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大概是饿得太久,刚才吃得太猛,被饼噎到了,现下正一脸难受的咽口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秦二丫,那意思很明显。

    你说解开就解开?

    “你不说话我可当你默认了啊!”极力压着嗓子,秦二丫轻轻转动手腕,开始兀自捣鼓。

    她前世活了21岁,酷爱四处旅行,对钓鱼登山这样的户外活动很是痴迷,之所以穿越,也是在旅行登山的时候遇到了极端天气,失足从一方陡崖上摔落,等醒来,就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个弃婴。

    说到绳结,她曾跟着一位资深的造船师傅出海远钓。在海上漂了大半个月,别的没学会,各种各样的绳结倒是学得手到擒来。

    她还自己发明了两种登山结和鱼钩结,上手简单又牢固,很是实用。

    大约50息左右的功夫,秦二丫手中的绳子开了。

    有些得意的朝着少年眨了眨眼,她将自己脚上的绳子和少年身上的绳子一并解开,继而扯着嗓子喊。

    “停车停车,我内急,忍不住了!”

    人牙子一行两个人,赶车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胖女人主要负责攀谈买货。

    车帘被掀开一角,一股冷气顿时扑面而来。

    “外头风大雪大的,没个瞎折腾,车坐下有夜壶,自个儿拿!”老婆子颇为不耐的吼道。

    “车里面有人,我尿不出来。”秦二丫的声音软软讷讷的,带着些微的羞怯,可她一张小脸上却看不到半点的难为情。

    开玩笑,不把车叫停了,一会儿动起手来,万一惊了马,那可就糟了。

    “停车停车,真是麻烦!”

    外头的男人闻声拉了缰绳,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颈间挨了重重的一掌,整个人立时软倒下去。一旁的婆子见状大惊,下意识回头,只觉眼前一片酱色袭来,紧跟着是陶器碎裂的声音。

    浓郁的骚臭味直冲脑门,一点点温热从额角滴落,婆子吃痛不已,伸手一摸,竟是见了红。

    尽管如此,秦二丫到底年纪小了些,再加上打小带了病,没什么力气,这一夜壶并没能将那婆子砸晕。

    “哎哟!这杀千刀的小蹄子!”

    伴随着叫骂声,那婆子卷了袖子作势要来擒她,秦二丫只觉手腕一紧,整个人被拽向一边。

    拽着她的少年斜踢一脚,将那婆子直接掀下了马车。

    “走!”略带了沙哑的嗓音,介于成人与少年间的低沉青涩。

    秦二丫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拉下了马车,朝着一旁的树林深处跑去。

    随着少年的目光,她看到摔下车的老婆子正从雪地上爬起来,一边骂骂咧咧揉屁股,一边踉跄着朝他们追来。

    “我那一脚方位不对,力道不够,咱们得快些!”

    寒风瞬间夹着雪扑面而来,刮得脸蛋生疼。冷气铺天盖地往鼻子嘴巴里钻,不过片刻的功夫,秦二丫只觉肺部像是结了一层冰,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才跑出半里地,她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脚也开始发软。

    “臭丫头,你今日若是跑了,老娘立时调转车头回去缴了银子,且看没了银子,秦远还有你那两个弟弟,能否熬得过这个冬天!”

    空气似乎要被这天地间的风雪绞尽,肺像是要爆炸了一般,秦二丫只觉脚下如同灌了铅,眼前树木全是重影,整个人头昏脑涨。

    这身体到底太差了些!

    “不成了,我跑不动了。”秦二丫甩开自己腕间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喘粗气,话都几乎说不全。

    “你自己跑吧,带着我咱们两个都跑不掉。”

    眼前的少年没动,一双狗狗眼黑漆漆一片,紧跟着转过身去,直接屈膝半蹲在她面前,示意她爬上去。

    “你起来,我背你!”

