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令雪:“……”

    温影承语气不好,可秦令雪这会儿心里也茫然:“我……我不知道。”

    他说:“我只是让她扎了几天马步。”

    “扎多久?”

    “也没多久啊……一天四个时辰而已。”

    “四个时辰?!”

    温影承惊诧得都快说不出话,音调不自觉拔高:“她才七岁,还没入道,你叫她每天扎马步四个时辰?!”

    见秦令雪还一脸的状况外,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辈分都不顾,硬是气笑了:“你知道我徒弟六岁时扎马步,每天扎多久?”

    秦令雪看着他,青年比个手势:“二十息。”

    少年缓慢地眨了眨眼。

    “二十息你知道吗?!他们入道之后,一天也才只一刻钟啊!”

    温影承气得要死:“小师妹才七岁!七岁!!!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凡人的七岁?!你就是叫凡人青壮扎马步,能有一刻钟都算他厉害!四个时辰,你是不是想她死了才甘心!”

    秦令雪嚅动了一下嘴唇:“……我不知道。”

    他难得沮丧:“……我记得我才入师门,基本功不扎实,师尊第一次就让我扎马步三天三夜。我以为四个时辰很简单,我也有让她休息……”

    他难得没有平日的潇洒神气,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原来凡人会生病的。”

    温影承被他气得都说不出话,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几次想开口,最后都一声叹息。

    “你不能拿你自己跟人比。”他说:“小师叔是天才,不必刻意修炼就入道,修仙界万年出不了一个,可小师妹……小师妹还是孩子,你怎么就忍心呢?”

    他说:“你知不知道,凡人很脆弱,凡人小孩更脆弱,你由着性子来,她会死的。”

    秦令雪茫然地看着他:“会死吗?”

    他像是才意识到这一点,过了两秒,又问了一句:“她会死吗?”

    秦令雪对死亡绝不陌生,可那是曾经在战场上,在秘境中。他哪里想过凡人这样脆弱,累了会生病,生病了会死。

    会死。

    想到这一点,他忽然有一点害怕。他走过去,拉住小女孩的手,她的小手也好烫,呼吸很微弱的一点,好像随时会离他而去。

    他看看她,看看温影承,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温影承也只能叹息一声:“……高热很凶险,凡人儿童突发高热,重则丧命,轻则痴愚残疾……且看命罢。小师妹吉人天相,应是没事的。”

    他这话倒不算夸张,不过刻意没提以丹峰医修的手段,和混元草的药汤救治,问题不会很大。温影承自然是故意,他知小师叔行事没个分寸,但还是第一次知道他能不靠谱到这程度。

    因此刻意把话说重些,叫他长长记性。看着小师叔也是在乎这个弟子,又不愿意把她给别人照料,那他就必须学会怎么照顾小孩,要是再有下一次,温影承就是禀明宗主,也要把陆昭昭抢来自己养了。

    他对自己没自信,可至少不会像秦令雪,把小孩养残养死,活受罪!

    看活泼伶俐的小姑娘病倒,温影承心里也真难受,这会儿坐立不安的,看秦令雪好像没打算做什么,就去小厨房催徒弟煎药。而秦令雪就坐在床边,拉着小姑娘的手手,眼神有点发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碰一碰她通红的小脸蛋,被烫得缩回手。其实对渡劫期大能来说,这温度算不上热,可他就是觉得烫,心里也被烫得缩一下。

    “……凡人会生病。”他喃喃。

    其实修士也会生病,不然杏林谷的医修怎么来的呢?只是修为越高,越难生病,秦令雪就没生病的经历,当然不会注意这些。

    可她那么小,那么弱。

    他忽然就有点后悔。秦令雪其实知道,自己是有些任性的,他有任性的资本,千年前就横着走,现在也不改。他也知道自己高傲,总觉得什么事都能做成,事实也是,很多事他能做到,可有些事却无能为力。

    像他不能起死回生,也不会治病救人。像当初他眼睁睁看着师兄战死,自己断剑,像他现在除了握着她的小手,给她冰毛巾,好像也什么都做不了。

    秦令雪想,他后悔了。

    其实,认识陆昭昭,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对他来说真不值一提。可这是他自己选的小姑娘,他决定要收她为徒,就有做一个师父的责任,师父是什么?传道授业,事必躬亲。他太自负,自以为做得不错,其实一塌糊涂,连了解一下凡人孩子的体质,都不愿意。

