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周六，连轴转工作半个月之后，饶是柯淮自诩年轻力壮都有些吃不消，于是罕见地，他允许自己睡到中午再起床。可是一阵铃声扰了他的清梦。他拿起手机，右上角的数字显示现在是早上七点十三分。
是大学室友吴飞打来的。
“你看我给你发的链接没有？”
柯淮闭着眼睛，握着手机气笑了。他挂断电话，将手机静音，丢在一边。不知道躺了多久，迟迟没能进入黑甜乡，柯淮又摸回手机，眯着眼点开了吴飞发来的链接。
不是什么搞笑视频，也不是什么颜色网站，而是一个帖子，标题是“我今天见到郭清越了……”，柯淮的眼睛终于睁开。往下翻，看到了自己出现在了照片里。这个帖子三天前发布，已经有将近一千条回复，高赞第一是“见鬼了“。
柯淮越看越清醒，越看越冷静。他面无表情地翻完整个帖子，关上手机，大脑放空，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吴飞在连打几个语音电话没有回应之后也没了动静，柯淮租住的小区很新，位于市郊，平时安静得很，房子楼层高，此时除了窗外扭曲呼啸的风声外什么都听不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柯淮终于从床上跳起来。
他穿上黑色羽绒服，在镜子面前戴上口罩，抓起平日背的书包，搭地铁到公司。他像往常一样在人群中随波逐流，涌向唯一的方向。他突然之间对人的目光异常敏感，每一双从手机里抬起的双眼都让他感到恐惧。他们也许看到了那个帖子，他们也许觉得他眼熟。但他发现，更多人眼里其实是漠然。他仍然感到不安，警惕着四周，害怕突然间有人从人群中冲出来，高举着自己的手机，一把扯下他的口罩，冲他大喊“郭清越”！他全身紧绷，在心里为自己呐喊：我不是郭清越，我是柯淮。
郭清越，这是个对他来说陌生又遥远的名字。
那人横空出世的那年，柯淮十五岁，正在准备中考。也许不该这么说，是郭清越爆红的那年柯淮十五岁；在此之前，他蛰伏了很久，是万千个娱乐圈无名氏中的一员。柯淮不了解他，但他看过那部作品，倒不是柯淮对电影有什么特殊的偏爱，只不过那部电影实在太热，一时之间几乎人人耳中口中都出现过它。
没多久柯淮上高中，不少人说他长得像郭清越，柯淮没当回事，权当夸他长得帅。他在高中的绰号是“七中郭清越”，到了大学，变成了“x大郭清越”。不是没有公司递名片给他，甚至都有人找上了他的爸妈，可柯淮一家子从没把这事当真。柯淮出生在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家庭，他的父母以及他自己都希望过他未来过的是一种平凡和幸福的生活。柯爸柯妈相貌普通，到柯淮这倒基因优化了，他高瘦白净，面目清秀端正，正是时下最受欢迎的那种男生类型。
可他的个性实在是无趣 ，从小到大，他的异性缘不好不坏，大学谈过两个女友，最后也都不了了之。室友吴飞自诩为x大第一帅，不明白自己看上的女孩怎么都对柯淮更有好感，路过的女班长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说，因为人家又高又帅，还长得像郭清越。吴飞不觉得柯淮比他帅，但他听懂了后半句，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叫，原来是把柯淮当郭清越的替身了！女班长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小声骂了句“煞笔”就走了，留下一脸自得的吴飞和冷静木讷的柯淮。
“小郭清越”的绰号从大三起就没人再叫，因为郭清越在那一年死了。旁人觉得这样叫可能会让柯淮不舒服，于是用新的绰号悄悄替代了旧的。柯淮倒是没怎么注意，叫什么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郭清越的死亡占据了整整一周的头条，在那段时间里，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个刚满二十四岁的明星的突然死亡，就像六年前讨论他在那部电影里所扮演的角色的悲剧结局一样。柯淮身边的人也都在说这件事，可他那时候正为自己的事情心力交瘁，没有心力再为那位耀眼年轻人的猝然长逝掬一把泪。
不过，关于郭清越的事，他也并不是一无所知。那段时期，某天深夜失眠，他到阳台抽烟，打开手机消磨时间，无意间点进一个刚发布不久的娱乐帖子，里面说，今天白天在追悼会门口拍到了郭清越的女友，下面还附着几张照片。照片显然是偷拍，大多是模模糊糊的身形，只有一张照片拍到了正脸，照片里的女生好像是被什么声音吸引着抬起了头，相机抓拍下了她略显茫然的面庞。柯淮看着这张年轻又悲痛的脸，想到了和自己吵架的女友——她们都红着眼，显得苍白又孱弱，好像随时都能被一阵风从枝头吹落。柯淮一时心软，终于下定决心跟女友道歉，他们和好了。一年后，二人和平分手。
