簋街是北京美食圈里,永远竞争激烈的风味修罗场。

    为了凑郭京墨的时间,霍翔宇这些原先话剧团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们,已经反复攒局快一个月了。

    等他的微信被拉入饭局群,立刻迎来了群情汹涌的问候和催促,看起来今天如果还不赴约,那么在这个小小圈子里的哥们口碑,就彻底不能要了。

    郭京墨在剧组包下的大巴上,快速浏览了一遍群内名单,一共七八个人,男生多女生少,说不得今天晚上得陪着喝点了。

    啧,他的酒量是过得去,可是第二天容易水肿,已经不可避免的晒黑了一圈,再猪头狗脸的去见Lina,自己都觉得寒碜。

    ——要不然缓两天,恢复一下帅气值再去见心上人?

    盯着电影设备、行李归档了许导的工作室,郭京墨和导演组里其他同事们,一一打过招呼之后,就拎起自己的行李箱,回家用黑脸娱乐父母去了。

    ——“我看看,啧,还行啊,晒的挺均匀,像刷了一层蜜蜡。” 郭母特意安排自己早点下班,在家“蹲守”从西北回归的儿子。

    郭京墨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磨磨唧唧的开口,问老妈有没有什么养肤面膜可以借用。

    郭母眼神立刻闪烁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梳洗台上面的一堆瓶瓶罐罐。转身她就给郭老爹发信息,“你儿子可能谈恋爱了,开始爱惜脸面了。”

    晚上八点,郭京墨准时到了餐厅,他和翔宇前后脚毕业回国,两人愣就没找到能碰面的机会,好不容易都在北京,还有些事情想找他商量呢。

    但是包厢里已经到了两位女生,有一位瓜子脸尖尖下巴的姑娘,紧靠霍翔宇坐着,依稀有点脸熟,一经提醒想起来了,这是退休了的高主任家闺女,叫高依依。

    小时候他们这些男孩、女孩并不怎么玩到一起,不过多少有点印象,她家和霍家在居民楼就住对门。

    另外一位,就是完全的生脸了,瘦高个头漂亮卷发,很典型的北方大蜜姑娘,站起来伸手、对郭京墨介绍自己,“我叫苏叶,是依依的闺蜜,不请自来,郭哥不会介意吧。”

    霍翔宇在一旁自以为低调的挤眉弄眼,暗示这就是他说的,有人念叨,好哥么给你带来了。

    郭京墨友好的握了握手,也自我调侃道,“我就是翔宇的发小,哪好意思叫什么哥,幸会幸会。”

    ——“听说京墨当电影导演了,最近在忙什么项目啊,这么长时间都没约上。” 高依依一开口,苏叶就想叹气,姐们咱们是要打探消息,但也没有一上来就这么逼问的呀。

    ——“没忙什么项目,就是跟着瞎忙活。” 果然,郭京墨客客气气地拒绝打探。

    苏叶倒有心理准备,如果一见到美女就夸夸其谈的男人,大概率就是草包没跑了,她见得多了,心里能藏事的人,反而靠谱些。

    在场最乐呵没眼色的,就是翔宇小朋友,见不得兄弟这么自谦,刚张嘴想要给发小撑撑场面,就被郭京墨塞了一本酒单在手上,说让他点个鲜啤,再有什么小吃冷盘,都上一点,别让两位女士干坐着。