    那么简单的事,他只要问一问温影承。可他都没问。

    他就由着性子来,她也由着她折腾。

    秦令雪想,小姑娘看起来霸道任性,可其实性子是真好。他叫她做什么,她就乖乖去做,难吃的烤鸡也吃,扎不了的马步也扎。她都没叫苦叫累,倒是说过“师父父我扎不动啦”,可他都没往心里去,只当她想偷懒,其实她比谁都刻苦,又听话过头。

    秦令雪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师父了。他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没有当好一个师父。

    温影承说得真对,从前师尊宠着他,师兄宠着他,他自己修为又高,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游历多年、上过战场,他心性还是孩子。只有孩子才会任性,做事不顾后果,秦令雪自以为很成熟、很厉害,可事实并非如此。

    他把她额头的冰毛巾保持着温度,不敢高一分,也不敢低一分,抿了抿嘴唇,说:“昭昭,你不要死。”

    她要是死了,今后就没一个小姑娘,踢他,打他,卖他做的碗;可她要是死了,今后就没一个小姑娘,叠声地喊“师父父”,说“师父父最好”。

    她还那么小,本可以有那么灿烂的未来。

    他握紧了她的手,难受道:

    “昭昭,你不要死啊。”

    陆昭昭睡了个好觉。

    游戏里当然也可以睡觉,睡眠时间会自动加速,设置里可以调整,陆昭昭设置的自动加速是十倍速,一般来说她睡眠质量都很好,期间有事件发生才会把她惊醒。

    她醒来的时候,觉得这次好像睡了好久哦,师父怎么也不叫她起床?

    ——她之前晕晕乎乎,根本不记得曾经被叫起来的事了。

    迷糊了一下,陆昭昭睁开眼睛,感觉身体好像有一点沉重,头也有点晕?不过本来她最近都很累,就没放在心上,睁眼看到秦令雪的脸,她“啊”了一声,说:

    “我起晚啦?”

    她才发现自己声音很沙哑,咳了几声,坐起来:“对不起噢,我马上洗漱修炼。”

    她还没发现自己都不在梅峰呢,秦令雪一发现她昏迷,不知所措,下意识就把她送竹峰来找温影承救命。这会儿秦令雪看她的反应,心里更难受,把她按住,低声说:“你好好休息吧。”

    陆昭昭就:“啊?”

    她好迷茫,觉得秦令雪表情好怪。恰逢温影承推门进来,见她竟然起身,连忙把药汤放下,把她又按回去,用被子裹好。

    “小师妹,你疲劳过度,发了高热,现在温度才降下去,就先别乱动了。”

    他说着,还很心疼:“医修看了你腿都在浮肿,难道不痛么?”

    陆昭昭:“……啊???”

    她当然会累,会痛,可是这是游戏啊,她为了不那么累,把感觉给调低了,体感调到神都风行游戏设置最低的20%,痛觉调到5%,不觉得很难受,就是觉得好渴。

    温影承给她端一杯茶喝,她连喝两三杯,肚子饱饱。温影承就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药汤端来太早。过会儿我去煮些好克化的粥,你吃过了再喝药汤罢,小师妹年幼体虚,空腹喝药伤胃。”

    陆昭昭眨巴眨巴眼睛,问:“我睡多久啦?”

    温影承说:“有两天了。”

    “两天!”

    陆昭昭可算知道,为什么自己觉得睡了好久,原来真的是睡了好久!这会儿知道自己生了病,又睡那么久,她忽然一下子觉得又累,身体又重,还很虚弱,精气神一下子萎了。

    她这虚弱,不好说是真虚,还是心理作用。总之,她气若游丝:“我觉得好难受噢。”

    秦令雪很紧张:“哪里难受?”

    真难说他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小姑娘高热不退,一直昏迷。药汤喂不进去,丹药也只能磨成粉,和着茶水,一点点的喂。秦令雪一步不敢离开床边,真怕一个错眼,小姑娘人就没了,不知有多煎熬。

    “哪里都难受嗷,”陆昭昭虚弱道:“我喉咙好痛,头也好痛,身上没力气……”

    她越说,越觉得难受,咳嗽两声:“师父父,我是不是要死啦?”