后来，柯淮在朋友圈精修照片的轰炸下逐渐忘了前女友当年的模样，那张偷拍的照片却时常浮现在他的眼前，并且随着时间的冲刷愈发清晰。他想找回那个帖子，可帖子早已没了踪迹，湮没在互联网这片汪洋中。
柯淮走到公司附近的披萨店坐下。他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在等。出发前，他已经给发帖人发去了私信，要求她把帖子删除。那边果然没动静，于是柯淮准备当面和她说清楚。是的，在看到帖子的第一秒，他已经知道了发帖人是谁，他的脑海中闪过两张脸，最后这两张脸合二为一，化成了同一个人。
柯淮点了一份小食，心不在焉地吃着。他坐了半个小时，终于等来了那个人。他飞速推开玻璃门，冲到斑马线前，站在了她身后。她就在那，等着红灯变绿。
柯淮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说不上是愤怒还是紧张，或者是别的情绪。他伸出有些发抖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扭过头来，柯淮有一瞬间的诧异，眼前再次闪过那张照片，可面前的人一时间和照片里的人怎么也对不上号，好像完全是两个人，他有点疑心自己认错了人；可柯淮的直觉却在告诉他，面前这个半年前开始偷拍自己的女人，就是郭清越生前的女友。
柯淮正准备开口，被一声高亢的尖叫打断，他被惊得狠颤了一下，旁边的路人的身体也都忍不住抖了抖，他们回头，看到尖叫的女人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柯淮没来得及细看那张惊恐的脸，路人们也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判断，红灯转绿，面前的女人毫不犹豫地转头，跑向对面。柯淮下意识地抬脚去追。
无聊的周末马路便上演了一场追逐戏。旁观者兴致高昂，好像得了一张免费的戏票，都驻足探头去看。柯淮跑得快，可女人灵活得很，尽往人多的地方钻，柯淮每次觉得马上就要抓住她的时候，她就从他的手心溜走了。柯淮深感挫败，周围人看戏的目光让他分外不适，他下意识地捏了捏口罩，分神间一个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好心的路人把他扶起来，柯淮转了转脚踝手腕，发现右手因为撑地的那一下给扭到了。柯淮一下泄了气，抬头时发现那女人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他，她发现他注意到后，马上转身扎入人群，再次消失。
柯淮坐在出租车上，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刚才她的眼神，五年前的那张照片突然和女人的脸终于重合起来——又是那一双迷茫又悲痛的眼睛。柯淮不想承认，他被她震住了，他被她的那种悲伤给蛊惑了。可是这样一种模糊的情感没多久就被冲散。吴飞又给他发了一个链接，还是那个帖子，发帖人又更新了内容，是一张私信截图。一群人在嘲笑那个发私信的人是神经病。
吴飞问，你给她发私信了？
柯淮没回他，吴飞过了几分钟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你真在现实里认识她？可她好像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认错人了？
柯淮把自己喷了药的红肿手腕发给吴飞说，她害的。
吴飞回了一个问号，直接打电话来。
柯淮说，她刚刚见了我就跑，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现在还在这里装无辜，反咬一口。
吴飞在那边出谋划策，让他先把帖子给举报了，再让人去人肉爆料他。柯淮听着，也不表态，敷衍几句就挂了电话。
回家之后他却一直不安定，那双眼睛一直不停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洗漱的时候看见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也变成了她的眼睛。柯淮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间，对她的怨恨越来越深，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在现实中逃跑和网络上的欺骗，另一方面是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在他身边出现过了。往常一周里总有那么几天，她会在她公司楼下逗留游荡。