    霍翔宇立刻自觉地把菜单放到女士们面前,自己默默点了一箱啤酒,低头不说话了。

    如果不爱喝酒的郭京墨,催着他点酒,那就是事情方向不对,不要瞎招揽的意思。

    这是霍翔宇从小在桌面下,被踩烂了无数双球鞋尖尖头,才养出来的一点子“眼力见”。

    郭京墨特意引导两位女士,好好讨论了一番菜单上的选择,话题从小龙虾的南北口味差异,延续到了哪种做法最具北京特色。

    等她们点好菜、回过神来,桌子两边都已经坐满了大院里出来的小伙伴们,郭京墨也频频与人交谈碰杯,容不下插话打探电影项目的口舌了。

    苏叶低头收敛了一下眼里的精光,没事,都见面吃过饭了、总不好拒绝加微信吧,她会有机会的。遂借着闺蜜的引荐,喜笑颜开地融入这个小圈子里。

    为了“回忆”童年风味,今天的发小局,特意选了一家老字号的小龙虾特色店,算起来也有十多年的开店历史了,在平均每月可以倒一家餐厅的簋街,大小也算是个传奇。

    不过吃小龙虾就没法太讲究,很快铺了厚厚塑料台布的餐桌上,就布满了红红黄黄的残羹。

    女生还是多少更在意卫生环境,高依依小心避开桌面上的酱汁,把一份剥好的小龙虾尾,悄悄地放到了霍翔宇的面前,郭京墨注意到他发小受宠若惊的接了,几口就吃没了。等翔宇也想给对方夹菜的时候,就被高依依以吃不下拒绝了。

    桌上的一些小动作,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等桌上的虾和菜,都吃得差不多了,郭京墨出去喊了服务员进来,正好连盘子带桌布收拾一圈,等下一批小龙虾上桌,又是干干净净的餐桌了。

    ——“哎哟,还是我们京墨丸子靠谱,这细致周到的。我要有姐妹,一准介绍给你。” 这是大院里的小碎嘴,从小喜欢在楼道里听邻居长短,现在进了话剧团编剧部,倒是正好合适。众人一片哄笑,被提起小时候的绰号,郭京墨也浮现淡淡的笑意。

    ——“为什么叫郭哥,京墨丸子啊?” 苏叶抓住机会提问。

    ——“因为他的名字是个药材,小时候也不知道,就当他是个药丸子了。”

    ——“哦,这样啊。” 没等她自爆。闺蜜高依依这次正确发挥了作用,“我们苏叶的名字,也是一味药材呢。”

    ——“哟,巧了,那两位得碰一杯!” 碎嘴大张开始起哄。

    苏叶落落大方的站起来端杯,郭京墨也不好扭捏推拒,也站起来遥遥碰了一杯。

    ——“Cheers!” Alina正和胡淼、小胡主持人一起碰杯。

    广播台放出周爷爷的寻亲故事后,有了意外的反响,节目组收到了一小波留言高峰,虽然还没有明确指向的寻人线索,可是也证明合适的媒体渠道,是能引起人群回应的。

    就这一点来说,已经让Alina非常开心了。

    她要请胡淼和小胡吃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们三人正在一家新开业不久的德国精酿餐厅里,长长的入口楼梯后面,存放着种类繁多的鲜酿酒桶,空间也装修成现代工业风格,极高的挑空配上黑白灰的直线条桌椅,让天天吃大食堂菜的小胡主持很新奇。

    小胡频频提及自己新房装修,也要搞这样的设计色调,Alina说她也喜欢极简风格,两人讨论的热火朝天。胡淼见一个新房在哪儿还不知道、另一个恐怕这辈子都不用自己搞装修,也不点破他们的胡扯式闲聊。

    除了胡侃装修,小胡也没有忘了要替兄弟张罗张罗,他主动提起胡淼原来是传媒大学播音专业的,还是他们班的优秀毕业生呢,唱歌贼好听。

    自从他去学校后门的酒吧驻场,场场都坐满艺术系的小姑娘,天天有人守候在他的摩托车前,还有人自备了女士头盔呢。

    大胡子小胡、被胡淼在桌下踢了一脚,闭嘴了。

    小胡酒足饭饱后,Alina起身去柜台买单。

    ——美滋滋、剔着牙的小胡,诧异对胡淼发问,“不是,兄弟,你真让她去买单啦?”