    《寻仙录》里,玩家还真能病死。死了也不是结束,有几率在鬼域化作鬼修,这游戏地图蛮大,游戏性是做得很不错。

    陆昭昭想一想看到的鬼域设定,悲从中来:“我死了是不是要去鬼域?听说那里都没太阳,气氛也不好,会不会有人……有鬼欺负我?师父父你头七多给我烧点纸钱嗷,我不想变成鬼还要饿肚子。”

    话说,变成鬼还会不会饿肚子?

    秦令雪难受极了:“你不会死,师父不会叫你死。”

    他说:“你要是去鬼域,我就杀到鬼域去。你跟他们说,你师尊是秦令雪,看哪个敢欺负你。你也不要怕,不管去哪里,师父接你回家。”

    其实对于修仙界,鬼域差不多是个传说,大家都知道它存在,但不知道在哪里。这是因为修士元婴期之后灵魂化作元婴,要么身体死了元婴活着,要么元婴也死翘翘,都没去鬼域的机会。鬼域本身也比较特殊,大乘期的修士都难找,一点点就变成传闻,是修仙界未解之谜之一。

    陆昭昭还是有点难过:“那你要来嗷,我肯定等你,但你不能叫我等太久。对了,师父父,我有东西死前要给你。”

    她把自己开礼包开到的千秋延寿丹拿出来:“这是我……我家祖传的仙丹,能延年益寿,你拿着吃,虽然你还年轻,不一定需要这个,可是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了。”

    秦令雪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捏着那小小丹药,又握着她的手:“……你不怪师父?”

    “嗯嗯?”

    “我害你生病难受,性命垂危……”

    陆昭昭睁大眼睛看他,看得秦令雪很忐忑,看了会儿,她说:“不怪你嗷。”

    她伸出小手,拍拍秦令雪的头:“我最喜欢师父父。”

    小女孩这话一说,秦令雪差点眼泪都要掉下来。此刻心中的愧疚,竟比之前还多百倍不止。他的小徒弟真好,到现在都最喜欢他,他真混蛋,都照顾不好小孩。

    师徒两个上演生死离别悲情剧,气氛萧索得很。温影承在一边茫然地看,要不是他从前照顾过高热小孩有经验,又不跟秦令雪似的没常识,这会儿都要信了。可是小姑娘都退烧了,药也喝了不少,只需卧床静养一段时间就行,哪里就生离死别了?

    这师徒两个戏好多哦。

    不过温影承想想也能理解。秦令雪不懂,猛地来一下被吓怕了;陆昭昭小小一个也不懂,两人还挺真情实感呢。就他一个正常人哭笑不得,眼看那一大一小要对着流金豆豆,只得无奈地开口:

    “小师妹身体恢复得不错,只需按时喝药,慢慢静养,应当是性命无忧的。”

    咦?是么?

    陆昭昭一呆,想起自己还能看人物面板。一看自己HP:90/100,哦,那没事了。

    雨停了,天晴了,她又行了:“我觉得我好多了昂。”

    她看向秦令雪……手里的千秋延寿丹:“我不会死啦,那师父父你能不能把这个还给我呀?”

    秦令雪:“?”

    他正感动愧疚着,这一下情绪都不连贯了,没好气地把丹药往她手里一塞,想弹她额头,没忍心,改成在她头顶轻拍一下。

    “小没良心。”他说。

    陆昭昭在竹峰养病。

    秦令雪和温影承都后怕,没敢让她回梅峰。秦令雪也不回去,就守着她,铁了心要陪她把病养好。陆昭昭倒是觉得没必要,她是真不怪秦令雪,毕竟便宜师父记性不好还没常识,她不是头一天知道。

    她觉得这事吧,他们师徒俩的责任一半一半。一个没常识敢要求,一个没感觉敢实践,这才叫什么锅配什么盖呢。但凡他俩有一个靠谱的,她也不能就这么撂了。

    不过陆昭昭觉得也不算是坏事。在竹峰的生活很开心,师侄们轮流陪她,崔崧瑶活泼开朗,崔玄麒会逗她玩,大师侄谭冰北沉默寡言,可也会给她讲故事,虽然有点棒读吧;小师侄蔡阳漫温柔耐心,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就给她编花环,做草蚂蚱。