网上的帖子因为举报被删除，可发帖人也因此盯住了他，妄图通过蛛丝马迹将他的过往翻个底朝天，幸好他不是什么名人，平日也不热衷分享生活，但为了谨慎起见他不得不注销账号。虽然赢得了初步胜利，最终还是狼狈退场。
等手好得差不多，柯淮才回了一趟家。柯爸柯妈住在老城区的家属楼，柯淮从郊区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回家照例少不了一顿唠叨，但这次柯妈对他尤其不满，餐桌上连怼他好几次，柯淮知道是自己做事有些过分了，只得默默承受，心里却把帐记在了那个其实根本不相干的人身上。
柯妈果然没忍住又提起了那茬。上周柯淮听柯妈的话去和一位女士相亲，那位女士比柯淮小一岁，人很腼腆，显然是第一次相亲，有些局促，柯淮倒是从容许多。那位女士得了柯淮的夸赞，甚至都坐不住了，她急于回报他，于是说，柯先生长得也很英俊。话说到这里，无功无过，柯淮笑笑了事，可她好死不死加了一句，长得像郭清越。
事后姑娘反省自己，说没人喜欢和别人作比较，更何况还是一位不在世的人。但柯妈了解自己的儿子，柯淮从来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于是连连追问柯淮为什么会在这之后直接走人，留那位姑娘一人在餐厅尴尬。柯淮不回答，因为他说不清楚，他就是心里不痛快，于是走了。柯妈在饭桌上旧事重提，他虽还是不说话，在心里却琢磨起来，肯定和最近一堆破烂事有关。还和那个女人有关……想到这，他的手腕又隐隐疼起来。
柯妈不是真的恼自己的儿子，饭后又开始给儿子张罗起来，她从手机翻出两张照片，给柯淮看。给柯淮张罗相亲是柯妈最近半年起的爱好，用她的话来说是“即使成不了也可以多个朋友”，柯淮忙于工作，也需要社交调剂，再加上不想和母亲起冲突，也没怎么反对，但也不积极。这大半年，他见了有五六位姑娘，全都没有后文，倒为自己的同事促成了一段。柯淮接过柯妈的手机，准备敷衍一下就离开。
柯妈一边指着照片一边开始介绍姑娘的基本情况，柯淮的手停下，问，这照片里俩姑娘，哪一个啊？柯妈说，喏，右边那个，你不记得了，是你小学同学，左一苇。柯妈顿了一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她……算了，把手机给我吧，我再给你找找。
柯淮把手机还给柯妈。他蹲在门口换鞋，柯妈帮他打开门，门外的感应灯不亮，柯妈重重地咳了一声。
柯淮眼前亮起一片暖光，他盯着自己球鞋上的一小片灰渍，说，妈，把左一苇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是大学室友吴飞打来的。
“你看我给你发的链接没有？”
柯淮闭着眼睛，握着手机气笑了。他挂断电话，将手机静音，丢在一边。不知道躺了多久，迟迟没能进入黑甜乡，柯淮又摸回手机，眯着眼点开了吴飞发来的链接。
不是什么搞笑视频，也不是什么颜色网站，而是一个帖子，标题是“我今天见到郭清越了……”，柯淮的眼睛终于睁开。往下翻，看到了自己出现在了照片里。这个帖子三天前发布，已经有将近一千条回复，高赞第一是“见鬼了“。
柯淮越看越清醒，越看越冷静。他面无表情地翻完整个帖子，关上手机，大脑放空，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吴飞在连打几个语音电话没有回应之后也没了动静，柯淮租住的小区很新，位于市郊，平时安静得很，房子楼层高，此时除了窗外扭曲呼啸的风声外什么都听不到。不知道过了多久，柯淮终于从床上跳起来。
他穿上黑色羽绒服，在镜子面前戴上口罩，抓起平日背的书包，搭地铁到公司。他像往常一样在人群中随波逐流，涌向唯一的方向。他突然之间对人的目光异常敏感，每一双从手机里抬起的双眼都让他感到恐惧。他们也许看到了那个帖子，他们也许觉得他眼熟。但他发现，更多人眼里其实是漠然。他仍然感到不安，警惕着四周，害怕突然间有人从人群中冲出来，高举着自己的手机，一把扯下他的口罩，冲他大喊“郭清越”！他全身紧绷，在心里为自己呐喊：我不是郭清越，我是柯淮。
郭清越，这是个对他来说陌生又遥远的名字。
那人横空出世的那年，柯淮十五岁，正在准备中考。也许不该这么说，是郭清越爆红的那年柯淮十五岁；在此之前，他蛰伏了很久，是万千个娱乐圈无名氏中的一员。柯淮不了解他，但他看过那部作品，倒不是柯淮对电影有什么特殊的偏爱，只不过那部电影实在太热，一时之间几乎人人耳中口中都出现过它。
没多久柯淮上高中，不少人说他长得像郭清越，柯淮没当回事，权当夸他长得帅。他在高中的绰号是“七中郭清越”，到了大学，变成了“x大郭清越”。不是没有公司递名片给他，甚至都有人找上了他的爸妈，可柯淮一家子从没把这事当真。柯淮出生在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家庭，他的父母以及他自己都希望过他未来过的是一种平凡和幸福的生活。柯爸柯妈相貌普通，到柯淮这倒基因优化了，他高瘦白净，面目清秀端正，正是时下最受欢迎的那种男生类型。
