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绝
七月以后，中元节将近，夜间常有恶鬼入梦，加之昨夜将那鬼婴跟丢，又担心着易玊的蛊毒，常溪一整夜都睡得不好。
醒来的时候，常溪正巧翻身，易玊的被褥已经叠好，他动作很轻，便是她睡得浅也没有被吵醒。
“哟，姑娘醒了。”林一娘向地上撒米，喉咙发出咕咕声，引得鸡群啄食。
常溪将窗户撑好，朝院子里观望了一圈，不见易玊的身影，她心里不由忐忑了半晌，正要问林一娘易玊的去处。
只见易玊就背着个背篓从屋外的小径走回来。
许是为掩人耳目，他今日没有佩剑，即使背着背篓仍旧修长挺拔，一身白衣被身边的数木映衬着，背篓里的鲜花伸出来，点缀他一身的洁净。
常溪将手撑在窗台上，竟望着他傻笑出来。
忽然觉得，以后带易玊来做个乡野村夫也不错，做整片山里最好看的那个。
或者说，当她常溪的压寨夫人，也算是易玊千年前就修下的福分。
易玊觉得常溪的表情有些怪，半道上朝她挥了挥手。
常溪这才反应过来，她从窗台上弹起来，边走出门边拍脸。
矜持，矜持，她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这位公子好生客气，他给我银子抵住宿的钱，我没要，就让他出去帮我捡些柴火。”林一娘笑盈盈的，常年的劳作让她的皮肤有些粗糙，却能从明丽的五官看出她早年间定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易玊将那捧花放在常溪手里，眼神却暗含深意，低声对常溪道：“我趁着出去的时候，到我们跟丢鬼婴的地方查探一番，那家农户昨夜有女子生产，很不巧，那女子生下的是一个死胎。”
常溪没了闻那鲜花味道的心情：“鬼婴恰好在那处失踪，那女子又恰好诞下死胎，这其中定有蹊跷。”
想起当初寻紫水寨时，那农家的叮嘱，所谓“晦气”是否与此有关，当初两人急着赶路，她又被易玊中蛊的消息气得昏了头，竟忘了深究。
常溪将目光落在林一娘身上，她正干着洒扫的活计，鬼婴的事暂且先放下，易玊的蛊毒却是耽误不得：“姐姐，听说紫水寨的人会蛊毒，敢问是否有人能解一种令人五感尽失的蛊毒？”
林一娘停了手中的活计，望着常溪一怔，显示出担忧之色，连忙上前来拉住常溪的手：“怎么，你是中蛊了？何人如此歹毒？”
易玊站在一边，不禁将此人审视起来，不过只是住了一夜的关系，她何至于熟络到如此地步，见常溪目光过来向他求救，他上前去挡在身前：“是我，不是她。”
不同于常溪，易玊是个男子，林一娘就没有再像方才一般，退后隔了些距离出来：“我们寨子里也不是人人都会炼蛊下蛊的，养蛊之人都是被山神选定的蛊婆，在此处是受我们尊敬畏惧的，蛊婆们都深居简出性情古怪，我劝你们去的时候，定是要小心些，莫冲撞了才是。”
*
整个暗室之内若有异香，中间的炭盆里在焚烧这什么，白烟升起来冲向屋顶，在碰到衡量的一瞬四散开来，中间的老妇人对着那缓缓升起的烟雾口中默念着什么。
她手上的指甲像是精心留长过的，手上黑色的图腾顺着小臂直到指尖，横亘在指甲上的几道，更像是污水里的蛇虫。
几个女子围着中间的老妇人而坐，个个双手合十，做祈祷状，仔细一看，每人的小腹均有不同程度的隆起。
蛊婆拉长调子，吟唱着：“山神有灵，子从天降，息女将去......”
