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病情如何?”常溪接过小月递过来的帕子,沾着温水净了手。

    常溪从紫水寨赶回来,原本七日的路程,她只用了三日,一路风雨兼程,心中挂念着祖母,便是夜里也在赶着路。

    小月心疼常溪眼下的乌青,明明水灵灵的姑娘,遭这一番罪,面色都蜡黄了不少,可惜她还不知道这次老太太叫她回来是做什么的,反复措辞想提醒常溪几句:“方才我去问过嫱嬷嬷了,老太太正休憩着呢,小姐不必过于忧心,若是有事先出族把事情办了也可,再回来看老太太也不迟,小姐的孝心老太太是知道的。”

    “我能有什么事。”常溪刚把这话用戏谑的语气说出来,就察觉到不对,净手的动作一顿,又马上将手上的水擦干,仿佛根本没有先前的迟疑。

    屋里其他的人没看见,小月却是看见了,满目忧心地看着自家姑娘,等着常溪读懂她眼里的意思。

    她虽是老太太的人,但也从未想过对常溪又任何不利,那日她偶然听见的消息,今日又看见常溪回来,心想常溪算是进了这豺狼窝,可惜她不能明说,打量着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她。

    常溪看见了小月眼底的忧虑,随即浅浅一笑:“我没什么事,从前我顽劣,总不喜欢在族中待着,如今祖母病了,我是无论如何也该在她床前侍奉的。”

    小月环视了房中其他的下人,哪一个不是老太太房里派来的眼线?

    她只恨此次老太太不会轻易罢休,打定了主意不让小姐逃了,自己的命还攥在老太太手上,也不能和常溪明说因由。

    她以为常溪没听懂她的意思,又换了种法子:“小姐,我前些日子学会些字,可有一个字总是不认得,我写字难看极了,就不糟蹋小姐的笔墨了,在小姐的手上写写,小姐教我怎么念好不好?”

    常溪知道小月在想什么,摊开掌心,让小月在上面笔画。

    小月收笔的刹那,常溪眼皮一跳,浓重的苦涩感涌上心头,又像滚烫滚烫的沸汤被人强行灌入喉咙,灼烧的痛感侵入五脏六腑,呼吸都变得苦难,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月写的是“逃”。

    门口的那个婢子眼睛朝这边瞟了瞟,常溪收回手,镇定了心神,语气没有任何异常,反而有些许轻松:“小月怎么连这样简单的字都不认得?这个字啊念‘亲’。”

    “亲?”小月的心顿时紧绷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在蔓延。

    “是,念‘亲’。”

    常溪笑着,小月却看出了她的决心,“就像祖母是我的亲人,不论我走多远,有什么重要的事,听见她病重的消息,我都会回来看她,哪有不盼着亲人更好的呢?若我不回来,那就不算祖母的亲人,这就是不孝了。”

    小月的手终于是垂下去,她收敛了眸子里的光彩,知道常溪这是做了选择:“多谢小姐,这个字我认得了。”

    常溪知道她是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端起一杯水来喝,今日的茶水就显得格外苦涩。

    祖母到底是要做什么,何至于让小月要对她说一个“逃”字?

    她不得不承认,方才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想打晕满屋子的眼线,听了小月的话,逃回紫水寨找易玊去,等易玊好起来,他们就一起到东边去寻得赤璋,等把父母的魂魄都找回来,让他们入了轮回,若是易玊愿意,两人就一起游山玩水去,再也不管神鬼之事。

    可是,

    可是她不得不信祖母,她已经受不住再失去亲人了,她常溪什么都有,轻如宝物钱财、年轻美貌、黄泉声名,重如友情所爱,自由阅历,这些她曾经没有的,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的,现在她都有了。

    独独亲情,她曾经有过,却死生反复的人生中,一直失去,她不是不信老太太会害她,而是不敢不信,她怕如果不信,自己真的就成了孤零零的孩子。

    就像那日上元的血泊里,她眼睁睁看着厉鬼蚕食父母的尸体,而她什么也不能做,感受到世界之大,宛若孤独浮萍,这样的经历,她不想再有第二次。

    她信,她信事情没有小月所想那样糟糕,老太太只是严厉了些,对她苛刻了些,作为亲人,也是爱她的。

    “四妹妹,祖母叫你过去。”

    常溪正走神,听见这话,吐字还含含糊糊的,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说话那人往她肩上一拍。

    她抬头看,正是常承望。

    他今日倒是穿得低调,衣裳的颜色也不扎眼了,腰间的玉佩也没有戴了,手里装风流的折扇也抛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你这是怎么了?”常溪看见他时,总是心情不错。