    温影承对她也温柔细心,病号餐都不重样;秦令雪更是小心翼翼,她要修炼都不让,俨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陆昭昭想说:我也没那么脆弱啦。不过想想,决定等等再说,她还没美几天呢,等多美几天再跟他说,省得又受苦受难。

    要说养病生活里,陆昭昭最不高兴的,是她明明都能下床了,秦令雪还按着她又躺了两天;最高兴的呢,就是秦令雪把她的三个小伙伴都接来,在竹峰陪了她两天。

    能看到好朋友,陆昭昭真开心。朋友们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一个二个都入道了,精气神和气质看起来比之前还好一些。陆昭昭就羡慕:“我离入道还好远。师父都不让我修炼。”

    “灵识与精神有关,你还在养病,师叔祖做得对。”

    孟锦迎没好气:“欲速则不达,你怎么连这个也不懂?”

    韩继伸手戳戳陆昭昭的小脸,被孟锦迎打下来,瞪一眼:“谁准你碰她?”

    “又来,真不公平,你们都可以贴,我就不行,难道因为我是男孩子?”

    韩继很憋屈:从前四个人,好歹两男两女,多个陆昭昭,他跟苏栗衡也有话说;可现在呢?还是四个人,就他一个男的,感觉每次都被排挤出去……

    想着,他叹一口气。陆昭昭蛮惊奇:“这是怎么了?”

    韩继看起来不太有精神,和往常大不一样。他是个皮猴性格,鲜少这样萎靡叹气。

    陆昭昭就担心:“难道在卫道峰过得不如意?”

    韩继摇摇头,孟锦迎幸灾乐祸地笑:“他?他想家了。”

    陆昭昭:“???”

    怎么说呢,离开家乡加入仙门,从此也许就再回不去,小孩子想家太正常,所以孟锦迎之前有机会还是跟家人多相处了。可韩继……

    陆昭昭想起之前在凡人界,孟锦迎下山去,韩继还不太乐意下去,哪怕他哥就在山下呢,真是心大得很。陆昭昭还以为他是生性没心没肺、豁达乐观,哪想到他是粗神经、反应迟钝?

    这都一个月了,他突然回过味儿了,这反射神经可真长,绕体三周还能打到后脚跟。

    韩继就又叹一口气:“真怪。我从前在家,只觉得我哥都很烦,可这会儿看不到听不到了,突然就很想。”

    他更百思不得其解:“要说我想他们也就罢了,怎么还会想苏栗衡呢???”

    明明从前他和苏栗衡在一块儿也多是吵嘴。虽然两人家里算是邻居,他俩小时候也玩得好,可苏家家风严谨,他家氛围宽松,越长大越容易吵架。当然,这不是说他们讨厌彼此,只是……

    陆昭昭说:“因为你们是欢喜冤家么。”

    韩继一阵恶寒,搓了搓鸡皮疙瘩:“我跟他欢喜冤家?还不如跟孟锦迎!”

    孟锦迎:“你少胡说八道了!!”

    她也惊悚地搓一搓胳膊,跟韩继拉开三米远距离,真是相看两相厌。其实真要论起来,没大没小的韩继和傲娇高傲的孟锦迎吵架才比较多,那真是从小一见就怼,谁都看不惯谁。

    陆昭昭其实还蛮羡慕:他们再吵,也是打小的朋友,发小的情谊。她其实就没什么发小,人缘虽然好,朋友不少,可死党也没几个。

    真怪,明明大家都喜欢她,可能和她做好朋友的却真不多。

    陆昭昭没想过,站在超级美少女身边,也是需要勇气的。

    不过游戏里就不需要担心这个,哪怕神都风行的游戏比较拟真,帅哥美女也是多。陆昭昭虽然还是好看,就没现实里那么鹤立鸡群了。

    小伙伴们笑笑闹闹,陆昭昭很高兴,不过偶尔也看看总是沉默安静的何樱敏,想办法把她也带到话题里去。

    新的四人组,一个都不能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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