女子的家人们都在门外静默地站着，无人敢上前去打扰。
“你还别说，这些蛊婆家中都挺热闹。”常溪听着那拖长了的调子不由有些犯困，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易玊询问一旁的农户，他是陪着娘子一同来的：“为何今日来解蛊的人这样多。”
他们二人去了好几处蛊婆的家中，这一处都还算是人少的了。
林一娘说过，蛊婆深居简出，若非有与蛊毒相关的事，常年不会有人找上门去，生怕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万一是蛊婆有意为之，中蛊之人只有在家等死的结果。
“二位一看就是外乡人吧。”那男人开口，扯着嘴角处的刀疤答：“哪里是来解蛊的，我们都是来种蛊的。”
“种蛊？”
常溪不解，她从常意迟那里听来的江湖留言，凡是常人皆对蛊毒避之不及，怎么会有人上赶着让蛊婆给自己种蛊。
“昨夜，山腰李家媳妇不是生育么，哎呦，那叫个惨的，我看就是种蛊没种好。”男人像是怕冲撞了蛊婆，抬眼望了望屋内蛊婆在做什么，又掩住嘴巴低声道：“这是择子蛊，在我们紫水寨，只要在女子怀胎三月内种下此蛊，十有八九，能诞下男胎。”
易玊看不到口型，完全不知男人在说什么，常溪拉起他的手，用手指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手指落下时顿感一阵酥麻，从掌心钻入他的心里。
常溪看了看易玊，觉得他脸色有些怪异，却不像不舒服的样子，便没有顾及他，继续问：“若是种下择子蛊以后仍诞下女胎呢？”
男人的脸色一变，没好气地说道：“姑娘说的是什么晦气话，这择子蛊只要种下，必诞男胎，便是从前腹中的是个女儿，生下来，也定是个男胎。”
常溪和易玊对视一眼，择子蛊真有如此神奇之处吗，不过，这两日观察寨中众人，的确是男子的人数要远远大过女子。
常溪的手不由得攥紧，可想而知，这寨中喜男怨女之风已到了何种地步，若是生下女儿，竟要以“晦气”来言说。
男人见常溪没了反应，这才想起自己说的话有些矛盾，便碰了碰易玊，常溪回过神来，他将声音又压低了两三分：“不说哄骗你们的话，这样的情况是有的，不过很少有人这样倒霉，种下择子蛊之人生下的女儿必是死胎。”
死胎？
常溪瞳孔一怔，指尖在易玊的掌心停留了半晌，才将那二字写下去。
易玊的反应也是一样。
鬼婴恰好在那处消失，那户人家又恰好诞下了一名死胎，今日所闻，又指向了择子蛊。
他们顿感头上阴云重重，这紫水寨看着一片祥和，不知将那表面的乡村图景拨开，下面又藏着什么东西散发恶心人的腐臭味。
房中的声音渐渐小了，女子们扶着肚子兴高采烈地出来。
常溪不想在此处多待，世间再厉害的人物，能改变一人，却改变不了一群人的人心，改变不了千百年的风俗，同为女子却厌弃女子，常溪不懂这是怎样的自轻自贱。
她只想快些离开。
若是鬼婴作乱，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易玊看出她的异样，温声道：“我们尽快找出解蛊的法子，就马上离开。”
常溪点点头，迎上蛊婆的目光，她不禁后背发凉，加之满屋的异香，总有什么在提醒她，此处危险重重。
她正定了颜色，这蛊婆就是平常老太的样子，许是那一双凤眼她想起了老太太，这才格外害怕。
是她想多了。常溪安慰自己。
易玊颔首：“我前些日子不慎中了蛊毒，有五感丧失之兆，请问蛊婆可有解法？”
蛊婆脸色陡变：“这是五绝蛊啊，可不好治咯。”
“五绝蛊为何物，还请您解惑。”常溪心里漏了半拍。
“此蛊光配置方法就极为复杂，将几种毒蛇、蜈蚣、蝎子、人体的眼耳口鼻及几种有毒的草药混放在一个木桶内，任毒蛇、毒虫互相撕咬，最后剩下的那条不死的毒虫就叫蛊，再将其焙干碾成细末装入小瓶中。”蛊婆将旱烟枪抵在嘴边，吸了一口，“下蛊之人，是想将你废掉。”
常溪没有将最后一句话写入易玊的手心，她侧头看他，依旧神色平静，不知他有没有从那蛊婆的口型中看出来她说的是什么。
