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登机之前我拍了张意味不明的照片发朋友圈,并没有说我打算去哪。结果才下飞机,肖亦骁就打来了电话,说他查了该机场那个时间段的航班信息,问我是不是回国了。

    我感到讶异:“你还有这头脑?”

    “你这是人身攻击。”肖亦骁谴责我,然后坦白道,“好吧,当时孟宴臣在我旁边呢,我随口说你拍了张机场照也不知道要去哪,他说我要是真好奇,不如搜一下航班信息。”

    哦,原来是借了孟宴臣的头脑,那就不奇怪了。

    肖亦骁说要在五星级餐厅给我接风洗尘,鉴于他刚跟我提到孟宴臣,于是我随口问他,你好哥们来不来啊。

    他说孟宴臣没空,要去相亲,这回可是孟宴臣的妈妈亲自盖章认可的女孩子,不是一般人。

    我说哦哦,行吧,反正伯母眼光一向极好,替我祝他相亲顺利。

    两个小时后,我站在餐桌前和孟宴臣面面相觑。

    “哎呀,”我主动开口说道,“怎么几年没见,我们的昆虫学研究专家孟先生,竟然都沦落到跟我相亲的地步啦?”

    事实显而易见,我们这是都被肖亦骁给耍了。

    孟宴臣皱着的眉舒展开来,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此前那如临大敌的状态顿时松弛了许多。这让我心中不免有所猜测——虽说和青梅竹马吃饭,总好过跟陌生人相亲,但他看起来也太不情愿了,看来是有什么隐情。

    我思索间,孟宴臣已经站起来,替我拉开了椅子。

    “看来,我是被专门喊过来为容大小姐买单的。”他说。

    年少时互开玩笑的称呼被喊出来,一时间竟让我有种青春呼啸而过的感觉。我坐下来,托着脸,笑眯眯地看他:“那我可真是荣幸,竟然能够劳烦不参加同学聚会的你……”

    “专程为我而来。”

    2.

    两个月前,肖亦骁组织同学聚会的时候我还在意大利,因而没去参加。

    后来他发消息跟我抱怨,说全班人都被他组齐了,连他的前前前女友都不计前嫌过来赴宴,就我跟他好哥们搞特殊,连句话都没有让他转达的。

    “前不见孟宴臣,后不见容橙,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让我瞧他多苦闷呢。

    彼时我正在为准备个人画展而忙得不可开交,懒得应付他:“你少在这里拽诗句,我可是还记得,当年我们几个里就属你语文最不行。”

    肖亦骁被噎了一瞬,旋即理直气壮道:“没事啊,我们宴臣成绩好不就行了。说到这个,你知道吗?你和宴臣除了都没来,竟然还有一个共同特点。”

    “嗯,我们都是正经人。”我说。

    肖亦骁:?

    虽然被我吐槽了不正经,但肖亦骁还是继续说道:“虽说我又分手了,但这些年来毕竟也一直在交往,其他同学更是有不少人都已经成家立业。算来算去,我发现就只有你和宴臣一直单身……”

    那到底还是有点不一样,我想。

    “都说了,因为我们是正经人。”我说,“我们很忙的。”

    赶在我第二次吐槽他不正经之前,肖亦骁说,他们聚会时还提起我和孟宴臣了,“就那次秋游,还记得吗?”

    我一边跟工作人员确定具体事项,一边随口问他说哪次,他说是飞花令那次。

    哦,原来是那次。

    我记得当时语文老师让我们按小组抽题目吟诗,一开始都是些常见的“风花雪月”之类的高频词,现场一度充满诗情画意。结果轮到我们组的时候,肖亦骁手黑,抽完题大喊一声不妙,说是抽到了一个没见过的东西。

    “慌什么,”孟宴臣冷静地问到,“题目是?”

