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文人,是大昭几百年都不曾有过残酷景象,哪怕三百年前的大奸臣杨太师在最权利最盛时都忌惮着那些文人。

    京城被郑言的残忍手段震慑住了,一时竟无人敢出来发声。

    直到半个月后,消息满满流到各郡,一时间人人都对郑言口诛笔伐。

    但京城里,还是安安静静的,镇国公府正紧锣密布的准备婚礼。

    转眼就至二十八,陆禾晨起,见到满屋子的红绸。

    双琴带着侍女们过来给她穿衣、梳妆。

    外头吹吹打打,二胡唢呐,好不热闹,可屋中每一个人都因为陆禾的冷淡与双琴的沉默而变得小心翼翼。

    一点喜气也无。

    陆禾如同一个木偶一般,任人装扮,她在此时想起了重生那一天。

    她趟过孤单无靠的死亡,感觉完生命的流逝后,再睁眼回到十八岁嫁给齐郁那天。她以为齐王是她的仇人,于是将郑言拉下水对付齐王一家,可万万不曾想到后面的事。

    齐苠曾问她,为了报仇牺牲掉自己的一生,究竟值不值得。

    陆禾彼时许久不能回答,那时她认认真真的想这个问题,究竟值不值得?重活一次,她是不是应该避开前世的悲惨结局?她可以选择逃离齐家逃离齐郁逃离京城,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可她,父母俱亡,所有亲人全已不在。

    世上没有人爱她,没有人心疼她,没有人能让她依靠。

    那么她这样活着,是为了什么?

    于是她告诉齐苠,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唯一的一条路。

    镜子中的女子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一张白璧无瑕的脸好死一块触手生温的美玉。如此美丽,陆禾却忽然觉得如此陌生,好似突然不认识镜中的人是谁。

    直到铜镜中又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郑言今日再不是那一身黑衫,红色的喜服让他脸上多了丝血色,曾经那双峻厉的眼在今日变成了一池平静的湖水,无波无澜。

    他似乎从来没有大笑过,向来都是一张沉稳严肃的神情,使人忽视了他的容貌。今日这样平和的面貌,倒瞧出了他难辨年龄的俊秀英挺。白净的肤色秀雅的五官,让他看上去很像一个斯文安静的俊俏书生;因积年的掌权,他眉宇间有股逼人气势,这样瞧来又有些像个不苟言笑的教书先生,不必开口便已知其严厉。

    明明今日大喜,他脸上却也未见多少高兴,只是宁静深切的看着陆禾。

    待最后一根珠钗簪好,双琴识趣的带着侍女去门外等候。

    郑言在她旁边坐下,仔细端凝着她,唇畔多了些温和:“你今日很美。”

    陆禾瞥着他,她原以为郑言今日会很高兴,可不曾想他仍是平淡。低头玩着手腕上的镂空雕凤金镯,陆禾不咸不淡道:“你似乎并不高兴娶我。”

    郑言道:“我很高兴,这些年,今日是最高兴的一日。”

    他脸上的神情可并非他说的如此欢喜,陆禾嘲讽的撇撇嘴,不置可否。

    过了会,郑言又道:“这还是我人生头一遭娶妻,当新郎官的滋味委实不错。”

    看见郑言压抑的那一丝愉悦,陆禾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郑言头回娶亲。

    真是……陆禾怔怔的,他那么多女人,自己总以为他当过许多次新郎。想着,她冷笑讥讽:“扮什么纯情小子?您的姬妾可不比皇宫的妃子少呢。”

    郑言脸色一暗,低声道:“从前那些姬妾都被我遣走了,往后,我只要你一个。”

    他像是个回头的浪子,可陆禾脸色越发的冷,世人总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若换成是女子他们还能如此包容么?

    况且,郑言回不回头,于她来说都没有分别。

    她不会因为他的示好,也放弃她的恨。

    那仿佛已经是她在世上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好似这一世重来一次,就是为了要恨郑言,要找他讨债。

    见她久久无声,郑言只以为她不信,语调便略略变沉:“你知道的,我虽可恶,但我从未说过什么假话。”

    “从今往后,此生此世,郑言只要陆禾做他的妻子。”

    门外侍女扣扣门,道时辰已至,郑言便轻手轻脚的替她盖上盖头,亲自牵着她的手出了房门。

    郑言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手,从盖头下面看过去,能见那竹节般的长指将她整个手包裹住,像是一层温柔的茧。

    一步一步走至喜厅,余光中可见两边挤满了人。这么多人,却少见寻常婚礼时宾客们的戏谑之语,只不时有几句低语几声轻笑。

    那笑也像是笑得不情不愿,像是被迫来参加这场婚礼一般。

    直到陆禾站定,听到右边带着怅然的一句祝福:“花开并蒂,鸾凤和鸣。”

    听出是朗清的声音,陆禾的视线扫过去,只看见一截宝蓝色的衣摆。

    不等她再仔细辨认那些衣摆中是否有齐苠,便听礼官唱到:“一拜天地——”