易玊语气平淡，好似中蛊之人不是他：“您只说不好治，并未说不能治，是吗？”
蛊婆摇头：“这种蛊，我只听过，未曾真的养过解过，我只能暂且一试，后面要看公子的造化，不过我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常溪有些按耐不住，又一丝希望总是好的。
蛊婆用旱烟枪朝窗外头指了指：“看见那片山了么，那叫黑石山，山里不干净，常人不敢去，但黑石山里有一株灼魂草，我需要得紧，我猜二位并非凡夫俗子，取来应不是难事。”
“好，两日为期。”常溪先起身，迫不及待将易玊扶起来。
她腰间装满香料的香囊刚好触碰到易玊的鼻尖，他记得她的味道，是荷花的六分清香，加上桂花的三分浓郁，还有一分是松针的清冷。
他拉住常溪的袖子的手在空中停滞，常溪也跟着停了动作，香囊就坠在两人之间。
易玊深吸一口气，果然，没有记忆里她喜欢的味道。
“常溪，我......闻不到了。”
醒来的时候，常溪正巧翻身，易玊的被褥已经叠好，他动作很轻，便是她睡得浅也没有被吵醒。
“哟，姑娘醒了。”林一娘向地上撒米，喉咙发出咕咕声，引得鸡群啄食。
常溪将窗户撑好，朝院子里观望了一圈，不见易玊的身影，她心里不由忐忑了半晌，正要问林一娘易玊的去处。
只见易玊就背着个背篓从屋外的小径走回来。
许是为掩人耳目，他今日没有佩剑，即使背着背篓仍旧修长挺拔，一身白衣被身边的数木映衬着，背篓里的鲜花伸出来，点缀他一身的洁净。
常溪将手撑在窗台上，竟望着他傻笑出来。
忽然觉得，以后带易玊来做个乡野村夫也不错，做整片山里最好看的那个。
或者说，当她常溪的压寨夫人，也算是易玊千年前就修下的福分。
易玊觉得常溪的表情有些怪，半道上朝她挥了挥手。
常溪这才反应过来，她从窗台上弹起来，边走出门边拍脸。
矜持，矜持，她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这位公子好生客气，他给我银子抵住宿的钱，我没要，就让他出去帮我捡些柴火。”林一娘笑盈盈的，常年的劳作让她的皮肤有些粗糙，却能从明丽的五官看出她早年间定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易玊将那捧花放在常溪手里，眼神却暗含深意，低声对常溪道：“我趁着出去的时候，到我们跟丢鬼婴的地方查探一番，那家农户昨夜有女子生产，很不巧，那女子生下的是一个死胎。”
常溪没了闻那鲜花味道的心情：“鬼婴恰好在那处失踪，那女子又恰好诞下死胎，这其中定有蹊跷。”
想起当初寻紫水寨时，那农家的叮嘱，所谓“晦气”是否与此有关，当初两人急着赶路，她又被易玊中蛊的消息气得昏了头，竟忘了深究。
常溪将目光落在林一娘身上，她正干着洒扫的活计，鬼婴的事暂且先放下，易玊的蛊毒却是耽误不得：“姐姐，听说紫水寨的人会蛊毒，敢问是否有人能解一种令人五感尽失的蛊毒？”
林一娘停了手中的活计，望着常溪一怔，显示出担忧之色，连忙上前来拉住常溪的手：“怎么，你是中蛊了？何人如此歹毒？”
易玊站在一边，不禁将此人审视起来，不过只是住了一夜的关系，她何至于熟络到如此地步，见常溪目光过来向他求救，他上前去挡在身前：“是我，不是她。”
不同于常溪，易玊是个男子，林一娘就没有再像方才一般，退后隔了些距离出来：“我们寨子里也不是人人都会炼蛊下蛊的，养蛊之人都是被山神选定的蛊婆，在此处是受我们尊敬畏惧的，蛊婆们都深居简出性情古怪，我劝你们去的时候，定是要小心些，莫冲撞了才是。”
*
整个暗室之内若有异香，中间的炭盆里在焚烧这什么，白烟升起来冲向屋顶，在碰到衡量的一瞬四散开来，中间的老妇人对着那缓缓升起的烟雾口中默念着什么。
她手上的指甲像是精心留长过的，手上黑色的图腾顺着小臂直到指尖，横亘在指甲上的几道，更像是污水里的蛇虫。
几个女子围着中间的老妇人而坐，个个双手合十，做祈祷状，仔细一看，每人的小腹均有不同程度的隆起。
蛊婆拉长调子，吟唱着：“山神有灵，子从天降，息女将去......”