    ——叼根烟在嘴上,打算等一会儿去室外抽的胡淼,痞痞地开口,“对啊,她买单。”

    ——“不是,你这!” 小胡结结巴巴,以为兄弟不开窍,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了。

    ——胡淼瞟了一眼他哥们的大胡子,递给他一张餐巾纸,“胡子挂渣了,赶紧擦擦。” 然后不紧不慢的说,“她早就警告我了,要是抢着买单,不让她请客,就再也不和我吃饭了。”

    噗嗤,小胡用纸巾搓着大胡子,笑喷了。

    出了餐厅,三人晃晃悠悠走出小巷子,出来就是簋街餐饮店最密集的路口。小胡体贴地先撤了,给哥们留一点空间。

    胡淼经过这顿饭,心里有点没底,可是他从来不喜欢含含糊糊,就算是拒绝,也得问出个名堂来才合他的脾气。站在下风口,他点着了烟,想醒一醒脑子。

    今天算是Alina的私人行程,她觉得没必要事事都在公司派车的掌控之下,包括去广播台,也只是和周琳打了个招呼,有些事情不需要经过团队允许、她自己可以做主,这样渐渐也就能在工作之外、圈起她的私人领地了。

    不过,这条美食街好像人流特别大,她打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里面显示还有几十位的等候队列。

    小龙虾已经吃不下了,半醉没醉的小伙伴们,开始吹牛聊天。

    饭局到了这个阶段,在郭京墨眼里就属于垃圾时间了,喝得不少,能清醒说话的几乎没有,第二天就可以托词喝多了不记得。

    通常能早点撤的饭局,他就躲出去了,可是今天他有心照看已经喝多了的霍翔宇,就没有提前离开,只是找借口逃去餐厅门口透透气。

    等他走出包间没过两分钟,苏叶也借口要去洗手间,追了出来。

    郭京墨在俞记小龙虾的招牌旁边站了站,深秋的冷空气里混着整条街的烟火味,他视力极好,远远看见前面路口处,好像有一个身影,特别眼熟,心头大跳,不确定的往那边靠近些。

    走近几步再定睛一看,果然!是她!

    郭京墨一晚上的不耐烦都不见了,心情豁然开朗,大步向Alina走去。

    绕过路边乱停的车辆,才发现她身侧还站着一位瘦高的男生,剃了寸头,背面看不到正脸,正和Alina说话、两人站的极近。

    郭京墨心头响起警铃,他加快两步,上赶着去偷听。

    ——胡淼正压低了唱歌说话都好听的嗓音,问Alina,“所以,你会愿意和什么样的男人约会,会接受怎样的男人追求呢?”

    Alina微微一愣,怎么就聊到这个了?

    胡淼这句话,令她想起初次去毒舌帮登台,讲过大伯父追求大伯母的爱情故事。

    当时她说了什么来着:

    ——“爱情的发生有千万种不同的可能性,但是我今天打算用一个真实的、发生在我家的故事,证实其中一种,非常笃定、可以复制、值得各位借鉴的发生条件。”

    Alina微微侧头,首次以一种不同的目光打量胡淼。

    利落清俊的面庞,单看五官并不特别出众,但胜在骨相优越,所以他敢剃寸头,在小胡的故事里,也迷倒了一票喜欢文艺痞帅的姑娘,其实还蛮合理的。

    胡淼也察觉自己的倒影、正印在Alina柔和的眼波里,这一刻,他心情雀跃,只因为她终于“看见了自己”。

    可惜,还没等胡淼的璀璨笑意,绽放到眼底,突然跳出来的搅局人,打破了这一刻的玄妙氛围。

    ——“Lina!你也在这里吃饭,我送你吧!” 郭京墨没工夫思考太多,直觉告诉他,应该立刻行动、打断施法,不给对方放大招的机会。

    Alina诧异地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熟人,郭京墨提前回北京了?

    胡淼忍下爆粗口的冲动,他挺直腰板回身,皱眉看向不速之客。

    直男之间怎么没有感情雷达呢?只一个照面,双方就互相确认了身份,是竞争者!

    在胡淼看来,今天这是他的主场,眼前这一位腹黑大兄弟,明显就是来搅局的。

    他故意上前一步,挡在Alina身前,呈现保护者姿态,微微侧头,明知故问道,“Alina,你认识他吗?”

    这一问把郭京墨气笑了,多明显啊,他不认识、那是上来碰瓷吗?还刚好喊对了姓名?

