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真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连多问一句也不肯。二皇子果真厉害。”

    泊影冷笑一声,当即转身便要离开。

    颊边温热气息随之抽离,赵云奕心中一慌,匆忙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泊影……”

    “殿下认错人了吧。泊影是谁?殿下可曾问过?”泊影眼中怒意更盛。

    “分明上下唇一碰便能问清的事情,却偏要兜这么大圈子折磨自己又折磨旁人,殿下又是何苦?”

    说罢,她看着赵云奕忽然讥讽一笑:“啊,我竟是忘了,二皇子殿下机深智远独具慧眼,无需多言便世事皆知,又何必多此一举去问?”

    泊影狠狠甩开他的手,转身便正要离去,目光忽而掠过桌上带回来的芝麻糕,动作一顿。

    她心中越想越气不过,伸手便要去抢那油纸包。

    赵云奕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捞过芝麻糕,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这是你给我的。”对上她愤愤的眼神,赵云奕硬着头皮低声辩了一句。

    “我何时说过是给你带的?殿下问过吗?”

    泊影恨恨瞪了他一眼,抄起梨花伞大步踏进雪中。

    赵云奕急急站起身,望着愤然远去的身影,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他有心为自己辩白,但泊影说得句句在理。

    分明是多问一句便能说清的误会,是他自尊作祟不肯开口,也无形中夺取了她辩驳的机会。依照她的性子,又怎会强留下来自讨不快?

    赵云奕觉得胸口有些闷,遥遥望着雪中伞下的身影,不知是否应该追过去。

    下一刻,却见逐渐走远的姑娘突然停住脚步。

    赵云奕屏住呼吸,心中顿时生出期待。

    泊影蓦然回首,与亭中人遥遥相望。鬓边步摇一阵晃动,眸光灼灼余怒未消。

    “殿下……”话语越过飞雪飘来,少女眼底满是不忿。

    “舌头若是不需要,不如拔了罢。”

    她瞪了一眼赵云奕抱着的芝麻糕,背过身时小声嘀咕了一句:“噎死你!”

    披风划过恼怒的弧度,雪中身影扬长而去。

    赵云奕站在亭下注视着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想起方才那句带着情绪的低语,不禁轻笑出声。

    不过一瞬唇边笑意消散,眼神转而变得无奈。

    原本是想接着今夜的机会同她解释,眼下却是将人得罪狠了。

    .

    分明该是年节的热闹气氛,二皇子府这阵子却有些闹不起来。

    府中有人发觉,二皇子与那个侍女张翠花的关系似乎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张翠花很少离开院子,但多数出现在众人视野的时间里,身后都跟着一个赵云奕。

    赵云奕不说话,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张翠花也不说话,却是好像看不见身边有这个人。

    直到此时,围观了全程的香融才恍然大悟,原来二皇子才是那个被牵住魂魄的人。

    但泊影的不理会,也不全是因着赵云奕那夜的吐露。

    最初的那阵气过了,她已然冷静许多,却是真的无心理会他。她已经接连好几日离开二皇子府前往明阁。

    时隔数月,渡影阁又有人失踪。

    朔音传来消息时,泊影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不是说过要结伴而行吗?”

    自泊影离开临安的那日,便规定暗阁成员接任务不论等级都必须有人同行。为了避免同伴成为别人的目标,也为了保证执行者自己的安全。

    委托人和目标的背景调查更加慎重精确,同时也规定所有人必须定期保持联络,以便在第一时间发现异常。

    “是个很小的探听委托,执行任务的不过两个人。但两人如今都失踪了,失联约有三日了。”

    桌上摊开着委托书,以及明阁拿到的委托人信息。但字里行间看不出任何异样,也不曾如之前那般与皇室存在或远或近的联系,甚至目标不在临安。

    泊影半晌不语,眼中阴云密布,好似要将那薄薄几页纸盯穿。

    天光穿过轩窗照亮昏暗屋室,屋中一片沉寂,没有人敢开口打破宁静。

    视线扫过委托书某处,泊影的目光忽然凝滞。角落的委托人处一笔一划书着两个字。

    断剑。

    苍平本部的暗阁成员,各种开支都由他负责记录,很少外出接委托。

    泊影一直对他有所怀疑。想要篡改已经确定的任务分类,内鬼必定暗中潜入库房,而整个渡影阁只有三人手中持有库房钥匙——催雪,断剑,和泊影。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一直装作不知,只安排了人盯住他。眼下断剑终于按捺不住,可盯住他的人也一并失踪了。

    泊影忽然抬起头,看向半晌不曾出声的红槿:“有远山的消息吗?”

    “我们的人在南边多处发现了他的踪迹,但行踪不定,尚不清楚具体去向,追过去也总是晚他一步。”

    红槿将一封信交到她手中。是自峥州明阁传来的密信,不知为何拖了好些日子才传到临安。

    “远山非常谨慎,大约在很早之前便开始计划了,近一年时间里都很少接任务,且多与委托人直接对接。”

    “他当初能够成为右护法,便不可能那般容易被我们拿下。如今也只有发信叫各地都留意着,若是有任何异常,不论是否与远山相关都及时与你联系说清。”

    泊影皱着眉头看完那张简信,随手摆在委托书旁边。

    “他既往南方去,定有其他我们尚未知晓的阴谋。我怀疑……”

    “东家——”

    正说着,一声仓惶呼喊打断了泊影的话。

    画铺伙计匆匆忙忙跑进来,看看泊影,又看看站在窗边的红槿和冷面少年,满脸愁苦。

    “东家,掌柜的,你们赶紧去看看吧。那位惹不起的公子,这会儿又来了。”

    .