女子的家人们都在门外静默地站着，无人敢上前去打扰。
“你还别说，这些蛊婆家中都挺热闹。”常溪听着那拖长了的调子不由有些犯困，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易玊询问一旁的农户，他是陪着娘子一同来的：“为何今日来解蛊的人这样多。”
他们二人去了好几处蛊婆的家中，这一处都还算是人少的了。
林一娘说过，蛊婆深居简出，若非有与蛊毒相关的事，常年不会有人找上门去，生怕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万一是蛊婆有意为之，中蛊之人只有在家等死的结果。
“二位一看就是外乡人吧。”那男人开口，扯着嘴角处的刀疤答：“哪里是来解蛊的，我们都是来种蛊的。”
“种蛊？”
常溪不解，她从常意迟那里听来的江湖留言，凡是常人皆对蛊毒避之不及，怎么会有人上赶着让蛊婆给自己种蛊。
“昨夜，山腰李家媳妇不是生育么，哎呦，那叫个惨的，我看就是种蛊没种好。”男人像是怕冲撞了蛊婆，抬眼望了望屋内蛊婆在做什么，又掩住嘴巴低声道：“这是择子蛊，在我们紫水寨，只要在女子怀胎三月内种下此蛊，十有八九，能诞下男胎。”
易玊看不到口型，完全不知男人在说什么，常溪拉起他的手，用手指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手指落下时顿感一阵酥麻，从掌心钻入他的心里。
常溪看了看易玊，觉得他脸色有些怪异，却不像不舒服的样子，便没有顾及他，继续问：“若是种下择子蛊以后仍诞下女胎呢？”
男人的脸色一变，没好气地说道：“姑娘说的是什么晦气话，这择子蛊只要种下，必诞男胎，便是从前腹中的是个女儿，生下来，也定是个男胎。”
常溪和易玊对视一眼，择子蛊真有如此神奇之处吗，不过，这两日观察寨中众人，的确是男子的人数要远远大过女子。
常溪的手不由得攥紧，可想而知，这寨中喜男怨女之风已到了何种地步，若是生下女儿，竟要以“晦气”来言说。
男人见常溪没了反应，这才想起自己说的话有些矛盾，便碰了碰易玊，常溪回过神来，他将声音又压低了两三分：“不说哄骗你们的话，这样的情况是有的，不过很少有人这样倒霉，种下择子蛊之人生下的女儿必是死胎。”
死胎？
常溪瞳孔一怔，指尖在易玊的掌心停留了半晌，才将那二字写下去。
易玊的反应也是一样。
鬼婴恰好在那处消失，那户人家又恰好诞下了一名死胎，今日所闻，又指向了择子蛊。
他们顿感头上阴云重重，这紫水寨看着一片祥和，不知将那表面的乡村图景拨开，下面又藏着什么东西散发恶心人的腐臭味。
房中的声音渐渐小了，女子们扶着肚子兴高采烈地出来。
常溪不想在此处多待，世间再厉害的人物，能改变一人，却改变不了一群人的人心，改变不了千百年的风俗，同为女子却厌弃女子，常溪不懂这是怎样的自轻自贱。
她只想快些离开。
若是鬼婴作乱，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易玊看出她的异样，温声道：“我们尽快找出解蛊的法子，就马上离开。”
常溪点点头，迎上蛊婆的目光，她不禁后背发凉，加之满屋的异香，总有什么在提醒她，此处危险重重。
她正定了颜色，这蛊婆就是平常老太的样子，许是那一双凤眼她想起了老太太，这才格外害怕。
是她想多了。常溪安慰自己。
易玊颔首：“我前些日子不慎中了蛊毒，有五感丧失之兆，请问蛊婆可有解法？”
蛊婆脸色陡变：“这是五绝蛊啊，可不好治咯。”
“五绝蛊为何物，还请您解惑。”常溪心里漏了半拍。
“此蛊光配置方法就极为复杂，将几种毒蛇、蜈蚣、蝎子、人体的眼耳口鼻及几种有毒的草药混放在一个木桶内，任毒蛇、毒虫互相撕咬，最后剩下的那条不死的毒虫就叫蛊，再将其焙干碾成细末装入小瓶中。”蛊婆将旱烟枪抵在嘴边，吸了一口，“下蛊之人，是想将你废掉。”
常溪没有将最后一句话写入易玊的手心，她侧头看他，依旧神色平静，不知他有没有从那蛊婆的口型中看出来她说的是什么。
易玊语气平淡，好似中蛊之人不是他：“您只说不好治，并未说不能治，是吗？”
蛊婆摇头：“这种蛊，我只听过，未曾真的养过解过，我只能暂且一试，后面要看公子的造化，不过我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常溪有些按耐不住，又一丝希望总是好的。
蛊婆用旱烟枪朝窗外头指了指：“看见那片山了么，那叫黑石山，山里不干净，常人不敢去，但黑石山里有一株灼魂草，我需要得紧，我猜二位并非凡夫俗子，取来应不是难事。”
“好，两日为期。”常溪先起身，迫不及待将易玊扶起来。
她腰间装满香料的香囊刚好触碰到易玊的鼻尖，他记得她的味道，是荷花的六分清香，加上桂花的三分浓郁，还有一分是松针的清冷。
他拉住常溪的袖子的手在空中停滞，常溪也跟着停了动作，香囊就坠在两人之间。
易玊深吸一口气，果然，没有记忆里她喜欢的味道。
“常溪，我......闻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