    Alina这才反应过来,互相介绍两位。

    听到对方的姓名,胡淼才好像放松了戒备姿态,嘴边扯出一点笑意,“原来是许大导演的学徒啊,我还以为是街头来搭讪的陌生人呢。不好意思啊,哥么。”

    他嘴里这么说着,可是也没有要退开的意思,依然把Alina遮挡在身侧。

    这自封保护者的站位和姿态,真把郭京墨激出了几分气性,但他比实际年龄要老成得多,笑出一排大牙、好像没有听出画外音,“幸会,幸会!有安全意识是好事啊,这年头,路上莫名其妙的人多。”

    说着他往一侧歪倒,就借半个额头的身高差,笑眯眯地绕过胡淼、直接面对Alina说话,预期格外熟稔,“在西北遇到好天气,提前三天收工回来了。还想明天约你出去散心呢,没想到缘分这么足,吃个饭都能遇见了。”

    探头之后,郭京墨的笑意、直达眼底,因为他看见Alina的羊绒外套里面,还是穿着一套漂亮的运动服。

    以他所见、那么这就不可能是一个特别精心准备的约会。

    起码对于女方来说,肯定不算!

    胡淼感觉自己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跳,余光瞧见一位高挑女生,对着这边探头探脑,想要走过来但又有些犹豫的样子。

    哦,有意思了!他身后还带着个小尾巴。

    要是往常,胡淼并不喜欢探究其他人的社交圈,可现在嘛!

    ——“诶,哥们,那边好像有位美女找你啊?” 胡淼毫不客气地大声提醒。

    ——什么?郭京墨诧异转身,苏叶为什么跟过来了!

    见到郭京墨回头的神情,苏叶就觉得这不是个出现的好时机,她是想搭关系托人情,不是来找人结仇的。但是现在跑开,那就更加得罪人了。

    暂时按下心里的计较,脑筋急转,她找了个理由上前一步,“郭哥,翔宇刚才喝吐了,他嘴里念叨你呢,我想着来叫你一声。”

    反正霍翔宇确实喝趴下了,叫没叫人的,那也可能房间太吵、听错了呗。

    郭京墨放心不下发小,可是这边,也不能放任继续发展啊,他家的墙角、还没有巩固结实呢!

    ——糟糕!两头为难。

    胡淼的眼角再次露出笑意,“好心地”接话,“好朋友聚会啊,那喝多了得有人照顾才行。”

    郭京墨咬咬牙,刚想说他先送Lina回家,再回来把霍翔宇扛回去、揍一顿醒酒。

    Alina怎么会对现场气氛毫无所觉呢?

    她私人行程的友好饭局,正演出“雄孔雀竞相开屏”一般的后续走向。打开交通软件,直接加价插队!

    好在自己聪明,提前向小林学习了、这些国内软件的运用小技巧!

    两只雄孔雀的“缠斗”还在继续,苏叶则悄悄打量那边的“女主角”。

    她倒不是对郭京墨有了什么“势在必得”的想法,只是纯粹好奇,得多优秀的姑娘、能让眼前两位帅哥斗气竞争。

    可惜她的视线,被两个男人的站位完全遮挡住了,若自己探望的动静过大,就显得有点贼头鼠目,不太好看了!

    终于,Alina自己找的“解决方案”到场啦。

    她叫的出租车停靠在了路边,迅速和现场众人挥手道别,自顾自上车离去了。

    胡淼看了看自己心爱的Ducati(杜卡迪)机车,第一次觉得顺着心意、选择了两轮座驾,有点耽误事。

    郭京墨则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搅和对方没有得分,那最差的情况就是平局,没盖棺定论的事情,都还有机会。

    苏叶看着“女主角”上车离去的倩影,忽然察觉只是凭借女性魅力,就想让郭京墨为自己介绍电影的人脉,好像是她的想法、太过单薄了一些。

    正主都躲了,这边“困局”自然不存在。

    可惜的是,等到餐厅里的发小局散场,她也没有找到合适搭话的机会。

    郭京墨只管结了账,架起瞌睡打呼的霍翔宇、婉拒了两位女士的顺路请求,走了。

    至于特意送发小去他父母家,又把霍翔宇和人拼酒撒欢的行为,添油加醋地告诉了他父亲,就属于郭京墨幼稚迁怒的报复行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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