可他的个性实在是无趣 ，从小到大，他的异性缘不好不坏，大学谈过两个女友，最后也都不了了之。室友吴飞自诩为x大第一帅，不明白自己看上的女孩怎么都对柯淮更有好感，路过的女班长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说，因为人家又高又帅，还长得像郭清越。吴飞不觉得柯淮比他帅，但他听懂了后半句，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叫，原来是把柯淮当郭清越的替身了！女班长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小声骂了句“煞笔”就走了，留下一脸自得的吴飞和冷静木讷的柯淮。
“小郭清越”的绰号从大三起就没人再叫，因为郭清越在那一年死了。旁人觉得这样叫可能会让柯淮不舒服，于是用新的绰号悄悄替代了旧的。柯淮倒是没怎么注意，叫什么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郭清越的死亡占据了整整一周的头条，在那段时间里，几乎人人都在讨论这个刚满二十四岁的明星的突然死亡，就像六年前讨论他在那部电影里所扮演的角色的悲剧结局一样。柯淮身边的人也都在说这件事，可他那时候正为自己的事情心力交瘁，没有心力再为那位耀眼年轻人的猝然长逝掬一把泪。
不过，关于郭清越的事，他也并不是一无所知。那段时期，某天深夜失眠，他到阳台抽烟，打开手机消磨时间，无意间点进一个刚发布不久的娱乐帖子，里面说，今天白天在追悼会门口拍到了郭清越的女友，下面还附着几张照片。照片显然是偷拍，大多是模模糊糊的身形，只有一张照片拍到了正脸，照片里的女生好像是被什么声音吸引着抬起了头，相机抓拍下了她略显茫然的面庞。柯淮看着这张年轻又悲痛的脸，想到了和自己吵架的女友——她们都红着眼，显得苍白又孱弱，好像随时都能被一阵风从枝头吹落。柯淮一时心软，终于下定决心跟女友道歉，他们和好了。一年后，二人和平分手。
后来，柯淮在朋友圈精修照片的轰炸下逐渐忘了前女友当年的模样，那张偷拍的照片却时常浮现在他的眼前，并且随着时间的冲刷愈发清晰。他想找回那个帖子，可帖子早已没了踪迹，湮没在互联网这片汪洋中。
柯淮走到公司附近的披萨店坐下。他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在等。出发前，他已经给发帖人发去了私信，要求她把帖子删除。那边果然没动静，于是柯淮准备当面和她说清楚。是的，在看到帖子的第一秒，他已经知道了发帖人是谁，他的脑海中闪过两张脸，最后这两张脸合二为一，化成了同一个人。
柯淮点了一份小食，心不在焉地吃着。他坐了半个小时，终于等来了那个人。他飞速推开玻璃门，冲到斑马线前，站在了她身后。她就在那，等着红灯变绿。
柯淮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说不上是愤怒还是紧张，或者是别的情绪。他伸出有些发抖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扭过头来，柯淮有一瞬间的诧异，眼前再次闪过那张照片，可面前的人一时间和照片里的人怎么也对不上号，好像完全是两个人，他有点疑心自己认错了人；可柯淮的直觉却在告诉他，面前这个半年前开始偷拍自己的女人，就是郭清越生前的女友。
柯淮正准备开口，被一声高亢的尖叫打断，他被惊得狠颤了一下，旁边的路人的身体也都忍不住抖了抖，他们回头，看到尖叫的女人和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柯淮没来得及细看那张惊恐的脸，路人们也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判断，红灯转绿，面前的女人毫不犹豫地转头，跑向对面。柯淮下意识地抬脚去追。
无聊的周末马路便上演了一场追逐戏。旁观者兴致高昂，好像得了一张免费的戏票，都驻足探头去看。柯淮跑得快，可女人灵活得很，尽往人多的地方钻，柯淮每次觉得马上就要抓住她的时候，她就从他的手心溜走了。柯淮深感挫败，周围人看戏的目光让他分外不适，他下意识地捏了捏口罩，分神间一个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好心的路人把他扶起来，柯淮转了转脚踝手腕，发现右手因为撑地的那一下给扭到了。柯淮一下泄了气，抬头时发现那女人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他，她发现他注意到后，马上转身扎入人群，再次消失。