    秦二丫微微怔了一下,心中的那一点不甘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不用了,你也听到了,我要是跑了,我的家人都得饿死!再者,我自小便有寒症,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不过半日,别累得你背着具尸体回去,你快走吧!他们马上就要追过来了!”

    她看得出来,他虽一掌将那个男人劈晕了,却是胜在出其不意,若真的正面相对,他毕竟年岁尚小,没什么胜算。

    至于那婆子,挨了这么多下,还能上来追他们,想来也不是善茬。

    少年还是没动,远处的脚步声却在慢慢靠近。

    秦二丫不由头痛。

    “你先跑,去找人帮忙,我会在沿路留下记号,你介时寻着记号来寻我,最好让你家长辈出面将我买回家,我给你做牛做马,以报救命之恩可好?”

    少年抿了抿唇,又定定看了眼前气喘吁吁的小姑娘一眼,似是仔细权衡。

    若全盛时,对付这两个渣宰自不在话下,但他此刻体内药性还未尽数消褪……

    “做好记号,等我来找你!”

    “好!”

    得了秦二丫回应,少年终是转身,几个箭步,消失在丛林深处。

    风与雪交织,天色渐渐暗下来,秦二丫起身捡了根树枝将附近的雪地扫花,一身冷汗瘫坐在地,心中有些五味陈杂。

    前世十岁那年,父母离异,各自重组家庭,她从被捧在手心里小公主变成多余的负累;她看着他们各自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孩子。他的父亲带着新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移民加拿大,母亲去了巴黎。她跟着外婆生活,后来外婆在她十五岁的时候患癌去世。

    从那以后,她的人生,除了银行卡上定期增加的数字,再无半丝温暖可言。

    她行尸走肉一般的挥霍,四处游荡,追求刺激和活着的感觉,终于在21岁的时候成功把自己作没了。

    而今,她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同样是举目无亲。

    她以为她的心早已经冷掉了,可随随便便一个穷苦的农户,被拐途中遇到的一个小孩子,却让她尝到了久违的暖意。

    那种被人珍惜和在意的感觉。

    原来那样美好。

    &

    秦二丫最终并没有等到少年来救她,那两个人牙子避着打脸将她胖揍了一顿,大约是担心再生枝节,将她连夜卖给了一个老主户。

    可能是担心她再逃跑,后面她是被套着麻袋被运走的,同她一起被卖的还有好几个孩子。

    这个主顾很有些神秘,他们被运到了一处十分宽敞的宅子中,做了简单的梳洗,又拿布条蒙了眼睛,每个人分得了一碗糖水,强行要求喝下去,便又统一上了新的马车。

    马车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最开始的时候她能感觉马车在往南走,但后来换了几次车,中途还换了船,连转运他们的人也换了好几拨,她便渐渐辨不清方向了。

    甚至到后来,她连时辰也辩不清了。

    不知是那糖水的缘故,还是之前在山里吹了冷风,秦二丫觉得一路上她都有些昏昏沉沉,浑身酸软没什么力气。

    但一路走来,其它的孩子也都十分安静,她渐渐能够肯定是糖水的问题。

    她曾尝试着在沿途留下记号,但很快发现他们的马车后有专门暗中随行的人。

    指望秦远伤好后来救他是没什么希望了,至于那个消失在雪色中的少年,就更不太可能了。

    等到重见天日的时候,她能确定自己已经彻底离开了凌阳县。

    四周是延绵不尽的群山缭绕,苍松古柏,碧色万里,偶有飞鸟掠过长空,啼声悠远,伴着窸窣传来的流水声,倒也有几分惬意。

    这是与北地冰雪封冻万物俱寂截然不同的风景。

    “进去吧!”开口说话的是个做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留着八字胡,头戴毡帽,相貌周正,语气还算和善。

    看着眼前与山色融为一体的古宅,以及门楣上高悬的金丝楠木牌匾,匾额上是四个烫金大字——世外东隐。

    再看了看宅子中整齐划一的队列,清一色半大不大的孩童,个个面色凝重,着月白色衣袍,专注的重复着手中的动作,全无半点天真童趣。

    秦二丫心中渐渐生出迷茫。

    她这是到了哪里,未来又会到哪里去,会怎样过完这一生?