    “颜色。”肖亦骁说道,“这是啥——”

    “不难啊。”我说,“你随便去街上抓一个小学生,也能说出来‘白日依山尽’。”

    孟宴臣点头:“嗯。”

    肖亦骁立刻说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我:……

    孟宴臣:……

    “他是小学生吧?”我看孟宴臣。

    孟宴臣再次点头:“嗯。”

    这题确实不算难,顶多算是新颖,两轮过了就能换下一组。但第二次轮到肖亦骁时却节外生枝,因为隔壁组的一个女生是他刚分手的前女友。那女孩取笑他说,两句话里提到一两个颜色算什么呀,这也太简单了,有本事一句话里多提几个。

    肖亦骁瞬间卡壳,眼神瞄向孟宴臣,发送求救讯号。

    能看出来,他的好哥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因为少年显而易见地怔了几秒钟——哎呀呀,看来只能由我来救场了。

    然而不等我开口,孟宴臣却忽然看了我一眼,然后恍然地笑了笑。

    我有些疑惑,然而下一秒我就知道了原因所在。

    因为孟宴臣镇定地说道:“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

    ……啊,是这句。

    我名字的出处。

    3.

    隔壁组的女孩偃旗息鼓之后,肖亦骁倒吸了一口气,用手指在那里列举:“我去,橙、黄、橘、绿,四个颜色。宴臣你厉害啊,太感谢了!”

    “没什么。”孟宴臣谦虚地说道,又看我一眼,“如果非要找人感谢,你应该去谢容橙。”

    肖亦骁不明所以道:“为什么?”

    “因为孟宴臣是想到了我,才想起了这句诗。”我说,“所以,快感谢我。”

    “太远了,够不着。”肖亦骁悻悻地说道,“宴臣,你替我谢一下人家呗。”

    孟宴臣白了他一眼,然后看向我,示意我提条件。

    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也懒得跟他客气,准备理直气壮地跟他预支下个星期的数理化试卷(因为抄他的作业要排队)。但此刻我的眼前恰好摆着一碟水果,于是莫名其妙的,我拿起一个橙子,递给他。

    “嗯?”他有些疑惑。

    “哇哦,这不是我们知名的昆虫学研究专家孟先生吗?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我是您忠实的拥趸。”我笑眯眯地说道,“所以,能不能劳烦你帮忙给我切个橙子呢?”

    大约是没想到我会突然说出这么浮夸的话,孟宴臣和肖亦骁一起呆住了。

    不过还是孟宴臣的反应快,他眨了眨眼睛,没忍住,先笑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橙子——我猜是因为我给他捏的这个职业符合他的喜好,让他很是满意。

    “水果刀呢,”他问,“容大小姐?”

    “早备好了。”我从包里拿出水果刀,给他。

    孟宴臣刚要去拿,我们就一起听到了“咔嚓”一声。回头看过去,发现原来是肖亦骁拍了张照。我说这有什么好拍的,肖亦骁摇摇头,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不懂。”

    他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我看那种‘他动手,你递刀’的氛围,也就跟你们俩此刻差不多了。”

    我和孟宴臣对视一眼。

    这什么比喻,难怪这家伙的语文总是考不好,明明只是切个橙子而已。

    “孟宴臣,要我帮忙灭口吗?”我问。

    肖亦骁:?

    “不用。”孟宴臣说道。

    “还是我们宴臣好,容橙啊,你太暴力了——”肖亦骁立刻说道。

    我瞄了孟宴臣一眼,发现他已经迅速地把橙子切好了,放在了空盘里:“请。”

    肖亦骁也伸手来拿,被孟宴臣把手给拍开了。

    我捏起一块橙子,看到孟宴臣卷起衣袖,微笑着看向肖亦骁:“我说的是,不用她动手。因为我可以自己来。”

    我咬着橙子想,果然,我就知道。

    话说这个橙子好甜,等会分给孟宴臣半个吧。

    4.

    虽然我对那次秋游记忆犹新,但如果我说我还记得,肖亦骁准要开我和孟宴臣的玩笑,于是面对肖亦骁打来的电话,我直接假装失忆。

    “都过去多少年了,我连孟宴臣长什么样都快记不清了,哪还记得这种事。”我说。

    这话不算是说谎,因为我的确快记不得我那位朋友年少时颇具意气的模样了。如今他已经变成了小孟总,而非我们开玩笑时提到的昆虫学家。

    我翻开聊天记录,发现我和孟宴臣上次聊天是他恭喜我和某品牌达成合作,顺便问我能不能帮忙提前拿到某款新品手提包,而且是两件。

    一件送给付阿姨,一件送给许沁。

    我说可以,然后收了转账。

    某种意义上来说,看起来像是金钱关系呢。

    “之前肖亦骁跟我说你暂时没有回国的打算,怎么突然回来了?”孟宴臣问道。

    “这不是品牌方把包寄给我了嘛,我想着反正也很久没回来了,干脆亲自给你送过来好了。”我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样,你够有面子吧?”

