捡了一些柴回来。

    可她并不会生火,就连火镰都要刮半天才能出一点火星。

    天在一点一点的亮,温度在一点一点流失,陆禾开始咳嗽,几乎不曾把肺咳出来。

    “先点最底下的柴……”郑言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有气无力的说了这么一句。

    陆禾压住咳嗽,再次点火,果真点了一簇小火苗。浓烟一升,大火腾的一下瞬间着了,陆禾便立即把外衣脱下来放在火堆旁。

    郑言也挣扎着爬到火边,同时对她道:“捡几根棍子支起来,衣服干得快。”

    陆禾便安静的照他说的做,回来时郑言已把一身衣服脱了下来,他双手抱在胸前蜷缩在火边,仿佛受了伤的兽。

    把衣服晾起来后,陆禾坐下,便问:“裕祁为什么背叛你?”

    郑言有气无力的抬了一下眼皮,漠然:“我要是知道,还会同你在这里?”

    久久的沉默之后,陆禾又问:“跳江前,为何把我也拖下水?郑言,你真的很讨厌。”

    她眼里的厌恶和郑言对她的厌恶如出一辙,他们仿佛生来便是冰与火,注定就是要相互讨厌敌对。

    郑言别开眼:“把你留在那里你会死,一起跳下去总有一线生机。”

    他此刻浑身泥沙水草,头发乱糊在脸上,再不是平时整洁到一丝不苟的样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稳重威严,如此狼狈看得陆禾万分鄙夷他。

    尤其听到他这么说,她立即反驳:“他要杀你,又不是杀我。”

    郑言只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你与我脱得了干系吗?”

    陆禾哑然,想到裕祁特意将那三个侍卫甩开才下行动,必然也是怕别人知道他是凶手。自己目睹了他的背叛,如何能留她一条活口呢?

    想了想,她问:“冲进宅子里的百来个刺客,跟你那位心腹有关系吗?”

    郑言背过身去,不答。

    火光下,陆禾看到他背上交错着许多陈年旧疤,像是曾被人用鞭子抽打过。她不好奇这些疤痕的过往,更不会同情,只会觉得此人活该。

    静默半晌,陆禾又问:“接下来怎么办?”

    郑言道:“逃命。”

    她仿佛是没有听清:“什么?”

    郑言道:“裕祁只敢在背人处杀我,显然是为了我的兵权。我曾与赵无端跟赵青约定过,即便传出我的死讯,可只要我的尸体不出现,他们就绝不会跟任何人低头。”

    赵无端与赵青这两位将军的名字,陆禾还是略有耳闻,但不曾想他们竟然对郑言如此忠诚。这大约,便是他稳居朝野十余年来最有力的后盾吧,连皇上都要十分忌惮。

    慢慢思索着郑言的这两句,她慢慢品出来:“所以杀你的人,此刻必定会此处寻你的下落!”

    陡然一惊,陆禾几乎不曾跳起来:“那你怎么看着一点不着急?”

    郑言背着她,声音有些模糊:“急……有用吗?”

    裕祁是背着人下杀手,是为了避开那些金甲士,说明西南派来杀他的也就冲入宅子的那上百刺客和一个裕祁。区区百人便敢来刺杀他,只能通过裕祁来里应外合,刚拨了人手给莫之舟去追叛贼,后脚刺客便来了,真是天衣无缝。

    郑言想到,等到他遇险的事传开,想把他平安找到人必然比找他来杀他的人多,他只需要在自己的人马到来之前保证自己活下去。

    然而眼前能指望的,只有一个对他充满厌烦的陆禾。

    想到刚刚这个女人连扇自己数个耳光,郑言便不由大动肝火,一气之下头便开始发晕。他心中暗叫不好,只怕是溺水严重肺腹被重创了。

    他想翻身唤陆禾,可身体竟然毫无气力,只有胸膛处熊熊燃烧的烈火不停的在灼烧。

    骤然间,他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在失去意识之前,郑言模糊的忆起很多年前,他还在李丞相手下时,便是时时与死亡擦肩而过。这种恐惧,叫他后来的十多年里,牢牢抓住一切可以保护自己的的东西,死死不肯放手……

    “郑言!郑言!”最后一个瞬间,郑言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在他耳畔叫他的名字。

    这一回,没有虚情没有假意,没有鄙夷没有厌恶。

    原来她的声音亦如她的容颜一般美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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