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雪地上迤逦而行,摇摇晃晃似怒海孤舟。

    许是经年奔波于路上养成的习惯,马车越是颠簸,裴涵越是容易入睡,反倒比在高床暖铺上睡得香甜。

    丝丝寒气侵入车中,裴涵身子缩了缩。

    梦中亦是大雪天气,恍然又是与辽国对敌的那一日,风啸雪吟,霜掩山河,辽国大军的铁骑已隐隐可闻。

    蓦地,马车一个急刹,裴涵被惊醒,轻轻掀开窗帘一角,前面是寒林漠漠,时有黑鸦飞起,冲入半空又落在树梢。

    十多条黑色人影,顷刻间挡在马车前。

    执鞭赶马车的陈渝也是裴涵的侍卫,功夫非凡,看着面前的十几个黑衣人,丝毫不慌张。

    他觉得不过是遇见了劫道的毛贼,口中喝道:“让开!”

    左手驾车疾驰,右手扬起长鞭甩向黑衣人,未曾想,黑衣人挥起利刃,将他的长鞭瞬间断成数节。

    只听见陈渝闷哼了一声,马长嘶,声声凄厉,车子踉跄着停了下来。

    裴涵心中一紧,从轿子里望见,坐在车门前的马夫陈渝,头垂了下去,身子慢慢歪倒在一边。

    黑衣人缓缓地向着马车围拢过去,速度极快却悄无声息,像一群围猎的黑豹。

    一名为首的黑衣人沉声道:“下车!”

    裴涵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不回答,只喝道:“下车!”

    裴涵猛地拉开车门,负手站在车边。

    日暮残阳之辉,浓烈如酒,淬了金子一般兜头浇了她一身。

    她虽身形单薄,满身肃杀之气令人凛然,黑衣人心中惊惧,不约而同向后退了一步。

    她双手在袖中摸索,口中仍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甚?”

    黑衣人沉默不答,眼神透着凶狠,手中的长刀反射着残阳,闪烁着冷冽的光。

    裴涵猛地将右手伸出,一只正在燃烧的火折子在她手中吐露着光华。

    她喝道:“想要同归于尽的,尽管上来,莫说你们几个,就算再有百千人,这马车里的火药也绰绰有余!”

    这辆马车里竟然装的都是火药,而她早已在袖中藏了一只易点燃的火折子,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应对此刻的情形。

    黑衣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裴涵喝道:“说出你们是什么人,我就下车,否则今日谁也别想走!”

    黑衣人不退不走,仍是不肯回答,裴涵冷笑一声:“局势已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我孤身一人,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还不敢说出背后主使之人吗?”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领袖忽地愣住,眼珠似要爆出一般,口鼻流血,扑到在地上,一只黑色小箭插在他的后脑,几乎全部没入他的脑中。

    其他黑衣人见首领被杀,才惊觉背后有人伏击,立刻调转刀口迎敌,但已来不及,林中不断飞出的箭矢准确无误地钉在黑衣人的太阳穴,头颈,心脏,不消片刻,数十名黑衣人皆成为尸体。

    有个人施施然从树林中走了出来,远远看着孤立无援的裴涵。

    裴涵觉得浑身的热血刹那间都凉了。

    那人向她略略拱手:“裴大人,官身不由己,你莫怪我。”

    那日是太子李禹铭的贴身侍卫傅辰。

    裴涵苦笑:“是太子殿下?”

    “如今是陛下了。”

    曾经她与太子是少年志气,肝胆如雪,二人立下盟约,誓要携手共创天下太平,令神州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谁知到头来还是走上老路:狡兔死,走狗烹。

    无数支带着火的箭矢准确无误地射向马车,马车炸成一团火球。

    裴涵那张清俊哀伤的脸,在一瞬间碎成了千万片。

    霜林黯黯,似为死者哀悼,更为生者的前途担忧。

    “爱卿,爱卿,你怎么看?”

    裴涵蓦然惊醒,眼前是泰和帝含笑的脸,鼻端传来浓郁的龙涎香气。

    窗外,雨声潺潺。

    “陛下?”

    前世战事吃紧,她驰援边关之时,泰和帝已病重卧床,口不能言,骤然看到精神抖擞的先帝,她略略失神:“莫非,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泰和帝见她愣怔,笑道:“爱卿,看你想得出神,莫不是心中已有了答案?”

    这不是,她和泰和帝定下二皇子为储君的那一夜吗?

    身为南淮第一贤相,泰和帝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当年,就是在这个春雨绵密的夜里,泰和帝和她为南淮的未来定下了方向。

    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人,德不配位,成功上位之后,他杀人如麻,就连辅佐自己的丞相都不放过。

    热血旧梦都已远去,她到底成了新皇心中那一颗必须拔除的尖刺。

    裴涵正欲细说,蓦地一声惊雷在半天空里炸开,震得皇宫颤动。

    二人不由自主皆望向窗外,只见长风浩荡,一场蓄积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落。水花四溅,天地间若有一场存亡之役,整个江山都漂泊在风雨里。

    “陛下,臣愿伴在跪在雨中的那一位皇子身畔,望陛下恩准。”

    若裴涵没有记错,七皇子李淮秋因得罪了泰和帝的宠妃,也就是李禹铭的母妃而受罚,跪在雨中整整一夜,落下了寒疾。

    后来,他们在边城对敌之时,他的旧病复发,差点殒命。

    泰和帝没想到裴涵会选择那个毫不起眼的七皇子,但他相信裴涵,只是点头称是。

    裴涵隔窗望向七皇子李淮秋,此刻他昏昏沉沉,疲惫跪坐在雨中。

    不知怎的,他纵马执刀,奋力杀敌的样子又闪现在裴涵的脑中。

    长刀扬起的血雾迷尘,像是在皓皓广博的雪色人间里催开的一簇灼灼烈火,在她的心上烙下血痕。

    李淮秋隐隐觉得奇怪,雨竟是突然停了。

    他抬头看见,南淮第一贤臣裴涵,手中撑着一把鹅黄竹伞遮在他的头上,微笑着看着他。

    她向他伸出一只手:“殿下,我送你回宫。”

    李淮秋不敢相信,这个权倾朝野的丞相竟然会为他遮风挡雨,会对他伸出手来。

    她一直都只关心权力顶峰的那些人,二皇子,父皇,他甚至怀疑她是否留意过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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