    这世上至真至纯,没有烦恼的人不多,常承望算一个,虽老被常和豫骂榆木脑袋,扶不起的刘阿斗,但是常承望从不在意,怎么开心怎么来。

    用常承望劝她的话说就是:“人生短短三万天,小爷我怎么开心怎么来,哦,我忘了,你还不至常人的三万天,那更得开心呀,要不怎么活。”

    今日也是奇了,短短三万天,日日要胜意的开心小爷,看起来,很罕见地不怎么开心。

    常承望一屁股坐在常溪边上,啃了口手里的半截黄瓜:

    “刚刚随我那倒霉老子去看祖母,祖母看着我烦得很,让我在她病愈之前穿得低调些,行事稳妥些,什么推牌九斗蛐蛐儿都不让我玩儿了,就连我那几个红颜知己,都不让我见了。那我能怎么办呢?我是个孝子是不是?现在祖母还病着,我总要听她的话不去气她不是?可惜常意迟黄泉事多,也不回来陪我解解闷。”

    提到常意迟,常溪想是有些时日没见了,也不知黄泉现在情形如何,让他忙成这样,连祖母病了,都回来探望不得。

    常溪将话题撤回来,免得听常意迟不算事的唠叨:“你放才说祖母想见我?怎么这样急,方才不是还在休憩呢吗。”

    常承望脸上的羡艳之色要溢出来了,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唉。”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不知怎么的,常溪被他一番动作搞得心虚。

    常承望摇了摇头:“我们这些小一辈的日日在祖母跟前晃荡,终归还是比不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四妹妹你啊。”

    “祖母待你们都极好,反倒是对我严苛至极,怎么听你的意思,是祖母一碗水没端平?”常溪看着常承望一副强说愁的意思,顿时无语。

    “你知道祖母这次重病,是怎么回事吗?”常承望啃了口黄瓜,故意卖关子。

    “怎么回事?听你这意思,难不成是为了我?拒绝道德绑架啊。”常溪笑着。

    “猜对了!”常承望把黄瓜往桌沿上一拍,“四妹妹,你实话实说,不许骗了我这兄长,你是不是要去东边那鸟不拉屎的滩涂寻东西。”

    常溪心弦一紧,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神玉一事她从不声张:“这话,二哥哥是听谁说的。”

    常承望漫不经心:“这还用听说,祖母可是为了给你寻宝物,亲自替你去了东边沿海,回来就染了病,说是带回来什么神玉?”

    常溪脑子里一片空白,差点一口气吸不上来,顿时什么也想不起来,扶着桌沿的手猛地抓紧,指节都发白了也不松开。

    神玉......祖母怎么会亲自去给她寻赤璋,而且还寻到了,最后还为了替她寻到赤璋染了病。

    如今她是真的逃不掉了。

    常承望再怎么迟钝,看常溪脸上白得连点血色都无,也能发现她的不对劲,摇了摇常溪:“四妹妹你怎么了?不至于吓成这样吧,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不高兴了。”

    常溪没有回答他,脑子里全是疑问,浓烈的不安让她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冲出门去,方向正是去老太太房中的路。

    “诶!四妹妹,去哪里呀,我黄瓜还没吃够呢,去你房里小厨房再拿一根了哈,我不客气了哈。”常承望努努嘴,真的不知道常溪在急切些什么。

    小月站在一边,也真是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个没脑子的,他若是能一辈子都没心没肺下去,倒也是幸运。

    *

    常溪在门前迟疑了好一会儿,她来的时候是急切的,因为跑得太急,额间的汗打湿了发丝,现如今来了,站在老太太院子的门前,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却怎么也迈不进去。

    若是进去,她就真的回不了头了,一切的猜测也就成了真。

    “呦,四小姐来啦,老太太正好醒了,我去通传一声,四小姐稍等。”嫱嬷嬷端着药碗正要进门去,这就看见了站在门口迟迟不进的常溪。

    药味被风一吹,常溪闻到这味道,感觉口鼻里都在发苦。

    “四小姐,老太太唤你进去。”

    常溪点点头,迈步时只觉得脚有千斤,她鼓起所有勇气推开那扇门,视线正对着老太太的床,屋子里的药味无处不在。

    老太太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床边放着一方铜盆,其中都是她呕出来的血。

    猩红可怖,要将常溪整个人都吞噬其中,和那日上元的血泊一样可怕。

    常溪耳边有什么碎裂的东西,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恍惚,这下是真的逃不掉了,一辈子都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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