柯淮坐在出租车上，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刚才她的眼神，五年前的那张照片突然和女人的脸终于重合起来——又是那一双迷茫又悲痛的眼睛。柯淮不想承认，他被她震住了，他被她的那种悲伤给蛊惑了。可是这样一种模糊的情感没多久就被冲散。吴飞又给他发了一个链接，还是那个帖子，发帖人又更新了内容，是一张私信截图。一群人在嘲笑那个发私信的人是神经病。
吴飞问，你给她发私信了？
柯淮没回他，吴飞过了几分钟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你真在现实里认识她？可她好像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认错人了？
柯淮把自己喷了药的红肿手腕发给吴飞说，她害的。
吴飞回了一个问号，直接打电话来。
柯淮说，她刚刚见了我就跑，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现在还在这里装无辜，反咬一口。
吴飞在那边出谋划策，让他先把帖子给举报了，再让人去人肉爆料他。柯淮听着，也不表态，敷衍几句就挂了电话。
回家之后他却一直不安定，那双眼睛一直不停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洗漱的时候看见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也变成了她的眼睛。柯淮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段时间，对她的怨恨越来越深，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在现实中逃跑和网络上的欺骗，另一方面是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在他身边出现过了。往常一周里总有那么几天，她会在她公司楼下逗留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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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手好得差不多，柯淮才回了一趟家。柯爸柯妈住在老城区的家属楼，柯淮从郊区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回家照例少不了一顿唠叨，但这次柯妈对他尤其不满，餐桌上连怼他好几次，柯淮知道是自己做事有些过分了，只得默默承受，心里却把帐记在了那个其实根本不相干的人身上。
柯妈果然没忍住又提起了那茬。上周柯淮听柯妈的话去和一位女士相亲，那位女士比柯淮小一岁，人很腼腆，显然是第一次相亲，有些局促，柯淮倒是从容许多。那位女士得了柯淮的夸赞，甚至都坐不住了，她急于回报他，于是说，柯先生长得也很英俊。话说到这里，无功无过，柯淮笑笑了事，可她好死不死加了一句，长得像郭清越。
事后姑娘反省自己，说没人喜欢和别人作比较，更何况还是一位不在世的人。但柯妈了解自己的儿子，柯淮从来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于是连连追问柯淮为什么会在这之后直接走人，留那位姑娘一人在餐厅尴尬。柯淮不回答，因为他说不清楚，他就是心里不痛快，于是走了。柯妈在饭桌上旧事重提，他虽还是不说话，在心里却琢磨起来，肯定和最近一堆破烂事有关。还和那个女人有关……想到这，他的手腕又隐隐疼起来。
柯妈不是真的恼自己的儿子，饭后又开始给儿子张罗起来，她从手机翻出两张照片，给柯淮看。给柯淮张罗相亲是柯妈最近半年起的爱好，用她的话来说是“即使成不了也可以多个朋友”，柯淮忙于工作，也需要社交调剂，再加上不想和母亲起冲突，也没怎么反对，但也不积极。这大半年，他见了有五六位姑娘，全都没有后文，倒为自己的同事促成了一段。柯淮接过柯妈的手机，准备敷衍一下就离开。
柯妈一边指着照片一边开始介绍姑娘的基本情况，柯淮的手停下，问，这照片里俩姑娘，哪一个啊？柯妈说，喏，右边那个，你不记得了，是你小学同学，左一苇。柯妈顿了一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她……算了，把手机给我吧，我再给你找找。
柯淮把手机还给柯妈。他蹲在门口换鞋，柯妈帮他打开门，门外的感应灯不亮，柯妈重重地咳了一声。
柯淮眼前亮起一片暖光，他盯着自己球鞋上的一小片灰渍，说，妈，把左一苇的联系方式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