    她明明在秦家村生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一切都变得像是一场梦一般。

    闭上眼,她突然忆起秦远每日提着猎物推门而入的样子。

    “二丫!阿哥猎到了野兔,今晚烤兔子吃!”

    “二丫!阿哥带了糖饼,快来!”

    那个人的笑,竟也开始变得遥远。

    一刹间,山风入眼,秦二丫只觉双目中像是进了沙石,眼眶酸痛。

    “阿哥!我好想你!”

    等到一路被送往不同的房间,秦二丫心中渐渐有了一些认知。

    这里应该是一个类似军营的存在,却有着比军营更为严格的管理制度,只不过训练的都是孩子,可能是某个势力秘密培养死士或暗卫的基地。

    这间宅子的主人大抵是十分富有,且品味奇高,她一路走来,发现这院中陈设无不十分讲究,大到房屋建设,院落格局,用料取材;小到假山盆景绿植,桌椅书案茶盏香炉,无不是精雕细琢,价值不菲。

    “烦请姑娘先洗个澡,换上衣服后随奴婢前去拜见主上。”

    便是这统一分发的衣饰鞋袜,亦是精美异常,衣裙主体以月白色为主,只在袖口与衣领处绣了淡绿色云纹滚边,还配了同色云纹滚边的发带和鞋袜。

    样式虽简单但架不住颜值高,且触手极佳,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的。

    待换好统一的衣服,秦二丫连同一并运过来的十一个孩子整整齐齐侯在一处厅堂之中。

    厅堂中香气缭绕,陈设华美,轻纱彩缦后,体态婀娜的女子执扇斜倚,一一照着手中文契念名字。

    “秦二丫?”

    轮到她时,厅内只剩下两个孩子,另外一个,是个面容清秀十三四岁的男孩儿。

    “在。”她上前两步,学着之前的孩子单膝着地,行了个十分别扭的拱手礼。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流程她看了十遍,已经了然于心,这是要给她赐名了。

    “姝玉之姿,月华之色,皎若云兮,颜若初雪,小小年纪便生得这般惹人喜爱,待再长大些可怎么了得?从今天起,你就叫秦姝吧!”

    “谢主人赐名。”

    有那么一刻,秦姝觉得自己大概是走了某本书的剧本。

    秦姝这个名字,可比秦二丫像主角多了。

    “你先退下吧!”

    “是。”

    秦姝转过身,垂首依言往门外走去。

    身后雕花门合上的那一刻,她听到女子柔媚却低暗的嗓音响起。

    “赫连辰,十年前是我杀死了你的父亲;现如今我给你机会报仇,你可愿意留下?”

    那一瞬间,秦姝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

    耳畔嗡嗡作响,她没有听到少年的回答,只是觉得一股寒意从足底升腾而起。

    无怪她之前觉得那少年面色阴郁,一点也无十几岁孩童应有的朝气,却原来背负着血海深仇吗?

    这个女人不会是个变态或者魔女吧?养这么多的孩童就罢了,自己杀了人家的父亲,却还敢把人留在身边,这做派,真心有些像是她某个魔教的大魔女!

    那些她从前只在书中看到的快意恩仇,刀光剑影,就要真真实实撰写在她的生命当中了吗?

    她又开始想念秦远,想念秦家村里那个破旧的小院。

    其实每天早上起来要喂鸡喂鸭也没什么不好。

    猪圈虽然臭但扫扫也没什么大不了。

    偶尔洗洗尿裤床单也挺快乐的。

    每天只喝野菜汤也不是不能忍受。

    不行!她还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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