    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轻轻紧了紧,陆禾只犹豫了一下,便轻轻弯了弯身子。

    这时便听见断断续续的笑声。

    一张红盖头,将她的天地遮住,只有一片灿烂的霞光。那只握着她珍之重之的手、耳畔宾客的欢笑,仿佛当真是一场美满良缘。

    礼官又唱:“二拜高堂——”

    陆禾瞬间便于恍惚中清醒,手上的触觉也瞬间变得冰凉。

    郑言如何敢与她拜高堂!他害死了她的至亲至爱,她何能与他拜高堂。脊背挺直,陆禾浑身僵硬,无论如何都弯不下腰低不下头。

    笑容戛然而止,周遭似乎一下突然紧张起来。

    陆禾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从炽热变成冰凉。

    这时只听郑言平淡开口:“我与夫人的父母皆已不在人世,高堂……不必拜。”

    四平八稳的语气,却紧衬苦涩,犹如至苦黄连。

    不知是不是被吓的,接下来礼官的声音便干巴了:“夫妻对拜——”

    僵持须臾,陆禾沉着脸略点了点头。

    “礼成——”

    随着礼官一声唱念,众人逐渐开始道福。

    “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花开并蒂,开花结果!”

    争先恐后的祝福,仿佛后头有老虎追着,谁说完了老虎便扑上来了。听着听着,陆禾讽刺的笑了一声。

    这时候新娘便要被送到新房中,静静的等待。

    喜娘们扶着陆禾,可那只手却有些恋恋不舍,指尖缠绕仿佛万分眷恋。陆禾却干脆的抽出手,利落的随着喜娘离开这喧哗厅堂。

    为了方便陆禾,郑言的起居器具全搬到了梧桐阁,将此处阁楼安排成日后居所,哪怕他原先那座院子是府里最舒适的位置。

    陆禾便静静的坐在床榻上,仍是自己以往睡的小叶紫檀木榻,只是上头的衿枕全被换成了喜庆的红色。

    榻上尽是些红枣花生桂圆,早生贵子,千百年来大家都以这些物什为好意图,是对新人最美好的祝福。

    可是……郑言他配吗?

    一把掀开盖头站起来,陆禾将红色床单抽出,将那些果子撒了一地。

    “夫人……”侍女们纷纷围过来,紧张害怕的看着她的脸色,小声道:“这不吉利呀……况且,盖头要等大人来了再掀。”

    “出去!”陆禾冷着脸吩咐。

    众侍女面面相觑,而后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陆禾走到右侧屋,里面只有一张空空如也的供桌,墙上的那幅画已不知所踪。

    她痴痴站了一会儿,漫无目的的在屋中慢慢踱步,满室的红色叫她心烦意乱。陆禾忽就来了气,疯一样把悬挂的红绸全扯下来,她将这些精美绝伦的丝绸全部撕碎。

    裂帛声不断,直到陆禾累了,手都打颤了,才坐在那对破碎的红布中微微轻喘。

    外面天色已然黑了,听到沉稳从容的步伐,她知道是郑言来了。但陆禾不准备起身,便这么钗横鬓乱的坐在地上。

    可郑言推门见到她这样,只略微抬了抬眼睛,随即平静的闭上门。他走到陆禾面前蹲下,把她的双手拉到眼前,看到她的十指因充血而变得通红,轻声道:“你若似妹喜般爱裂帛声,我每日都叫人给你送来,只是再不要自己动手,叫下人们撕给你听。”

    “妹喜?你可不是夏桀!”陆禾冷笑道:“还是你本就有此狼子野心,一直想着谋朝篡位?”

    “皇位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张冰冷的椅子。”郑言看着她,认真道:“不过你若喜欢那张椅子,我会替你得到。”

    他便这般自然沉静的说着这番大逆不道之言,陆禾的心在这一刻狂跳。

    她愣愣的看过去,郑言也静静看着她。

    一会儿,郑言将她从碎布中抱起,把她放到榻上。

    郑言替她卸钗环金冠,跪在她脚下为她脱靴褪履,温柔至极的拉下金线刺绣的外衫。他的手指仿佛带着雷电,被他触过的肌肤不能控制的变得酥麻,陆禾全身都紧绷起来,无言的抗拒郑言的亲近。

    青丝如瀑,红衣如霞,衬得她艳若桃李。郑言只轻拂她的面颊,替她盖好被子,而后在她发稍轻轻一吻,道:“睡吧。”

    郑言拥她在怀里,闭上了眼睛,很快便睡去。

    他以强势之态逼自己嫁给她,却又在她面前如此卑微、如此没有防备。

    她摸到枕边的簪子,尖端是钝的,但若用力,也是可以扎破脆弱的血肉。陆禾扬手,猛的刺下去,但郑言纹丝不动无知无觉。

    金簪在他皮肤一指处停下,陆禾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会儿,将簪子放下。

    他还不到死的时候。

    他不配死得这么轻松。

    陆禾凛冽的瞧了他一会儿,在离他一尺的地方睡下。

    这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整个京城都被迫挂满喜庆的红绸,但在京都之外的大昭土地,讨伐郑言的人也揭竿而起。

    第一个站出来讨伐郑言的,是幽州郡守方敛。

章节目录

娘亲是奸臣的白月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一千棵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千棵树并收藏娘亲是奸臣的白月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