    听出我在开玩笑,孟宴臣也抿唇一笑:“多谢。”

    服务生为我们上了红酒,我不喜欢红酒干涩的味道,反倒是对餐后甜点翘首以盼,因为服务生说甜点是草莓冰淇淋。

    “你的喜好真是一点都没变。”孟宴臣说道,“我们之中只有你和以前一样,成长了,却没有留下成长的痕迹。”

    我问他,我以前是什么样?

    “轻盈的,自由的。”他晃了晃杯子里的红酒,眼镜背后的目光似乎有些疲惫,“快乐的。”

    这可能是因为我多年来远离家庭,一直在国外流浪的结果。不过,我斜他一眼,“孟宴臣,你讲话怎么老气横秋的,我不喜欢。”

    孟宴臣说他倒是想从善如流,但他毕竟不是学生了。我白他一眼,叫来服务声对她耳语,过了片刻,服务生端来一个橙子和一把水果刀。

    “你这是做什么?”他疑惑地问我。

    “孟宴臣,苹果砸在牛顿的头上,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我一边认真地说着,一边准备用水果刀切橙子,“如果橙子砸在你头上,你能发现什么呢?”

    “……会发现我头疼。”他说,然后伸出手拦我,“我来切,你小心点。”

    我说不要,我非得自己切给他。

    片刻之后,我捏起一块橙子,在孟宴臣以为我要吃下去的瞬间,我突然向前倾身,在他没反应过来之前,把橙子塞到了他嘴里。

    孟宴臣呆住了。

    “你至少可以发现,橙子是甜的。”我对他眨了眨眼睛,“就像我一样。”

    轻盈的、自由的、快乐的。

    我想把它们分享给他,就像当初那半个橙子一样。

    5.

    因为孟宴臣喝了红酒,我问他待会怎么回去,他说喊个代驾就行了。然后他又问我怎么过来的,我说是打车来的。

    “那我让代驾先把你送回去。”他说。

    “不要,万一代驾对我图谋不轨怎么办?”我说。

    “……我又没喝断片。”孟宴臣说道,“好歹被你喊了几年哥哥,要是有人在我面前欺负你,叔叔阿姨会打死我的。”

    我举一反三:“那要是代驾对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孟宴臣怔住了。

    “对吧,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的。”我说,“所以还是我送你回去好了。”

    看我一脸跃跃欲试,孟宴臣说道:“但我要是真喝晕了,你也扛不动我。”

    我垮了脸看他。

    孟宴臣转头找服务生让她提前上冰淇淋。

    6.

    其实我有点难过,但我不说。

    正常人是不会好端端的喝晕的,我觉得也没人敢让孟宴臣在应酬里喝到那种程度,所以他如果哪天喝到大醉,大约是借酒浇愁。

    他居然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还好被我提前知道了,我吃着冰淇淋想。

    可能还是被手黑的肖亦骁影响到了(餐厅是这家伙选的),在服务生领着新来的两位客人走进来的时候,我无意间瞥过去一眼,顿时瞳孔地震。

    “怎么了?”孟宴臣察觉到了不对,回头看了过去。

    “不要看——”我低声说道。

    但为时已晚,因为对方也注意到了我们,正大踏步地朝我们走了过来。情急之下,我在桌子下踢了孟宴臣一脚,对他低声说道:“宴臣哥,江湖救急。”

    如果眼前是别人,我估计还得犹豫一下是否让对方帮忙。但这人是孟宴臣,是小时候和我亲哥一样没区别的世兄,他见过我太多傻兮兮的样子了,所以我立刻对他求援。

    孟宴臣秒懂。

    “……你啊。”他说。

    以前我没写完作业的时候,也都是这么求他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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