    当泊影来到铺子里,便见到赵云奕站在正中,仰首望着墙上那一幅寒鸦图,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刚来临安不久的那天。

    那日还是初秋,而眼下却已是深冬时候。自二皇子提起那一笔交易开始,中间发生了许多,不论是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临安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涌,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化。

    只有眼前人好似不曾变过,漠然直视着那一幅寒鸦图,不知在想什么。

    察觉泊影的出现,赵云奕缓缓看过来,赶在她之前开了口:“阁主若是没什么事,可否同我去一个地方?”

    他仍是一副漠然模样,而语气温和暗含商量,又与从前不同。

    泊影微微松了眉心,好似从方才的烦心事中走出,面色和缓不少。

    “何事?”

    “有人在城郊发现一具尸体,身份不明。我见装束与左护法相似,猜想兴许与渡影阁先前的失踪案有关,便来问问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泊影心中一凛,面色瞬间变得凝重。她当即回首同红槿说了一声,便马不停蹄随着赵云奕离开了画铺。

    两人一路疾驰,在城门外下了马。

    城门外不远处已经赵云奕的人围住,见二皇子回来才让出缺口,为二人退开了一条路。

    一具白色麻布盖着的尸体躺在草丛中,四周积雪已经被人清理开,看身量当是个成年男子。

    远远望见的第一眼,泊影心中便有了猜测。

    她动作一顿,随即大步走了过去,却在尸体近处放轻了脚步。纵然心急想要求证,好似又怕猜测成真。

    她缓缓蹲下,伸出将殓布揭开一角。

    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却泛着黑紫。满脸愤怒格外清晰,然而早已没了气息。

    是渡影阁的杀手,那个与断剑一同失踪的暗阁成员百鬼,也是泊影先前安排盯住断剑的人。

    泊影察觉有人跟着在他身边蹲下。是赵云奕。

    “……是我的人。”泊影轻叹一声,声音中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本就是以刀剑为生的人,这样的事情她见过太多次,这些年里渡影阁也有不少人因为任务失去性命。但当僵死躯壳之上出现熟悉的面庞,她仍旧需要时间接受。

    暗阁的每一个人她都格外熟悉。

    百鬼是前些年才来的。他与妻子本是行走江湖的一对眷侣,因某次行侠仗义被人记恨,外出时候妻子遭人陷害,等他赶到已经鲜血流尽。

    泊影捡到他时,杀妻仇人已被手刃,死状惨烈,而百鬼躺在血泊中,瞳孔涣散几乎失去了生的意志。

    那时候泊影刚刚继任阁主不久,而百鬼也就此成了暗阁的一员。

    外表凶猛的彪形大汉总是沉默寡言,却也是新任阁主坚定的支持者,故而泊影托他盯着断剑再放心不过。

    谁料最终命丧于“自己人”之手。

    “仵作方才来过,说当是前夜遇害的,趁着昨夜阴云蔽月丢在城外路边,被一夜大雪掩埋。天明时候城门开启,有人出城才发现,立刻报了官。”赵云奕在她身边低声说道。

    泊影心下不住思索。

    两人接下的任务在苍平附近,时隔一日后百鬼的尸体却被丢在临安城外,显然是对方有意挑衅。

    她将麻布又撩起些,看见了尸首胸膛正中的伤口。事发并非一击毙命,利器穿膛又被人拔出,动作不甚熟练。

    断剑身手不及他,但胜在头脑灵光反应快。而眼下百鬼的双手已经被血迹沾染,随身佩剑也不见踪影,分辨不出是否得以还击。

    泊影缓缓放下殓布重新遮住面前的同伴,百鬼盛满不甘与愤怒的双眼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时间太久,连替他阖眼都不能够。

    辛苦了。泊影在心中叹道。

    百鬼与妻子分别五载,如今终于得以团聚。

    过路好奇张望的人群被城门守卫驱散,泊影站在树下,望着远处谈判的人。

    确定了死者身份,而渡影阁杀手的存在极为特殊,却不宜被太多人知晓。不管是早些前去明阁通知她,还是现在与官府的人交涉,都是赵云奕站出来。

    这样想着,却见远处的背影转过头,朝着树下看过来。

    与泊影对上视线的瞬间,他怔了一瞬,遂又向她投来略带安慰的目光。

    距离有些远,泊影险些以为是路边积雪晃了眼。

    她犹豫片刻,正要向他走去,忽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黑色的身影骑在马上冲过城门,直直朝着泊影奔来。

    是千里和他的坐骑二黑。千里元日便离开了临安,眼下断剑失踪,此刻他更应当留在苍平才对,又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泊影登时停住脚步,目光逐渐变得凝重。

    “你猜得不错,断剑带走了库房全部的银票。”

    不等二黑在面前停稳脚步,黑衣青年一边急急下马一边同她说道。

    泊影早就开始提防断剑,尤其是远山叛逃过后。

    年节前,她暗中将钥匙交给了千里,嘱咐他亲自去将库房的银票藏起换成伪造品。

    断剑若是远山那边的人,即使他们有什么想法,银锭这样沉的东西短时间也带不走。故而断剑一定会将主意打到银票上。

    几沓银票只有放在最上方的几张是官府发行的,余下若是认真辨别,其实不难看出是假货。但库房中光线昏暗,断剑做贼似的偷走那几沓银票也必然不会细看。

    “还有一事,”千里喘着气,面色愀然道,“在断剑失踪的同时,还有十多人离开了暗阁。大多是远山的弟子,还有先前便暗中支持右护法的那群家伙。”

    泊影眉心逐渐拧起,正欲开口细问,而眼前人还不曾说完。

    “阁主离开许久,右护法叛逃,眼下又突然走了这么多人,虽然大家不曾说出口,但我也能感觉到如今已是人心惶惶。

    “泊影,你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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